一
秋雨来得急,细密的雨丝斜织着,把汉正街的青石板路浸得油亮。梧桐叶落了一地,湿漉漉地贴在石缝里,像一块块褪色的补丁。廖小椒那口铜喇叭罩下的火锅,倔强地喷吐着辛辣的香气,试图驱散这入骨的湿寒,却被连绵的雨幕压得沉甸甸的。
李香兰抹了把溅到脸上的雨水,煤炉里的火被湿气逼得有些蔫,铜勺拌面的声音也黏滞起来。她抬眼,目光越过稀落的行人,落在斜对面“瑞祥号”紧闭的杉木门板上。那扇门,自打布票管制的告示贴上电线杆,就像只受了惊的蚌壳,再没彻底张开过。
“香兰姐,看么斯?周扒皮的门板又冇长花!”廖小椒舀起一勺滚烫的红油,故意浇得油星四溅,“龟儿子关门闭户,心里冇得鬼才怪!老娘闻都闻得到他屋里的布霉味!”
李香兰没接话,只把拌好的面递给等着的熟客。她留意到,偶尔有人鬼祟地溜到“瑞祥号”那扇紧闭的门板前,不是熟面孔,衣着也透着股外地人的风尘气。他们不敲门,只在那根糊着告示的电线杆附近短暂停留,像闻着腥味的耗子,很快又消失在雨巷深处。周老板那张惊魂未定的脸,偶尔会从门板的缝隙里一闪而过,金丝眼镜片后的眼神,不再是前几日的慌乱,反而透出一种病态的亢奋,如同饿狼嗅到了血腥。
“霉味?”李香兰用围裙擦净铜勺柄,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只怕是铜臭味,熏得他找不着北了。”
二
“福源茶馆”的后堂天井,成了另一个不见天日的“库房”。堆满杂物的柴房角落里,那些从青山镇运回的“处理布”已消耗大半。张侉子蹲在地上,就着天井漏下的昏光,用粗糙的手指蘸着唾沫,小心翼翼地数着一小叠花花绿绿的布票。
“胖婶屋里幺儿的被面、王婆婆的寿衣料子、老赵头给孙伢做的新书包……都扯齐了。”张侉子舔了下干裂的嘴唇,把数好的布票叠整齐,“钱也按数收回来了,一分不差。香兰,你点下?”
李香兰没接票子,目光落在布匹堆旁几个空出来的角落,像被啃噬出的缺口:“张伯,票子您收好。布,还够几家?”
张侉子叹口气,烟锅在鞋底磕了磕:“顶多再应付三五家,还得是紧着最急的来。颜色花点、水渍重点的,都先紧着用了。剩下的这几匹靛青和土黄,太打眼,怕是不好出手。”
“怕么斯!”廖小椒一脚跨进来,带进一股湿冷的雨气,“好布不怕巷子深!街坊们眼睛亮得很!周扒皮那黑心肝,卖的是金子价!我们这布,扎实耐穿,价钱公道,还怕冇人要?”
“不是冇人要,”李香兰拿起一块靛青布头,手指捻着厚实的棉纱,眉头微蹙,“是怕动静太大。周老板的鼻子,比狗还灵。他库房里的布捂得发烫,却卖不动,心里那把邪火,正缺个引子。”
正说着,茶馆跑堂的小顺子端着茶盘,鬼头鬼脑地溜进来,压低声音:“香兰姐,张伯,刚听见几个生面孔在铺子里喝茶嚼舌根,神神叨叨的!说么斯‘老地方’、‘新价钱’,还提到‘票子成色要好’!我看那几个,眼珠子滴溜转,不像正经买布的!”
三
雨夜的汉正街,像一条蜿蜒的、湿漉漉的盲肠。昏黄的路灯在水洼里投下破碎的光晕。靠近码头的一条背街小巷深处,一间挂着破旧“旅社”木牌的门脸,窗户被厚厚的旧毛毯遮得严严实实,缝隙里却顽强地透出几缕昏黄的光和压抑的嗡嗡声。
门板开了一条缝,一股混杂着劣质烟、汗馊味和潮湿霉烂的气息扑面而来。里面人影幢幢,烟雾缭绕。几张破桌子拼在一起,上面堆着成捆的布票!粮票!甚至还有几张工业券!面额大小不一,新旧混杂。
周老板的金丝眼镜片上蒙着一层雾气,他嫌恶地用手帕捂着口鼻,却掩不住眼中贪婪的光。他身边站着两个一脸横肉、眼神凶狠的汉子,显然是看场子的。
一个穿着皱巴巴西装、梳着油头的瘦高个,正唾沫横飞地对围着的七八个神色各异的男女说话,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蛊惑的亢奋:“……各位老板!机不可失!布票么价?外面黑市翻两番!在我王老五这里,只要这个数!”他手指比划了一个令人心动的折扣,“量大从优!成色?放心!医院流出来的、厂矿损耗的、乡下人不懂行拿来换粮的……路子野得很!要多少,有多少!就怕你荷包不够深!”
一个穿着工装、面带愁容的中年男人,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一小卷布票,小心翼翼地递过去:“王……王老板,您看看……这是我屋里老娘的药费单子换的……厂里补助的,能……能算几多钱?”
油头王老五接过,手指捻开,对着昏黄的灯泡眯眼看了看,嗤笑一声:“哟,厂矿补助票?成色一般,还沾了油渍!算你七折!”
中年男人脸一白:“七折?王老板,这……这太低了!外面……”
“外面?”王老五眼一瞪,旁边一个横肉汉子立刻上前一步,抱着膀子,冷冷地盯着中年男人。王老五皮笑肉不笑:“外面风大雨大,小心闪了腰!爱卖不卖!”
中年男人看着汉子腰间鼓囊囊的轮廓,喉结滚动,最终颓然低下头:“……卖……我卖……”
四
“瑞祥号”后院那间平日堆放杂物的昏暗库房,如今成了周老板的“聚宝盆”。高高的布匹垛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几口上了重锁的大号樟木箱。
周老板亲自打开其中一口箱子。没有布匹的棉纱气息,只有一股浓烈的樟脑和油墨混合的怪味。箱子里,赫然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用橡皮筋捆扎好的一摞摞崭新布票!各种面额,各种颜色,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一种不祥的光泽。
“老板,王老五那边刚送来的‘新货’。”脸上带抓痕的伙计阿贵,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沉甸甸的油纸包进来,声音带着敬畏,“都是大面额的,成色顶好!”
周老板接过油纸包,迫不及待地撕开。里面是厚厚几沓簇新的布票,散发着浓烈的油墨味,连裁切的毛边都锋利整齐。他抽出一张“拾市尺”的大票,对着灯泡仔细照看水印和暗纹,金丝眼镜后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贪婪地吮吸着那油墨的香气,如同嗅着绝世佳酿。
“好……好得很!”他喉结滚动,声音因激动而沙哑,“这才是硬通货!比那些压死人的布匹强百倍!”他小心翼翼地把新票码进樟木箱的空隙里,像在安置稀世珍宝。
“那……那些‘处理布票’……”阿贵指了指角落里几个不起眼的麻袋,里面是些成色较差、沾了污渍甚至破损的散票。
“急么斯?”周老板“啪”地合上樟木箱盖,落锁,钥匙贴身藏好,嘴角勾起一丝阴冷的笑,“王老五路子广,总有那些走投无路的苕货(傻子)要收!掺在好票里,三文不值两文地甩出去!蚊子再小也是肉!”他拍了拍樟木箱,“这才是金山!布票捏在手里,比捏着布匹轻省,比捏着钞票稳当!风头?哼,风头越紧,这‘纸片子’就越金贵!”他眼中闪烁着赌徒般的疯狂,“等这阵风刮过去,老子就是汉正街的布票‘总舵把子’!要布?先过我周某人的票关!”
五
“福源茶馆”后堂,气氛凝重。
张侉子把几张不同来源的布票摊在油腻的石桌上。一张是崭新的拾尺大票,油墨亮得晃眼;一张是厂矿补助票,边缘磨损,印着模糊的厂徽;还有一张,颜色黯淡,纸质粗糙,印着“某某公社”的模糊红章。
“香兰,你看!”张侉子指着那张崭新的拾尺票,粗糙的手指在票面角落一个不起眼的暗纹上点了点,“这‘拾’字的勾,跟正版票比,是不是短了那么一丁点?还有这水印,对着光看,模糊得很,像蒙了层油!”
廖小椒凑过来,瞪大眼睛看:“狗日的!周扒皮胆子长毛了?!连布票都敢造假?!不怕挨枪子儿?!”
“未必是他自己印的。”李香兰拿起那张票,对着天井漏下的微光仔细端详,票面边缘裁切得过于锋利整齐,反而透着股生硬,“他冇得这个胆子,也冇得这个本事。怕是搭上了专门吃这碗脏饭的‘票耗子’。”她又拿起那张公社票,“这种老黄历的票,早就作废了。也拿出来浑水摸鱼,专坑那些不认字、急着用布的老实人。”
“那怎么办?”张侉子愁眉苦脸,“我们手里这点青山厂的布,只够救急。街面上票子一乱,真的假的搅和在一起,周扒皮那些黑心票再一搅局,真正缺布的人,怕是更要遭殃!花高价买了假票、废票,哭都冇得地方哭!”
李香兰没说话,手指轻轻捻着那张粗糙的公社票,劣质纸张的颗粒感硌着指腹。她走到柴房那扇对着“瑞祥号”后墙的小窗边,窗纸破了个洞,冷风夹着雨丝灌进来。她凑近那个破洞。
斜对面,“瑞祥号”后院那扇平时紧闭的小角门,此刻竟虚掩着一条缝!昏黄的灯光从门缝里泻出,隐约可见有人影晃动,似乎在吃力地搬动什么沉重的东西。很快,门缝里塞出两个鼓鼓囊囊的麻袋,被外面等候的两个人影迅速接走,消失在雨巷深处。
六
夜更深,雨势转急。汉正街陷入一片混沌的黑暗与哗哗的水声中。
“瑞祥号”后院库房。周老板毫无睡意,他像只守护宝藏的恶龙,在几口樟木箱前焦躁地踱步。桌上摊着账本和算盘,旁边放着一个青花瓷盖碗,里面是早已凉透的参汤。
“阿贵!阿贵!”他神经质地喊。
伙计阿贵揉着惺忪睡眼跑进来:“老板?”
“箱子!再检查一遍锁!锁死了冇?”周老板指着樟木箱,声音尖利。
“锁……锁死了,老板!三道锁,都好好的!”阿贵连忙回答。
周老板还是不放心,亲自上前,挨个用力拽了拽沉重的铜锁,冰冷的触感让他稍稍安心。他走到窗边,撩开厚重的窗帘一角,警惕地窥视着外面被雨幕封锁的死寂街道。
“王老五这个喂不饱的豺狗!”他低声咒骂,想起白天王老五派人来催要下一批“货款”时那副贪婪的嘴脸,“胃口越来越大!当老子是开银行的?”
他烦躁地踱回桌边,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算盘珠。算珠冰冷的碰撞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账本上,那些用暗语记录的巨额数字,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惊肉跳。利字当头时的亢奋早已褪去,一种巨大的、如同站在悬崖边的恐惧感,正随着这无边的夜雨,一丝丝渗透骨髓。他猛地端起那碗冷透的参汤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却激起一阵剧烈的咳嗽,呛得他眼泪都出来了。
“不行……”他喘着粗气,眼神变得狠戾,“得加快!再快些!把那些散票、旧票、成色差的,尽快甩出去!回笼本钱!等这阵风……”他不敢想下去,只觉得窗外无边的黑暗里,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这几口装满“纸片子”的箱子。
七
连绵的秋雨总算有了停歇的迹象。汉正街的石板路湿滑反光,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土腥味。
“福源茶馆”门口支起了早点摊子。李香兰刚把一簸箕烫好的碱水面条倒进大笊篱沥水,就听见街那头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声。
“天杀的骗子啊——!我的棺材本啊——!”
只见前几日那个在“旅社”卖厂矿补助票的愁苦中年男人,此刻正瘫坐在“瑞祥号”紧闭的门板前,捶胸顿足,涕泪横流。他手里死死攥着一卷布票,声嘶力竭地哭喊:“周老板!你开门!你评评理啊!我在王老五那里卖了自己的补助票,七折就七折!转头又信了他的邪,用全副身家买了这些‘好票’!说是能扯上等府绸!结果呢?拿到布店,人家说全是过期的废票!作废的公社票啊!擦屁股都嫌糙!我的钱啊——!”
人群迅速围拢过来,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作孽哦!王老五那帮票耗子,心肝都是黑的!”
“周老板跟王老五穿一条裤子,他能不晓得?”
“嘘!小声点!莫惹祸上身!”
周老板的脸终于出现在门板缝隙里,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又惊又怒,他尖着嗓子喊:“你嚎么斯嚎?!哪个骗你了?你找王老五去!在我门口闹事,小心我叫工纠队(工人纠察队)!”
“就是你!就是你!”中年男人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扑上去想抓住门缝,“王老五说了,你这里认票!你收了他的票!你是一伙的!还我血汗钱——!”
门板“砰”地一声死死关上,差点夹住那男人的手指。
八
茶馆后堂,气氛压抑。张侉子闷头吧嗒着旱烟,烟雾缭绕。廖小椒烦躁地用抹布反复擦着石桌,仿佛要擦掉什么脏东西。
“香兰姐,这口恶气就这闷忍了?”廖小椒把抹布狠狠摔在桌上,“周扒皮跟票耗子勾搭,把街坊往死里坑!那个卖补助票的,怕是连老娘买药的钱都搭进去了!”
“忍?”李香兰看着窗外阴沉的天,“周老板捂着他的‘金山’,王老五在外面兴风作浪,吃亏的都是街坊。这口气,不是我们一家能咽下去的。”她目光转向张侉子,“张伯,茶馆里南来北往的人多,消息灵。您老多留点心,听听那个王老五的‘老地方’,到底在哪个角落?还有,他出货、收钱,总有个时辰和路数。”
张侉子磕了磕烟锅,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精光:“放心,香兰。老汉我耳朵还没聋!王老五那帮人,常在‘老码头旅社’后面的死胡同里碰头,后半夜最热闹。出货么……他们精得很,钱票分开走,生面孔送货,熟面孔收钱,跟鬼打墙一样!”
“鬼打墙?”李香兰眼神微凝,“再精的鬼,也怕光。廖妹子,你嗓门大。这两天,多在街面上‘喊喊’。”
“喊?”廖小椒一愣,随即会意,嘴角咧开一个带着狠劲的笑,“要得!老娘保证喊得全汉正街的耗子洞都听得见!喊么斯呢?”
李香兰拿起石桌上那张粗糙的过期公社票,手指用力一捻,劣质的纸张发出刺啦的哀鸣:“就喊——布票有假!当心废纸!买布认准门路,莫贪便宜吃大亏!”
九
一股暗流开始在汉正街潮湿的街巷里涌动。
“听说了冇?布票有鬼!王老五那帮人卖的,好多是过期的废票!擦屁股都嫌糙!”廖小椒的大嗓门在面摊前炸响,她一边麻利地拌着面,一边像拉家常似的对排队等位的熟客嚷嚷。
“真的假的?我说前几日隔壁张嫂子扯布,拿的票就被拒了!哭了一晚上!”
“何止过期!还有造假的!那水印,假的要死!专门坑我们这些不认字的!”张侉子蹲在茶馆门口修他的铜烟锅,看似不经意地搭腔。
消息像长了腿,迅速在买菜的婆子、扛包的扁担、守摊的小贩间流传。恐慌和愤怒在蔓延。
“老码头旅社”后面那条阴暗的死胡同,气氛陡然紧张起来。油头王老五看着眼前寥寥几个神色惊疑的买家,听着外面隐隐传来的议论声,脸上惯常的油滑笑容挂不住了。
“王老板……这票……水印好像是不太对?”一个提着菜篮的妇人,拿着刚谈好价的几张票,犹豫着不敢接钱。
“放屁!”王老五旁边一个横肉汉子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碗乱跳,“老子们的票,货真价实!哪个烂舌根的嚼蛆(胡说八道)?再胡说,小心老子……”
“小心么斯?”一个冷冷的声音在胡同口响起。众人回头,只见工商所的老陈,带着两个穿制服的办事员,不知何时站在那里。老陈黧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王老五和他手下,最后落在那几张还没来得及收起的布票上。
王老五脸色瞬间煞白,额头冒汗,强挤笑容:“陈……陈股长,您老怎么有空……”
“例行检查。”老陈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有人举报,这里有人倒卖票证,扰乱市场。把你们的票,都拿出来看看。”
十
“瑞祥号”后院库房。周老板像热锅上的蚂蚁。王老五那边失手的消息,如同一声炸雷,把他从“票山”的美梦中惊醒。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
“快!快!”他声音发颤,指挥着阿贵和另一个心腹伙计,“把这些箱子!樟木箱!还有那几个麻袋!统统给我搬走!搬到……”他一时竟想不出哪里是安全的,“搬到阁楼!不!阁楼不稳当!搬到……搬到厨房灶台后面那个暗格里!快啊!”
伙计们手忙脚乱地抬起沉重的樟木箱,箱子里的“纸片金山”此刻却成了最恐怖的负担。
就在这时,后院那扇平日里只走货物的小角门,突然传来“砰!砰!砰!”几声粗暴的砸门声!
“开门!周老板!开门!”门外是几个流里流气的年轻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怀好意,“兄弟几个手头紧,找周老板借点‘纸片子’花花!”
周老板吓得魂飞魄散,以为是工纠队或者公安找上门了,腿一软差点瘫倒。阿贵壮着胆子凑到门缝一看,回头颤声道:“老板……不是公安……是……是‘过山风’手下的几个小混混!”
“‘过山风’?”周老板先是一愣,随即一股邪火直冲脑门,“连这些下三滥的地痞也敢来敲老子的竹杠?!”他气得浑身发抖,金丝眼镜都歪了,“不开!死也不开!让他们滚!”
门外的砸门声更响了,还伴随着污言秽语的叫骂。混乱中,抬着樟木箱的伙计脚下一滑!
“哐当——!”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沉重的樟木箱狠狠砸在青石板地上!箱盖崩开!里面花花绿绿的布票,如同决堤的洪水,又如同漫天的纸钱,轰然喷涌、倾泻而出!瞬间铺满了湿漉漉的后院地面!最大面额的拾尺票,甚至有几张被气流卷起,飘飘悠悠,竟有几张顺着门板的缝隙,飞溅到了外面砸门的混混脚下!
门外瞬间死寂。紧接着,爆发出一阵狂喜的、如同野兽般的嚎叫:
“布票!好多布票!发财了——!抢啊——!”
拳头和脚更加疯狂地砸在门板上!门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周老板面无人色地看着满院狼藉的“金山”和门外疯狂的叫嚣,只觉得天旋地转,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