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爷爷住的是一所老宅子,不是一般的老,几可称作文物。宅子建于清朝道光年间,具体来说是道光五年,更具体来说是动土行砖于道光五年三月廿七,上梁于六月初八,谢土于七月廿六。当年我家不但盖了这座宅院,还一同翻盖了于家祠堂,这对于氏宗族来说是件堪当立碑铭文的大事和盛事,所以族谱对此载叙甚详。根据族谱记载,宅子刚落成时的概貌是这样的——坐北朝南两进院落,南院为外宅,北院为内宅,北院盖有三开间北屋正房和三间东厢房,南院则盖有三开间正房和六间南屋倒座房,所有房屋均是寻常的双坡硬山结构,由青砖灰瓦筑成,两院正房的屋顶上都蹲着同样以螭吻领衔的五脊六兽,所不同的是北院的正房是七檩,南院则是五檩。两进院落又以一道青砖院墙隔开,院墙上盖有一座如意门楼,门楼前是三级麻石垂带跺踏台阶,过道里是两扇朱漆木门,门框脚下压着一对半人高的青石雕花抱鼓门墩儿。南北两院南院更大,占据了整个宅子的大半,两进宅子又被六尺八寸高的眉子顶墙帽的青砖院墙方正包围。因为宅子西侧紧邻着大道,所以大门开在西院墙上,门宽一丈半,有门柱而无门楼,正对着南院正房的西山墙,与西山墙之间隔有一道影壁。影壁是砖体石面冰盘檐结构,高大气派,青石的壁心上浮雕着祥云图案的圆形盒子,盒子内又以环形对读格式镶嵌着“铸、耕、太、平”四个石雕大字。谢土之日,祖上分别在北院和南院栽下了两棵杏树和两棵榆树,寓“兴旺”、“余钱”之意。时至今日,宅子的整体结构大致没有改变,甚至南院子的那两棵榆树都还健在,只是南北院子的隔墙、二门和原本正对着大门的影壁墙都没有了,此外局部细节上有诸多改动,例如原本的木窗换成了玻璃窗,原先并没有门楼的大院门盖起了门楼等等。
爷爷的宅子虽然老却并不显破旧,迄今建成已有一百七十多年,房体仍然固好,墙面平整棱角分明,毫无剥蚀之象,这主要是因为盖房子用的青砖品质极佳。青砖的出处族谱上也有记载,是当年专门从马家窑定制的。这马家窑因明清两朝一直烧制贡砖而极负盛名,还曾专为紫禁城供过砖,他们家的贡砖以窑口特有的红黄白三色“莲花土”为坯料,经十八道工序制成,每窑砖的耗时极长,须澄土七天、醒泥五天、制坯五天、晾坯十天、烧制半个月再炝窑洇水十天,出窑后每块砖再用桐油浸泡五天,至此方达到其色如黛、其响如铜、断之无孔、不碱不蚀的效果。这马家窑本来算是官窑,所产的青砖只供官用不可民用,道光初年因贡砖的用量大大减少才被允许“酌量可售于民”。马家窑的民用青砖品质自然比不上贡砖,但一窑砖也得烧制一个月时间,仍是民用青砖之凤头耳,很多建宅子的显贵巨贾纷纷求购而供不应求。我家祖上当时与这马家窑的窑主颇有些交情,获得了青砖的优先供应,即便如此还是等了近两年才凑齐了盖房子用的全部青砖。前些年我爷爷家曾因修葺院墙而拆下了一些青砖,我仔细看过,每块转的侧面都刻有一列字——“道光四年窑户马大友作头刘显七造”。
此刻爷爷家的大门洞开着,我搬着山地车费力地跨过门槛,进到院子里后扯着嗓子喊了声爷爷。
“哎……”爷爷拖着长音爽朗洪亮地应了一声,然后从后院北屋里钻出来,通通通地迈着大步走到我跟前,上下打量了我几眼,说到:“哎呦,真不容易嘞,亏你还能找到家门儿!”
我说我就是瞑着眼也能闻着味儿找来。爷爷听了哈哈一笑,骂声小兔崽子,然后走过来张开钉耙似的大手使劲摩楞我的头。打小爷爷就爱这样摩楞我的头。
我也仔细打量起爷爷来,爷爷上身穿着惯常那件有些褪色的四兜翻领黄军装,领襟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没系,翻露着里面的灰秋衣,下身穿一条黑裤子,脚上蹬着布鞋,半挽着的裤腿和鞋帮子上沾了很多土。爷爷的身板仍旧硬朗,但脸颊消瘦了许多,颧骨有些凸现出来,显得脸更长了,原本合身的衣服也有些晃荡,灰白的头发仍然浓密但有些蓬乱,长白的眉毛几乎遮住了半个眼睑,白色的鼻毛也像散乱的笔锋一样刺探出鼻孔来,额头、眼角和下巴两边的皱纹连接成了一片,像一圈圈干裂的年轮趴在脸上,年轮下缘又挂了一层霰粒子似的亮白胡茬。爷爷脸上的老年斑也扩散了不少,颜色也变得更深了,左眉梢边有一大块近乎成了黑色,皮膏药似的贴在他白眉白须的白脸上分外扎眼。小半年没见,爷爷矍铄中平添了更多苍疲之态,比他住的宅子看上去更显老相。
“你家俺九爷爷年轻那会子可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俊男人”——我一个七十多岁的本家侄女曾对我说——“他长的魁伟,皮肤也白,浓眉大眼高鼻梁,以前咱村里不是放过一场叫《牧马人》的电影嘛,里面那个男演员就像极了俺九爷爷年轻时候”。对此我不置可否。打我记事起爷爷的脸型和三庭五眼就跟我父亲的大同小异,要说英俊我尚可勉为忝列,我父亲则难入其流。
“你爷爷年轻的时候是真长得俊”——张家那边我一个八十多岁的奶奶对此给出了更为确凿的说法——“这种俊是随了他娘,你爷爷是俊在皮相上,老了皮相塌了秧就随他爹了”。我太奶奶过世时这位张家奶奶已经十几岁了,她是南乡下河村的,小时候经常来我们村串亲戚而与我太奶奶相识,她对我太奶奶的印象恍如隔世却记忆犹新——“我活了这小百十岁了,就再也没见过比你老奶奶更俊的女人了,嗨呀,那时候她都三十多啦,可脸那个白那个细嫩呀,是地子里白,太阳咋晒也晒不黑,嘴唇成天价和打了胭脂儿一样,嗨呀,要是非要挑出点毛病来,就是没缠脚,嘿嘿,她那双脚丫子可比男人的都大,除了这那可真是没啥挑头儿了。你说爱民家的媳妇儿好看吧,可跟你老奶奶一比,就是称杆子秃噜了定盘星——没法论斤两!”对此我还是无法全然相信,或者说无法对照——我家并没有爷爷年轻时的照片,更没有我太奶奶的照片。不过我爷爷虽已年过七旬,传说中的英俊眉眼已经看不出来,但身型仍旧高大挺拔,走路如风,踏步如鼓,倒似乎可鉴年轻时的风采。
爷爷在农村呆了一辈子,不但种一手好地还打的一手好铁,深具勤劳俭朴的秉性。他在生活上无甚讲究,唯一的嗜好便是抽烟,但饮食上有一个怪癖,那就是不吃鸡肉,不但自己不吃,还让全家人也不吃,尤其是扒鸡更被绝对禁止。据我奶奶讲这是我家上辈子传下来的一个规矩,对此我去问过爷爷,爷爷说这确实是我太爷爷立下的规矩,至于为什么要立这么个奇怪的规矩,爷爷当时并没言明。我觉得这个规矩在逻辑上并不严谨,只忌鸡却不忌蛋——爷爷确实吃鸡蛋,蛋是鸡下的,鸡又是蛋孵的,鸡是蛋的母体,蛋又是鸡的本源,除非也不吃鸡蛋,否则还是相当于吃了鸡,如此想来未免可笑,可这么多年来我爷爷和大伯一直像和尚持戒般严守着这个规矩,连出去坐席也绝不动鸡肉一筷子,但除了他俩之外,只有奶奶还稍有顾忌,其他人就都不以为然了——我就没少吃过鸡,我家搬离老村后也没少炖过鸡,扒鸡更是经常吃,只是须避讳着爷爷和大伯点。除了不吃鸡,爷爷就再无其他忌口了,酸甜苦辣咸不拘一格。这次除了烟和酒,我还给爷爷买了些水果罐头和猪肚肥肠之类的下货熟食,还有他最喜欢吃的午餐肉罐头。
我和爷爷边聊边往北院走。北院的正房一共三间,中间是堂屋两侧是卧房,我和爷爷进了堂屋,一进屋一股混着陈木头味儿和檀香味儿的熟悉的老屋味道顿时扑入鼻息。堂屋有门无窗,门是一樘老旧的四扇雕花槅扇门,每扇门的裙板四角上都雕着如意云头,门棂子原本是排列紧密的万字流水纹,我小时候门棂子上糊的是纸,透光性不好,关门后屋里总有些昏晦,后来换成了玻璃,能投进了阳光,但还是不够通透,再后来奶奶患了关节炎喜欢太阳,父亲便找人将复杂的万字流水纹改造成了简单的横竖大开面棂框,至此屋里才亮堂起来。
堂屋里陈设简单,中堂上悬挂着一幅立轴长卷的人物画像——太上老君彩像,画像工笔重彩,笔法古朴而飘逸,画里的太上老君鹤发莲冠,黄袍金披,白须过胸,低眉垂目地持扇盘坐在一团祥云之上,本是一副大好仙姿。我自小就知道画中的人物是太上老君,并对这幅画有些莫名的敬畏,但在十来岁时看了《西游记》的电视剧后,对太上老君在八卦炉里修炼孙悟空的行为厌恨无比,便恨及到这幅画上来,偷着用父亲的钢笔给画里的老君涂花了眼睛划乱了胡须,正待进一步下狠手时被爷爷发现了,爷爷对这幅画像一直爱惜恭敬有加,每年的二月十五还会专门给它烧香摆供,我的所为让爷爷大为光火,他喝骂着把我揪下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狠狠打了我。过后爷爷找人修了画像但效果不佳,自此画像里原本威严持重的太上老君有了些挤眉弄眼的轻佻并因为多了几缕黑胡子而少相了不少。老君画像下面横着一张高长厚实的条几,条几两头分摆着一对青花双耳花瓶,花瓶之间并竖着一排牌位,牌位一共有九个,居中最高大气派的那个是太上老君的神位,上面写着“供奉太上老君祖师之神位”,神位两侧是人的灵位,诸多灵位里姓于的只有一个,上书“故显考于公讳德海之灵位”,这个于德海就是我太爷爷,其余几个灵位就都不姓于了,分别有两赵、一白、一王、一*、一*。这些牌位前面又摆着一大两小三只香炉,每到初一十五和逢年过节,爷爷都会给牌位上香,并把牌位精细擦拭一遍。爷爷本是个疏朗豁达不拘小节之人,可侍弄这些牌位却不厌繁文缛节一丝不苟,单是上香便有一大套虔诚且繁琐的流程,是以三只香炉里都香火不断灌满了香灰。条几下是一张方桌,方桌两边各有一把圈背木椅子。以上这些家什摆设都是从老辈子传下来的,虽然外表都很干净但除了那对花瓶外都漶失了本色——条几上很多地方的披灰已经剥落显露出赭红色的底漆,方桌和圈椅子上都蒙了一层油栗子般的皮壳,香炉上爬满了青灰色的铜锈,那张太上老君画像也像爷爷右手食指和中指上那经年烟熏的手指甲盖般通体焦黄了。
进门后爷爷坐到了方桌边的圈椅子里,我摘下背包把里面的东西一一掏出来放到方桌上,然后拆开一包烟抽出根烟卷,把烟屁股上的过滤嘴儿掐掉后递给爷爷,又擦了根火柴,待火柴头烧掉下去后吹灭,用忽闪的暗火帮爷爷点上烟。之所以如此麻烦,是因为爷爷对点烟有很大的讲究——他说头口烟二口茶,头口烟的味儿要是好了整袋烟就都会有抽头儿,否则整袋烟便寡淡无味,而除了烟叶本身,点烟的方式将直接影响头口烟的品味。爷爷的烟龄漫长,从民国一直抽到了现在,实践经验极其丰富,他从刚开始抽旱烟袋到后来抽自己擀的烟卷儿再到后来抽没过滤嘴儿的商品烟又到现在抽有过滤嘴儿的商品烟,还尝试抽过水烟和叶子烟,把晒的晾的烤的烟抽了个遍,火镰、火柴、打火机各色点烟工具也都用了个遍。按照爷爷的体验,用最笨拙的火镰点烟反而最好——将打着的火绳子按在压满烟叶的烟袋锅子里使劲嘬几口,待烟叶上红光一扑闪,火绳子的艾叶味儿便缠着烟锅子里的烟叶味儿一起顺着烟杆儿窜进嘴里,这种头口烟辛辣里裹着一丝甜,焦呛里透着一股香,像陈年老酒一样醇厚,滋味儿最是地道,只要吧嗒上一口就能清脑醒神舒筋松骨;用火柴点烟尚可,但火柴擦着的一瞬间绝不可靠近烟,而要待火焰完全脱离了火柴头后方可点烟,不然头口烟里会有一股难闻的硫磺味儿,最好是用刚吹灭的火柴梗将烟燎着,这样就不会有任何杂味儿;万不可用打火机点烟,无论烧煤油的打火机还是烧丁烷的打火机,无论贴着打火机的外焰、内焰还是焰心点烟,头口烟里都会不可避免的产生出杂味儿。除了点烟的方式,过滤嘴儿是头口烟最大的绊脚石。爷爷始终想不通,现在的烟卷本来劲儿就越来越小,为啥还要在屁股上装一个软绵绵的过滤嘴卸劲儿,在他看来这简直是给牛喂精料又给牛套笼嘴,比脱了裤子放屁更加荒唐。有过滤嘴的烟怎么点都不香,所以他抽烟卷时必先要掐掉过滤嘴,对抽剩下的烟头则会剥出烟丝来攒着,再慢慢用旱烟袋消耗掉。
爷爷深深地吞吐出口烟,嘿嘿一笑说烟不孬。我没好气地说烟不孬可是我孬,村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您也不和我说一声。爷爷打了个哈哈说你这次出去是给猪八戒当徒弟了吧?我问怎么讲,爷爷说你学会倒打一耙了,我连你去哪里都知不道,咋和你说?我问我爸没和你说吗?爷爷反问我上哪里去见过你爸,又问你为啥也不给我写封信。这下我倒被噎住了。
“昭祖啊,你跟我说实话,你这次来,你爸爸和你交代啥了?是不是让你鼓动着我搬走?”爷爷问到。
昭祖也是我的名字。我出生时爷爷和父亲对给我起名(大名)发生了严重分歧,爷爷执意要依据族谱的字辈给我取名为昭祖,父亲则早在我出生前就给我酝酿好了一个紧跟时代潮流的名字——建社,两人为此相执不下,后来父亲单方面以建社的名字给我落了户口,导致爷爷和他爆发了一场激烈冲突,爷爷缘此对我建社这个名字向来不认可,打小就叫我昭祖并将其录入了族谱,所以现在我户口本上的姓名是于建社,族谱上的姓名则是于昭祖,到底哪个该是真正的大名我也很茫然,心里更倾向于前者,但对大名都按字辈来取的村民来说,于昭祖该当是我的大名,于建社该是小名,村里人惯常喊人的小名,所以平常都叫我建社,如此一来,只有爷爷执拗且孤立地喊我昭祖。
爷爷单刀直入的发问让我猝不及防,一时语塞。我转念一想,不如干脆将阴谋变成阳谋,把暗牌打成明牌,于是也直接向爷爷摊牌:“嗯,我爸他是这么说了,他让我来劝您快点儿搬走。”
“那你是咋么想的啊?”爷爷弹弹烟灰温和地问到。
“爷爷,就算是我爸不说我也想让你搬走,现在咱村都快搬干净了,让你一个人住在这里我可不放心。你不愿意搬到新村去就搬到我家去,不愿意搬到我家去我就租个房子咱俩一块儿住,我谁的都不听,谁的都不信,就是想让您好好的!您就别和他们折腾了,您看看您现在都瘦成啥样了,衣服这么脏了也知不道换,头发这么长了也不去理……”说着说着我看到一向仪表整洁现在却邋里邋遢的爷爷,对他的思念、心疼和担忧绞缠在一起,心里的酸痛骤起忍不住哽咽起来。
爷爷见状起身走过来,摩楞着我的头嚷嚷到:“你看你看,这么大个小伙子了咋还哭上了,丢不丢人呐!我这不还好好的嘛你哭啥,等过两年我真没了你再哭也不耽误!”
爷爷是我心里头最可亲的人,随着爷爷年事增高,虽然他的身子骨还硬朗,但七十不保年八十不保月,他已经不可逆地愈发趋近于死亡,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那个时刻随时会到来,这成为近些年来埋在我心里的最痛苦的隐忧。爷爷的话一下子勾起了我的这种隐忧,使我抽搭得更厉害了。
“你个臭小子还没完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快别哭了,好孩子,不哭了,听话!”爷爷抓着我的手劝慰到,这时我看到他的眼窝里却也湿润起来,洇得眼角的皱纹里亮洼洼一片。
“你爸爸他可真不是个东西,他不是让拆迁办来了吗,不是让镇政府来了吗?现在又戳弄着我孙子来受难为,真是伤损,伤损啊!他有能耐为啥不敢自己来?!当初偷了祖宗的东西去换官帽子,现在又为了官帽子连老子和儿子都不顾了!真是不要脸!不要脸呐!我还就是不搬了,任谁来都白搭,我非得治治这个官迷心窍六亲不认没脸落腚的王八羔子不可……”爷爷突然话锋一转开始破口大骂起父亲来,越骂越激愤乃至手都哆嗦起来。
我赶忙止住哭反过来劝慰爷爷。爷爷扶住我的肩膀平复了一会儿,哈哈一笑摆摆手说不生气了,咱不生气,气出病来可没人替,那气死人的还不偿命,我可得将惜着点儿,我还得熬到我的大孙子结婚呢。哎,对了,昭祖,你现在相对象了没?
“没……还没呢,我单位一堆事儿,不是出差就是加班的,哪有时间呐。”我没想到爷爷的话茬陡跳到此,有些张口结舌。
“好,好哇,你没时间,我也快没时间喽。有了相中的你可得抓紧,要不价就让别人抢走了,过了季耩地可不打粮食儿。好馍馍犯蒸,好闺女犯抢,好花边儿上一窝蜂,好女边儿上可一群狼嘞。你看看明艳那妮子,听说她学屋里头就有不少追求她的嘞。”
“是……是吗?你是听谁说的?”我有些急切地问,脸皮微微发烫。爷爷没有回答,只是瞥了我一眼,然后哈哈大笑起来,旋即说到:“咱先不扯这些了,快到饭点儿了,走,我给你做好吃的去!”说罢拉着我向外面的饭屋走去。
爷爷会做饭,但做的并不可口且水平不稳定,可有一样食物爷爷却一贯做的极好,那就是胡辣汤。我喝过很多地方的胡辣汤,后来还在河南喝过最正宗的胡辣汤,但与爷爷做的比总是差了那么点儿意思。胡辣汤并不是我们当地的吃食,本地人吃的少会做的更少,我曾问过爷爷是跟谁学做的,他总是笑而不答,我问大伯大伯说他也不知道,只记得他小时候爷爷就会做胡辣汤。爷爷做的胡辣汤备受全家人的喜爱,只有奶奶例外——她对爷爷做的胡辣汤如同爷爷对鸡肉那般忌口。
今天爷爷自然给我做了胡辣汤,随后他又炒了俩菜馏好了馍馍,我将买来的熟货切了两盘子又启开一罐午餐肉随后又开了一瓶酒,然后在堂屋里支开饭桌和爷爷一起吃饭。我先是一口气灌了两大碗胡辣汤,直到裤腰带明显发紧才顾当陪爷爷喝起酒来。我的酒量并不大,平常喝两瓶啤酒便会面红耳赤心动过速,爷爷的酒量原本很大,但自从前些年患了高血压后便逐日衰减,如今已经基本和我持平。今天久别重见,爷爷和我都心情大好,我们爷俩边吃边喝,边喝边聊,东拉葫芦西扯瓢,后来又开始猜拳压指儿,对饮言欢好不快活,但谁都没有再挑起搬迁的话头。
喝了不知多久,一瓶子白酒下去了大半,我感到耳根子发烫舌根子发紧脑袋发沉,心跳重锤般地急切敲击着耳鼓,这时我看到爷爷也脸色酡红眼神迷离,知道不能再喝了,就晃悠着站起来把爷爷搀扶到东卧房里伺候他躺下,随后我也来到西卧房,甩鞋上炕伸开被窝卷儿,囫囵个儿地倒下,头刚落枕就睡着了。
或许因为喝了太多胡辣汤,半夜里我的胃突然发生了反流,一股混着胡辣汤、白酒和胃酸的胃内容物猛烈回呛到我的喉管里仿佛硫酸奔流,我被烧得腾一下坐起来并剧烈咳嗽,使劲吞咽和捶打了老半天才好不容易压下去。经此一番折腾我被惊了盹怎么也睡不着了,索性就到院子里去透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