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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贤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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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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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子座》连载

第二十六章 寿木

二姨姐通知我们去国松家吃房子酒,还一个劲儿地夸他媳妇会当家。说他们两口子既不打麻将,也不抽烟喝酒,买衣服专挑便宜的,一件能穿三五年,就这么省吃俭用,才盖起了四层砖房。

听到这话,我心里忍不住腹诽:又没人说你家儿子媳妇贪污受贿,这么强调干什么。

国松搬家那天,我和在家的五个儿子一家,坐着牛姨夫包的农用车,一起进城吃酒。人不算多,是在酒店包的席。听说,昨天晚上是他单位同事和媳妇娘家的人来吃,今天则是老家的亲人来送礼。

之所以分开请,是因为一般熟人他都不敢通知。县纪委有规定,他们这些在单位上班的,除了婚丧嫁娶,其他酒席一律不准操办,要是有人举报,就会被查处。

我找了个机会,问国松:“立这房子花了多少钱?”其实我真正的用意,是想探探他有没有挪用我存放在他这里的钱。

他掰着指头给我算:“买地基花了四万多点,建房子十万多点。我们自己只有八九万,在外面借的和赊欠的,有三万多。”

二姨姐在一旁搭腔:“这次收点人情,能还上一些。”

在这种场合,我实在不好直接问他有没有动我们存的钱,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们回来不久,牛姨夫就带来消息,说牛国松被人举报了,举报的人说他是借给牛姨夫办七十岁生日酒的由头敛财。办生日酒这事儿,听起来可比办房子酒严重多了。这么看来,举报的人肯定是对他极为熟悉的。因为国松搬家请客那天,确实是牛姨夫的生日。

听说国松拿了条烟去纪委书记家里解释,这书记以前还是他岳父的下属。国松跟书记说:“那天是我父亲生日没错,但不是七十岁寿辰,是六十八岁生日。我父亲那天向来不吃油荤,吃素,说是为了纪念母难之日。”

书记听了,回应道:“你父亲不吃荤,还有人生日这天睡在床上,啥东西都不吃呢。”

国松半开玩笑地说:“要是母亲泉下有知,看到自己子女在生日这天吃不好,甚至啥都没得吃,心里肯定更不好受。”

接着,国松把话题拉回到被举报这件事上:“在乌江酒店请人吃饭,是因为来帮忙和玩耍的近亲太多了。媳妇家就有七姊妹,我这边三姊妹,再加上姑姑、舅舅、老表,还有老家来的亲戚,大人小孩算下来,有六七桌。在家里做根本没地方,也没时间,所以才去酒店吃的。两天加起来摆了十五桌。”

书记直言:“你这是狡辩,举报人写得清清楚楚,第一天是你们双方单位关系好的,加上你媳妇娘家亲戚,第二天是你老家来的亲戚。你虽然没在酒店摆礼簿收礼金,但在家里专门有人揣着本子收钱。收礼金人的姓名,用的什么笔和本子,举报人都写得明明白白。”

国松顿时脸红脖子粗,一时无言以对。书记见状,安慰他说:“你们年轻人平时没什么由头办酒席,送出去的礼金也难有机会收回来。立房子、生小孩,至亲来看看,简单请个一两桌,倒也能理解。但有些人太不自觉,把操办酒席当成敛财手段,什么过关酒、生日酒、立碑酒、入学酒、当兵酒、开业酒、乔迁酒,五花八门,甚至啥事儿没有也办,美其名曰周转酒。碰到那些有权有势的,短信一发,你敢不去?不去?往后就可能被吃拿卡要,让你难受。你办酒席,又不好通知他们,就算通知了,人家也不一定来,或者人家办酒席的频率,你永远赶不上。前段时间,交警队有个负责人被调出交警队,就是因为他操办酒席太频繁、太乱,那些驾驶员苦不堪言。”

好在这事儿最后不了了之,没听说国松被处分。

国松住进新居没多久,成凤就患上了和岳母一样的病症,而且还挺严重。她下肢开始浮肿,严重的时候,浮肿蔓延到了脸上,脸肿得像刚蒸好的泡粑。走路稍微快点,就喘不过气来,还时不时抚摸着心口,喊着心痛、心慌。吃了些西药,效果不太好,又抓了几服中药,症状稍有缓解。后来喊医生来家里输液,好了一阵子。可一旦打猪草或者干其他农活时被雨淋,发烧咳嗽治好后,病情又和原来一样了,根本无法根治。

青龙卫生院的医生说:“她这病只能靠保养,冷天别碰冷水,在外面别被雨淋,干活别出大汗,汗水冷了和被雨淋湿没有两样。”

成凤这人要强,身体稍微好点,就闲不住要下地干活。家里每年都要喂两头猪,一头卖钱,一头留着过年杀来吃。

成凤看着自己身体每况愈下,就跟我说:“我听说国松盖那房子四处欠债,我们放在他那儿的钱,会不会被他挪用了哟?”

我宽慰她:“他用就用吧,就当我们借给他了。”

她却担心:“我怕他老虎借猪,乙酉(有)年还。”

我笑着说:“要是乙酉(有)年还倒好了,按他外公的说法,今年是壬午年,三年后就是乙酉年,到时候就能还了。”

“你个老和尚,我跟你说正事呢,你还开玩笑。”成凤有些恼怒。

我赶忙说:“行,我哪天进城去问问,把钱拿回来。”

“倒也不用太着急,明年清明去辛家寨上坟挂清时再问吧。”成凤想了想说。

“放在他那儿,本钱总不会少吧?”我问。

“应该不会,他不至于吞了我们这点血汗钱。”成凤皱皱眉,又说:“我这身体越来越不行了,也不知道哪天就咽了气,到时候拿什么埋?得准备寿木。把钱拿回来,再添点钱买两口棺材。我记得放在国松那儿的钱,好像有三千来块了。”

“是有三千块。”我应道。

第二年清明,我去给父亲挂清,牛姨夫也进城给牛国松家送百斤大米。我和牛姨夫坐在客厅沙发上,跟国松说起放在他这里的钱的事儿。

他拖过一只小方凳,坐到我旁边,翻开他的笔记本,跟我详细说道,某年某月某天收的是多少钱,利息是多少。“这两年利息低,每个月只有五厘,加起来有四千七百五十三块。修房子装修那会儿差钱,到期取出来周转了一段时间……”

听到这里,我心里“咯噔”一下,心想他这周转得猴年马月才是个头啊。但我还是强装笑脸说:“那你们先用着,等把账还完了再说。”

“不用。搬家收了人情后,就给你们存了一年的定期。”他拿出夹在笔记本中的存单,“满一年后自动转存,已经超两个多月了。现在提前取,这两个多月只能按活期算,利息只有二三十块钱,加起来总共五千多点。”

“你三姑喊我带回去买两口棺材。”我说。

牛姨夫在一旁插话:“买本地杉树、柏木做的棺材,稍微好点的,一口都要三千以上。”

“我打算买外地运来卖的那种水木杉寿木,我问过,每口两千三百八十元。”我说。

“那种水木杉不经腐烂,十来年可能就开始粉了。”牛姨夫说。

我叹了一口气回答:“管十年和二十年没有多大区别,只不过死了有盒棺材装了抬去埋子女些脸上有光点。”

坐在侧面沙发上的国松说:“明天我去取,你从辛家寨回来时来拿。”

牛姨夫问国松:“你们账还完没?”

国松回答:“差不多了。”

牛姨夫又说:“你大姨家那个二表姐要立房子,你们看看该送多少人情?”

国松问:“晓得来没有?”

“怎么没来呢?你们办房子酒请客那天,老家来吃酒的回去时,我给十二个人出了车费,每人八元,其中就有她。”牛姨夫说。

国松媳妇低着头,一边打毛衣一边说:“谁让你们邀的客?”

牛姨夫有些惶恐,解释道:“又不是让你们出车费,也不是让你们出礼金。我就是问问她送了多少钱,好拿钱给你们还礼。”

国松媳妇瞟了一眼国松,说:“他去老家送人情,哪个给他出车费了?”

国松有些恼怒地对他说:“你别在她面前提钱行不行?怕你找她要钱还似的。”

坐在国松旁边的媳妇又看了他一眼,继续打着毛衣,哼了一声说:“姑娘和儿子送一样多,哼!”

我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之前牛国松两个妹妹买商品房时,姨夫送了四千块,还挑了五百斤谷子。国松办房子酒时,姨夫送了四千五百元。

牛姨夫板着脸说:“怎么会一样多?这栋房子门窗、门洞、门板用的木料,是不是从家里拉来的?这不算钱吗?为了砍这些木料,为了把木料解成枋子、板子,再烘干,自己出力不算,还请了十多个人帮忙,欠的人情也得还。”

媳妇头也不抬,说:“你们那钱,退给你们。”

牛姨夫脸色难看,但语气还算平静:“我那钱是给孙们用的,退给我,我就拿去买酒喝。”

坐在媳妇身边的国松有些难堪,大声对媳妇说:“你退呀,你去把钱拿来退呀。”

“现在没钱,有钱了再退。”媳妇的声音小了许多。

第二天,我从辛家寨返回,到小外孙家吃了饭,就去国松家问他父亲在不在。他有些惭愧地回答:“去二妹那边吃饭了,一会儿就回来。”

国松把五千零四十五元和一些单据放到我手上,我拿出四十五元递给他,说:“拿去给孩子们用。”

他推辞道:“不用,借你们的钱半年都没付利息呢。”

“亲戚之间,借钱还谈什么利息。这钱就当是额外的。要是放在家里,哪能多出这两千块钱?”说着,我把这四十五元放在了沙发前的茶几上。

坐在长沙发上看电视的国松媳妇,眼睛盯着电视,一句话也没说。

正说着,牛姨夫走了进来。坐了一会儿,国松喊道:“爸,去洗个澡吧。”

国松媳妇却说:“他去三楼睡就行。”三楼准备用来出租,她这意思,是觉得不用洗澡了。

“下面又不是没地方睡。”国松拿来内衣内裤递给牛姨夫,“拿去换。”

媳妇又说:“你以后穿啥?”意思是牛姨夫穿过了,国松就不能再穿。

国松有些生气地说:“这衣服都穿五六年了,我买套新的穿不行吗?”

媳妇说:“那你自己去买。”

牛姨夫忙说:“我昨天早上才换的,不用换了。”

媳妇接着说:“可别乱用毛巾啊。”

国松对着屋里喊女儿:“你去给爷爷买条毛巾,再买支牙膏牙刷来。”

他女儿买回来后问:“用哪个杯子刷牙?”

国松说:“冰箱上有盖子的那个。”

媳妇立马说:“别拿我买的杯子刷哟,要用你自己去买。”

国松无奈道:“那就用一次性杯子刷。”

他女儿却坚持:“就用有盖子那个杯子刷!安排要做哪样哇!”媳妇见女儿这么说,也不再吭声了。

国松拿起买来的毛巾看了看,说:“你买的毛巾短了点。”

孙女瞟了一眼她妈妈说:“那儿没有长的了,走了好几家店都没有。爷爷就用我的,我用这条。”

孙女的这番话,让我想起前年二姨姐让我带干苦瓜给国松那事儿。当时媳妇说:“担心她儿子。”

孙女反问:“拿个苦瓜是哪样担心?”

媳妇说:“担心她儿子高血压。”

孙女又说:“你不是也有高血压?”

媳妇说:“之前又没人给我拿。”

孙女回怼道:“奶奶是怕她孙女的爸爸死了,妈妈守寡。”

媳妇听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又想起成凤常挂在嘴边的“独子不孝”这句话,心里不是滋味,起身谢绝了国松留我和牛姨夫一起睡的好意,借口说要去外孙家,我的背篼还在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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