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外孙在“团结一家亲”微信群里,按照既定安排,依次公布各项支出明细。先是购买砌堡坎所用水泥和钢材的收据,清晰地列出支付金额以及账户余额;待堡坎砌好后,又及时公布了包括工钱在内的总花费;接着是制作镶嵌在碑上的头像、打印碑文、购置祭祀所需物品和公鸡的开销;最后一笔是付给石工师傅打碑的余款。账户里最终的结余金额为二万七千一百五十五元,再加上活期利息,平均分给六家,每家能拿到四千五百五十五元。
老大石同忠的儿子在群里发语音询问:“哪六家啊?”
女婿很快语音回复:“就他们兄弟六家。”
老五石同智却提出不同意见:“按国家法律,凡是子女都应该参与分配。”
女婿忙解释:“按农村风俗,我们不参与,就你们六家商量。”
老六石同信表达了自己的看法:“我觉得吧,这钱还是大体按照生养死葬时出钱出物的多少来分才合理。”
老三石同义情绪有些激动,他说:“有些兄弟初中毕业就外出打工,打工挣的钱自己存起来花,不给父母,可娶媳妇的时候,花销却全是父母出的。而有的兄弟初中毕业就留在家里帮父母干活,种庄稼、养牛喂猪,样样不落。房子被火烧毁重新修的时候,从抬木料、挑瓦片,到上挂瓦条、铺地板、装板壁,哪一样没参与?甚至还从房子上掉下来,差点把命都搭上。还有的兄弟将近三十才结婚,这十多年帮家里干活的工钱又该怎么算?”显然,他话里的前者指的是老五和老六,后者说的是他自己。
老六听出了老三的意思,反驳道:“父母帮忙照顾小孩,是不是得按请保姆的标准给工钱才合适?”
老三立刻回应:“父母也就是零零星星地把小孩喊到身边,很少给孩子吃的,也没给买过衣服。小孩父母成家后,帮老人种庄稼、收割庄稼的工时,拿来抵扣照顾小孩的时间,只会多不会少。”
老六又追问:“那爸爸的老年补贴是谁在领?钱又去了哪里?”
老三说:“一年就几百块钱,领了都交给爸爸了。”
老六不依不饶:“谁能证明?”
老三有些生气了:“儿子拿钱给父母还要收据不成?你说你每年都拿钱给爸爸了,你的依据又在哪里?”
老四石同礼见气氛有些紧张,赶紧插话:“怎么分我都没有意见。”
老三接着又抛出一个问题:“烧毁房子的人还有资格参加分这笔钱吗?”
老二石同仁的继子替母亲回复:“我妈妈说,房子是她失火烧的,她认账,该坐牢她也认。但这补偿的是地基复垦的钱,又不是房子的钱。”
老三针锋相对:“没有房子哪来的占补平衡补偿?”
……
小外孙看着群里激烈的争论,忍不住留言:“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老三回呛道:“你说的当初,是指不该白手建房最后被烧毁,还是重新建房又被拆除?问题是,我们明知道人终有一死,不还是得苟且偷生地活着!”
这次激烈的争论之后,群里变得冷清起来。偶尔有人发言,也只是转发一些网文,诸如“武汉发生新型冠状肺炎,传染力很强,毒性很大”“乌江县设置新冠检测卡点,劝返疫区来的人员”“中美贸易战升级”之类的内容。
有天,小外孙在寂静的群里转发歌曲《三个和尚》,牛国松点开从“一个呀和尚挑呀么挑水喝”听到“三个和尚没水喝呀”时立即关闭,随即打电话给小外孙:“赶快把群里的歌曲撤回去。”
小外孙回答:“超时了,撤不了了。”
牛国松叹息道:“你还不嫌事大,火上浇油。”好在没有人在群里说什么。
群里有人转发俄乌开打的消息时,女婿觉得事情不能再这么僵持下去了,便找到牛国松,希望他能劝劝老三,大家平均分算了,每家不过少得千多块钱。牛国松找到老三转达了女婿的意思,老三却坚定地说:“这不是钱的问题,是理的问题。”牛国松又去劝老二媳妇少分点,她气呼呼地回答:“毛,这不是钱的问题,猪尿脬打人——不痛人气胀人,他们欺人太甚!”
转眼到了入冬时节,老三越想越气,打电话给牛国松说:“我今年准备去他姑爹家过年,哼,他想把这两三万块钱包起来自己用。”
牛国松赶忙解释:“据我所知,那钱存在专卡上,一直没动过,就有点活期利息,很少,也在卡上放着呢。”
老三又滔滔不绝地说了一通自己的分配观点:“老大、老二家没有资格参加分,老四、老五、老六只能分女婿方案中的一半。这样算来,我至少要分一半才合理。”
牛国松苦笑了一下,建议道:“我的想法是,以你的名义起诉表姐哥,法庭怎么判就怎么执行。”
老三一听,有些不情愿:“我哪有空去弄这些,现在疫情不是放开了吗,老六也能回来。我找村干部通知他们来调解,让村干部评评理,看看他们对老人到底孝敬了多少。”
牛国松劝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别在这事上斤斤计较了。”
老三态度坚决:“大丈夫宁死不屈!”
牛国松无奈地说:“你这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啊。表姐哥和我都没法说服你们,村干部哪有这本事调解好?”
老三信心满满地回答:“车到山前必有路!那几家有事的时候不见人到场,有利可图的时候就来争,我要把这些年窝在肚子里的火都倒出来,让他们当着村干部的面臊臊皮!”
……
村干部接到老三的请求后,通知各家到场调解。老六没有来,他在电话里说:“父母不在了,我回来就像浮萍一样,去哪家都觉得自己是客,浑身不自在。从经济上考虑,从广东往返的油费、过路费,再加上耽误的工钱,恐怕都要超过能分到的钱了。春节去父母坟上的祭祀用品,我已经转红包给大姐让她帮忙购买。剩下那些钱,怎么分配我都没意见。”
村干部只好召集其余五家参与调解。可在调解现场,各家依旧各说各话,谁都不肯让步,结果和在微信群里争吵时一样,没有任何进展。唯一不同的是,老三和老大情绪激动,动起了粗口,差点打了起来。
牛国松得知调解结果后又劝老三:“还是按之前说的办法,由我代笔,以你的名义写一份控告女婿将钱私存的诉状,你交到双龙法庭,开庭时让他们几家去答辩。至于女婿这边的答辩状,我已经跟他说好了,由我代笔。”
老三犹豫了:“那我不是得倒贴时间和精力,还要交诉讼费?”
牛国松安慰他:“诉讼费不多,到时从余款里扣出来就行。你就吃点亏,贴点活路,把这事了结算了。”
老三说:“让我想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