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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贤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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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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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子座》连载

第四十章 治丧

天色微明,曙光尚未完全穿透晨雾。女儿石同孝和女婿端来一盆热水,那水升腾着热气,散发着温暖的气息。他们取来一张崭新的毛巾,动作轻柔而又庄重,将我从头到脚仔细擦拭干净,仿佛要为我拂去尘世的最后一粒尘埃。在国松、外孙等人的协助下,我被抬到堂屋右边铺好的木板上。此时,天色已渐渐放亮,晨曦透过窗户,洒在这略显清冷的屋内。

停放完毕,女儿随后给我的几个儿子告知了死讯。

中午时分,老大石同忠、老三石同义、老四石同礼、老五石同智以及老二媳妇的丈夫匆匆赶到灵堂。老大走到我身旁,伸手揭开盖在我脸上的土纸,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后离开。老四则拖着病恹恹的身子,看我一眼后走到屋角桌子边的靠椅上坐下,双手交叉放在腹部,双眼在瘦削的脸上耷拉着,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似睡着一般。

老大转过身,责怪地对女儿说:“你们是怎么照顾的?都八十大几的人了,还把他安排住楼上,还让他喝酒。要是不住楼上、不喝酒,怎么会从楼梯上滚下来?”

女婿没有回应,只是默默转身离开。女儿气呼呼地回呛道:“他睡楼上还是楼下你没来看过?他要上楼下楼,我们能每天拴在裤腰带上?这酒都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我还以为是你买来悄悄孝敬他的呢!”

老大碰了一鼻子灰,哼了一声,悻悻地离开了。其实他心里明白,自从偏厦未能重新分配给他后,他就对我夫妻俩不闻不问。他就没有送过一分钱的礼物给我夫妻俩,连看望也只有两三次,这两三次都是他来青龙场赶场,进女儿家找水喝,在院坝或厨房看到时,声音像从喉咙发出一样喊的我。

大媳妇更是过分,除了我去她家,在其他场合她总是刻意避开我。有时明明看到她从远处走来,她却毫不犹豫地拐弯,从另一个方向绕过去。她还骂老大说:“让他们那些痛心肝去尽孝,与你这没爹没妈的无关。”

老三对女儿说:“你们应该打电话和大家商量商量,让他在医院抢救几天,说不定能延长他的生命,也许会出现奇迹,慢慢好起来也不一定。”

女儿一听,情绪更加激动,大声呛道:“当时没给你们打电话吗?你们哪个开腔说要抢救了?都说让我自己定!不就是怕出钱吗?事后诸葛亮,强盗跑了杀板壁!”说完,转身走去了厨房。

国松对老三解释道:“医生都说了,抢救最终会落得人财两空。”

老三有些赌气地说:“那能花多少钱?除去合作医疗报销,六七家摊下来也摊不了多少。”

国松冷笑一声说:“你愿意摊,别人可不一定愿意。这次拉去抢救就花了将近两千块,你去问问,有几家愿意出?别家不愿意出,你又愿意摊多少?”

老五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三哥,外公喊你来给爸爸‘开路’,你可别搞忘了。”

他说的外公,就是我的岳父古八字。老三向岳父学艺,是在老二去世之前就开始了,可学了二十多年,也只是学了些皮毛,一直没能出师。他说的“开路”,就是写上灵牌、引魂蟠,烧纸燃香,举行一系列仪式,好让我的灵魂能够出屋升天。仪式结束后,他们就把我放进冰棺里。

老六石同信,昨天接到电话,从广东坐高铁到锦江市,再坐班车从青龙匝道下高速到家时,太阳已经落山。

昨天晚上,从青龙坝来的人陆续回家。老大今天没有来,老三、老四、老五、老六和女儿夫妻聚在一起,商量我的安葬之事。大家各有各的难处,遗体又不在自家屋里,似乎也没有理由操办丧酒。老六率先开口:“就由大姐家来办吧,我出一千块钱的生活费,不记礼簿,也不送人情了。”

老五接话:“我的困难是摆起的,只能拿五百出来做生活费。”

老三面露难色说:“我为了建那房子四处欠账,师傅的工钱才付一半,水泥、钢材钱还差三分之一,水泥砖也是在大姐这里赊的,到现在还差一万多。说实话,我也没钱拿。不过我先表个态,我和外公来敲道场,他说我们父母都不在了,可以把灵(牌)烧了。如果烧灵,进出五天,每天一百五的工钱,一共七百五,我就不收了。另外,拉五百斤谷子来吃。”

老四虚弱地说:“我刚才跟大外甥说了,一会儿让他用车送我回家吃药,一天不吃药我就站不起来。大家都晓得,我是有心无力,也没钱拿。桐子坡埋妈妈那块土是我的自留地,如果爸爸也要埋在那里,我同样不收钱。大家都知道,寨上那些买墓地,就算是荒山,一块墓地不花一千也要付八百。”

女儿叹了口气说:“设置灵堂,请先生做法事,租麻将,请‘一条龙’办吃的,晚上的炭火,帮忙人员的烟钱,再加上这五六天人来人往的吃喝,没有三四万根本下不来。办丧酒收人情,其实也赚不了什么。道理大家都懂,收到的人情,要么是之前送出去的,要么是新人情,早晚都是要还的。时间短就还本钱,时间长了,还得连本带利地还,还得经常打听着,生怕错过了有往来人家操办的酒席。没来过还好说,只要来过一次,人家办生日、满月、入学、再婚,甚至没有房子的乔迁酒,不直接通知还能装聋作哑,通知了不能不去。”

岳父带着徒弟们坐在灵堂边,神情肃穆。他们熟练地敲击着锣鼓铙钹,开始设坛做法事。整个过程严谨而庄重,依次是请旨、竖旙、诵经、礼懴、上表、呈词、颁赦宥罪、迎亡过殿、施戒、利孤、迎亡、寄篢追资。

先生们齐声念经,那低沉而悠扬的声音在灵堂回荡。无论是吟诵皇经,还是一些小的经文,内容无外乎诉说养育儿女的艰辛,以及我去世后可能经历的磨难,他们希望通过诵经,助我度过劫难,下世能投身到条件好的人家。

每吟诵完一卷经文,晚辈中就得有一人到灵桌前的被子上跪着,直到经文吟诵完毕才能起身。好在晚辈众多,孙子和外孙们可以轮流跪着,分担这份责任。

我的遗体静静地躺在冰棺里,而我的魂灵仿佛脱离了躯壳,在屋内外游荡。灵堂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不少人吃过午饭就离开了,到了晚上吃饭时又回来,仿佛这里不是葬礼现场,而是一个免费的食堂。十点过,宵夜结束后,人就走了大半。晚上十二点后,先生们也休息了,只有两三桌麻将还在哗啦啦地响着。待到鸡叫时分,有时连一桌麻将都没有,整个灵堂显得格外冷清。

老五、老六或者女婿,会在夜深人静时,将院内外留下的瓜果皮清扫干净。之后,他们独自靠在灵前火盆边的靠椅上,胸前搭着一件棉衣,在疲惫中睡去。

岳父带着老三去寻找合适的墓地,回来说:“寨子南边的桐子坡,也就是成凤埋的那块地可以埋,但他们不是童子婚姻(初婚),不能合墓,只能分开葬。寨子北边青㭎堡有一块地,比桐子坡风水要好点,但那块土是石富强(二伯爹曾孙)家的,得花钱买。”

老三曾找到石富强询问,石富强回答:“别家要用,少了一万二千八不卖,看在同是一个高祖的分儿上,你家要,图个‘路路顺’,只拿六千六百六十六就行了。”

这墓地钱谁出呢?牛国松把我的几个儿子召集到一起商量。老六提出大家平摊。老大立刻接话:“我先声明,老的没有拿一根棒棒给我,我也当没有老的。”

二儿媳的话和之前谈养老、医病时差不多:“我这寡母子,能把他老二石同仁的三个姑娘拉扯大,没让老的拿一分钱、送一颗米,就已经对得起天也对得起地了。”

老三沉默不语,没有表态。老三媳妇则说:“大家怎么做我们都没意见。”这话等于没说,因为前面大家的意见已经不统一了。

老四无奈地说:“要钱我是拿不出了,如果要埋在妈妈旁边,占我那块土和埋妈妈一样,我也不收钱。”

老三略带不满地说:“你那土本来就荒着,好多年没种庄稼了,野草都长到一人多高了。”

老四瞥了老三一眼,没好气地说:“那你去买石富强那块土吧。”说完,便耷拉上眼皮,不再言语。

老三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闭上了。

老五一直沉默着,不发一言。

国松见状说:“我看呀,就埋在桐子坡,没必要花那冤枉钱。这不是舍不得钱的问题,主要是方便今后祭祀。每年春节、清明祭祀挂清,儿女这一辈还好说,被迫两边跑。到了孙一辈,先到爷爷的坟前,烧纸燃香时可能会说:‘奶奶,到爷爷这里来领钱哈。’要是先到奶奶的坟前,也可能会说:‘爷爷,到奶奶这里来拿哈。’大家都不想多走这一里多路,特别是下雨天。”

老三点点头,认同道:“国松说得有道理,爷爷的坟,就因为离我们这里太远,以前是清明去一次,自从爸爸不能行走后,有好多年都没去了。奶奶的坟又找不到,每次都是那句话,喊奶奶到爷爷这里来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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