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宗天进了城堡,那颗悬了一路的心才算真正落了地。他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汗珠,指腹触到颊边一道浅伤,还隐隐的刺痛,这是与巨骨舌鱼缠斗时,被鱼鳍刮到的痕迹。他万万没有想到,返航路上特意绕开了巨鱼沟,却还是在一片开阔水域撞上了那只老对手。更让他胆颤心惊的是,这条巨骨舌鱼左眼处有道狰狞的疤痕,竟是上次被他刺伤的“独眼龙”!显然,这畜生记恨着旧仇,这次扑上来时比以往更凶狼,巨尾拍击水面的力道几乎要掀翻他的船,满是利齿的大口好几次擦着他的腿边掠过。此刻,邵宗天想起那鱼眼透出的凶光,仍忍不住攥紧了拳头。他先前只想着“巨鱼沟不动”,却忘了鱼是会游的,这疏忽险些让他丢了性命。好在他早有准备,船上备了特殊的鱼叉,虽自己受了些皮外伤,终究还是趁鱼不备,将鱼叉狠狠刺进了它的鳃部,让这条“独眼龙”翻着白肚皮沉到了河底。
歇了足足五日,邵宗天肩上的皮外伤不再疼痛,胳膊上的力气也恢复如初,便扛着斧头钻进林子里,一门心思投入新船的打造。他选的是质地坚硬的青冈木,树干粗得要两人合抱,砍树时斧头劈下去,木屑飞溅,震得他虎口发麻,手上的老茧又厚了一层。木料运回城堡,他很快开始刨木、打磨,夜里就点着火把继续忙活,火星子落在他沾满木屑的衣襟上,烫出一个个小洞也浑然不觉。不过半月,新船便渐渐有了模样。船身比先前宽了许多,船底铺了两层厚木板,接缝处处理得严严实实,船舷上更是密密麻麻钉了他亲手锻打的长铁钉,这些铁钉磨得尖尖的,露出木外许多,泛着冷光。他摸着铁钉边角,心里暗道,就算再有巨蟒从树上缠下来,只要碰到这条船,会让它有来无回,插翅难飞。一切准备妥当那日,邵宗天站在船头,望着远处熟悉的城堡,满是不舍地扬帆起航了,船桨划开河面,将城堡的影子越甩越远。
这趟航行和前两次截然不同,出发后,天边就滚来一团团灰色的乌云,转眼就压在了远处青山的头顶,像是要把那片翠绿的山头压垮一样。紧接着,细雨淅淅沥沥落了下来,打在船篷上发出“沙沙”的响,又顺着篷沿滴进河里,溅起一圈圈细碎的涟漪。青山很快被一层浓得化不开的白雾裹住,连近处的河岸都变得模糊不清,河面上更是飘着薄薄的水汽,能见度很低,一眼望去,只有白茫茫的雾和灰蒙蒙的水连在一起,根本望不到河的尽头。这样的天气持续了整整四日,邵宗天没法子,只能握着船桨慢悠悠地划,生怕撞上暗礁。每到傍晚,雾气更浓时,偶尔会有长臂猿的啼叫声从远处的山林里传来,那声音细细长长的,带着几分说不清的悲凉,在空旷的河谷里荡来荡去,听得人心里发紧。直到船划过月亮湖,驶入先前遇见过巨蟒的水域,天上的乌云才渐渐散开,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照得河面波光粼粼。邵宗天望着这片宽阔的河面,又想起远在千里的故土,心里一阵发酸。这条河连着月亮湖,不如就叫“思念河”吧!也好寄托自己对国家,对家乡的牵挂。往后几日,他顺着思念河继续航行,几乎没遇上什么波折,河面宽阔,水流平稳,两岸的绿树长得郁郁葱葱,枝叶垂到水面上,偶尔有小鸟落在枝头,叽叽喳喳叫几声。邵宗天坐在船板上,嚼着食物,脸上总带着笑意,先前在这里遭遇巨蟒的惊险,早被这平和的景致抛到了脑后。
又航行了六七日,河面始终风平浪静,邵宗天心里的防备渐渐松了下来。他有时会靠在船舷上,望着天上的白云发呆,甚至觉得,巨骨舌鱼死了,巨蟒也没再出现,这河里恐怕再没有凶猛的怪物了。这天中午,晴空万里,阳光暖暖的照在他身上,邵宗天正得意地哼着家乡的小调,突然,他眼前却猛地一暗,像是有片乌云遮住了阳光。他心里一惊,猛地抬头,就见到一只硕大的鸟儿抓着一只挣扎的兔子,扑棱着翅膀冲上了蓝天,兔子的血滴落在河面上,晕开一小片红。紧接着,一声凄厉的狼嚎从岸边传来,久久不散。原来是一只大灰狼在河边捕猎,兔子却被这大鸟抢了去。邵宗天看着眼前的场景,狠狠拍了下大腿,责怪自己太粗心,方才若多留意些,或许还能帮大灰狼拦住这只大鸟。可转念一想,他又冒出一身冷汗,兔子能被抢,若这鸟盯上自己,岂不是也能把自己抓上天空?他原以为新船的铁钉和自己的箭术足够防御,没想到这大鸟动作竟如此迅捷。瞬间,邵宗天的脸色变得苍白,他盯着大鸟飞走的方向,突然想起一事,当初在拒马护栏里,一只小羊羔突然消失,难道和它有关?正犯疑时,一阵风吹过,船上一根羽毛飘到了他脚边,他弯腰拾起来一看,羽毛的纹路,颜色,都和当初在护栏边留下的一模一样。邵宗天心里一沉,果然是这只大鸟!虽说他有百步穿杨的本事,可这大鸟来无影去无踪,别说瞄准射击,若是它突然从头顶袭来,自己恐怕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他坐在船板上,一言不发,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船板上的木纹,脑子里反复琢磨着应对之策。约过了半个时辰,邵宗天猛地站起身,抬头望着蓝天,眼神变得坚定,信心满满地说了一句:“就这么办,定能解除这次危机!”
话音未落,一阵翅膀扇动的风声传来,那只大鸟居然去而复返!它没有扑向别处,而是朝着岸边的一只狼崽冲去,肆无忌惮的攻击。邵宗天这才看清它的全貌:体格比他想象中还要大,展开的翅膀几乎能遮住小半个船面;短而侧扁的巨型钩嘴呈深铁灰色,边缘磨得锋利如镰刀,开合间透着金属冷光;黑色的脸庞覆满短密硬羽,像戴着一副天然铁甲;深褐色羽翼从肩部倾泻而下,到腹部渐变为浅黄与纯白交织的斑纹,如同披了半幅战旗;最骇人的是它头部的冠羽——平日伏在头顶,像一簇静默的剑丛,此刻被激怒,三十余根硬羽“唰”地竖了起来,如钢针般凌厉,将脖颈衬得愈发粗壮。它的眼珠是灰蓝色的,像淬火的冰晶,透着冷冽的凶光;钩嘴微张时,喉咙处的白色条纹便如一道闪电裂开,露出内里暗红的口腔。再看它的腿,覆满蓬松的羽绒,看似笨拙,实则肌肉结实如铁。邵宗天瞬间想起家乡老人说过的“食猿雕”,专吃猿猴而得名,不仅如此,兔子、野猪、猫、羊等都是它的猎物,性子凶残至极。更可怕的是,老人口中说过:食猿雕捕食时,会先啄瞎猎物的眼睛,让猎物失去反抗能力,再慢慢享用。邵宗天来不及多想,猛地拔出腰间的雁翎刀,朝着食猿雕的方向挥舞,大喊着。食猿雕见有人阻拦,犹豫了一下,扑棱着翅膀飞走了。邵宗天连忙跑到岸边,察看那只狼崽的情况,狼崽缩在地上,浑身发抖,却没有受伤。而那只大灰狼护在狼崽身前,嘴边沾着少许鲜血,想来是方才与食猿雕缠斗时被啄伤的。邵宗天蹲下身,轻轻摸了摸大灰狼的头,仔细检查它的伤口,只是嘴角破了点皮,不算严重,几天就能痊愈。
邵宗天把大灰狼和三只狼崽都接到船上,找了块干燥的帆布铺在船舱里,免得它们再受袭击。他站在船头,望了望前方的河面,嘴角却微微上扬,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而笑,怕只有他自己清楚。
跟往常一样,邵宗天把船停在岸边,提着渔网钻进了林子。他要找的还是兔子,不过这次不是为了自己吃,而是要把当它当成诱饵。他知道兔子的习性,喜欢在有嫩草的坡地安家,警惕性高,却总爱在同一处觅食。凭着以往的经验,他在一片长满三叶草的坡地找到了兔子的踪迹。地上有浅浅的爪印,还有几处被啃过的草茎。邵宗天屏住呼吸,悄悄绕到坡地后面,将渔网铺开,然后捡起一块小石子,轻轻朝坡地中央扔去。一只灰兔子受惊跳起,正好撞进了渔网里。他连忙跑过去,小心地收拢渔网,避免兔子受伤,若是兔子受了伤,食猿雕定然会看出破绽,只有完好的兔子,才能“诱敌深入”。就这样,邵宗天又捕了好几只兔子,才提着渔网回到船上。
船在河面上航行着,邵宗天把一只兔子放进事先准备好的陷阱里,那是他用粗麻绳和渔网做的网兜,固定在船中央,只要食猿雕扑进来,拉动机关,网兜就会收紧。可日子一天天过去,连续三天,食猿雕连个影子都没出现。邵宗天每天清晨都蹲在船舱里,透过缝隙盯着陷阱里的兔子,看着兔子从最初的不安到后来安静地啃草,他心里的愁绪却越来越重。他傍晚坐在船板上,手里摩挲着一根断箭,反复自问,难道食猿雕真的看出破绽了?是兔子太安静,还是陷阱的麻绳露了边?又或者,它根本不稀罕这只兔子?又过了两日,食猿雕依旧没来,邵宗天皱着眉,望着远处的山林发呆,难道这是一只挑食的食猿雕?只对猿猴或狼崽感兴趣,对兔子毫无兴致?这些疑问像一团乌云,在邵宗天的脑海里盘旋,怎么也散不去。
当船驶入一段弯曲的河道时,河面渐渐变窄,河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在脸上,邵宗天抬头望了望两岸的山,山势越来越陡,树木也变得稀疏,他心里清楚,自己已经离开了思念河,进入了一片陌生的水域。或许是换了水域的缘故,食猿雕再没出现,邵宗天的心情渐渐好了起来,像是吃了蜂蜜一样美滋滋的,连看岸边的野花,都觉得比先前更鲜艳了。正当他转身走进船舱,想给狼崽们找些食物时,一阵急促的翅膀扇动声传来,食猿雕居然追来了!它朝着船上的陷阱飞去,却在离兔子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不停地来回走动,眼神警惕地打量着四周,始终不敢靠近。更奇怪的是,它没发出任何叫声,看了约半盏茶的功夫,又扑棱着翅膀飞走了。邵宗天见状,心里犯了嘀咕,难道这只兔子有问题?他连忙把这只兔子换下来,换了另一只刚捕来的兔子。没过多久,食猿雕又来了,眼神,动作和之前一模一样,还是在不远处徘徊,不肯靠近。接下来几日,邵宗天换了三只兔子,结果都一样,食猿雕来了,却不碰兔子。他坐在船板上,百思不得其解,食猿雕宁愿袭击比兔子凶猛的狼崽,也不愿碰柔弱的兔子,这完全不符合常理,肯定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于是,邵宗天又在河里抓了几条鲜鱼,在林子里捕了几只松鼠,都放到船板上当诱饵。食猿雕果然又来了,可结局还是一样,它围着诱饵转几圈,闻了闻,却始终不啄食,最后又飞走了。邵宗天无计可施,心里冒出一个念头:难道真的要用狼崽作为诱饵,才能引它上钩?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压了下去,自己和大灰狼,狼崽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风雨,早已像同伴一样,若是用狼崽当诱饵,万一出了差错,狼崽被抓走,自己岂不是成了丧尽天良的人?可他看着食猿雕一次次来骚扰,又忍不住焦虑,这食猿雕像是“油盐不进”,难道真的只有狼崽才能满足它的胃口?
又过了四日,邵宗天依旧没找到更好的办法。这些天里,食猿雕来得更频繁了,有时一天能来三四次,每次都在船上空盘旋,发出低沉的叫声。小狼崽们被吓得瑟瑟发抖,夜里常常发出悲鸣,把邵宗天从睡梦中吵醒。虽说他时刻握着弓箭,可食猿雕总以偷袭的方式出现,有时从船后袭来,有时从头顶俯冲,每次邵宗天看到它,刚拉满弓,它翅膀轻轻一动,就瞬间消失在视野里。次数多了,邵宗天的神经绷得紧紧的,哪怕夜里听到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惊醒过来,绷紧的神经久久不能平息。他甚至不敢想,若是有一天自己放松警惕,食猿雕突然袭击自己的眼睛,若是自己瞎了,别说离开这里,恐怕连下船都做不到,只能等死。更让他担心的是,自己一旦出事,赤诚,大灰狼和狼崽们,也定然会葬身此地。
经过一夜的挣扎,邵宗天终于下定决心,面对眼下的情况,唯有利用食猿雕感兴趣的东西,才能“诱敌深入”。他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用狼崽当诱饵,但他发誓,一定会做好万全准备,绝不让狼崽受一点伤。天刚亮,邵宗天就开始设局,他在船中央挖了一个浅坑,坑里铺了厚厚的干草,然后把一只最活泼的狼崽放进坑里,坑上方用细麻绳织了一张网,绳子的一端系在船舷的铁钉上,只要食猿雕扑进坑里,他一拉绳子,网就能立刻落下,将食猿雕困住。为了让陷阱更逼真,他还让大灰狼在岸边来回走动,发出焦急的叫声,引诱食猿雕注意。一切准备就绪,邵宗天躲在船舱里,手里紧紧攥着绳子,眼睛盯着坑中的狼崽,大气都不敢喘。没过多久,食猿雕的影子出现在了天空,它果然被狼崽吸引,盘旋了两圈后,猛地朝着坑里扑来。就在它的爪子快要碰到狼崽的瞬间,邵宗天猛地拉动绳子,“唰”的一声,网子落下,正好将食猿雕罩住。食猿雕受惊,疯狂地扑棱着翅膀,用钩嘴啄着网子,却怎么也挣不脱。邵宗天连忙跑出来,用粗麻绳把网子捆紧,又找了个木笼子,把食猿雕关了进去。
这次能战胜食猿雕,若没有狼崽当诱饵,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解决了这次危机,邵宗天松了口气,他检查了一遍船身,见没有损坏,便想着,不用再返航修船,接下来可以继续往前航行了。可谁也没料到,就在半夜,原本平静的河面突然起了风,风势越来越大,吹得船“哗啦啦”作响,像是要被撕裂。紧接着,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转眼间就成了瓢泼大雨,远处的雷声滚滚而来,震得船板都在颤抖。河里的浪头越涌越高,一个个浪头带着白色的泡沫,比船身还要高,狠狠拍在船板上,船身开始剧烈地东倒西歪。邵宗天在船舱里,身体被晃得左撞右碰。他大声喊着赤诚和大灰狼,却被风雨声盖过。突然,一个巨大的浪头从侧面拍来,船身猛地一翻,邵宗天只觉得天旋地转,接着冰冷的河水就灌进他的嘴里。他在水里挣扎着,凭着最后一丝力气抓住一块漂浮的船板,借着浪头的推力往岸边游,终于在耗尽力气前,爬到了岸边一个石洞下,刚好能挡住狂风暴雨。他蜷缩在里面,浑身湿透,牙齿不停打颤,直到雨势稍小,才敢探出头看向河面,可除了翻滚的浪头,什么也看不见,只有赤诚和大灰狼的叫声,在夜空里回荡了一会儿,便渐渐消失了。
天亮后,河面渐渐恢复了平静,阳光照在水面上,泛着刺眼的光。邵宗天走出石洞,站在岸边,望着河水,心里一片空白,赤诚,大灰狼和三只狼崽都不见了。他心急如焚,在岸边翻找了半天,找到一根碗口粗的朽木,朽木上还沾着湿滑的苔藓,他顾不上其它,坐在上面,用手当桨,拼尽全力朝下游划去。划了很久,到了下游处,眼前的景象让他猛地停住了动作,原本宽阔的河面居然在这里消失了,眼前是一片平静又异常的水面,四周被青翠的山峦围着,山壁陡峭,连一条小路都没有。邵宗天揉了揉被风吹得发涩的眼睛,心里瞬间明了,这水下定然藏着巨大的漩涡,昨夜的船恐怕已经卷入漩涡里了。他抬头四处张望,突然看到不远处的沙滩上,有一个熟悉的影子,竟是他的船!船身歪歪斜斜地停在沙滩上,船篷破了个大洞,船舷也裂了一道缝,看样子已经破旧不堪。邵宗天心里一喜,连忙划着朽木靠岸,跳上沙滩,快步跑到船边。他仔细检查了船的情况,船底有个小洞,修补后还能用。船舷的裂缝不算深,钉上几根木条就能加固。总的来说,简单修补后,返航完全没有问题。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的叫声传来,是赤诚!邵宗天顺着声音找去,就见赤诚缩在船尾的角落里,身上沾了些泥沙,却没有受伤;不远处,大灰狼护着三只狼崽,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狼崽们正往大灰狼怀里钻。邵宗天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他走过去,轻轻摸了摸赤诚的头。可当他想起关在船上的食猿雕时,又连忙跑回船舱,食猿雕被笼子关着,昨夜船翻时,笼子撞到了船板,食猿雕的翅膀被划了一道口子,正滴着血。邵宗天叹了口气,找来草药,小心翼翼地给食猿雕清理伤口,敷上草药,包扎好。
处理完一切,邵宗天开始修补船只。他用了整整一天时间,把船底的洞补好,又加固了船舷。第二天清晨,邵宗天把赤诚,大灰狼和狼崽们都带上船,又把装着食猿雕的笼子固定好,扬帆起航了,踏上了返回城堡的路。船刚驶出这片水域,邵宗天抬头望向天空,突然心里一紧,一只和食猿雕长得一模一样的鸟儿,正在空中盘旋,眼神紧紧盯着他的船。他握紧手中的弓箭,心里想到,看来这次返程的路,不会一帆风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