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慢慢地白了,一个身材佝偻、穿着破烂不堪、看上去约有六十开外的老头,背着一个灰色的布袋子,正在前面缓慢地走着,一串脚印清晰地留在了身后,仿佛成了一道孤独者行走的风景。
“老哥,你这是要去哪儿?上车来,顺便捎你一程。”待马车赶上老头时,蓝善德主动热情地搭讪道。老头仿佛没听见,仍独自走着。莲花低声道:“爹,您没看见嘛,人家不稀罕坐咱这破马车,咱们还是走吧!”
“驭……”蓝善德忙勒住马缰停了下来,转身紧跑几步返回去拽住老头便询问起来;莲花回头看着爹和老头交谈的情景,心里不耐烦地想到:爹这人,总是改不了爱管闲事的毛病,怪不得我娘要天天说呢。
等老头坐稳了,蓝善德一声鞭响,马车又行进起来。老头自言自语道:“我离开老家四十多年了,现在终于回来了,长山村是我的根啊。”老头说完,双眼盯着白茫茫的前方,从他那枯瘦的手指上,一眼看出他的生活是多么的艰辛……
“老哥,听你这么说,你这是回来探亲的?”蓝善德问了一声。老头叹了一口气道:“探亲?我哪里还有亲人啊;45年鬼子被赶出咱中国后,我被阎老西征去当兵,直到49年国名党垮台,阎老西跟着老蒋去了台湾,我没去;当时在我心里,我认为自己给家乡人民丢了脸,我没脸回来见乡亲父老,便削发为僧四处云游去了,直到这几年,每每梦中都能见到我的爹娘和乡亲们,他们从来没有怪过我,还叫我尽快回来……”
蓝善德说道:“老哥,这不能怪你,当时是没法子的事情;现在好了,咱们国家一年比一年好,你回来的正好,和乡亲们一起劳动、一起生活、一起建设咱们的新中国。”
老头点了点头说道:“我是亲眼见过打鬼子和打国民党反动派的,咱们的新中国确实来之不易啊!你看我都这么一把年纪了,还能赶上这样的太平日子,真是我好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啊!”老头热泪盈眶的说着,双手颤巍巍地抹着眼泪。
“老哥,你们长山村可是咱们芦苇公社的模范村,我们长苇村派了好几拨人去你们村参观学习呢!”老头抬起头,擦干眼泪自豪地答道:“那是,咱们这地面历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活在咱们这儿的人们,是永远饿不着肚子的。”
莲花看到的却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不禁脱口说道:“这么好的地方,可还有那么多人为填饱肚子发愁呢”。蓝善德转头喝道:“丫头片子,你懂什么!”
莲花不再言语,却仔细观察起眼前这个怪老头来,佝偻的身子被破烂不堪的布衣裹着,能看见的半边脸上,一根根皱纹如同枯了数年的老树皮,凸起的鼻梁骨两侧,腮帮子凹了进去,显得有些瘆人,那一张一合扁平嘴巴带动着长长的花白胡子颤动着,甚是滑稽可笑。
老头知道得很多,讲起来就唠叨个没完;一路上莲花心里一直盘算着离婚的事情,此刻被老头讲的新鲜故事给冲淡了:这么多新鲜的事情,她可是头一次听说,听到不解的地方,便如同一个小孩主动打断,问了起来。
老头耐心地给她解释着,莲花感觉到老头还是蛮慈祥的,便随口问道:“您知道这么多的事情,那您说说今天在我身上,发生过什么事?”
老头微笑着打量着莲花的五官,许久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今日是你离开婆家回娘家的日子。”她紧接着就问道:“您真是太神了,那您说说我的将来是个啥样子?”
蓝善德忙咳嗽了几声,老头转回头去了。莲花一心想着自己的将来,根本没听到爹刚才的咳嗽声,看到老头转过身去,笑了笑说道:“看来您这是说不上来了吧。”
老头突然转回头道:“从你的形体五官看,你这一生要吃两眼井的水,第一眼井井水甘甜,对你来说却是猴子捞月;第二眼井井水虽苦涩,却是你一辈子饮用的水井。”老头说完,转回头不言语了。莲花猜不透老头话中玄机,忙说道:“都啥年代了,还讲这些怪难懂的偈语,您就跟我直说吧!”
老头这次没有转头,捋着长长的花白胡子说道:“你身材微胖,五官方圆,本属男儿体,却不料做了女儿身;你这一生要吃两眼井的水,是说你这辈子要嫁两个男人,第一眼井井水甘甜,对你来说却是猴子捞月,是说你嫁给的第一个男人家境不错,可谓丰衣足食,但男人却不是你喜欢的类型,到最后不欢而散,只能算是猴子捞月空欢喜一场;第二眼井井水虽苦涩,却是你一辈子饮用的水井,是说你嫁给的第二个男人,虽是你喜欢的类型,家境却一贫如洗,可这第二个家,你要想安安稳稳过下去,需要你付出常人不能忍受的辛苦和劳动,所以对于你来说,是苦涩的一口井。”
莲花听得迷惘了,但内心深处又迫切想知道更多关于自己未来的细节,忙问道:“您说说,那我该如何去做呢?”
蓝善德怕老头说出不好的事情,忙阻拦道:“孩子,人的命运是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哪有什么老天注定的,都是哄人的。”老头也忙说道:“我是瞎说呢,你爹说的对,世上哪有什么命运啊,都是哄人的;就拿咱们新中国来说,是万千人民抛头颅撒热血、不屈不挠跟敌人拼搏得来的,如果他们都相信命运,不去跟敌人拼,还能有咱们现在的新生活嘛!”
可在莲花的心里,老头的话已经形成了一个漩涡,怎么也平息不下来:“老伯伯您就说嘛,就当您给我讲天南海北的新鲜事情嘛?”
老头侧脸看着中年汉子,蓝善德知道女儿的秉性那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只能点了点头。老头这次转过头来,一脸认真地说道:“说你苦命,你又有大富大贵之命,不过在你享受大富大贵之前,别人种树你的精心栽培,因为最后乘凉的人是你,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胸口有颗大红痣,这意味着你将来生的孩子越晚,越有出息。”老头说到这儿停住了。莲花心头窃喜,看来自己是能生娃的;还有只要自己努力付出肯定会有所收获的,脸上不禁露出了笑容,忙又问道:“那我什么时候能生娃呢?”
“你二十五岁收养一个孩子,二十九岁生第一个孩子,三十二岁生第二个孩子,三十五岁生最后一个孩子。”老头说完转回头去了;此刻蓝善德已卷好两根旱烟,给老头递过一支来。
谁说我不能生,我将来能生这么多娃呢,一阵比一阵的高兴压倒了离婚的痛苦,想到此她忙从皮箱里取出那包牡丹牌香烟,打开便抽出两支递过来道:“大伯,爹,风这么大,你们还是抽这香烟吧。”
老头没接,仍在一个劲地打着火石;蓝善德看这风确实太大了,自己好不容易卷好两根旱烟,不料又打不着,看到老头颤巍巍打火的动作,忙从莲花手中接过那两根香烟,递过来一支说道:“老哥,风大打不着火,还是抽这个吧!”
老头接过香烟又打起火来,蓝善德忙回头问道:“莲花你给我们香烟了,咋不给我们火柴啊?”老头一听笑了起来。莲花忙又打开皮箱,翻了好一阵终于找到了一包火柴,递过来笑着说道:“爹,我又不会抽烟,要不是我给奶奶特意带的,我哪有什么香烟和火柴啊!”蓝善德和老头听毕,都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