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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零年秋天，岚水县县城欢送新兵的大会场上，红旗飘飘锣鼓喧天，一个个胸带大红花、穿着深绿色军装的新兵排着整齐的队列，正在领取县妇联发动群众缝制的新布鞋，数名年轻女子亲手把一双双新鞋送到入伍的战士手中，新兵接过新鞋笑着敬过礼，大步向前走去。
欢送台上人头攒动，其中有两个年轻女子，二十左右芳龄，一胖一瘦，身穿条绒上衣，一个蓝色一个红色，蓝衣女子名叫蓝莲花，红衣女子名叫李秀兰，两人都梳着油黑光滑的马尾辫，面带笑容，手里不停地发着一双双新鞋……
“嫂子快看，队列中那高个子新兵长得多标致啊，”秀兰回头跟嫂子说着。莲花也看到确实队列中有一个新兵与众不同，高高的个子、匀称的身材、五官标准，尤其那挺直鼻梁上面一双炯炯有神的花边眼睛，仿佛会说话似的，她的心微微颤动了一下，忙转回身来。
“嫂子，将来我要找对象，标准就是那高个子兵，和他厮守一辈子心里舒服。”秀兰低声说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个即将走过来的高个子兵。
“妹子将来肯定能找着这样的男人，就咱家这么好的条件，妹子又长得漂亮，找这样的男人有啥愁的，到时候嫂子给你做这个媒。”秀兰忙说道：“嫂子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可得给我多留意啊。”
“嫂子什么时候骗过你啊，只要嫂子遇到这样的男人，肯定第一个介绍给你。”莲花笑着说道。仿佛她感觉到迟早有一天，她会遇到这样的男人。
秀兰眼巴巴地等着，高个子兵终于走了过来，还没等敬礼，她忙拿起一双新鞋就递了过去，高个子兵笑着接过新鞋，敬了礼转身就要走，她大声地问道：“你叫什么，什么时候退伍回来？”前后排队的新兵，都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个大胆漂亮的女子，窃窃私语起来。
莲花忙拽了一把秀兰的后衣襟，抬头笑着说道：“不好意思，她是我妹子，刚才失态了，请这位同志见谅。”高个子兵盯着眼前这个落落大方、说话得体的姑娘，笑了笑向前走去了。
初夏一轮明月悬挂上空，皎洁的月光透过格子窗户照进来散落在被子上，莲花借着月光，细瞅着这张两寸的黑白照片：一位帅气阳光的小伙子坐在桌子旁，手中拿着一份报纸，身后墙壁上写着内蒙古军区二十七团学习室，左右两边书架上，密密麻麻地摆着各类军事书籍……
高高的个子，匀称身材，五官标准，尤其那直挺的鼻梁上面一双花边的眼睛，仿佛会说话似得，两种印象交叉比较着，脑子里慢慢地浮现起了她初嫁到县城那个秋天，她和小姑子参加欢送新兵送新鞋的情景，还有那个让她第一眼看到的高个子兵、心里微微发颤的情景，自己答应小姑子时的情景。
是他吗？她感觉到照片中这个男人的眼睛仿佛在跟她说话，她一下子把照片翻转了过去，过了片刻又翻转过来，男人的眼神依然还是那样迷人；离开时他那笑着的神情，深深地印在了她的心底。就是他，肯定没错的。
她暗自兴奋起来，要是能嫁给这样的男人，跟着受罪也值得了。女人在涉世不深没过苦日子的情况下，往往怀有这种美好的情思，而这种独特奇妙的愿望一旦形成，那么其它什么都不在乎了。
小姑子说的话在耳边响了起来，自己当时承诺：“妹子将来肯定能找着这样的男人，就咱家这么好的条件，妹子长得又漂亮，找这样的男人有什么愁的，到时候嫂子给你做这个媒。”小姑子一脸认真的模样跟她说：“嫂子这是你说的，到时候可得给我多留意啊。”她当时满口答应：“嫂子什么时候骗过你，只要嫂子遇到这样的男人，肯定第一个介绍给你……”
想起自己曾答应过小姑子，一旦遇到这样的男子，首选给小姑子介绍，当时她是打过保票的。眼下这个男人真得出现在了眼前，确是给自己介绍的。是不是应该知会一下小姑子呢？可转念一想，自己已经不是李家的媳妇了，还这么热心肠干嘛呢；再说了这个男人托人来是跟自己提亲的，如果自己主动让给昔日的小姑子，这成啥事呢。
想到这儿不禁笑出了声。侧脸望去，奶奶和小弟正睡得香呢。她转回头又看着照片中的男子，心里默想到：能和他生活在一起，能为他生儿育女，该是多么幸福快乐的一件事情啊；她不禁闭上了眼睛，眼前浮现出两人带着四个可爱的孩子，在田野里快乐散步的情景。
突然县城李家婆婆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李家娶你女儿，不就是为传宗接代嘛，你说养个猫、养个狗还会生个崽子呢，再这样下去，你女儿这不明摆着，要耽误我李家传宗接代的大事嘛！
随即迷茫之中，一位身材佝偻穿着破烂不堪的、约有六十开外的老头，身背布袋自言自语地说道：你五官方圆，体型微胖，本属男儿身，却不料转为女人；这一生你要吃两眼井的水，是说你这辈子要嫁两个男人，第一眼井井水甘甜，对你来说却是猴子捞月，是说你嫁给的第一个男人家境不错，可谓丰衣足食，但男人却不是你内心喜欢的类型，到最后不欢而散，只能算是猴子捞月空欢喜一场；第二眼井井水虽苦涩，却是你一辈子饮用的水井，是说你嫁给的第二个男人，虽是你喜欢的类型，家境却一贫如洗，可这第二个家，你要想安安稳稳过下去，需要你付出常人不能忍受的辛苦和劳动，所以对于你来说，是苦涩的一口井。
两种场景，让她冒出一身冷汗，她紧紧地攥紧照片，照片里那一双微笑的眼睛又在她眼前浮荡着，她缓缓地展开，又一次细细看着：这双眼神是那么得轻松，轻松里又有几分严肃，这双眼神是那么得和蔼，和蔼里又有几分霸道，这双眼神是那么得迷人，迷人里又有几分无奈，这双眼神是那么得坚强，坚强里又有几分孤独，她此刻仿佛真正领会到照片里的眼神，忘却了自己的苦楚和迷茫，开始怜悯疼惜起这双眼神来。
两手交叉在胸前，她思考了许久，而后把手中的照片摆放在月光能照到的窗前，心里偷偷地想到：今夜无论什么时候醒来，我都愿意看到照片里这个男人和这个男人的那一双眼睛……
夜渐渐地深了，她又一次慢慢地合上了眼，微红的脸庞上，不时地微笑着。晚风从窗格里细细地钻进来，轻轻地抚摸着每一个多难、又在多难中憧憬希望追求幸福的人儿，让她们在这个安静的夜里，好好地忘却苦难、好好地憧憬希望和幸福。远处的狗吠声不时地传了进来，仿佛这个夏夜太安静了，需要它们来呐喊几下，要不然明日太阳公公一定会睡过头的，这样的话一个美丽女子的梦想和希望，就会来的晚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