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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门上挂着两盏红灯笼，在凛冽的北风中摇曳着，三百六十五日结束和开始的年夜里，断断续续的爆竹声异常动静大，躲在柴垛里的柴狗们，仿佛不习惯这不平常的年夜，不时地伸出头叫唤着……
粉刷一新的窑洞里，莲花正精心炒着一道肉菜，陈慧英在一旁看着，生气地说道：“在城里呆了几年就这般大手大脚，看你那炒菜用了多少油啊，够咱家半月用了，别看你都二十四五了，也嫁出去好几年了，还是不懂得过日子。”
蓝善德在门口正给蓝海弟拆着一串鞭炮，转头笑着说道：“慧英，一年就这么一次，再说这也是孩子的一片孝心，你说这些做啥呢！”香味弥漫满窑洞，蓝善德深深吸了一口，接着说道：“还是咱莲花炒的菜就是有味道。”陈慧英摆了一眼道：“你闺女做得啥都好，要是我这样做，早被你骂的一团糟了。”炕上盘膝坐着的奶奶有板有眼地说道：“慧英说的对，这过日子得处处省着呢，哪能一顿饭就用去半月的油啊。”转头看着正在炒菜的孙女，认真地说道：“大孙女，以后可不能这样浪费了，知道不？”
莲花笑着说道：“奶奶我知道了，这不过年嘛，再说我爹就喜欢吃油大的炒菜，那次我爹去县城看我，我给我爹炒了几盘肉菜，我爹直夸我做的饭菜有味道呢，还说比奶奶您和我娘做得饭菜都有味呢。”陈慧英本想好好教育一番，看到炕上婆婆没有说话，她也就没吱声，转身去收拾碗筷了。
八仙桌上，除了莲花炒的那个肉菜外，其余的都是家常饭菜，蓝海弟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大油水的饭菜，筷子不停地将大姐炒的肉菜夹到碗里，蓝善德本想今晚好好吃顿莲花炒得肉菜，看着二小子此刻狼吞虎咽，拿起的筷子又放下了；陈慧英拿起筷子就敲了一下说道：“海弟，娘交给你的规矩，难道你忘了？”蓝海弟抬头愣愣地看着说道：“大姐做得饭菜太香了，比奶奶和娘做得都好吃。”说完又低下头，扒拉起来。
蓝善德转头喝道：“海弟，怎么一点规矩都不懂啊，奶奶还没吃呢！” 奶奶笑着说道：“娘和你们都知道，如今的日子过得有些苦，但海弟还小他不懂，就让海弟多吃点吧！咱们吃其它的饭菜也是一样的。”
莲花看着这年夜饭本身就没几样菜，再说今晚她是特意为爹和奶奶做的（娘吃素），看到二弟不顾别人只顾自己吃着，也想说说二弟，不料奶奶发话了，也就没说话。
这时门推开了，蓝连弟端着一碗肉菜，走进来放到桌上说道：“爹娘，奶奶、大姐，这是我媳妇做的，你们尝尝。”说完转身去了。陈慧英忙端起追了出来：“连弟，你们小两口刚结婚，你媳妇又喜欢吃肉，你还是端回去吧。”蓝连弟忙说道：“娘，我们还有呢，你们就留下吃吧。”陈慧英看着大儿子脸上的表情，猜到这定是他瞒着媳妇端来的，忙说道：“连弟，你大姐给我们也炒了一个肉菜，你还是端回去吧。”这碗肉确是蓝连弟做好后就偷藏了一半特意送来的，看着娘执意不要，只能接过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转身去了。
陈慧英看着大儿子远去后，转身回屋说道：“连弟这孩子不容易呢，干活回来吃过饭就偷偷去树林里下套捕野兔，一冬天好不容易弄到了两只，一只送给了我们，一只自己留着……”奶奶点了点头说道：“日子虽然过得不易，但全家人不管做什么事都想着这个家，这就是咱蓝家世世代代的传家宝啊！”
饭后，一家人熬夜聊了许久，陈慧英把莲花叫到一旁低声地说道：“莲花，出嫁了的闺女是不能在娘家过节留宿的，我跟你张大娘都说好了，今晚你就去她家睡一夜去吧；明日五更接了财神爷你再回来。”莲花跟爹和奶奶聊得正高兴，听了娘说的话心里难受不已，赌气说道：“娘，你是不是认为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啊，不就是在家里过个年嘛，那些老传统老讲究都是害人的，你们怎么能用到自己闺女身上呢？”
蓝善德看着闺女甚是难受，起身下地说道：“莲花好不容易还能和咱们一起过个年，就让她在家睡吧。”陈慧英转身看着婆婆，奶奶抽了一口水烟道：“莲花，老祖宗留下的老规矩可不能违背啊，你要是年夜在咱家会触犯天神的，说不准还会有灾难降到咱家头上的；莲花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应该懂得奶奶说的话吧！”
出嫁了闺女不能在娘家过节留宿，而且借宿的人家也不能跟自家同姓，这样的老话题，她不知道听奶奶说过多少遍了。莲花没有吱声，收拾了一下，提着马蹄灯跟爹出了门，沿着家门前的石阶走下来，进入不远处的一户温姓人家里。
这户人家无儿无女，老两口相依为命，如果不知道确切岁数，还以为是进入古稀之年呢；平时老两口干不动的一些苦力活，都是善德帮着打理，所以两家相处得特别好。此刻老两口听到有人叫门，忙迎出来开门让进来说道：“我们一直等着莲花来呢，快进来吧。”蓝善德问候了老叔老婶几句后，便转身去了。
土炕上，铺着一张陈旧的被褥，墙皮脱落的墙围下，摆着两副陈旧的被子，温大伯正在摆弄着炉火，在他的处理下，一阵一阵的火焰和烟雾冒了出来，屋子里顿时呛得人喘不过气来；刘大娘正踩在小凳子上，翻着一个黑色的木箱里，好久才从里面取出一副半新的被褥，拿出来说道：“莲花，今晚你就盖这副被子吧！”莲花接过被子，刘大娘拿起笤帚把土炕重新扫了一遍说道：“你把被褥放到炕头，困了就铺开睡吧。”
跟刘大娘和温伯伯聊了一会儿，老两口渐渐地睡着了；莲花却怎么也睡不着，她扭头看着黑乎乎的外面，感觉特别得孤单无助；她强忍闭上了眼睛，可是一幅又一幅的画面不停地在眼前滚动着，美好的不美好的，让她一时间脑子里乱得发疼，婆婆说的那些话又在耳旁刺耳地响起来：养个猫、养个狗还会生个崽子，再这样下去，你女儿这不是明摆着误我李家传宗接代的大事嘛。忽而雪天马车上老头说的话又响了起来：你这一生要吃两眼井的水，第一眼井井水甘甜，对你来说却是猴子捞月；第二眼井井水虽苦涩，却是你一辈子饮用的水井……
静静的土屋里，从门缝里窜进一股冷风来，她忙用被子裹紧身子。这时奄奄一息的火炉突然冒起一束火苗，小屋里顿时耀眼刺目；她抬头定睛地看着，这束火苗越来越亮，把屋子照了个通明。她心头猛然暖和了许多，老头说的最后那两段话，在耳畔清晰地回响起来：你苦命，你又有大富贵之命，不过在你享受大富贵之命前，别人种树你的精心栽培，因为最后乘凉的人是你，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胸口有颗大红痣，这意味着你生的孩子越晚，越有出息；你二十五岁收养一个孩子，二十九岁生第一个孩子，三十二岁生第二个孩子，三十五岁生最后一个孩子。想到这儿，她脸上不禁露出了笑容，随后刚欲合眼要睡，外面迎接新年的爆竹声断续地响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