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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地里，一阵熟悉的脚步传来，陈慧英停下手中针线活，拿针挑了挑灯芯，忙下地打开窑门，低声问道：“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啊？”说着给拍起了身上的雪。
“本可以回来的早些，在路上碰上了邻村马大柱子的马车坏了，就帮忙修了一阵子”，蓝善德说完，转头低声问道：“孩子们都睡了吧？”
“你心里还有这个家，还有孩子啊！这么大的雪路滑得很，万一出个啥事，这一家子咋过啊？”陈慧英带着责备语气说道。蓝善德没有答话，走进窑洞脱去外衣，逐一看过熟睡着的孩子们，然后低声问道：“我走这两天，娘身子骨好吧，咱莲花心情咋样啊？”陈慧英收拾了针线，低声答道：“都好！你就放心吧！累了一天了早点睡吧。”
窗外透进雪光，墙围上牛郎织女的壁面，此刻仿佛活了一般，异常得清晰；蓝善德盯着看了许久，问道：“咱莲花离婚这事，我咋都想不明白？你说这都是新社会了，那榆木脑袋的老婆子就死认一个理；依我看像这种满脑子封建思想的老女人，早该拉出去游街示众，被好好批斗一番才是呢。”
陈慧英想起自己的经历，扭过头夹气问道：“你还说人家呢，当初我生了三个闺女，你一脸的不高兴，后来要不是我生了两个小子，不知道你现在怎么对我呢；说起这些咱娘比你强多了。”蓝善德在这件事情上理亏不再吱声了，过了片刻，他突然又问道：“你说，咱们再给莲花找一户什么样的人家？”
一旁睡的蓝海弟被尿憋醒了，起身下炕尿完，上炕钻进被子里嘟嘟喃喃地说道：“爹，今天媒婆来咱家了，给我大姐又说了一门好亲事，人家天天有白面馍吃呢，我娘都和媒婆说好了，过几天人家就会上咱家门来提亲的。”
陈慧英伸手就给了海弟一巴掌：“睡你的觉，胡说啥呢？”蓝海弟捂着脸，忙拉起被头包住了脸，不敢再吭声了。
“你咋不跟我商量商量就答应媒婆啊！咱莲花又不是嫁不出去了，不就离了一次婚嘛，咋就把你急成这样，你也一把年纪的人了，咋就不多想想呢！”对于陈慧英答应媒婆的事情，蓝善德有些气愤不解。
要是以往陈慧英早反驳了，此刻她却叹了一口气平静地说道：“我也是一时糊涂了，人家过几天就上门来提亲，你说咋办吧？”蓝善德平静了一下心情说道：“已经答应人家了，那就准备吧；这事本该先跟莲花说一声的。”陈慧英回了一句：“我明日跟莲花说，”说完转过身闭上了眼，轻拍着怀中三岁大的四闺女，睡着了。
几天后天色放晴，一大早蓝善德就起来，把院里的雪，麻利地处理成一堆挨着一堆，而后拿了一把扫帚将整个庭院打扫得干干净净；待到晌午时，媒婆带着一老一少两个男人走进了院子里，蓝善德忙把客人让进窑洞，热情地招呼着；西房里莲花正和娘在做饭。
“莲花，娘跟你说的，都记住了吧。”陈慧英还是有些不放心，又嘱托了一遍。一旁切菜的莲花认真地答道：“娘，您就放心吧！行不行我心里有数。”经历过一次失败婚姻的她，知道自己现在需要什么，她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啥也不懂的傻姑娘了：记得十九岁那年初嫁到县城李家，她连做饭的调味品都分不清，更别说其它的事情了，现在她觉得只要自己看几眼这个男人，就能做出相应的判断，所以对于这次相亲的事情，她显得不慌不忙。
莲花端起热菜进入窑洞，炕上坐着一老一少面貌相似的两个男人，老的看上去约有五十出头、个矮微胖、圆脸上布满络腮胡子，坐在那儿正跟爹谈着；小的看上去约有三十出头，也是矮个微胖，脸上虽没有络腮胡，但那圆乎乎的脸上嵌着两只小眼，仿佛只要微笑一下，小眼就被两边的肥肉给吞没了。莲花心里已然有了主意，她把菜盘放在桌子上，跟客人打了一个招呼，转身就急匆匆出去了。
蓝善德看出了莲花的心思，忙打掩着说道：“现在是新社会了，咱们做大人的只能给孩子们牵个线搭个桥，至于成不成，就得看孩子们的意思了。”媒婆听出了蓝善德话中意思，她已收了刘大有的部分钱财，忙笑着打岔道：“话虽那么说，但孩子们的事情最后不还得爹娘给做主么？”对面坐的刘大有点头道：“咱们那时候结婚，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面都没见就拜堂成亲，日子不照样也能过好嘛！我就认为啊，现在这种所谓自由恋爱就是瞎折腾呢；我们村就有那么一对男女，彼此都看好了，可是双方父母就是不同意，最后不也掰散了，现在这对男女都在父母的包办婚姻下，日子过得也蛮不错啊……”
西房里，莲花坐在小凳子上拉着风箱，呼呼的风声将她带到了很远的地方，那灶膛里喷起的红红火苗子，犹如她此刻的心来回拨动着；陈慧英实在憋不住了，低声问道：“莲花，今儿来的这个小伙子你觉得咋样？”
莲花没有吱声，仍在拉着风箱，红红的火焰映在她的脸庞上，两行泪痕清晰地凸现出来。炕头上奶奶气愤地说道：“亏你还是孩子的娘呢！孩子刚进门就告诉你不同意了！”陈慧英忙停下手中活，弯腰看到莲花的一双眼睛肿肿的，忙柔声劝道：好闺女都是娘不好，娘这就去跟人家说去。”
陈慧英是个急性子，说完转身就来到后院窑洞里，进门跟来客打了个招呼，便给蓝善德暗使眼色；一旁媒婆已看出了陈慧英的意思，忙给对面坐着的刘大有使了一个眼色，刘大有立刻明白了啥意思，起身下地就说道：“我们大老远雪天来，是看重了你家的好门风，你看看你家闺女刚才那表情和出门时不高兴的样子，显然就是没有调教过的！像这种没有家教的女子，我刘家还不想要呢！”
蓝善德起身和气地说道：“大哥，你这话说得可不中听啊，你的凭良心说话呢！”陈慧英早气不打一处，开口就骂道：“亏你这么大年纪了，满嘴放得啥狗屁！”
刘大有的儿子怒气冲冲上前说道：“她不稀罕我，我还不稀罕她了，嫁过人的女人，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啊！神气什么！爹咱们走！”刘大有觉得刚才言语有些过分了，回头正想解释，不料被儿子一把拉着胳膊，走了出去。
媒婆忙跟了出来，陪着笑说道：“刘大哥，就你家的条件，有多少姑娘巴不得嫁给你儿子呢；按我说，是他家莲花没那享福的命罢了。”
刘大有的儿子停住脚步，瞪着两只小眼睛，朝着媒婆的脸，就大声喊道：“马媒婆，你收了我家的钱财，明日一大早要一分不差地给我家退回来，否则我要到政府去告你敲诈勒索。”说完父子俩转身大步出了大门。
媒婆愣在那，好久才缓过神来，摇着头无奈地感叹道：“看来这牵线搭桥说媒的营生，以后是越来越难做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