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洞里,有些年头的八仙桌上,蓝善德正俯身将几张红纸对折了四遍,拿剪刀将其纵向裁开,从中取出一副来,两头各空出三厘米,上端空一字对折,再对离顶部约三厘米折后打开,然后拿起一旁备好的磁碗翻转过来,将碗底圆圈突出的边沿部分蘸上浓浓的墨汁,依次使劲地按在对联纸上,七个黑色的圆圈儿,在红色的纸张上,显得有序醒目。
莲花站在一旁,看了许久摇头道:“爹,我嫁到县城这几年,人家过年家家户户大门上贴的春联都是用毛笔写的,看上去特别好看;咱家自从我记事起,您就是用这种碗底蘸上墨汁按上圆圈的春联,看起来感觉怪怪的。”
蓝善德边按着圆圈边说道:“咱这是没法子,你说咱家没一个会写毛笔字的,我只能用这老法子了。”奶奶在炕上剪着窗花,饶有道理地说道:“人家会写的就写上,咱不会写这样也挺好啊,总比在一张红纸上乱涂抹,贴在大门上好看吧!”
从门外旋转进一个风车,蓝海弟奔进来高兴地说道:“爹,我把林叔请来给咱家写春联了呢!”随即门外进来一个文质彬彬、约有三十七八岁、高个消瘦身材,穿着一身黑色呢子大衣,看起来一副干部派头模样的中年汉子,走进来笑着说道:“善德哥,你这二小子机灵得很啊,我刚到村口他就拦住我让我来写春联。”说着抚摸着蓝海弟的头,顺便看起那成型的圆圈春联,风趣地说道:“老哥要是不嫌我写的毛笔字难看,我来写几副春联,咋样?”
蓝善德转身热情地说道:“水远来了啊,快坐!昨天下午我路过你家,你娘还说你过几天才能回来呢,没想到今日你就回来了,王水公社那边工作顺利吧!早点回来也好,你家里一大堆事正等着你呢,我这都快完事了,你赶紧回去忙呢!”说完转身指着蓝海弟说道:“我这二小子是个有心的娃,前几天我说起写春联的事情,他就记心上了。”大家一听都笑了起来。
林水远接过莲花端来的热茶,喝了一口说道:“老哥,你这可就见外了,这些年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和嫂子帮着照顾我家,我一直没机会感谢呢,现在就写几个毛笔字,怎能说麻烦呢!”奶奶笑着说道:“都是一个村子的,帮个忙是应该的,谁家还没有一个困难的时候啊;就咱们国家这么大,还有三年困难时期呢?水远你看,善德也快弄好了,你还是赶紧回去帮家里干活吧!”
莲花从小就羡慕会写毛笔字的人,她曾上过几年学,毛笔字却写不了,爹是个认真的人,在爹的眼里,写不好的毛笔字还不如这碗盏春联呢,后来嫁给李大喜,大喜不会写,过年的春联都是请别人写的;林叔是村里唯一的大学生,写得一手好毛笔字,现在是王水公社的会计,今日好不容易二弟把林叔请来了,怎能不写完春联就让走呢;但看到奶奶和爹的表情,显然如果让林叔写,爹弄好的那些碗盏春联就得扔掉了,还得再拿出几张红纸来;奶奶最心疼得是那几张红纸,想了想忙笑着说道:“林叔,我奶奶有墙上挂的那幅毛主席像就够了,我爹也跟着老了,接受不了那些新生事物了;林叔,看来您还是回去忙家里的事情吧!”
一旁不解的蓝海弟扑过来,闹着说道:“大姐,我等了好几天才请来林叔啊。”看着大姐不理,转身脱鞋上炕缠着奶奶道:“奶奶,就让林叔给咱家写春联吧!奶奶……”奶奶抚摸着小孙子,笑着没说话。
蓝善德琢磨着莲花的话,忙收拾了那些碗盏春联,又从柜子里取出几张红纸铺在桌上,笑着说道:“我来折纸研墨,水远你来写!”林水远抬头看着两条长辫垂在脑后的蓝莲花,笑了笑说道:“你这大姑娘,说话不简单呢。”
林水远屏气凝神,提笔就在一幅春联上写到:爆竹声中除旧岁,合家团圆庆新春;那起笔落笔如龙飞凤舞,看上去行云流水一般自然;莲花不禁脱口赞道:“林叔写得真好,我就喜欢会写毛笔字的人。”
林水远写毕一幅,又接过一幅边写边说道:“要想写好毛笔字是有很多讲究的,每写一个笔画,都有入笔、行笔、收笔三个过程;横画欲右先左,竖画欲下先上,笔画开端基本呈圆形。行笔要学会中锋用笔,使锋尖常在点划中间运行。为使笔画有力度,还要学会涩势用笔,行中留,留中行,避免浮华;说得更形象些好比人走路的两只脚,一只落下,一只提起,不停地交替一样,笔在写字过程中也在不停地提按。惟其如此,才能产生出粗细绝不相同的线条来。”
一旁痴迷的蓝海弟忙问道:“林叔,要写好毛笔字,需要多长时间啊,我也想学呢;我要是学会了,以后过年的时候,我家就不用贴那碗盏春联了。”
林水远停笔看着眼前这双痴迷的眼睛,认真解释道:“要想学写好毛笔字一定要有恒心与毅力,不能三日打鱼两日晒网。晋代王羲之为写好一手毛笔字,光用秃的毛笔就装了几大筐呢,才被后人称为一代书圣呢!”蓝海弟没想到会这么难,撅着嘴巴喃喃了一会儿,不再言语了。
奶奶点了点头,蓝善德也点了点头,半个时辰,十二幅对联写好了,林水远接过莲花又递过来的茶水连续喝了几口道:“我认为啊,这写毛笔字和做人一样,每一笔都有它的故事……”莲花听了更是对林叔佩服不已,心里突然冒起这样一个念头,要是林叔没成家该多好啊!
奶奶看到莲花脸上泛起一阵红晕愣在那儿,忙说道:“莲花,还愣着干啥,快把我那包牡丹牌香烟拿来,给你林叔抽啊!”莲花忙转身,从一个小柜子里取出给奶奶买的一包香烟,抽出一支双手递给了林水远,笑着说道:“林叔,你在公社上班,会经常抽这么好的香烟吗?”
林水远接过来,点燃轻轻吸了几口道:“我家的情况你们都知道,现在我虽成了家,可我还有五个弟弟妹妹没成家呢,我得为他们分忧啊!”
大门口,林水远转身的时候,蓝善德忙说道:“水远,你周围认识的会写文字的人多,你能不能给莲花介绍个有文化的对象啊!”林水远诧异地问道:“莲花不是出嫁多年了,怎么难道离婚了?”
蓝善德把莲花离婚的经过细讲了一遍,林水远气愤地说道:“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讲究这些啊!就这种薄情无义的人家,离了也好,我刚才也从莲花话中听出,她喜欢有文化的男人,我周围有这方面特长的青年,回去我给她物色一个。”
蓝善德感激地说道:“那真是太麻烦你了,说起莲花这孩子,就是爱钻牛角尖,不入眼不顺心的,即便人家条件再好,她都不同意,我也拿这孩子没辙啊!”
“老哥,我大娘说的对,远亲不如近邻,再说咱两家世代相处甚好,帮个忙是应该的,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谁家还没有一个困难的时候啊;再说我看莲花这孩子并不是心气太高,而是有自己的想法呢。毛主席他老人家教导我们:要做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低级趣味的人……”
莲花看着爹跟林叔在大门口对话的情景,虽然听不清楚他们再说什么,但心里隐隐约约感觉到:他们谈论的话题里,一定是关于她的事情。蓝善德转身回来看着她愣在门口,咳了一声说道:“莲花,有想法是对的,但得实际些;刚才在你林叔面前说的那些冒失话,你就不嫌害臊嘛!”莲花觉得说出自己想法这没错啊,正想反驳,爹已经推门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