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秦书瑶便踩着青石板巷的露水出门了。她今日特意换下了平素的旗袍,一袭藏青布衫配灰布裙,头上斜簪的木梳压着几缕碎发,活脱脱像个寻常人家的教书先生。怀中的牛皮纸袋里,叠着用红笔圈改多次的学堂规划图,边角被汗水浸得发皱 —— 那是她三夜未眠的心血。
“这处巷子倒是清静。” 她驻足在一处朱漆剥落的院落前,铜环门扣上爬满青苔。推开虚掩的木门,庭院里几株老桂树沙沙作响,树影在斑驳的粉墙上摇曳,倒像是天然的屏障。厢房的窗棂虽裂了缝,却足够透光,正厅的梁柱结着蛛网,却依旧坚实。她蹲下身,指尖摩挲着青砖缝隙里的野蒿,喃喃自语:“若把正门封了,改从西侧的偏门进出,再在墙头种些藤蔓……”
“姑娘,这宅子早荒废了!” 佝偻着背的老妪从隔壁探出半个身子,“前屋主犯了事,连夜逃了,官府正找人接手呢。”
秦书瑶眼睛一亮,快步上前福了福身:“劳驾您带我去见见里正,我家想盘下做库房用。” 她从袖中掏出半块银元,塞进老妪掌心,“事成后还有重谢。” 老妪的眼睛被银光亮得眯起,忙不迭点头,干枯的手指引着她往巷口走去。
师资的事更是费神。当她敲开留英归国的林淑仪家门时,正撞见这位女先生在教侄女打网球。白色裙裾翻飞间,林淑仪挥拍击中空中的小球,转头看见门廊下的秦书瑶,笑着擦汗:“我就知道你会来。” 她领着秦书瑶进书房,墙上挂着的《蒙娜丽莎》复制品旁,贴着《天演论》的摘抄,“听说你要办女子学堂?我教英文和西洋史,再把在剑桥认识的几位同窗都叫来,她们教数理和艺术。”
至于国学课,秦书瑶心里早有人选。她摸黑穿过三道街巷,在一间挂着 “松竹斋” 匾额的旧宅前停下。叩门声响过许久,门扉后传来沙哑的询问:“谁?”
“沈先生,是我,秦书瑶。” 她压低声音,“特来请您出山。”
门开了条缝,油灯昏黄的光晕里,露出位鬓发皆白的老妇人。沈婉清曾是前清女秀才,因倡导女学被逐出宗族,此刻却将秦书瑶拽进屋内,警惕地扫视着巷口:“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上个月有人在城南贴‘女子读书好’的标语,被保长打得半死!”
“正因如此,才更需要您。” 秦书瑶从怀中掏出一叠手稿,“您看这课程表,国文课不仅要教《诗经》,还要讲秋瑾的诗、易卜生的《玩偶之家》。” 她的手指在 “女子修身课” 一栏重重划过,“得让姑娘们知道,‘未嫁从父,既嫁从夫’不是天经地义。”
沈婉清的手抚过纸面,突然落下两行清泪:“三十年前,我在私塾教书,女学生们被家人拽着头发拖回家。现在……” 她猛地抬头,眼中燃起火焰,“我教!但得加一门课 —— 防身术。”
课程设置的细节,秦书瑶是在江逸飞的渔船上敲定的。船头摆着粗陶碗盛的咸鱼干,江逸飞挠着头,把沾着鱼鳞的手指在裤腿上蹭了蹭:“这家政课,能教怎么腌鱼晒网不?俺们渔村婆娘,最头疼的就是梅雨季节鱼货烂在仓里。”
秦书瑶笑着在本子上记下,又掏出几张画满简笔画的纸:“艺术课打算这么教,让学生画渔家生活,再配上渔歌。您看,这是‘妹在船头织渔网,哥在江心撒月光’。” 江逸飞的脸腾地红了,船板被他踩得吱呀作响:“秦小姐,您这…… 这词儿比俺们唱的野调还…… 还带劲!”
招生的难题,最终在绣娘周阿巧的绣坊找到突破口。当秦书瑶看见绣架上绣着《自由女神像》的帕子时,立刻握住周阿巧布满针眼的手:“您这工坊,能帮个大忙!每块帕子绣上学堂地址,卖给那些官家太太、小姐,消息不就传开了?” 周阿巧咬着丝线点头,针尖在烛火下闪着银光:“我侄女也想读书,可她爹说女子认字会克夫。等学堂开了,我第一个送她去!”
深夜回到秦府,秦书瑶摊开新绘制的学堂平面图。烛光摇曳中,她在 “门禁制度” 一栏郑重写下:“学生进出需持竹牌,夜间锁门后,非紧急情况不得外出。” 窗外,珠江的浪涛声一阵高过一阵,她望着月光下的江水,忽然想起林淑仪说过的话:“办学堂就像造船,刚下水时摇晃得厉害,但只要方向对了,总能破浪前行。”
她吹熄蜡烛,黑暗中,手指轻轻抚过图纸上 “觉醒女校” 四个字。墙角的蟋蟀突然鸣叫起来,像是为这场隐秘的筹备奏响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