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袁去世以后,洪柳的精神彻底垮了。在短短的二十多年的婚后生活里,她先后失去了两任丈夫。她生命当中的这两个男人,是她这辈子遇到的最优秀,最值得她深爱的男人。两位爱她,疼爱她的丈夫舍她而去,她的心里又不由得冒出来了那个疑问。都说自古红颜多薄命,香消玉殒谁人怜。现在看来,这句话真的在我的身上应验了。我难道还真有克夫的命吗?怎么我生命中的这两个男人,都是短命没有陪我到老,提前离开了我呢?我当河湾村妇女主任的时候,干得那些计划生育伤天害理的事情。难道老天爷对我的惩罚,还没有惩罚完吗?老天爷啊,您老人家什么时候才算是惩罚完我呢?
金伟看着妈妈天天这个伤心的样子,他的心里也是非常难过。每天尽量地出去买一些可口的饭菜,拿回家来给妈妈吃。天天给妈妈端茶倒水,尽量的顺从着妈妈。洪柳看着儿子这么懂事,心里的痛苦,随着时间的推移也减轻了不少。她能坚持到楼下走走,能到菜市场买东西了。
一天,洪柳突然听见有人在敲他们家的屋门。她还没有从沙发上站起来,金伟忙从卧室里出来,来到门口问:“是谁啊?你们找谁?”
他听见外面的人说:“我们是房屋中介公司的,领着客户来看房子的,你把门打开吧。”
金伟弄了个一头雾水,回头一脸疑问地看着妈妈。洪柳说:“我没有说卖房子的事啊,他们是不是弄错了。”
门外的人好像是听到了洪柳说的话,又说:“这个房子的房主不是袁丽吗?是她在我们公司挂网卖房的。这不是袁丽的家吗?”
洪柳和金伟听到这里,好像是明白了一些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娘俩还真的没有见过这处房子的房权证。难道老袁已经把这处房子过户给他女儿袁丽了吗?可是,老袁当时说过,要是我们结了婚,这套房子就是咱们的共同财产。将来要是金伟没有能力买房,把这套房产就给金伟结婚用。现在,怎么又成了袁丽的房子了呢?洪柳对金伟说:“把门取开吧,问问他们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金伟把屋门取开,马上从外面进来了四五个人。其中一个姑娘对她身后的几个人说:“你们看看吧,房权证上说得很明白,住房面积一百三十三平方,还有十八平方的储藏室。”
洪柳把这个姑娘叫到一边,问她:“这个房子的主人不是袁志新吗?他这里刚去世时间不长,是谁在卖他的房子呢?”
姑娘说:“这个房子是八年前,袁志新过户给袁丽的。现在袁丽手里拿着房权证,在我们那里登记挂网,委托我们公司给她卖这处房子。她没有说这里还有住的人啊,你们是租房子住的吗?”
洪柳听了这个姑娘的话,突然感觉自己一阵眩晕,她赶忙扶着沙发靠背清醒了一下。心想:老袁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呢?你当初为了能和我结婚,也不应该这样骗我啊。袁丽也太无情,太没有人情味了。她的爸爸刚刚去世不久,她就要把我们赶走。洪柳想到这里,无力地坐在沙发上,感觉自己和儿子马上就没有家了一样难受。
这些人走了以后,洪柳再也控制不住了,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呢?儿子下一步该怎么办?房子说卖就卖了,我们临时去哪里住呢?金伟看着自己的妈妈让人欺负成这个样子,心里也是很难过,在骂自己没本事,不能替妈妈分忧解难,没能让妈妈过上好日子。
过了两天,就在他们娘俩无计可施,走投无路的时候。突然又有人在敲门,洪柳寻思着买房的人又来了。她没有好气地大声问:“干什么的?”
听见外面说:“洪柳啊,把门取开,我是你刘姐。”
洪柳这个时候,听到了刘姐的声音,感觉自己好像是见到了自己的亲人一般,心里一阵热乎乎的。她赶忙取开屋门,刘姐一个人来到屋里。她看着洪柳一脸的泪痕,也不知道说什么来安慰洪柳好了。只是说:“生老病死,每个人都能遇到。你也不要太伤心了。”
刘姐一句话还没有说完,洪柳又流下了眼泪。她赶忙从兜里拿出一封信,交给洪柳。对她说:“你不要流泪了,我给你说几句话。这封信,里面还有一张银行卡,是老袁托我保管的。他从今年过了春节以后,就经常头晕,他也可能是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因为房子的事,他觉得很对不起你们娘俩。所以,他让我等到他去世以后,把这个信封交给你。一切事情的原委,老袁在这封信里应该说得很清楚。我不打扰你了,你要是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
刘姐走了以后,洪柳慢慢地打开信封,里面有一封信,有一张银行卡。洪柳把信展开,只见信上写到:洪柳啊,等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你而去了。我真的舍不得离开你,你是我这辈子遇到的最好最贤惠的女人。可惜,我没有这个福气,老天不让我和你白头到老,我就是到了九泉之下,也忘不了我们在一起的那些快乐幸福的时光。
当时,我为了能够和你在一起,做了一件最对不起你们娘俩的事,就是把房子过户给了袁丽。她当时同意让我们结婚的条件,就是把房子过户给她,把我的存款给她,还要没收我领取退休金的银行卡。你说说,我怎么养了这么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后来,我想通了,你洪柳对我来说就是无价之宝,我一定要和你在一起。我便把房子过户给了她,真是对不住你和金伟了。洪柳啊,我这一辈子也没有攒下多少钱。这张银行卡里的钱,是我一辈子的积蓄,一共十万块留给你养老吧。儿孙自有儿孙福,金伟的事你也不要为他过度操心。
洪柳啊,我死了以后,袁丽一定会去卖房子。随她去吧,你也不要再惹气生了。你听我一句劝,现在在城里不好混了,什么东西都得花钱买,工作不好找,钱也不好挣。你们娘俩还是回农村吧,现在的农村也发展的很好了,钱也好挣。要是能行的话,你们回去也开一个旋皮厂,金伟也不用再到处找工作了。
好了,我也不多说了,你要好好地活着。老天会保佑你这样的好人,让你无病无灾,健康长寿的。
洪柳一边看着老袁写给她的信,一边流着眼泪。等到她把这封信看完,大部分信纸已经被泪水湿透了。心想:是我误会老袁了,他把房子过户给他的女儿,也是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办的。他也是因为我才这样做的。最后,还是把他一辈子的积蓄留给了我和我的儿子。他的心里,是有我们娘俩的。
到了晚上,洪柳拿着银行卡和金伟商量说:“金伟啊,咱们在这里肯定是住不几天了。我打算咱们还是回老家河湾村吧,你后爸给咱们娘俩留下了十万块钱,他的意思也是想让我们回农村发展,开个旋皮厂。你有什么想法说出来,咱们商量一下。”
金伟看上去有些难为情,也有一些难过地说:“妈啊,你说的这些我也想过。现在农村发展的很快,回农村去发展空间也很大,创业机会多这是事实。像你年纪大了,回去了也没人笑话你。可是,妈啊,你替我想过吗?我从十几岁就离开了农村。一直到我大学毕业,都过了快有十年的时间了。可是,我除了有一张大学文凭引以为荣之外,我到现在还是两手空空,一事无成。你让我回家去怎么面对左邻右舍的邻居们呢?他们问我一些事,我怎么对他们说呢?最让我难看的是,那些和我一般大的小伙子,现在都盖了小洋楼,开着小汽车,有了老婆有了自己的孩子。我现在在这些人面前,就像是个要饭的一样。我就这样回去了,他们一定是看不起我,背后在在笑话我。妈啊,你儿子一定要混出个人样来再回去。”
洪流看着儿子难过,她心里也不好受。对他说:“这么多的大学生都找不到工作,又不只是你一个人找不到工作,你不要想得太多了。你既然不想回农村去发展,下一步有什么打算呢?”
金伟看着妈妈,说:“现在迫在眉睫的事情就是抓紧找房子,把咱们的东西搬出去,把房子让给他们。不然,让人家撵着搬家就不好看了。我打算找到房子以后,开一个网游工作室。我有几个大学的同学也是找不到工作,他们现在在家里开了网游工作室,收入也还不错。养家糊口的是没有问题。后爸不是给咱们留了十万块钱吗?你给我留下两万就够我的启动资金,也就是买两台电脑的事。剩下的钱,你就留着回家去养老吧。”
儿子说的开什么工作室的事,洪柳也不懂。听到儿子想自己创业,洪柳心里感到很欣慰。她认为:儿子不是没有本事,只是还没找到机会展现自己的才能罢了。她高兴地说:“既然你已经想好了自己创业,妈妈支持你。也不给你两万了,我就给你三万吧。剩下的钱,我回村里准备也开一个旋皮厂。如果将来咱们的厂子发展大了,你也可以回去当厂长。你要是在外面开了公司能挣了大钱,我就把家里的厂子卖掉,来城里给你们看孩子。”
到了这个时候,金伟难过的表情一扫而光。他有些兴奋地说:“咱们就按这个计划开始准备,明天,我就去房屋中介公司找房子。”
金伟说做就做,他第二天来到一家房屋中介公司里,很快就租到了一处合适的楼房。楼房两室两厅,客厅里当工作室也是绰绰有余。金伟下午回到家里,把租好了房子的事告诉了妈妈洪柳。娘俩便马不停蹄地拿着打扫卫生的工具,来到新租的房子里打扫卫生。金伟干了一会,自己觉得累了,对妈妈说:“你也没必要着急打扫卫生,我光忙着找房子了,连中午饭都还没有吃。天也不早了,剩下的这些活咱们明天再干吧。”
洪柳听见金伟还没有吃午饭。这都快黑天了,真担心儿子饿着。她赶忙停下手里的活,去卫生间里洗了洗手。看样子今天她的心情比以前是好多了。第一次微笑着对金伟说:“那就明天再接着干,现在咱们回家吃饭。”
金伟很长时间没有见到过妈妈有笑模样了,他趁机对妈妈说:“妈妈啊,天都这么晚了。你也干了这么长时间的活了,一定是很累。就别回家忙着做饭了,咱们去饭店里吃一顿好吃的吧。”
洪柳看着金伟那祈求的眼神,这么大的一个小伙子了,自己怎么还有理由拒绝他的这点要求呢?再说了,自从老袁去世以后,自己一直沉浸在痛苦和悲伤的氛围当中。自己的悲伤情绪,也让儿子有了失去亲人的伤心和难过。他这么长时间以来,也是没有过过一天高兴的日子。洪柳说:“好吧,我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去饭店里吃过饭了,咱们今天晚上就去饭店里消费一把。”
三天以后,洪柳没用金伟帮忙,就把新租的房子打扫得干干净净。房东留下的那些旧家具,也是让她擦得一尘不染。到了第四天,金伟找了自己的几个高中时期的同学,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就把家里自己该搬的东西,都搬到新租的房子里去了。
洪柳搬完家以后,又回去,把她和老袁住的房子细心地打扫了一遍。在这里,曾经有她开心的笑声,有她和老袁幸福甜蜜的时光。虽然她在这里住的时间不是很长,但是,在这里也留下了她一生篇章里最重要的一页。她不想把这里,当作是她一生中悲伤的地方和伤心的回忆。所以,她在最后离开这个她曾经安全的港湾的时候,把这里打扫得窗明几净,家具摆放得整整齐齐。把这里的一切,把最后的画面永远地留在了她的记忆里,希望成为以后,一段美好的回忆。
洪柳考虑了半天,还是没有托刘姐为她代办最后一件事。她亲自来到了老袁的女儿袁丽的家里,把房门的钥匙交到了袁丽的手里。对她说:“我们已经搬家了,这是房门的钥匙交给你。如果有什么事,你随时可以打电话找我。”
袁丽看着洪柳交给她的钥匙,吃惊地看着她。她怎么也不会相信,自己把爸爸和这个后妈一起住了多年的房子,没有经过后妈的同意就给挂网卖掉。后妈不但没有生气,还是这么心平气和的,就连一句埋怨的话都没有提。还没有想到,在这么短短几天的时间里,就已经把房子给腾了出来。到了这个时候,她才认为自己的爸爸很有眼光,找了这么好的一个老伴。她赶忙笑着说:“你不用这么着急搬出去,我只是把房子挂网,还不一定什么时候卖出去。”
洪柳说:“算了,早晚也得搬,没有什么事,我走了。”洪柳说完,连屋门都没有进就离开了。
金伟很快在电脑公司里买了两台电脑,又去家具店里买了两张电脑桌和两把椅子。网通公司里的工作人员,过来把网线给安装好。就这样,金伟的网络游戏工作室就正式成立了。洪柳看着这些高科技的东西,出现在自己的家里。对这些东西到底是怎么挣钱的,她什么也不明白,什么也不懂。只是觉得这些设备很神秘。她心里认为儿子一定是一个有本事的人,能把这些高科技的东西都会操作,将来一定能挣大钱,能做成大公司,当大老板。
洪柳对儿子工作的事情完全放心了。但是,她还有第二个操心的的事,就是儿子已经二十七八岁了。在农村里像他一般大的小伙子,孩子都已经好几岁了。她对金伟说:“你现在工作的事情我已经不用担心了。可是,你一定要抓紧找对象,我还等着抱孙子啊。”
金伟说:“你放心吧,就凭你儿子才貌双全的,还能找不到一个漂亮媳妇吗?”
儿子找媳妇这一点,洪柳倒不是很担心。他对儿子的长相和能力,觉得找对象应该有绝对的优势。就像儿子自己说的一样,自己才貌双全的,还能找不到媳妇吗?但是,她还是提醒金伟说:“你的条件虽然还行,如果你不主动去找,人家姑娘还能主动找上门来?”
金伟说:“你就放心吧妈妈,你的儿子绝对打不了光棍。”
几天以后,她看着金伟这边一切都走向了正规。洪柳也毫无牵挂地离开了县城,离开了儿子,又回到了自己的老家里。
洪柳回到河湾村家里的时候,已是快黑天的时辰了。这么晚了,她自己身上有带的自家的钥匙,就没有好意思去打扰乔军。她看着家里还是被乔军给拾掇的干干净净,连锅碗瓢盆也都洗刷得泛着亮光,心里满意地笑了。
第二天早晨,洪柳老早地就起了床,准备去村里的商店里买一些米面和蔬菜,及油盐酱醋什么的。在路上,她看见了村里的那些老邻居们。就马上热情地和他们打招呼,可是,他们对洪柳的回答只是礼貌性的点点头,表情都是表现的很冷漠。最多的也只是说一句:“你回来了?”
洪柳一路上发现,这些以前亲爱的父老乡亲们,现在,怎么对自己变得如此冷淡了呢?我也没有做对不起他们的事情啊?我也不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犯,也不是一个人人讨厌的小偷,我更没有什么传染病。他们为什么都这样像是有意躲着我一样呢?洪柳回到家里,坐在沙发上想了半天,心里有点明白了。人们可能是还认为,我一连着克死了两个丈夫,我就是一个扫把星,怕和我接触粘上了我的霉运,要是有这种想法也未免太荒唐了吧。
以前,洪柳回家的时候,左右邻居都是很热情地过来看看,有需要帮忙的吗?缺什么东西吧?甚至是大方地给送一些好吃的来。从昨天晚上,他们就已经知道我回来了,可是,到现在也没有见人过来串门。洪柳想到这里,也不准备给乔军打电话了。乔军现在对我是什么态度还不清楚,我还是先看看村里有什么情况再做打算吧。
其实洪柳想到的也只是一方面的问题,乡邻们不待见她还有其他原因。现在的农村人,已经不是以前那样淳朴善良,忠厚老实,乐于助人的时候了。随着发展经济的大浪潮,冲击到了各个小山村里以后。每个人都在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暗中较劲看谁挣的钱多,看谁家盖了小洋楼买了小汽车。大多数人的心里都存在着笑人无,恨人有,嫌人穷,仇人富的心里。如果现在的洪柳,要是在外面发了横财锦衣还乡的话。如果他儿子当了干部,或者是当了大老板的话。洪柳今日的还乡,一定会有很多很多的人来套近乎,给她家里送一些吃的、用的东西来。都会说,你刚刚回来这些东西都用得着。
一个星期以后的一个晚上,洪柳终于听到大门响了。她有些激动地赶忙从屋里出来,想看看这第一个来她家里的人到底是谁?她刚到当天井里,只见大门打开了,乔军一脸不高兴地从外面进来。他看见了洪柳,埋怨她说:“你这个人,怎么回来了也不给我打个电话。是真不把我当成你的好弟弟了?我要不是听别人说你回来了,我一直还认为你在县城没有回来呢。”
这时候的洪柳看见了乔军,一下子像是看见了自己的亲人一样,心里有了一些安慰和平衡感。她对乔军撒谎说:“这几天,我在家里拾掇了一下,又准备了一些生活用品。就忘了给你打电话了,就为这点小事,你还值得生姐的气吗?”
乔军说:“你不用解释,我也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也把我看成是这些势利眼,狗眼看人低的货了吧?你要是有这个想法,弟弟是太伤心了。”
洪柳听见乔军这么说,看着他问:“我的情况你是最清楚的,平常电话没少联系,我什么时候回来你也是知道的。你给我说,为什么现在才来看我?”
乔军一脸委屈地说:“天地良心啊,哪个庙里没有屈死的鬼呀。虽然,我知道你这几天回来,可是,我在南方要账就是回不来。这不,今天下午刚到家,我就来你这里了。”
洪柳听到这里,心里舒服了。那些委屈,那些难过也都不重要了。对他说:“是姐误会你了,我就知道你是不会不管姐的。我还认为我人老珠黄了,你这个大老板已经看不起我,讨厌我了呢。”
乔军一脸严肃地说:“姐啊,你不论到什么时候,你老得多难看,你永远都是我的梦中情人。我们这一辈子虽然成不了夫妻,我还是那句话,你在我心里的位置到什么时候都存在。”
洪柳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主动地过去紧紧地抱住了乔军。在她洪柳的心里,现在就像是自己在狂风暴雨当中,抱着一棵参天大树一样,更像是有了一个坚强的靠山。一只小船经过了大风大浪的重重危险,终于来到了一个安全的港湾里。从此以后,没有了惊吓,没有了委屈,没有了各种危险,可以安安心心地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