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云层在鄂尔多斯盆地边缘褪尽最后一丝日光时,勘探营地的铁皮围栏正被暮色拉成扭曲的剪影。十二顶军绿色帐篷如戍边卫士般环伺中央篝火堆,残烬中迸溅的火星像被风吹散的星屑,在防沙帆布上烫出转瞬即逝的光斑。炊事班遗留的柴油味混着远处石油钻井的机械轰鸣,在凝滞的空气里织成一张无形的网,网住了营地黄昏特有的咸涩气息 —— 那是沙尘、机油与某种地底矿物质混合的味道,如同大地呼吸时吐出的叹息。
李长河躺在 3 号帐篷的行军床上,帆布床垫的霉味正顺着鼻腔往脑髓里钻。他盯着帐篷顶被月光洇湿的污渍,那片水迹在夜风里轻轻晃动,像极了老井井壁上那些朱砂星图的倒影。帆布在夜风中发出细密的呻吟,每一声褶皱的摩擦都让他想起白天在老井中触摸玉璋残片时,青玉表面传来的冰凉触感 —— 那半块刻着目纹的玉器,此刻正躺在角落的棉布袋里,如同沉睡的古蜀秘宝,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微的冷光。
地质锤的金属柄硌着后腰,李长河翻身时军用腕表的荧光屏亮起,23:47 的数字像两滴凝固的血珠。白天的发现如同一团野火在他颅骨里燃烧:老井壁上用朱砂绘制的星图,那些连考古所专家都蹙眉摇头的符号,此刻正化作无数条火蛇,在他太阳穴上反复噬咬。当第七次数到帐篷支柱第九颗铆钉时,远处沙包后传来沙砾滑动的轻响 —— 不是风吹过沙丘的呜咽,而是某种更具节律的摩挲,如同有人赤脚踩过被白日晒得滚烫的沙粒,每一步都带着刻意压抑的谨慎。
他的手指下意识地扣住地质锤的防滑纹,金属冰凉的触感让神经瞬间绷紧。棉布袋里的玉璋残片似乎感应到主人的警觉,透过布料传来一阵奇异的震颤,仿佛古蜀祭祀的巫舞正从三千年的时光彼端传来,在这荒原营地的帐篷里悄然复苏。帐篷外,一只沙狐突然发出短促的惊叫,紧接着是长久的死寂,连远处的钻井机都像是被掐断了喉咙,只剩下风穿过围栏铁丝网时发出的呜咽,如同某种古老咒语的序曲。
西南角储水罐方向传来帆布摩擦声,那声音带着一种非自然的节奏感,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擦金属罐壁。李长河的瞳孔在黑暗中骤然收缩,帐篷缝隙漏入的月光里,几缕沙尘突然被一股微弱的气流扰动,形成一个转瞬即逝的漩涡 —— 这绝不是风的杰作。当第二声靴底碾过碎石的脆响传来时,他已能分辨出那是至少三人的脚步声,正以扇形队列向帐篷区包抄,每一步都精准地避开地面的枯枝,如同受过严格训练的猎手。
他屏住呼吸,任由听觉神经像雷达般捕捉着夜色中的每一丝异动。储水罐的金属板发出极其轻微的形变声,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外侧抵住了。帐篷外的沙地上,传来布料扫过沙粒的沙沙声,那声音正以惊人的速度逼近,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恶意。挂在帐篷支柱上的罗盘突然疯狂旋转,指针在刻度盘上划出刺目的光弧,最终死死指向西北方 —— 那里正是老井的方向。
地质锤的钢尖轻轻磕在行军床铁架上,发出蚊鸣般的颤音。李长河借着这个掩护翻身下地,军用胶鞋踩在防沙垫上未发出半分声响。后颈的汗毛突然全部竖立,一种冰冷的压迫感从脊椎直窜头顶 —— 这不是普通的危险,而是某种带着古老诅咒的恶意。当指尖触碰到帐篷拉链的瞬间,西北角突然传来帆布撕裂的尖响,紧接着是王建国压抑的惊呼:"有东西 ——"
话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肉体撞击金属储物箱的闷响,以及某种骨骼错位的脆裂声。李长河的心猛地一沉,猛地拉开拉链,地质锤已抡出半弧。月光中,一道裹着黑色亚麻布的身影正从帐篷顶的破口倒挂而下,苍白的手掌上五枚青铜利爪闪着冷光,指甲缝里似乎还残留着暗红色的痕迹。锤柄与利爪相撞的刹那,火星四溅,一股浓烈的铜锈味混杂着某种草药的腥气扑面而来,让他瞬间想起三星堆祭祀坑出土的青铜人像上那层神秘的涂层。
拉链撕裂的瞬间,李长河的地质锤已带着风声砸向倒挂的黑影。青铜利爪与锤柄相撞迸出的火星,照亮了黑影亚麻布下露出的脚踝 —— 那里缠着绘有星芒图案的皮制护腕,正是三星堆祭祀文献中记载的 "天枢纹",象征着古蜀人对北斗七星的崇拜。黑影借势一个后空翻落地,动作轻盈得不像人类,亚麻布袍在空气中划过一道诡异的弧线,露出靴底嵌着的云雷纹青铜片,与老井壁画上的纹饰分毫不差。
"保护文物箱!" 李长河大吼一声,同时感到左肋一阵剧痛 —— 另一个黑影不知何时绕到了帐篷侧面,手中短刀的形制与三星堆出土的青铜戈如出一辙,刃口泛着蓝黑色的寒光。他本能地用地质锤格挡,却闻到刀刃上散发出的刺鼻气味,那是混合了蛇毒与矿物粉末的剧毒,刀锋擦过工装布料的瞬间,竟留下了一道焦黑的痕迹。
应急灯的强光突然扫过营地,在光晕中李长河看见至少十五个同样装束的黑影在帐篷间腾挪。后勤组张师傅举着扳手冲向最近的黑影,却在对方一个旋身踢中手腕时,听见自己尺骨断裂的声响。那些黑影的动作带着一种非人的协调性,彼此间无需言语,仅凭几个手势便能完成复杂的战术配合。储油罐方向传来玻璃碎裂声,装着勘探资料的铁皮箱被踢翻,泛黄的图纸在夜风中飞舞,但黑影们视若无睹,所有动作都指向同一个目标 ——6 号帐篷,那里存放着白天发现的玉璋残片和老井的考古记录。
"他们只要文物!" 王建国捂着流血的手臂嘶吼,他的防刺背心被青铜利爪划出三道深可见骨的口子,亚麻布接触过的伤口边缘正泛着诡异的青黑色。李长河心头一凛,突然想起成都文物局老专家的话:"古蜀人将石油称为 ' 地火之血 ',他们的星图不是天文记录,而是地下油脉的勘探图。" 难道这些黑影是古蜀守陵人的后裔,守护着这个横跨三千年的能源秘密?
当第一个黑影的手指触碰到装玉璋的棉布袋时,李长河的地质锤正砸在其肘关节上。清晰的骨裂声混着对方压抑的痛哼在帐篷里回荡,他这才看清黑影蒙着的亚麻布上,用银线绣着已经失传的古蜀文字 —— 翻译过来是 "守陵人不得往生"。另一个黑影从侧面袭来,手中短刀带着破风之声刺向他的咽喉,刀刃上的蓝黑色毒光在月光下流转,如同一条吐信的毒蛇。
他侧身避开,地质锤横扫对方下盘,却被黑影一个鹞子翻身躲过。黑影落地时,亚麻布面罩滑落一角,露出的脖颈处有刺青 —— 正是老井井壁上那些让专家们困惑的星图阵列,每一颗星都对应着地下油脉的位置。记忆突然被撕裂:三个月前在成都,老专家曾指着青铜器残片说:"这些星图的比例,与现代地震勘探测出的油脉走向惊人吻合,古蜀人可能掌握着我们尚未理解的地质勘探技术。"
左腹突然传来一阵灼痛,李长河低头看见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温热的鲜血浸透了工装。但他的地质锤始终没有离开文物箱上方,每一次挥击都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第三个黑影掀开面罩,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脸,眼眶周围纹着与玉璋目纹相同的图案,眼神里没有丝毫人类的情感,只有一种近乎狂热的执念。
"地火之血,不可轻动。" 黑影用一种极其生涩的汉语低吼,声音像是两块岩石摩擦。李长河猛地想起老井中发现的骨签上刻着的句子:"启地火者,当受星罚。" 难道这些守陵人认为勘探石油会触怒古蜀神明?当黑影的青铜利爪即将抓向玉璋时,他突然将地质锤砸向帐篷支柱 —— 这是事先与保卫科约定的信号。
地质锤撞击金属支柱的巨响在营地回荡,六个黑影瞬间呈北斗阵形将李长河包围,亚麻布下的呼吸声整齐得令人发寒。他能闻到他们身上散发出的古老香料味,那是三星堆祭祀坑中才有的安息香与矿物混合的气息。当最前方的黑影举起青铜短刀时,东北方突然传来越野车的轰鸣,两道雪亮的车灯如利剑般划破夜幕,随车而来的保卫科老王举着霰弹枪射击,枪口焰在黑暗中画出橘红色的弧线。
黑影们显然没料到偏远营地会有武装支援,阵型出现瞬间的混乱。李长河抓住机会,地质锤砸向最近黑影的膝盖,听见骨头碎裂的声响。黑影们在枪响的瞬间遁入黑暗,动作快得如同鬼魅,只留下几片亚麻布碎片和三枚掉在地上的青铜指套。月光下,那些指套闪着冷光,内侧似乎刻着极小的铭文。
"队长!你怎么样?" 老王扶着李长河,手电筒的光束扫过狼藉的营地。王建国的手臂被利爪划出深可见骨的伤口,但幸运的是没有伤到动脉。其他队员们陆续从帐篷里出来,脸上带着惊魂未定的神情。当晨光初绽时,保卫科在营地西北三公里处的沙凹里发现了一个被遗弃的羊皮袋,里面装着一卷绘有完整三星堆星图的绢帛。
星图中央,用朱砂标着四个古蜀文字,翻译过来是 "地火七脉,得之镇国"。李长河用手指轻抚绢帛,能感觉到上面残留的体温,仿佛刚刚还被人紧握。星图上,七处红点分别标注着不同的地理位置,其中一处正是他们现在的勘探营地,而其他六处则散落在四川盆地与鄂尔多斯高原的交界处 —— 那里正是现代地质勘探认定的石油富集区。
医务室帐篷里,消毒水的刺痛让李长河保持清醒。他盯着桌上的青铜指套,借助放大镜才能看清内侧的极小铭文:"丙子年,守井人第三十七代孙"。这串数字让他想起老井井壁的碳十四检测报告 —— 距今 3070 年,正是三星堆文明鼎盛时期。丙子年,按照古蜀历法推算,正好是三星堆某座大型祭祀坑落成的年份。
王建国突然指着窗外:"队长,看那些脚印。" 沙地上,清晰的赤足脚印延伸向西北方,每个脚印的足弓处都带着云雷纹的凹陷,仿佛袭击者将古老符号直接刻进了大地。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些脚印在离开营地五百米后突然消失,就像那些黑影凭空升入了空中,只留下沙地上一个诡异的圆圈,圈内的沙子被某种高温灼烧过,呈现出玻璃化的光泽。
午夜,李长河独自坐在篝火堆前,玉璋残片在炭火中泛着温润的光。他掏出笔记本,在 "古蜀文明与石油地质关联" 的标题下写下新的线索:袭击者对玉璋的执着,印证了老井星图是古代能源勘探坐标;"地火七脉" 的标注与现代油藏分布高度吻合;守井人的传承已延续三十七代,他们守护的不仅是文物,更是一个关于地火能量的古老契约。
当笔尖划过 "地火之血" 四个字时,远处的石油钻井平台突然传来异常的震动,不是机械故障的声响,而是一种从地底深处传来的共鸣,如同大地在发出低沉的警告。钻井平台的灯光忽明忽暗,仪表盘上的指针疯狂跳动,显示地下油层正在发生某种不可测的变化。李长河握紧手中的玉璋,能感觉到青玉表面传来的奇异震颤,与地底的震动频率惊人地一致。
他知道,这场袭击只是开始。那些带着古蜀印记的黑影,如同蛰伏在历史裂隙中的守夜人,终将随着地火的脉动再次出现。而老井中发现的星图,可能只是打开某个巨大秘密的钥匙 —— 一个关乎三星堆文明兴衰、关乎地下能源神秘力量的千年之谜,正在鄂尔多斯荒原的夜色中,缓缓掀开它尘封的面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