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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轮红日没入水平线的时候，很难不让人想起那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此时余霞漫天，碎金在湖面闪烁，云絮在天际舒卷，远山被染成深红的水墨，白帆披上了粉红的纱衣，就连众人的脸庞都映得红扑扑的，天地间成了一片热烈的红色海洋。
我们的船队就在这绚烂的暮色中，缓缓驶离了喧嚣的码头。两只大船并排前行，我与海仁叔的小渔船紧随其后。
欢声笑语中，船桨破开水面，搅碎一湖霞光。作为初次参与捕鱼的新手，我笨拙地划着桨，掌心很快磨得发烫。前方大船上，四个人齐声喊着号子，船桨整齐划一地插入水中，激起雪白的浪花。
“慢些划，别着急。”海仁叔见我有些吃力，接过我手中的桨，“留着些力气，待会有的是活儿要干。”
我坐在船头，让湿润的湖风抚过发烫的脸颊，风里裹着水草的清香和鱼虾的腥气。回望岸边，码头和村庄的轮廓渐渐模糊，一种奇妙的自由感突然涌上心头：这么多年来，一直站在湖边眺望，这一次要真正踏足和融入这片宽广的湖面，就要与这片神秘的水域亲密接触了！
航道上，熟悉的水生植物在船边掠过。粉红的水葫芦花簇拥成团，紫色的水蓬摇曳着长长的穗，洁白的菱角花羞怯地藏在圆叶间，鸡头米铺展着带刺的大叶子，感觉如行走在一望无际的草原花海。我伸手捞起一株菱角，剥开翠绿的外壳，雪白的果肉清甜鲜嫩的滋味瞬间在舌尖弥散开来。这些水生植物看似柔弱，根系却深深扎入湖底淤泥，年复一年地生长、开花、结果，就像湖畔的渔民，在风雨中坚守着世代相传的生活方式。
拨开茂密的水草，清澈的湖水间，一群群小鱼欢快地游弋，小虾则藏在水草间，捧起一把水草，便能看见它们活蹦乱跳的身影。偶有鲤鱼破开水面，银鳞闪过的刹那激起圈圈涟漪，如墨滴入宣，随即便向四周晕染开去。
最后一缕霞光被湖水吞没，黑暗模糊了周围的一切。星星悄无声息地浮现在夜空，与远处村庄的灯火遥相呼应。桨声、人声都渐渐低下去，只剩下湖水轻拍船身的声响。
“到了。”前方传来四爷爷的声音。大约划出十余里，大网船缓缓停下了。我们也跟着停船，随着他们，手忙脚乱地套上渔衣渔裤。
渔网足有五六米高、三百多米长，两只大船各载一半。放网时，两只大船在黑暗中默契地向两侧分开，随着网绳摩擦船舷的沙沙声，浮子入水的噗通声，渔网被小心放入水中，两船各自划出一个完美的半圆弧后合拢。
收网的过程更像一场庄严的仪式。待两只大船重新并靠，抛锚固定后，开始拉网。四人一组，分别负责浮子、网片和网绠。我学着他们的姿势，将全身重量后仰，双脚抵住船舷，双手交替拉扯网绠，那架势宛如紧张激烈的拔河比赛，齐心协力将渔网一点点儿收拢到船上。
起网时，月亮已悄悄爬上夜空。随着渔网缓缓拉出水面，银白的鱼群在网中跳跃，鳞片反射着碎银般的光芒。鲫鱼扭动着肥硕的身躯，小白鲢像一道道银色闪电，最引人注目的是几条红尾鲤鱼——它们摆动着鲜艳的尾鳍，在网中左冲右突，溅起晶莹的水花。
“好家伙，这网得有二百斤！”看着活蹦乱跳的鱼儿随网被翻入船舱，大家的说笑声在夜色中格外洪亮！我蹲在小船边，挑捡着小鱼儿，滑腻的触感让我忍不住轻笑出声，手指虽沾满了鱼腥味，却奇异地感觉不到难闻——这可是收获的气息！
然而，兴奋劲和新鲜感很快被疲惫取代。连续几网下来，我的双臂酸胀得像灌了铅，掌心磨得通红，喉咙干得冒烟，连喘气也变得急促了。但我咬牙坚持着，不想在众人面前表现出疲态。午夜时分，休息的间隙，当其他人就着咸菜啃干粮时，我只捧着茶缸免强喝了几口热水，胃早已被腥气和肌肉的酸痛搅得翻江倒海。
凌晨四点多，我和海仁叔登上装鱼的小船先行去卖鱼。回程的小船载着沉甸甸的收获，也载着我满身的疲惫。起初我奋力划船，海仁叔则蹲在船舱里，仔细地将鱼分类。半小时后，他接过船桨，我终于能歇口气了。此时，饥饿感突然袭来，我啃了个馒头，便倚着船舱打了盹。
小船靠上码头时，东方已泛起鱼肚白。岸边人头攒动，鱼贩子们早已摸黑等候在那里了。海仁叔打着招呼，都是熟人，看鱼、讨价、过秤，海仁叔让我记账、算账、点钱，当皱巴巴的钞票塞进我手中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涌上心头。总共卖了二百多元，账都是一天一结，每人分到了三十五块六。尽管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但攥着那把带着湖水潮气的票子，心中还是涌起一股滚烫的自豪，这可是我用汗水换来的第一份收入。
六点左右，大伙都回来了。我坐在湖边歇了几分钟，艰难起身收拾东西，爬上了河堤，双腿像踩在棉花上。二婶在村口见我蔫头耷脑的模样，惊叫出声：“天爷！你这孩子怎么累成这样？走路都打晃了，这活怕是吃不消，可别累伤了身子！”我强打着精神，但还是勉强一笑，说道：“没事，还行！”
回到家中，母亲什么也没说，只是端出温在锅里的饭菜。我在迷迷糊糊中狼吞虎咽地吃完，倒头便睡，很快陷入了沉沉的梦乡，梦中似乎还回荡着船桨划水的声音和鱼儿跳跃的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