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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一路忿忿不平地想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地下室。前面站着一个人，看上去很熟悉，有点像牛眼丽。她怎么会在这里？今天是周六，她家住在郊区农村，她不是每个周六都骑车回家吗？
怀着心中的疑虑，王亚强快速往前走了几步。定睛一看，发现果然是牛眼丽。牛眼丽看到他，堆起一脸笑容走过来。她今天化了妆，特意打扮了一番。平常束成拖把状的头发总在后脑勺甩来甩去，今天披散着，还在头顶扎了一个粉色的蝴蝶结发箍。脸上的粉底液擦得白亮白亮，填满了暗疮留下的一个个小窟窿。嘴唇上涂的口红活像刚刚吞了两公斤带血的生牛肉。
“你怎么在这？”王亚强皱着眉头问。
牛眼丽笑眯眯地看着他说：“来你家吃饭呀，你不欢迎吗？”
“吃饭？为什么？”
王亚强还想问个究竟，奶奶笑容可掬地走了出来，一把接过他手上的塑料袋：“你可算回来了，这是我委托王师傅给你介绍的相亲对象小丽。她和你是同事，你们俩都在印刷厂工作。小丽是个勤快的好姑娘，能吃苦，又能干。她爸爸妈妈在乡下务农，她还有一个弟弟在读书。你俩在一起好好聊一聊，如果觉得合适，等过个一年半载，就把婚事办了。你也老大不小了，马上满十九岁，明年就二十了。”
“相亲对象？我跟她？”王亚强困惑地看了看牛眼丽，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没错，快邀请小丽到屋里去坐吧！”奶奶说完往屋里走去，王亚强和牛眼丽跟了过去。
这是一间不大的三室一厅，装饰十分简陋，整间屋子找不到一件值钱的家具和家私。房子里没有厕所，和印刷厂的员工共用一个公共卫生间。卫生间离这里不远，不时有一阵难闻的气味飘过来，令人感觉不舒服。
奶奶去泡茶了，王亚强和牛眼丽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起来。
“你真是王师傅介绍给我的相亲对象？”王亚强问。
“是的。”牛眼丽轻轻地点了一下头，有些害羞地将两只手叠放在膝盖上。她今天看上去非常温柔，和在印刷厂工作时的嚣张跋扈气焰有着云泥之别，令王亚强一时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牛眼丽。
“你觉得我们合适吗？”他问。
“我觉得挺合适的。”
“我家很穷，你也看到了。我们住在师大给我们安排的地下室，家里什么都没有。我压根就不敢去想讨老婆这种事。”
“你们不是要搬家了吗？王师傅告诉我，说你们只是暂时住在这里，马上要搬到另一间新房子里面去了。”
“搬家？”王亚强诧异地看着她，他从来没听说过要搬家，搬到这里才一个多月，又要搬到哪里去？
这时奶奶端了几杯茶水过来，放在桌子上，将一杯茶水端到牛眼丽面前：“小丽呀，喝水。”
“谢谢！”牛眼丽端起茶水，放在嘴边喝了一口。
“奶奶，我们又要搬家了吗？”王亚强问。
“是的。”奶奶笑眯眯地问答。
“王师傅说我们要搬到一间新房子里去了，他不会是骗她和我处对象吧？这样可不好，做人要诚实，不能骗人家，这可是你教我的。”
“不，是真的。”奶奶说道，“还记得我们那套八十多平的新房子吗？由于当时拿不出十八万，名额被人顶替了。现在学校在调查这件事情，要求对方退还给我们。”
“哦！”王亚强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学校调查也没有用啊，我们家根本就拿不出十八万。”
“学校领导说，你爸爸上次功劳太大了，保护了学校工地价值数千万元的资产。还有你妈妈，每天在食堂帮忙，忙完了又去菜地干活。在那除草、浇水、施肥，让农作物长的很好，给学校节省了数百万元的开支。不然，学校食堂全部都要对外采购，要多花很多钱。在自己的农地种菜，学生们吃着健康，还节省钱。学校领导特别交代，一定不能亏待了我们家。”
王亚强笑了起来：“原来我爸我妈这么了不起，看来学校打算奖励一套房子给我们。”
“也不是奖励，现在你爸跟你妈都有工资拿，每个月有五千多块。加上你也工作了，家里多了一大笔收入。我们都在学校食堂免费吃饭，要这么多钱也没用。学校领导就想，让财务处预支给我们十八万块钱，把那套房子的钱给付了。然后每个月从你爸爸妈妈的工资里扣四千块钱，把十八万给还上。”
“哦，这个方法好，师大可真为我们着想啊，听你这样说我太高兴了。”王亚强听完再次笑了起来。
“可不是嘛，学校这个学期刚刚换了新校长，在整顿不良风气方面抓得很严格。你俩在这继续聊，我要去煮饭了，小丽等会就在这里吃饭。”奶奶说完走出门，往旁边印刷厂的小食堂走去。
印刷厂的员工平常都在学校公共食堂吃饭，他们一般把饭带回到印刷厂的小食堂吃。小食堂里面有餐桌和椅子，还有一整套厨具，布置的非常整洁舒适。王亚强的奶奶每天在这里烧开水喝，有时吃不惯学校食堂的饭菜，偶尔也在这里给自己煮个面条什么的。
王亚强和牛眼丽继续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他发现牛眼丽并不是很善于言谈。每次都需要他先开口，他问一句，她就答一句。他不知道她是故意装成这样，还是她性格原本就是如此。
“你是听王师傅说我家要搬新房子了，才肯跟我处对象的吧？”他问道。
“是的，我本来是不同意的。但听王师傅这样说，我爸爸妈妈就让我来看看。我刚刚去看了那套新房子，那里离这里不远，骑车不到十分钟就到了。周围环境非常优美，还有花园和游泳池，住户都是师大和各个附属学校的老师。我就想，如果我们的孩子在那里出生，该是多么幸福啊！我一定会好好培养他，让他将来有个好前途，不要跟我一样高考落榜……”
“停，停，行了。”王亚强急忙打断了她，“你想的太多了，我俩根本就不合适。”
牛眼丽一听急了：“可我的爸爸妈妈，还有我弟弟……”
王亚强说：“我听我奶奶说了，你爸爸妈妈在乡下种地，你还有一个弟弟在念书，对吧？看来你不光惦记着我家的新房子，还指望我给你弟弟交学费。”
“不……不是，我爸爸妈妈说，如果我们相亲成功，就给我盖一栋三层的楼房。我家原本已经有了一栋三层的楼房，但那是属于我弟弟的。我爸爸妈妈想在旁边再给我盖一栋，以后等我回娘家可以住在那里，免得去我弟弟家，被我弟媳妇嫌弃。”
“我对你的家人没兴趣，他们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俩不合适，我根本就不喜欢你。你忘了你平常工作时是怎么对我的？吼我，骂我，凶我，就差动手打我。现在听说我家有新房子了，就想跟我谈对象。我告诉你，没门！”
王亚强说完，牛眼丽慢慢地站了起来，顾不上擦掉那双巨大的眼睛里流出的眼泪，转过身就飞快地跑了出去。
王亚强见她走远了，呼了一口气，准备去向奶奶解释解释。这时印刷厂的小食堂突然冒出浓烟，紧接着传来了奶奶的呼救声。
“强仔，强仔，快来救火！”
王亚强一听，顿时懵了，马上跑了过去。
原来是液化气管老化导致泄露起火了，火势已经蔓延到门口，非常严峻。王亚强脱掉外套拼命扑打火苗，结果越扑越旺。他看到旁边有个灭火器，连忙拿起来死劲一拧，差点把开关给拧坏了，也没把灭火剂喷出来。
“强仔，救我！”是奶奶微弱的呼救声。
王亚强扔掉灭火器，用外套蒙住头冲进去，看到奶奶奄奄一息地趴在墙角里，袖子和裤脚都被点着了。他用脚踩灭她身上的火苗，将她抱起来，发现她已经被浓烟熏得昏迷过去了。
“奶奶！”他吓得大声哭喊起来，“你不要死啊奶奶，我不要你死，我好怕你死，你不要死！”
这时一个高大的黑影冲了进来，一把关掉液化气罐的阀门，捡起地上的灭火器，将开关拧开，对着各处的火苗喷了起来，不一会儿就把火扑灭了。
灭完火，他又将四处检查了一番，走过来试探了一下王亚强奶奶的鼻息，说：“她还有气，快送去医院！”
是刘洋的声音，王亚强抬起头，发现果然是刘洋。
此时容不得多想，他抱起奶奶，跟在刘洋身后快速朝外面走去。
刘洋爸爸的司机将车停在地下室门口，看到刘洋和王亚强抱着一个昏迷不醒的老太太走出来，连忙把车开了过去。
“快把她送去医院！”刘洋说道。
司机打开车门，帮王亚强把奶奶抬进去，平放在车后座上，快速往医院驶去。
在医院急救室经过一个小时左右的抢救，奶奶苏醒过来了，戴着氧气罐、挂着吊瓶躺在病床上休息。
王亚强来到急救室门口的走廊上，在一张长椅上坐了下来。王洋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来。
“你怎么突然出现在那里？”王亚强问。
刘洋说：“我去找你想谈点事情，结果发现那里起火了。于是我冲进去，帮你把火灭了。”
王亚强没好气地说：“你又要找我谈什么？想故技重施是吧？我今天在大街上见到你了，你跟她在一起。”
刘洋笑了起来：“是的，没错，我们恋爱了，我正想跟你谈谈这件事情。”
“你太无耻了！”王亚强站了起来，指着刘洋的鼻子骂道，“你算什么？一个和失足女上过床还染上性病的家伙，居然和她在一起，让她做你的女朋友！”
“嘘！”刘洋将实指按在王亚强的嘴唇上，“小声点，yangjiang同学，我是有身份的人，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我已经付给你报酬，俗话叫封口费，希望你替我保守秘密。”
“我替你保守秘密有什么用？总之你就是干了那件事情。现在你却想让她做你的女朋友，你分明就是在欺骗她，玩弄她的感情！”
刘洋有些玩世不恭地笑了起来：“这不关你的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王亚强尖叫道，“你根本就配不上她，她那么美好，那么完整。你现在就应该松手，让她远离你肮脏的爪子……”
“我放开她让你来，对吗？yangjiang同学，你太高看自己了。她永远不属于你，你和她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你写的那些破小说我看了，不是我说你，你连基本的修辞都不懂。虽然我学的是计算机专业，如果我写小说，可以写的比你好万倍。”
王亚强说：“我写的小说再不好，也不像你一样去找失足女，还染上性病。”
刘洋说：“那又怎么样呢？古代的文人骚客哪个不这样？这是男人的本性。你只是没有能力罢了，不要把自己装得很清高，像不食人间烟火一样。我不过是找了一点乐子，打发了一下枯燥的时光。”
王亚强说：“好吧，我说不过你。你今天找我，又打算让我参与什么卑鄙勾当？”
“不要说的这么难听，好像我是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我是把你当朋友，看在我们曾经是同学的份上，给你买了手机。我和李尚宇两个人一共在你身上花了八千多块钱，凭你的本事，一年都赚不了这么多钱。”
王亚强说：“我们根本就不是朋友，你不过是利用我掩盖你那些卑劣的勾当罢了。”
“随便你怎么想，我不在乎。我们的确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好朋友，不管我对你多么好，都无法消除你对我的嫉妒和敌意。在过去几十年，你我就是你死我活的敌人。今天我再次帮了你，帮你把印刷厂的火灭了，帮你把奶奶送到医院急救，还帮你付了手术费。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我找你的目的，其实就是想让你不要在她面前说我的过去。就这样。”
刘洋说完大踏步地走了。
王亚强呆呆地站在原地，下午的阳光从窗户里透进来，将他的影子拖的很长……
两天后，奶奶出院了，王洪武和陈桂花将她接回了家。陈桂花那几天暂时没有去学校食堂干活，留在家中照顾她。
王亚强继续在印刷厂工作，和牛眼丽干着同样的活。尽管有时候仍会出错，但牛眼丽不再像以前一样用眼睛瞪他，也不再骂他。
过了没多久，她和印刷厂另一个男人恋爱了。那是一个比王亚强高出一个头的男员工，刚满二十岁。他家和牛眼丽家离的不远，每到周六周日，他们就一起骑着自行车回家。
在元旦节来临的前几日，王家再次搬家了，搬到了那间失而复得的新房子里，和师大以及附小附中的教职工们住在一起，过上了他们梦寐以求的生活。
在元旦节当天，王亚强收到了江淑雅发来的贺卡。卡片中，她和王洋紧紧搂在一起，看上去非常幸福和甜蜜。
在这之前，他也有几次在师大的校园里远远看到他们恩爱的身影，他总是故意绕开他们，怕打扰了他们的幸福时光。
放年假前，王亚强向印刷厂提出了辞职。他准备出去闯一闯，去外面看看更大的世界，师大的生活已经不适合他了。
于是，在春节还没有过完，所有人都沉浸在节日的气氛中时，他拎起包裹毅然东行，孑身一人到了广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