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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亚强回到柳园市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街道上处处张灯结彩，充满了新年的气氛。公园里还有人放鞭炮和烟花，小孩子的欢笑声不绝如耳。
王洪武见王亚强两手空空跑回来，身上总共就剩两千多元钱，和年初出门时带出去的钱差不多，气得破口大骂。原本打算用家里那条烂掉的板凳砸王亚强，但想到今天是除夕，好歹等过完年再教训他不迟。于是咬咬牙，把怒火压了下去。
陈桂花和王亚强的奶奶见到王亚强，高兴得很。尤其是奶奶，拉住王亚强的手左看右看，怎么稀罕都不够。
“看我这乖孙，出门一年又长高了，让奶奶好好看看。谁说你没出息？一个人出去闯荡了一年，这不好好的回来了？”
陈桂花在一旁听了，心里止不住地高兴。这毕竟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十月怀胎，吃着她的母乳长大。被人夸有出息，等于是在夸她、奉承她，是对她最大的认可。
王亚强一边听着窗外欢天喜地的笑声，一边感受着家中浓浓的亲情，心情却跌入到了谷底，对这一切都提不起丝毫的兴趣。虹姐的死就像一把千年冰封的铁锁，将他的心彻底锁死了，燃不起丝毫暖意。
假如他那次不是那么胆小，从她房间里逃出去，她还会死吗？也许不会。她可能真的会抛下地下情人的身份，和他在一起。虎门的房子和车子可以卖掉，两个人去其他城市。可他太胆小了，在那样的环境下，被一个女人的示好吓的屁滚尿流。
当时就他们两个人，她示意他留下来陪她喝茶，然后抓住他的手，用那种摄人心魄的眼神看着他。换作任何一个男人都把持不住，他却被吓得七魂掉了八魂。真是太丢脸了，虹姐是他心仪的女人，是他藏在心里日思夜想的女人，和江淑雅一样。但他却不敢踏越雷池半步，哪怕是在那样的环境下，主动牵一下她的手。
接下来的几天里，他就像生病了一样，整天躺在床上，眼睛直直地盯着墙壁发呆。房间里开着电暖气，他却感到全身冰凉，就像掉进了寒冷的冰窟窿。脑子里、心里想的全都是虹姐，她的一颦一笑，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把他的魂魄都带走了。
陈桂花和奶奶急坏了，她们为他请来了医生。医生给他检查了身体，说他气血太虚，给他开了一点药便离开了。
又过了几天，医生开的药吃完了，王亚强还是没有丝毫的好转。他继续躺在床上，两只眼睛直直地盯着墙壁发呆。
陈桂花又请来一位半仙，给人家塞了几百块钱，好说歹说求人家治好他。结果又是烧纸又是跳脚招魂驱鬼折腾了半天，王亚强还是一动不动。
王家人没辙了，只能任由他躺着。陈桂花每天把煮好的饭菜端到床边，他勉强吃几口，吃完就又躺下了。
王洪武托人给他介绍了一个相亲对象，那是一个大脸盘子姑娘，脸比火锅盆还大。也在广东打工，是一家制衣厂的女工。结果人家听说他得了一种不知道什么病的疾病，还请了半仙招魂，直接就把见面取消了。
初八这天，王亚强突然好了，破天荒地一大早爬起来，主动去厨房吃了早餐，收拾好行李就往外走。
“这才初八，你要跑去哪里？你到底触了什么霉头，犯了哪门子邪，天天要这样作死？托人给你介绍的相亲对象都弄没了，本来安排人家今天跟你见面，结果被你吓跑了。你现在又跟没事一样，拎个箱子就往外跑。老子要被你气死了，早知道这样，当初就应该把你……”王洪武被王亚强搞得彻底失去了耐性，看他突然又像没事一样，恨不得拿起扫把朝他抽过去。
“就把我当成一泡鼻涕，用纸包起来扔进垃圾桶是吗？我知道，我在你眼里就是一泡鼻涕，什么用也没有。可你自己不也没什么本事，却喜欢什么都怪我？我现在要回去上班了，这个家我是呆不下去了。”王亚强说完继续往外走。
王洪武说：“老子忍你好多天了，你说你出去打工，结果就剩两千块钱跑回来。你出门的时候就带了这些钱，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钱钱钱，你就知道钱，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其他东西。人活着不光是为了钱，还要讲感情。”
“讲什么感情？老子跟你妈每天辛辛苦苦，到底是为了什么？你都二十岁了，不在家里帮忙分担点活，还跑出去鬼混。搞了一年一分钱都没挣到，你还有脸犟嘴。老子恨不得一巴掌呼死你。”王洪武气得脸涨成了猪肝色，抄起那条蓄谋已久的破板凳，就朝王亚强扑过去。
王亚强已经不再是那个任由父亲打骂的少年了，在夜总会当保安的大半年时间里，经常做体能训练，体格比之前留长发当杀马特时强壮了不少，个头也长高了两公分。当王洪武挥舞着那条破板凳朝他扑过来时，他轻巧地躲过攻击，顺势一反脚踢在了王洪武的屁股上。动作灵敏，一气呵成，将王洪武踹翻在地。
王洪武狼狈不堪地爬起来，来不及整理那几缕垂到眼睛跟前的银白色发丝，“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继续举着板凳朝王亚强冲过去。
“好了，不要打了。”陈桂花急忙跑过去按住了他的胳膊。
王洪武气喘吁吁地说：“你放开我，我今天非打死这个逆子不可。”
王亚强说：“你除了会打我骂我，还会什么？你什么都给不了我，也不管我学习。跟我一起念书的那些同学，个个都考上了大学，做人中龙凤，可我呢？从小只能被你打，被你骂。我今天就站在这里让你打，你把我打死算了，反正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奶奶哭着颤巍巍地走过来，一把抱住王亚强的胳膊：“这大过年的，不许你胡说。你是奶奶的乖孙，奶奶就你一个孙子，你可不要有什么三长两短啊！”
王亚强说：“奶奶，您不用担心，我不会有事的。是他动不动骂我，还动手打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凭什么还要被他打骂？而且，今天是大年初八，我要回去上班，这是单位的规定。”
王洪武说：“你别去给老子上那个鬼班了，一年到头，没挣一分钱回来，还把命都差点搭上，鬼知道你在外面搞什么。你老老实实呆在家里，我们还少操点心。”
“我懒得再跟你废话。”王亚强说完拎起箱子，说什么也要往外走。
奶奶见拗不过他，只好松了手。她让陈桂花把家里过年卤好的鸡拿了两只出来，又把腌酱萝卜和腌豆角拿了几罐，一股脑全塞进了王亚强的行李箱里。婆媳俩抹着眼泪，看着他扬长而去。
虎门已经从新年的氛围中恢复过来了，许多店铺已经开业。街头上人头攒动，到处涌现着生机勃勃的商机。这里的气温高达二十多度，并没有因为虹姐的离世跌入冰冷的冰窟窿里。商业城的小贩们光着膀子，对来来往往的游客大声吆喝着。
索菲亚夜总会并没有如期开业，而是大门紧闭，门上贴着一张内部整顿的通告。
王亚强看到通告一时懵了，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年前放假的时候不是说好今天开业的吗？
他在四周转了转，决定找个地方先住下来，看看情况再做决定。
在一家简易旅馆住了4天，索菲亚还是大门紧闭，没有开门营业的迹象。王亚强忍不住了，再这样下去，身上带的那两千多块钱就花光了，搞不好又要露宿街头。
他试着给保安队长打了一个电话，对方含糊不清地说了几句什么，就把电话挂了。他又给王娜娜打电话，王娜娜说她搞不清楚情况，她家里人每天逼她相亲，不准她再出来了。不过，她已经知道虹姐去世了，还在电话里哭了好一会儿，算是表达了对虹姐的哀思，哭完之后就把电话挂了。
王亚强又陷入了刚到东莞时那种迷茫和无助的状态，如果呆在家里，情况还不会像现在这么糟糕。可是必须出来，因为虹姐在这里，他在这里认识了她。尽管她已经不在了，他却能感受到她的气息。索菲亚门口和周边的那些小路，都是虹姐生前走过的。他每天在上面走来走去，感受和她的脚印重叠的温馨，就仿佛她还活在，在他身边走来走去。
这样捱了一个多星期，就在他决定在附近重新找份工作时，索菲亚的大门突然开了。
这里一切照旧，除了虹姐和王娜娜，其他人都和他一样回来上班了。
王亚强回到他的宿舍，闻着熟悉的味道，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他想去看看虹姐生前居住的地方，但那里被锁住了。他没有钥匙，只能作罢。
夜总会新来了好几个女孩，年龄都在二十岁左右。其中有一个是领班，代替虹姐生前的位置。看起来和虹姐年龄差不多。也和虹姐一样，个子高挑，身材窈窕，皮肤白里透红，脸蛋漂亮迷人，大伙都喊她菲菲姐。
在夜总会新年开业的第一天，菲菲姐就把王亚强骂了一通。因为他捡了半包客人掉在吧台上的高级香烟，拿到宿舍和其他保安分着抽了。
这本来也没什么，虹姐生前对这种行为都是允许的。但这个菲菲姐似乎很看不惯王亚强，对着他劈头盖脸地骂了起来。
“我看你是穷疯了，上辈子没有抽过像样的烟。以后我要发现你在这里偷吃偷喝还偷懒，你给我小心点！”
这件事情过去了没两天，老板来到了夜总会。他是在上午十一点半过来的，这个时间大家都才刚刚起床。
王亚强在这里工作了大半年，仅见过几次老板。刚开始他都不知道谁是老板，是其他人告诉他的。
这是个其貌不扬的老头，年近六十了，头发花白，个子不高，长得十分敦实。那双小眼睛看起来非常精明，总在王亚强脸上瞄来瞄去，好像知道他曾在虹姐的房间里被吓的尿裤子似的。
王亚强低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好在老板只是过来例行检查，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到处转了转就准备下楼了。
王亚强这时看到两个清洁工抱着两大包东西走到楼梯口。那是虹姐的衣服、枕头、被套、床单。
他像傻了一样，突然快速奔过去，拽住包裹和清洁工拉扯起来。
一个男清洁工推开他：“你干什么，这些都是不要的东西，放在宿舍不吉利。”
王亚强大叫着：“这是虹姐生前用过的东西，你们不能扔！”
“人都死了，还留着干什么？这是老板吩咐的，让全部拿下去扔了。”
老板本来已经走到二楼，这会走了上来，问站在他附近的保安队长：“怎么回事？”
“哦，这是保安小王，他有点傻，以前虹姐对他很照顾。”
王亚强继续大叫着：“你们为什么要扔她的东西？给我留一点，不要全扔了。”
保安队长走过去，说：“小王，你别在这里闹了。虹姐死了，我们都很难过。死人的东西不能继续放在宿舍，很晦气，要拿下去扔掉。”
王亚强呜咽起来：“可是，能不能给我留一点？我很想念她，我觉得她还活着，我能感觉到她的存在，她就在这里走来走去……”
其他人一听，都吓得面面相觑。
老板把保安队长叫了过去，说：“这招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保安？精神不正常，把他开除，招几个正常的进来。”
王亚强一听到“开除”两个字，顿时像被雷击了一般。他呆了半响，从嗓子眼里挤出一阵高亢而尖锐的哭叫：“不，不要开除我。我要留在这里，我感觉虹姐还活着。好生生的一个人，怎么会突然死掉？都是你，都是你这个老家伙害的。你仗着有钱很了不起，专门玩弄比你女儿年龄还小的女孩。还不负责任，让她们怀孕。该死的是你，不是她们……”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戏剧性的一幕吓呆了，每个人都呆呆地看着他。想不到平常一声不吭胆小卑微的小保安，见到老板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这会居然骂起了老板。
王亚强继续声嘶力竭地叫骂着，一边骂一边朝老板扑过去：“她还那么年轻，才22岁，就被你害死了。你又招了这么多年轻的女孩子进来，玩弄她们的身体和感情，玩够了再丢给客人，轮流搞坏她们的身体……”
“快……快拉住他！”老板吓得脸都白了，急忙向后退了几步，抓起一个拖把朝王亚强砸过来。
王亚强头一偏，躲过了。
保安队长急忙跑过去拉王亚强：“你在干什么？”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王亚强紧紧抓住了老板的衣服领子，将他用力一推。
老板身体猛地一晃，脚下踏空，快速往楼下坠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