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道路崎岖不平,意外总是不期而遇,这是生活的现实,赤裸而残酷。但残酷的恶劣的生活并没有打败渴望美好而充满智慧的人们。我们的民族不屈不挠,我们的人民在面对灾难时从来都是团结一心、不畏惧困难、敢于抗争的,中华民族的伟大精神时刻鼓舞着一代代、成千上万的中国人。个人命运、家庭命运同国家命运环环相扣,息息相关。国泰民安任何时候都是至理名言。一场突入其来的疫情在2019年底在武汉爆发,2020年以势不可挡之势迅速在全国蔓延。国家出台了一系列政策,花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和财力,以应对疫情,保障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生命是无价的,活着是对生命最大的尊重。但奈何,疫情严重,病毒无情又顽固,它似乎是卯足了劲要与人类斗争,它夺去了不少鲜活的生命,至于确切的数字只能见官方报道,生命有时如此脆约,不堪一击,给活着的仍旧爱着他们的人的心理造成痛苦和惶恐不安。
疫情让正常的出行变成一种奢望,亲朋好友之间的往来变得遥不可及,但人与人之间的心的距离似乎变得更近了。大家通过网络、电话、微信等各种途径频繁地发送心底的问候,时刻关注着朋友圈中亲人、朋友、恋人的动态,无非是想得到那些令人安慰的信息:他们很好,他们没事,他们还好好的活着。彼此牵挂的人会发送看似简单实则动人心弦的话: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一定要好好保重,我爱你。这样的交流方式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放下手机,关闭电脑,双方在不同的地方长出一口气,有时双方约定同时起身看向窗外,明媚的阳光仍可以肆无忌惮地穿透透明的玻璃窗,花草树木在没人照料的情况下依旧披上了五彩缤纷的服装,几只鸽子仍自由自在地在天空飞翔,姿态一贯地高贵优雅,只是街上的行人稀疏,几个戴着口罩的人士气低落。在疫情最严重的时候,很多人被封闭在家中不允许外出,这时大家有了更多闲话家长的时间,家人谈论着远方牵挂的人,或默念着心中牵肠挂肚的人,或默默地虔诚祈祷,思念在人们心中弥漫,直至填满整颗心,既而不由自主地泪流满面。人们被隔离,但心与心之间却更加靠近。病毒无情,人间有情有爱。疫情蔓延,爱比疫情扩散得更加猛烈。疫情过去,在被允许的第一时间,我们一定要见上一面,大家掏心掏肺地倾诉衷肠,诉说彼此的牵挂,鼓励亲人朋友要勇敢面对一切,要重新振作起来,传递着爱、信心、力量和希望,尽管事实上,疫情过后,等生活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大家依然会为彼此的生活奔波,依然会为琐事烦心,大家依然我行我素,亲人朋友之间的感情淡化,似乎可有可无,但在疫情中,在灾难面前,期盼亲人朋友一切安好却是人们心中最美好的,最迫切的愿望。原来生活还有这样一种既无情又可爱的一面。我们怎能一蹶不振,放弃生活呢?它难道不像恋爱中的少女吗?她有时冷漠地待你,有时又热情似火。她有时发点小脾气,但你的一句甜言蜜语,一个轻轻的吻,一个温暖的怀抱,就能轻而易举地融化她。热烈地爱她吧,她的心如此纯真,她的笑容如此甜美,她的双眸如此明亮,她的雀斑也掩盖不了她的娇容。热烈地拥抱生活吧,生活的苦难终究会过去,明天会泰然自若地到来,明天的太阳仍将高悬在天空,明天的天空将碧空如洗。
我父亲的生活单调、简单明了,他就是一个退休的职工,如今不可避免地步入老年生活,他年轻的时候就不善言谈,缺乏交际,如今变得更加沉默寡言,我总感觉他是孤独的,除了我和我的母亲,我不知道他有什么朋友。没有人来拜访他,他也不去拜访其他人,他就这样平静地活着,令人匪夷所思。看到父亲,我的脑海中总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深山老林中的一块千年的巨石,它穷年累月地孤零零立在那儿,无人问津,最终会消失得无影无踪。父亲每天都到附近的一个公园里散步,累了他就找一个舒适的地方坐下来,他有时茫然若失地盯着远方,他有时看一群老年人全神贯注地下棋,由于天长日久的原因有几个人认得他,亲切地喊他老周。由于他从不走远,所以他从不携带手机,我有两次去看望他和母亲,他们没在家,我就在附近的公园里找到了他。母亲忍无可忍就父亲外出不携带手机的一意孤行的行为曾多次提醒他,但他总是置若罔闻,他有他自己的一套令人信服又辛酸的理论,他说他从不走远,平常也没有人联系他,他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人。最近一次母亲从听到他说“我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人”这句话中听出了悲伤的情愫,便决定任由他我行我素,从此再也不提醒他出门带手机的事。其实那次母亲想明目张胆地告诉他,他永远是她的天,没有他生活将毫无生机,没有他谁将陪她度过沉闷的余下的岁月,他就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不可替代的人,但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这些话她只是在几十年前,在那个遥远的青涩年代,在她脸颊映着绯红,心如花儿初绽时刻那样颤动不已时才对他直抒胸臆过,如今,他们都过了花甲之年,在这个岁数岁月早已在他们俩人身上留下了斑驳沧桑的痕迹,他们永远会相依相偎,但早已不需要华丽的语言了,“幸福是平淡如水的”母亲总是这样气定神闲、和蔼可亲地说。父亲有着早睡早起的习惯,到了老年,这个习惯完好无损地保留了下来。他的作息和生活规律极了,如黑夜和白昼一样的黑白分明,这样的生活在当今的年轻人看来实在不以为然。他有一个年代已久的闹钟,像他的一个真正的挚友,他总是注视它,一周三次擦拭它身上的灰尘,红棕色的木质外壳雕刻着精细的花纹,白色的钟表盘,时针每秒每分毫不懈怠地转动。父亲清楚地知道他已步入老年,但他曾不止一次在他的心底和他的钟表朋友自言自语地对过话,他们热烈地交谈,他说他要向它学习,尽管外壳已经斑驳,承载着岁月的陈旧痕迹,但它永不言弃,沿着生活的正常轨道前行,谁还能不步入这个无法回避的老年岁月呢?但老年人,依旧可以活得精彩纷呈。父亲对一件事非常得意,他曾把这件事说给我和我的母亲听。他在黎明醒来时的第一时间会在心中默念醒来的时间,然后他才睁开双眼温柔地望向他的钟表朋友求证,钟表朋友的时间和他醒来时心中默念的时间相差从来不超过两分钟,更多的时候是完全吻合。入睡的时候,他会做同样的事,结果也是出人意料地一样。他说他和钟表心有灵犀,心意相通。当他告诉我和母亲的时候,我们都笑他但并不反驳他。也许这是他寻找友谊的一种方式,也许这是他对孤独的一种温柔告白,也许这是他彻底告别青春的标志。
父亲喜欢听新闻和时政,最喜欢的节目就是中央电视台CCTV-1播出的《新闻联播》,片头曲宽广激昂、铿锵有力的旋律让父亲几十年如一日沉醉其中,无法自拔,他最喜欢的播音员是声音独特、音质清澈透亮的邢质斌,当然从2009年开始他逐渐习惯了《新闻联播》中出现的新面孔。如今,在突如其来的疫情面前,在这段特殊的艰难的日子,他的老年生活有了新的关注并出现了不少的焦虑。他对数字变得极为敏感,在看到他后来记录的三个笔记本时,笔记本中全是工工整整的密密麻麻的数字和文字,他自己吃了一惊,我和母亲也是惊诧不已,“简直太不可思议了”,我说。他无所事事,每天早上和晚上聚精会神地关注新闻,然后把内容记录下来,记录的内容是:新增几例,确诊几例,死亡几例,疑似几例,累计多少例。他重点关注两个城市,一是我们生活的城市,另一个是我的叔叔他唯一的弟弟生活的城市。他先在楼下的超市买了一个笔记本,当然后来又接连买了两个,他翻遍了屋里的每一个角落,最终在我曾住的卧室的一个抽届里找到一把破旧的直尺,他戴上老花镜,认真地用直尺在笔记本的每页打上直直的标准的格子,表格上面一行是新增几例,确诊几例,死亡几例,疑似几例,累计多少例的内容,表格左侧是一直骄傲得滚滚向前、永不回头的日期,表格的右侧用来记录气象万千的“阴晴变化”,以此来记录每天的疫情变化,在小区被封锁,城市无法出行的日子,他在笔记本每页的右侧记录他自己忧心忡忡的心情,在疫情好转的第一时间,他也一点不落地记录他心中变得明朗的情况,他所有的心情跃然纸上,笔记本仿佛是一张张晴雨表,每页的右上角被标注上晴、阴、阴转多云、暴雨、冰雹,当然这些是只是他自己能懂的疫情轻重的变化情况。
当我的父亲把这件事当作神圣的非得坚持到底、直到看到胜利曙光的同时,他还做了另一件对他来说也是非做不可、意义非同寻常的大事,他每周一、三、五的晚上七点半准时和我的叔叔他的弟弟发信息,通电话,视频通话。他周一带上老花镜和他的弟弟发微信,内容如同他的生活一样简单明了,“弟弟可好?大哥。”他在周三分毫不差地在同一个时间和弟弟通电话,内容同样如同他单调的生活一样,“弟弟,最近可好?”他在电话那头饱含沧桑的语言传递出深深的关切,这是他唯一一个千里之外、但永远血脉相连的亲人,他早已不再尽当大哥的责任,他的弟弟年龄上当然比他有优势,在身份、地位上也远远超过他,但这段日子他却像小时候那样想重拾做大哥的责任,这种想法和付出实际行动的行为让他容光焕发、激情满怀。他在周五的同一时间,和周一、周三一样也是晚上七点半,他戴上老花镜,拨通他弟弟的微信视频,当看到弟弟平安无事、生龙活虎地坐在自己家常坐的转椅上时,他脸上的皱纹由于笑容的原因瞬间堆积在一起,“弟弟”他总是这样简单的开头,听到弟弟唤他一声熟悉的大哥时,他有几次不由自主地挂断了视频通话,他竟流下了浑浊的眼泪,弟弟会以为他大哥是由于眼睛不好使不小心按到了挂断键,于是弟弟重新拨通他大哥的电话,但他执意不接,他不想让弟弟看到他激动的窘态,他觉得他还是弟弟心目中高大帅气、无所不能,护他周全的大哥,为此,他感到骄傲极了。当然他为了弟弟的心安,会在下周三打电话的时间给弟弟解释说他的手机那时没电了,有的时候他解释说他不中用了,总是不小心按错,真是力不从心啊!
他总是一副轻轻松松、若无其事的样子,其实他清楚弟弟处在那个重要位置工作忙,应酬多,所以他挑选一个自认为合适的时间和他的弟弟取得联系。有一次,他像往常一样拨通了他弟弟的电话,“今天又是周三了吗?”他的弟弟无意中问他,“是吗?我记不得今天周几,每天过得混混沌沌的。”我的父亲说完这句话后慌乱地挂断了电话,仿佛是他设定的时间被他的弟弟看穿了一般。其实,在父亲和他的弟弟联系了一个月后,我的母亲就发现了我的父亲精心设计的规律和他的秘密,只是他们确实到了健忘的年龄,父亲每次和他的弟弟取得联系之后都会在一本日历上标记上一个醒木的圆圈符号。母亲发现了他的秘密,当然她没有揭穿他,只是平平淡淡地告诉了我,她经历了人生的风风雨雨,遇到事情和生活中的秘密早已不再大惊小怪。后来我竟把这件事写出来,我想我的父亲并不会责怪我。在我成年后,他一向支持我的决定,这让我在一定程度上能够随心所欲,能够享有自由,心灵不受禁锢,能够成为自己生活的主人,这是一件多么难得,多么畅快淋漓的事啊!
暴风雨来临的时候,我们本能地关闭窗户,我们像小孩子一样害怕轰隆隆的雷声,惧怕那瞬间划破夜空的带着刺眼光芒的闪电。疫情时好时坏,人们都被困在原地。在一个周五的晚上七点半,那时疫情非常严重,我们不被允许外出,父亲照例怀着复杂忐忑的心情,准备和他的弟弟视频通话,能够让他看到他的弟弟照常坐在自家的转椅上,父亲那颗悬着的心才会放下来。当父亲拨通视频通话时,熟悉的响铃声直到结束都没人接听。他再次拨通视频时,手机上却显示“对方已拒绝”。这时候,他的心已失去了第一次的平静,第一次他想着他弟弟的手机可能没电了。第二次他的心变得不安,他不自觉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当他第三次尝试视频通话时,他的弟弟直接给他挂断了,直到五分钟后,他的弟弟给他打来了电话,但父亲却在电话这头听到了好似医生嘱咐的声音,在我的父亲再三追问下,他的弟弟才说出上周六他因肺炎住院了,医生说再输几天液体就好了,“我进行了全面的检查,只是普通的肺炎,不是感染的当今的病毒。”他的弟弟再三给我的父亲解释,我的父亲在电话上装作如释重负,但一挂断电话,他的脸上却蒙上了忧伤、凝重、心神不宁的阴影。当然他的弟弟过了几天果真出院了,在出院的当天,在第二周的周三晚上的七点二十九分,弟弟抢先一分钟给他的大哥用微信视频的方式而非电话的方式取得了联系,自此我父亲脸上忧伤、凝重的阴影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皱纹堆积在一起的灿烂笑容,因为我的父亲又看到他的弟弟坐在他自己家常坐的转椅上。
我的父亲重拾了亲情,他的亲情也不再是停留在我偶尔去看望他和母亲时他给我讲述的他和他的弟弟曾经在一起生活时发生的趣事和糗事,也不仅仅是停留在他孤独内心的心底的记忆,他的亲情在疫情以前是他头顶的一轮皎洁无暇、光辉璀璨的明月,如今他想伸手触摸这轮月亮。我的父亲有了一个愿望,这是他向母亲唠叨多次后母亲告诉我的。等疫情一过,我的父亲强烈地希望回老家一趟,他想亲眼看一看他的弟弟。有一次,我的父亲终于忍不住告诉了我他的那个愿望,那时我才知道,他犹如一个盼望着能够在自己生日当天吃上蛋糕的小孩,小孩早已在自己生日的前两个月就明确地开始了倒计时,如果当天吃不上蛋糕,小孩定会伤心得大哭大闹。与小孩这点不同的是,我的父亲不会大哭大闹,但他会一个人掉眼泪,还有一点不同的是,他不知道他要回去看望弟弟的准确日子,但我能感觉到他强烈的愿望犹如心中的一团火焰一般灼烧着他。这时,我发现我的心中也升起了一种强烈的愿望,我要陪着我年事已高的父亲一起回老家一趟,让他得偿所愿,让他的亲情真的能够触手可及,并永远刻在他的心底。
疫情好转的时候,出门要实行绿码,也不再需要核酸检测证明。我和父亲回到了鹰城,父亲回到了他阔别已久的家乡,见到了他最想见的亲人,实现了他心底这段艰难岁月里最强烈的愿望,亲眼目睹了他的弟弟常坐的那把转椅,他的弟弟让我的父亲也坐上那张转椅摇一摇,这张转椅外观并不华丽,颜色和款式也都中规中矩,但父亲却觉得这张转椅别具一格,它在父亲的眼中与众不同,它在父亲的身上留下一种非同寻常、无可比拟的痕迹。
我们依然住在我的叔叔家,婶婶像上次一样热情地招待了我们,她的热情和上次一样在这段我们居住在她家的日子丝毫未减。后来当我们回到家后,我把婶婶的热情完完整整地告诉了我的母亲。“难道一个人真的会变吗?”我的母亲向我发出了这样的疑问,或许她只是自言自语。我不知道如何化解她们两个女人之间的矛盾和恩怨,但她们都是善良的人,给了我她们的爱。住在叔叔家的那段日子,我的父亲和他的弟弟同吃同睡,他们常常促膝长谈,谈话时常持续到深夜,细听他们的谈话,他们并没有多少新话题,他们的谈话大多古老而陈旧,但他们乐此不疲。叔叔带着我们重游了他们小时候的故居,也就是那套上次我要出手但不知道何时才能出手的老房子,门打开的一瞬间,一股霉味扑鼻而来,让我赶紧捂住了嘴,屋子里尘土堆积,找不出一丝父亲和叔叔口中的当初的热闹欢腾,蜘蛛在屋子里横行,潮虫在地上爬来爬去,仿佛它们才是这所房子的主人,对我们的到来视而不见,并不欢迎。原来房子的一切都变了模样,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了,连曾经的两个小孩如今也变成了老气横秋的男人,父亲的步履已经出现沉重、蹒跚的情况,他的弟弟比他小七岁,但即使在相对年轻的弟弟的身上依然隐约透露出了即将到来的晚年情景。就是这样的一处故居,就是这样的一座破旧的房子,他们一起去了三次,我的父亲又独自去了两次。在他每次一个人回来时,我都能感受到老宅对他的冲击,他的脸上一时喜悦、一时悲伤,他变得更加沉默,偶然伴随几声低低的无可奈何的叹息声。
在到鹰城后的第一天,我就想到了春泥。我们并非非常要好,只是在上次的见面中,我们才结下了坦诚的友谊。这几年,我们彼此的联系次数也是屈指可数,但在我到达叔叔家时,在这个我和春泥毕业后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时,我一下子想到了她。当我在叔叔家住了两天后,我把我想去见见春泥的想法告诉了我的叔叔,叔叔和春泥哥哥的关系非常亲密,所以叔叔非常支持我。“你们也算得上老朋友了,年轻人应该多走动走动。”我的叔叔说。当天,我给春泥发了信息,收到我的信息后,她第一时间打电话向我求证,第二天,我坐着出租车来到了春泥工作的地方,我们自上次分手后再次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