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春泥来说,这座她生活的城市正在饱受一场前所未有的灾难,人们正经受着身心惧疲的考验。学生不允许上学,只能在家对着手机或平板电脑上网课。很多单位实行弹性排班,上班族在家自我隔离。口罩早已被一扫而光,正常的感冒药无法在药店买到,看病需经历层层关口。城市的上空笼罩着可怕的阴霾,很多人早已忧心忡忡。小孩子们还好,大人们只能强装淡淀。但历史告诉我们,我们的民族总是越挫越勇,我们的团结在灾难面前总是空前一致。大爱无疆,不少善良勇敢的陌生人伸出援手。熟悉的人们寻找亲人、朋友、同事之间的安慰来度过难关,寻找各种办法来排忧解难,春泥家常做的就是一家人看电视剧、打牌、下棋、看书来排解被隔离的困境,但有些人的做法与众不同甚至前所未有,就拿林慧慧来说,他们一家人为了对抗疫情,防止病毒扩散,规定每人每天分批次去厨房、客厅、卫生间这些公共场所,其他时间只能在各自的卧室活动,以避免家人接触,这种情况已经持续十天了。林慧慧说,这些天这种方法果然行之有效,病毒果然没有在他们家蔓延,除了贺书博发烧外,其他人都健健康康的,但家里人都感觉百无聊赖,即使她本人有着强大的生活勇气,她也同样度过了很多的不眠之夜。各种酒吧、饭店、广场舞、学生的各种兴趣班,统统关闭,统统没有一个人的身影,人们缩减一切的活动。独来独往、内心强大的人能很快适应这种被隔离和严格管控的日子,而喜欢社交和群居的人说自己早就抑郁了,让他们这样生活真是难以忍受,度日如年。他们抱怨说什么风什么浪没见过,还能被看不见摸不着的病毒打败,我们就不信这个邪,尽管他们眼睁睁看着国家和人民为这次灾难付出了难以想象的艰辛努力,尤其是医务工作者拼尽全力,功不可没,在这次疫情中他们全力以赴、勇往直前,用实际行动诠释了救死扶伤的使命和担当,如星辰般传递着闪耀的希望之光。很多平时信仰平平的善男信女此时重操旧业开始坚定他们的信仰,他们在自己睡觉的床边跪着,嘴中念念有词,并且坚信佛祖或耶稣早就预言这几年不太平,会有大的灾难降临。他们边念叨边走进自己的心灵,并坚信因果报应,让自己的心灵静化,以求天下得到救赎。
各种抗争的方式层出不穷,各种美好的愿望接踵而至,而一日三餐、吃喝拉撒永远都是硬道理。小区的大门不能随便出入,小区楼下的超市想了个非同寻常的办法,把朝向小区里的一扇封闭严实的窗户打开,从窗户里向小区居民供应生活必须品。小区的物业虽然知道这样做会违背一些规定要求,但眼下这个方法在这样特殊的时期是最好的,特事特办,他们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认了。春泥每两天到楼下的超市窗口购买蔬菜、水果、面条、馒头和饼。有一天,一个女人从里面探出头,认出了春泥,“上次我都看着像你,没敢认,都戴着口罩,我是崔姐啊!”直到这时,春泥才认出眼前这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女人,原来她就是春泥在租房子居住时认识的温馨早餐店的老板娘。春泥一下子记起自从搬进这个小区后已经有好几年没见过崔姐了,“你怎么在超市上班了?”“饭店关门了,为了一家老小的生计,出来做点事。”崔姐还是那样雷厉风行的性格,大噪门,能感受到她脸上应该挂着灿烂的坚强笑容,能感受到她依然如故地热爱这暂时狂风暴雨般的生活。生活没有打败她,她胜利了,春泥无意中看到在二零二三年温馨早餐店重新开张的情形,开张的当天很多亲朋好友捧场,场面热闹非凡,而且崔姐扩大了店面,装修也比以前精致高雅了许多。她努力生活,生活也善待了她,这真是两全其美的一件事。
有一天,我收到了春泥的微信。“今天阳光明媚,天空格外地湛蓝,朵朵洁白的云朵欢快地游动,在天空中变幻出各种形状。灿烂的阳光洒在一块蓝色的玻璃上,泛着夺目的金光。我的心情也是欢快的,我的心要融化了。天呢,我的这颗心复苏了,幸福从未离我远去。我的朋友,愿你也幸福、快乐。”收到春泥这样的信息让我顿时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欢乐,我问她为何这样开心,她说这一天她收到了期待已久的郑继开一切都好的信息。
在这里,我认为有必要简单叙述一下上次离开鹰城回到家后的情形。我和父亲回到家后,我一直记得春泥托付我的事,认为人应该言出必行,我在苦思冥想如何能和郑继开取得联系,何时能见上他一面,看到他完好无损、安然无恙。到那时,我定会在第一时间告诉春泥,让她那颗日夜牵挂的悬着的一颗心放下来,这样受人之托的任务我就大功告成了。另一方面,郑继开这个男人也引发了我作为女人的强烈好奇心,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值得春泥如此信赖、牵挂、担心和思念?她对他们之间的友谊珍惜至极,她曾有过瞬间的私心杂念,但她说她痛苦地挣扎着摆脱了,她摆脱了她内心燃烧的火焰。如今抚慰她心灵的友谊越来越纯真质朴,纯粹洁白。她说过与他同行的愿望从不改变,直到她生命的终点。后来,我才逐渐明白,她给自己构建了一座虚幻的城堡,她满怀生命的喜悦和热忱,沐浴着生命的光环和荣光。城堡里宁静美丽,只有她和她的友谊,她不顾一切,无法自拔,付出了惨痛的代价。直到虚幻的城堡变成一个虚幻的梦,她再也没从梦里醒来。
既然好奇心驱使着我,我的心也并不那么平静。春泥给了我两种郑继开的联系方式,一种是电话号码,一种是微信号。电话号码在我和春泥分别的那一天我已经保存到我手机上,而微信号我当时只是拍了一张照片。如果是给他打电话,我认为虽然直截了当但显得突兀,一旦他直接拒绝我了,我该怎么办?这样我岂不是无能为力,无法完成春泥交待给我的任务了吗?到时候,春泥该多伤心啊!我还是决定加他微信,有一天傍晚我鼓足勇气添加他,等待着他的通过,但直到第二天的下午他才通过我,但他当时并没有同我有任何的交谈。而我由于工作的关系,直到三天后才看到他通过我,当时我也没有给他发送任何信息,况且,那时疫情还没有过去,见面也是不可能的事。于是,我继续忙碌于自己的工作和生活,春泥托付我的事暂时就那样搁置了。
这天我从春泥溢于言表的快乐幸福的信息中得知,郑继开在我回来的一个月后回复了她的信息,平息了她无尽的焦虑忧伤,重拾了她对友谊的信心,抛弃了她一度只能被动放弃这段感情的绝望念头,为此,她深深自责了好久好久。春泥没有提让我再见郑继开一面的事,那时,我们仍被牢牢地困在原地,而郑继开仍在昆山做项目,按照目前的严峻形势这个项目注定是要延期的,所有我和他见面的事暂时成了泡影,被我抛在了九霄云外。再说,春泥已得到了渴望已久的他一切都好的信息,我和他还有什么见面的必要呢?如果我见了他,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春泥的迫切愿望。
这一天的下午,微风习习,空气中到处飘浮着清新淡雅的气息,到处都是湿暖的味道,压在春泥心底的令她几乎窒息的忧伤终于被这动人的微风带走了。在这个独一无二的下午,这一时刻多么令人难忘。“不好意思,这一段时间事儿太多。”郑继开终于有了音信,春泥一下子陷入了梦幻的境界,她的大脑空虚一片,她的面前仿佛什么都不存在了,她仿佛置身于一片空荡荡的大地上,大地无边无际,她拼尽全力想走出这片土地,可是方向无迹可寻,她完全不知道该去哪里。呆呆地盯着手机屏幕,十分钟后,她从梦幻中苏醒过来,恢复了正常的理智,这真的是他,他果真没事,在远方他很好,她喜极而泣,泪珠咸咸的颗颗滴落,破碎不已。“只要你一切安好就好。”“放心我没事。”“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信息了。”“放心,别想太多,好好工作。”热情有多么炽热,渴热有多么强烈,幸福有多么甜蜜,而语言就有多么平淡和严肃。纵使是心中有千言万语,春泥已认定只有纯真朴实的语言才能配得上她的友谊,才能让她的友谊一路火花。
这一年,每一缕阳光都散发着明媚希望的光芒,万物都被它治愈,变得生机勃勃。疫情终于过去了,灾难离我们远去。我们胜利了,我们自由了。人们神采飞扬,沉浸在自由自在的喜悦中,一切都恢复了应该有的样子,公园里人来人往,烧烤摊烟雾缭绕、广场上声歌曼舞、上班族尽着应尽的职责、学生们在校园努力学习知识以便接近真理,新生活开始了。
这一年,林慧慧身上发生了两件大事。第一件大事是她拍视频发送到抖音平台和微信视频号上,每条视频点赞人数超过十万人,继而开始直播带货并做得有声有色。第二件大事是她意外怀孕了,她渴望这一胎是个男孩,但彩超检查下仍是个女孩,她要打胎,但贺书博坚决反对,并为此哭了两次,在她忧郁、徘徊、思索多次后她终于明白了她应该善待生命,而高贵的生命和生命的价值是不分性别的。她一时想起了一句话,“我坚信女人支撑世界,男人只有捣乱的份,有史为证。”,这是哥伦比亚作者加西亚.马尔克斯在他的一本书中写到的,林慧慧并不喜欢读文学书,但在她读过的少有的几本书中,她被这句话深深吸引并牢牢地记在了心上。想起这句话后,她为听从了贺书博的决定顿时感到又惊又喜。
这一年,春泥和母亲一起去了一趟外婆家,尽管外公外婆已去世多年,但春泥深知那个地方令母亲念念不忘,那是母亲魂牵梦萦的地方。春泥从记事起就记得每隔三五年,母亲总会去那里一趟。她会对父亲说,昨晚她的母亲给她托梦了,过两天她的父亲也给她托梦了,梦中全是她和她的父母、兄弟姐妹之间曾经发生的平淡无奇的事情。有时,春泥的母亲对父亲说,她梦到大姐的腿病犯了,怪可怜的,腰也佝偻了,变得矮矮的。总之,她的梦会主导她的现实生活,在梦境出现过的一两周后的某一天,在征得父亲的同意下,母亲就欢快地启程了,有时父亲会和她一起去。当母亲回来后,她的一举一动就会平添另一种别样的幸福。这次,春泥的舅舅路承海清明节也放假了,他驱车从太原和她们在平陆汇合,然后载着二姐和春泥回大姐家,当汽车行驶在蜿蜒平坦的黄河一号公路线上,公路的一侧是黄土高原孕育的连绵起伏的大山,公路的另一侧就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在春泥的印象中黄河水是浑浊的黄色,但这个季节的河水远远望去清澈碧绿,犹如翡翠一般的碧绿。开了一会后,路承海把车停在一块干净整洁的空地上休息,空地上有一块显眼的石碑,石碑上刻着“三门镇徐滹沱村绿化项目”一行醒目的大字。极目望去,碧绿的黄河水缓缓地流动,水面上泛着波光粼粼的光泽,对面的三门峡笼罩在薄雾之中若隐若现,一片朦胧,置身在这里,一切多么宁静和谐啊!当春泥一行人到达大姨家时,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了,大姨见到他们欢天喜地,尤其是见到春泥,“将近有三十年,我都没有见到春泥了吧?”大姨将她和蔼可亲的目光转向了春泥。三十年,春泥几乎无法置信,她一下子想到了小时候住在这里的情形,不免百感交集失了控,她哭了出来,惹得大姨、舅舅和母亲都来安慰她。“天呢,春泥还是像小时候一样爱哭鼻子。”大姨笑着说,她的笑容让春泥感到一种无法比拟的归属感,只是眼前的大姨已经是位年过七十岁的老态龙钟的老人了,而那时,大姨才刚过四十岁,风韵犹存,坚韧独特,她是所有认识她的人眼中的公认美人,如今,她的腿由于长年的疼痛已经变了形,身体佝偻着,比春泥印象中至少矮了一大拃。大姨娓娓道来春泥小时候的事,仿佛那些很遥远的事才发生不久一样,大家都笑了,春泥也破涕为笑了。
大姨开始和面,配上大山里的花椒叶,准备给一家人煮油饼,舅舅蹲在地上烧火,火苗特别旺,他的脸上渗出了细微的汗珠。正在这时,从屋门外走进来一个老头,他走得非常慢,每一步都很艰难,仿佛腿上绑着沉重的东西一样,身体摇晃着,脸色发青,双眼有点呆滞。春泥望着他,仅仅几秒钟后,她就认出了他,他的姨父。她走上前,握住他粗糙干裂的一双手,说不出任何话。“春泥,你别说话,看他能不能认出你?”大姨说。他们就那样握着彼此的手,他瞪着他那双呆滞的眼睛,许久过后,他发出了疑问,“你是春泥?”他口齿不清,但他用力说出的这几个字,春泥听得清清楚楚,春泥用力地点点头,他像个孩子似的笑了,笑容和三十年前的笑容如出一辙,瞬间温暖了春泥的心。只是那时他正是身强力壮的时候,他穿梭在充满荆棘又乱石林立的大山中,他习惯走夜路,并且无所畏惧,猫头鹰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和黄河水惊涛骇浪的哗哗声就是给他弹奏的乐曲。如今一切都物是人非了。当我们觉得一切都如昨的时候,其实一切都变了。大姨告诉春泥,姨父严重的脑梗已经有十多年了。
这一年,春泥的老领导何局去世了。何局还没到退休的年龄,他只是退居二线,再也不用匆匆忙忙起床,再也不用参加没完没了的会议,再也不用面对繁文缛节的大小事务,当何局那天茫然地离开自己工作二十八年零两个月的地方时,他像一个孩子一样手足无措、满眼失落。春泥用上面的话安慰他,其实她也不舍得他离开,他们已经很熟悉了,抛开工作上建立的上下级关系,他们之间似乎存在一种更加可靠的关系,这一点,春泥很快就得到了验证。单位每年都要到市第一人民医院体检,这是局里给职工谋的福利。这一天,春泥和两个同事一起去做体捡,在市第一人民医院的体检中心见到了何局。春泥和另外两个同事一样,见到久别重逢的人,心情难免有点激动。他们几个人站在影像科门口寒喧了好一阵子,在这期间,春泥觉察到何局脸部的局促不安,但她并未往心里去,她认为,在何局这个年纪有点小灾小病也是正常的。第二天,春泥接到何局的电话,他说想让春泥陪他复查一个核磁共振,春泥以为是昨天见面时,她曾说过她有一个朋友在影像科上班,何局找她只是想托个关系,那时,春泥还没有意识到何局身体的严重性。第二天,在约定的时间春泥准时见到了何局,陪同他的还有他的内弟,他们一起走进令人畏惧的诺大的一台机器旁边,何局脱掉他常穿的那件蓝色外套,春泥赶紧给他拿着,然后春泥和何局的内弟走出去,留下何局一个人躺在冷冰冰的机器上。他们一起等待诊断结果,癌细胞周身蔓延,扩散得非常严重,整条脊柱上全是癌细胞,他得了严重的肺癌,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晚期。何局住进了医院,春泥去病房探望他,他说着支离破碎的绝望的话,和这个世界做最后的告别,真是命运无常啊!这一年的秋天,何局去世了,遇秋天,再也不遇故人。
这一年,郑继开来到春泥所在的城市。他们的建筑工程公司要在河南开拓市场,作为业务经理,郑继开非常忙碌。等他在这个城市生活了一个月后的某一天,他突然想到有一个叫春泥的朋友在这里生活。他约春泥见面,那天,风和日丽,一切都美好得无法形容。当他们在约定的时间,约定的地点,当虚幻的经受住将近二十年时光考验的友谊终于沐浴在阳光下,当郑继开伸出右手要同春泥握手时,当他的一声你好终于清晰可辨时,春泥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春泥去郑继开工作的地方,他总是很忙。项目的审批、核准、备案、招标需很多部门审批,他说他正忙着拓展外部关系。有一次,春泥看到他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春泥问他缘由,他才说出在其中一个关键环节卡住了,不过,他正在想法设法打通关系。“事情不可能一蹴而就,做任何事都不可能轻而易举地成功,我现在需要的就是寻找解决办法并且坚持不懈,是吧?”郑继开给自己打气,然后他笑了,笑容很温暖,与春泥心中多次想像的一模一样。在这一刻起,春泥暗下决心一定要竭尽全力帮助郑继开度过目前的难关。她发动所有的亲戚朋友,动用了自己所有的关系。那天,她和郑继开一起去见那个位高权重的魏局。魏局并没有春泥想像得那样严肃,不尽人情,恰恰相反,他很和善,初次见面他和他们就像朋友一样闲聊了起来,直到他接听了一个电话,他说他有个紧急会议要开,让他们改天再来。事情没有办成,春泥和郑继开难免心情低落、沮丧。过了三天,他们又一起去找了魏局一次,但结果和上次一样无疾而终。后来春泥听郑继开说他自己又找过魏局三次,但每次魏局都有事,这时春泥决定自己一个人找魏局试一试。这次,魏局的态度和上两次春泥和郑继开见他时一样,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春泥和魏局聊了很久,一直到了下班的时间,他邀请春泥吃饭,春泥也了解人情世故,于是爽快地答应了,并且声称这次吃饭她做东。地点是魏局选的,他选在了一家昂贵的酒店,饭菜是服务生送来的,同精致的让人不忍动口的饭菜一起送来的还有两瓶酒,酒瓶上是一连串的外文符号,春泥不认识酒的名字。吃饭就在这样和谐的氛围下开始了,魏局仍和蔼可亲,春泥发现他善于调和氛围。他对春泥这样的小人物没有一丝架子,他嘘寒问暖,并且对他自己也毫不保留,他说他的生活和工作也有苦衷和难言之隐,但他很坦诚自然地向春泥倾诉,春泥甚至有点同情他。他们推杯换盏,畅谈人生,春泥当然不会忘记她来的初衷,在魏局兴致极高的时候她刚提到一句“郑继开的那个项目”时,魏局就说,“哦,这周准能签字盖章,这两天我不忙。”他向春泥郑重其事地承诺。然后,他们继续推杯换盏,在欢声笑语中一杯接一杯,透明的液体就那样下了肚,但春泥忘了,她根本不胜酒力,平常喝上一点酒就会头晕恶心。当她醒来时,她发现她躺在酒店豪华的床上,身边是她只见了三面的男人。
两个月后,郑继开公司的业务进展顺利,工程项目可以开工了,总公司决定让他回北京。那天,春泥去送他。当他关上车门,汽车开走的一瞬间,她哭了,哭了足足有一刻钟的功夫。再也听不到他亲口说的话,再也不能静静地在他身旁散步,再也不能抬头望见他的眼睛,再也不能和他沐浴在同一片晴朗的天空。她把自己全部的思想和情感再次倾注在虚无缥缈、遥不可及的人身上,倾注在她视若珍宝的友谊上。虚幻和现实,孤注一掷和热情,早已毫无征兆地交融在一起,早已不知不觉组成了她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春泥的生活仍在继续,她强忍着工作,但工作之余,她心神不宁,精神恍惚,内心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良心受到强烈的自我谴责,想必她已经陷入了自责的不可自拔的境地。看到同事余丹和孟芸芸在一起窃窃私语时,春泥慌忙躲开了,尽管她和孟芸芸走得很近,她同样怀疑孟芸芸此刻看不起她,正在对她品头论足。听到丈夫张海民关心地问她,“你最近瘦多了,应该多吃点”时,春泥平生第一次觉得丈夫张海民虚伪极了,他怎么能这样虚情假意和惺惺作态呢,如果他知道了自己做的事,还不是要和自己一刀两断,他自己作风正派,无法忍受男女不正当的风气,到时他一定会和自己成为陌生人的,什么白头偕老,什么相濡以沫,这些都将不复存在。这还不是自己酿成的后果,这还能怨得了谁呢。她那可爱的孩子如果知道了她的事,他们该如何看她,他们将来还怎样做人?春泥变得多疑、多虑、自责、不安,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她敏感到无以复加的病态地步,她挣扎,但她深陷泥潭中,越陷越深。有一天,她给我打电话。开头的时候,我们像以前一样问候,然后,我们闲聊,她对我说起郑继开,把酒店发生的事告诉了我,轻描淡写了一番,当然,后来我猜测她当时一定是在强装镇定。听到她的话,我在电话那头沉默许久,我定是惊呆了。作为朋友,在我们第二次见面时,我已经劝告她要面对现实生活,但她显然无法从她认定的友谊中走出来。作为一个传统女性,我真应该无情地批判她,但此时此刻,一个冷漠无情的词语我也没有说出口,“我真想把你的故事写出来。”而她在听到我随口所说的话后,欣然同意了。“事情怎么会这样呢?”握着电话的我喃喃自语,我和春泥就这样挂断了电话,我和她永别了。
郑继开离开后的三个月,已进入了初冬,尽管河水还没有结冰,但那天仍是一派荒凉萧瑟的情景。那天,春泥独自一人驱车来到了天梯河,原来她已经有很多年没有来这里了,一群海鸥在河上空徘徊,几只野鸭在水里漫无目的地游荡,河水里看不到任何鱼儿的身影,柳树光秃秃的,在河边孤独地伫立。春泥再次沉浸在悲痛和自责中,什么大好前程,什么美好人生,一切都将成为过往云烟,她不禁羞愧难当,泪如雨下。她失魂落魄地走进天梯河,河水清澈见底,但只是一会儿的功夫,冰凉入骨的河水就淹没了她。其实,她从来就不知道这条河的深浅,就像她从来就不了解郑继开的人生一样,她从没有想到看似宁静的缓缓流动的河水,那么深,那么暗流涌动。
这一年,又到了岁末,传统的春节如约而至,按照约定俗成和传统习惯,我们祈愿,我们祝福,我们都希望在新的一年,摒弃以往那种糟糕的充满欲望的冲动的不真实的姿态,走上一条与以往完全不同的幸福道路,道路上充满宁静和真实的自我,走在这条道路上,心情愉快,宁静平和。
这一年的春节,我像每年春节一样,做一件重复的事,我和父母聚在一起,其乐融融的亲情让我陶醉,我打电话问候叔叔和婶婶,送去我对他们的新年祝福,顺便和他们聊聊家长,我们的聊天时间不长,但我们诠释着无法割舍的亲情,尽管我们相距甚远。就在这阖家团圆的日子,婶婶把春泥去世的消息告诉了我,她和叔叔是从春泥的哥哥柳春生那里得到了这个不幸的令人悲痛的消息。直到此时,我才终于下定决心开始奋笔疾书,把春泥的故事诉诸笔端,虽然在以前我就萌生了写她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