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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耳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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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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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楼》连载

第一章 强盗

              炮      楼

谨以此篇献给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八十周年!

     第一章 强 盗

九一八事变后,整个东北地区迅速全面沦陷。日本人随即建立了伪满洲国,东北的上空笼罩着一层厚厚的阴云,也笼罩着这个羸弱民族的命运。到处游走飘动的膏药旗,像一枚毒药丸,侵蚀着百姓的性命,也像一团有毒的火,炙烤着每一个中国人的灵魂。

这是东北平原松嫩平原的北部,一条河流自东向西投入嫩江的怀抱,它的名字叫讷谟尔河,名字源于蒙古语,意思是“秋天的水”,讷河县也因这条河而得名。县城坐落在河的北岸不远处,河上建有一座县城通往河南岸的大桥,名字叫讷河大桥。据历史记载,这里古代曾经是北方游牧民族生活的地方,所以很多地名都用少数民族的语言命名,清朝康熙年间曾在这里建立驿站。距县城东不足十公里有一条名字叫老莱河的讷谟尔河支流,自北向南扎入讷谟尔河的怀里,像婴儿紧紧咬住母亲的乳头。老莱河与讷谟尔河交汇处两岸土地肥沃,岸边附近水草丰美,很适合耕种和放牧。很多外地人都到这里安家谋生,有一部分荒地被开垦成了种庄稼的农田,还有一些没有被开垦的荒草甸子,雨水大的时候被浸润成水草地,这里是放牧牲畜的天然牧场。

日本人占领了讷河县城,很快就把铁路从南边沿着松嫩平原延伸到这里,又从这里向北边的山里伸展,他们盯上了大兴安岭的原始森林,计划用火车一列一列地运出他们用强盗的斧锯砍伐的木材。日本人在县城驻扎了一个宪兵大队,主要是看守火车站和讷河大桥,在县城北设立了一个军营——北大营,除了日本兵外,还驻扎了伪军的骑兵和步兵团。同时在全县建立了伪政权,县城设有伪县公署和伪警察署,下边还设立了一些分所。在全县范围内实行街村制和十户连坐制,对人民实行法西斯统治,甚至不允许老百姓吃大米和白面,整个讷河大地被湮没在了日本人扶植的伪满洲国的氤氲之中,压得叫人喘不过气来。

狗剩儿坐在河边大堤的斜坡上,看着散落在草甸子上啃吃嫩草芽的羊,眼下正值东北的初夏,草甸子上的草钻出地面还不高,远远望去嫩绿嫩绿的,羊群就像一把撒落在绿毯子上的白豆子,在滚动着。狗剩儿看得有点累了,就躺在草坡上望着天空,半闭着眼,一朵一朵的白云从他的眼前慢慢飘过,一只讷勒鸟悬在空中不停地扇动着翅膀,滴溜溜地演示着优美的歌喉。一条大黄狗趴在狗剩儿的身边,把头枕在两条前腿上,也悠闲地半闭着眼睛。这条大黄狗名字就叫大黄,是常四麻子家养的一条看家狗,因为狗剩儿天天喂它,狗剩儿每天放牲口都领着它,所以大黄跟狗剩儿很亲近,狗剩儿也很喜欢它。

狗剩儿大名叫高志鹏,平时大家都叫他小名,没有人知道他大名叫什么。狗剩儿是常四麻子家的小长工,他家是佃户,租种常四麻子家的土地,父母都有病,常年看病吃药,家里很穷,欠了常四麻子家不少地租钱。那年大年三十,狗剩儿一家人连饺子都没吃上,常四麻子还领人到他家要债,狗剩儿妈一窝火病情就严重了,没过初五就撒手而去了。狗剩儿爸的病也越来越严重,也没有钱买药了,没过多久也和这个世界拜拜了。狗剩儿爸临死前让狗剩儿把常四麻子叫来,拉着狗剩儿的手断断续续地跟常四麻子说:“四爷,我也不行了,欠您的钱也还不上了,狗剩儿还太小,他一个人自己也没法活,就让狗剩儿上您家去干活抵债吧,您给他一个吃饭睡觉的地方就行。我家这破马架子也不值几个钱,您把这几根木头拆回去修马棚猪圈都能用上。”常四麻子还算可以,张罗着把狗剩儿爸给入土埋了,把狗剩儿领回家,又把狗剩儿家的破马架子拆了,让狗剩儿和家里的一个老长工住在院子里的一个仓房里。那年狗剩儿刚刚十岁,常四麻子简直把他当成一个大劳力使唤,家里的活儿样样都让他和老长工一起干,地里的农活,伺候牲口,放牛放马放羊。后来那个老长工在一天夜里死在了和狗剩儿睡的一铺炕上,第二天早上狗剩儿醒来才发现身边的老长工已经没气了。常家就剩下了狗剩儿一个长工,随着他年龄一点点长大,他对农活也越来越熟了。常家也没再雇长工,因为地里的农活都是季节性的,忙的时候找一些短工来就行了。所以狗剩儿就成了常四麻子家的一名全能长工,既年轻又能干。

突然大黄从地上跳了起来,还不停地摇着尾巴,狗剩儿知道大黄看见熟人来了,连忙坐起来,回头一看,见老罗正肩上背着褡裢从大堤上走了下来,他急忙站起来:“老罗叔,你这是从哪儿来呀?”

老罗笑着说:“我从东山回来,刚从那里收了点药材带回来。”老罗是给人看病的一位中医,在县城里开了一个药铺。

狗剩儿帮着老罗把褡裢从肩上卸下来:“没少收啊,还挺沉的。快坐下歇歇。”

老罗和狗剩儿斜对面坐下来,笑着问:“狗剩儿,地都种完了?”

狗剩儿看着老罗:“都种完了,还没出苗,没啥大活儿,今天出来放羊。”

“我在桥上就看见你的羊群,撒摸了半天,才看见你和大黄在这呢,所以就过来看看你,正好也歇歇脚。”

“罗叔,最近你药店的生意还行?”

“凑合吧,这年月还能挣着钱?自从日本人占领了县城,咱老百姓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不光日本人欺负你,连那些二狗子们也整天找事儿,今天从你要点这,明天过来拿点那。你们这农村还好一点,离日本人和那些汉奸远一点。”

“好啥,穷人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了,常四麻子当上了日本人的什么村长,他的姑爷纪连发在伪军里混成了小队长,据说是用他家粉房里的粉条和他家养的肥猪换的,那个宪兵大队长佐藤吃了猪肉炖粉条,一直说吆西,就把他提拔成了小队长了。”

老罗哈哈大笑:“常四麻子的儿子不也是在县伪警察署里当差吗?”

“是,他儿子常贵龙是上学出去的,现在是伪满警察,也是个小头目。”

老罗点点头,问狗剩儿:“你这一段在常四麻子家吃的还行?”

“行啥呀,他能给你什么好吃的,偶尔人家剩下点好吃的都给大黄了,我还不如大黄呢。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呢?”

老罗拍拍大腿:“别着急,咱们山里不是有个抗日游击队嘛,他们正在和抗联联系,准备寻找时机攻打县城,把县城从日本人手里夺回来,像常四麻子这样的汉奸们如果不好自为之,早晚都得跟他们算账。好了,时间不短了,我得早点赶回去。”说完,老罗站起来,背上褡裢就和狗剩儿告辞了:“狗剩儿,以后我来回走再来找你唠嗑儿。”

“好的,罗叔,路上小心。”

狗剩儿站在大堤上数着甸子上的羊,田大民赶着自己家的一头黑牛走了过来,狗剩跑下大堤朝田大民喊:“田大爷,出来放牛了?过来歇歇吧。”田大民扔下低头吃草的黑牛,走过来和狗剩儿坐下来,从腰里抽出烟袋,伸进烟叶口袋里,用大拇指在口袋外边使劲按了满满一锅子烟叶,划一根火柴点着了,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两个人都是常地营子一个屯子的,天天见面,到一起也没什么嗑可唠的,只是默默地坐着。田大民是常四麻子家的佃户,租种常四麻子家的地,因为这常地营子是常四麻子家早些年立的屯子,附近能开垦的地都让他家给霸占了,别人来这里种地就要给他家交地租。

狗剩儿问:“田大爷,你家地也都种完了?”

田大民吧嗒了一口烟:“种完了,反正籽儿是扔到地里了,谁知道老天爷让不让收呢?”

“看今年的墒情不旱,应该能丰收。”

“唉,这年月兵荒马乱的,如今又成了日本人的天下,成了伪满洲国,国民政府和国军真是无能啊,把一个好端端的东北都拱手让给了日本人,这些个狗日的汉奸像狗一样跟在日本人的屁股后边摇头晃尾的,呸!”说着,田大民吐了一口,“到秋天粮食丰收了,还不知道能不能吃到自己嘴里呢。”

“大爷,你家地里都种的啥呀?”

“种的苞米和谷子。不说是日本人不让老百姓吃大米和白面嘛,谁还敢种小麦呀,种了还不是都得给人家日本人。”正说着,田大民看见公路上从县城方向开来了一辆土黄色的日本军车,车的前边插着一面膏药旗,田大民立刻把烟袋锅子在鞋底上磕了两下,掖进腰带里,“那不是日本鬼子的车吗?”

狗剩儿也抬头向那边望了过去。

日本军车开到离老莱桥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从后车厢上边跳下来一群伪军和几个日本兵,汽车前车门打开,从车上下来一个矮胖的日本军官,他就是驻扎县城的日本宪兵大队的大队长佐藤一郎少佐,腰里挂着一支手枪和一把长长的军刀。紧跟着他下车的是他的翻译官,是一个精通日语尖嘴猴腮的中国人。

佐藤领着日伪军走到了老莱桥上,他先向北看了看老莱河的上游的方向,又转过身望向老莱河的下游,他转着圈儿环顾着四周,这条讷五公路和老莱河在这里画出了一个大大的“十”字。佐藤边看边用手比划,嘴里叽哩哇啦说着什么。

佐藤领着这伙日伪军在公路北边转了半天,又越过公路来到南边转悠,佐藤一会儿指指这边,一会儿指指那边,嘴里还不停地叽哩哇啦跟身边的人说着,好像是到这来查看什么的。

不一会,佐藤用手指指他们这边,然后领着一群人向狗剩儿他们走来,田大民和狗剩儿立刻紧张了起来,狗剩儿头皮有点发麻,因为他从来没有近距离接触过日本人:“日本人朝这边走过来了,咱们赶紧走吧。”田大民也皱起了眉头:“他们上这边来干什么?别慌,你跑也跑不掉,他们手里都有枪,你还能跑过他的枪子儿。”狗剩儿才跟着镇静了下来。

佐藤来到跟前,指着田大民他们说了一句日本话,翻译官赶紧翻译给田大民他们:“太君问你们是哪个村的?”狗剩儿抬起胳膊指了指西边不远的常地营子,翻译官告诉佐藤他们是附近常地营子的,佐藤点点头,舌头生硬地说出了四个字:“常地营子。”佐藤又叽哩哇啦说了一句,翻译官赶紧点着头:“是的,太君,他们都是这里种地的良民。”佐藤又问纪连发的家是不是就在这里,翻译官赶紧朝纪连发摆手,招呼他过来:“太君问你家是不是在常地营子?”纪连发连忙点头哈腰:“回太君,我家不在常地营子,他们两个是常地营子的,他们都是大大的良民。我老丈人家在常地营子,我家在河东边的纪家窝棚。”佐藤又问纪连发他老丈人是谁,纪连发回答是常四麻子,常贵龙的老爹。翻译官不停地翻译着。佐藤也略微学会了一点中国话,哈哈大笑着生硬地说:“纪家窝棚,纪家粉房,猪肉炖粉条,吆西吆西。”佐藤走到正在吃草的黑牛跟前,看了好半天,然后指着黑牛叽哩哇啦地说了一大堆。翻译官赶紧问田大民和狗剩儿:“这头黑牛是谁家的?”田大民赶紧回答说:“是我家的。”翻译官又对着田大民说:“太君夸你家的黑牛很好,他很喜欢这头牛。”佐藤对着黑牛又叽哩哇啦地说了一些,翻译官又对着田大民说:“太君说,他今天不想吃猪肉炖粉条了,他想吃酱牛肉,他要把你家的牛带回去,杀了吃酱牛肉。”田大民听完脸色立刻变得蜡黄,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牛跟前,解开盘在牛角上的缰绳,牵起牛就要走。佐藤从腰里拔出军刀:“站住,巴嘎!”田大民赶紧跑过来让翻译官和纪连发帮着跟佐藤求饶:“你们跟太君说,这是我家里唯一一头干活的牲口,全指望它了,如果没有了它,我们一家人的日子就没法过了,地也种不了了,公粮和税也交不了了。”翻译官跟佐藤叽哩哇啦地说了一大堆,纪连发也连点头带哈腰地说了一大堆好话。佐藤想了半天,把军刀又插回刀鞘,指着远处的羊群叽哩哇啦地说了一通。翻译官又问:“这些羊是谁家的,太君要抓几只羊回去吃羊肉。”纪连发连忙上前跟翻译官说:“跟太君说,这些羊都是我老丈人家的,这个狗剩儿就是他家放羊的长工。改日让我老丈人找人宰好了羊,把羊肉送给太君。”翻译官把这话翻译给佐藤,佐藤嘿嘿冷笑了几声,跟翻译官用日语说道:“这还差不多,今天先不吃酱牛肉了,带回去一只羊,晚上吃中国的涮羊肉。”翻译官对着纪连发:“太君说今天先带回去一只,晚上吃涮羊肉。赶紧让弟兄们抓羊吧。”翻译官又对着田大民说:“太君今天放了你的牛,还不赶紧谢谢太君。”田大民死死地用手攥着牛缰绳,用眼睛瞪了一下翻译官。纪连发也瞪着田大民说:“还不赶紧谢谢太君。”

纪连发领着几个伪军跑过去抓羊,狗剩儿见他们去抓羊,就急忙对着大黄说:“大黄,去把羊往家赶。”狗剩儿一比划,大黄立刻就飞快的跑进草甸子,一会儿就把羊撵着圈到了一起,往回家的方向驱赶,大黄简直就是一条合格的牧羊犬。几个伪军追赶上羊群,挑中了羊群里那一只又高又大的爬子(就是公羊),伸手就去抓,没有抓到,跟着绵羊屁股后边追。大黄见伪军要抓羊,跑过去就扑向一个伪军,另一个伪军拿起枪托就朝着大黄砸过去,大黄跳着一闪躲开了。狗剩儿把手指放在嘴里使劲吹了一声口哨,大黄嗖嗖地就跑回来了。伪军终于抓住了那只大绵羊,几个人连抓带扯地把绵羊给弄了过来。没有绳子捆绑羊,就让田大民把牛缰绳解下来,田大民不干,说家里没有牛缰绳了。几个伪军就上来七手八脚地把牛缰绳硬是从牛角上扯下来,用牛缰绳把羊的四只蹄子捆好了,四个伪军两人一伙一前一后地抬着绵羊向公路上的汽车走去。佐藤走到田大民跟前,拍着他的肩膀说:“你的,大大的良民的干活。”又用日语叽哩哇啦了半天。翻译官对着田大民翻译说:“太君让你好好种地,多打粮,多交税,为建设大东亚共荣圈做贡献。”

看着远去的日伪军背影,田大民气愤地骂道:“什么他妈玩意儿,简直是强盗。”狗剩儿一跺脚:“呸,狗日的!”田大民到附近的柳树毛子里撅了一根长柳条,赶着牛回家了。

狗剩儿赶着羊回到常家,常小凤老远就看见狗剩儿赶着羊回来了,急忙打开羊圈的篱笆门:“回来了,狗剩儿哥。”狗剩儿刚才被日本人给气得噘着嘴,还没有消气,也没有回答常小凤,常小凤从狗剩儿的脸上好像看出来有什么事,等羊都鱼贯而入地涌进羊圈里,常小凤又问道:“狗剩儿哥,怎么了?”狗剩儿看着羊圈里的羊,仍然没有说话。这时常四麻子走了过来,朝羊圈里撒摸了一遍,发现羊群里少了那只爬子,就问狗剩儿:“大爬子怎么没回来?”

狗剩儿这才说话了:“让那些狗给抢跑了。”

常四麻子皱起了眉头:“狗?”

“就是那些日本人的狗。你赶明儿问你大姑爷吧,是他让手下的抓住大爬子抬走的。”

“哎呀,我的大爬子呀,我这一大帮羊全靠它繁殖羊羔呢。”常四麻子心疼得直跺脚。

“大姑爷还说,过些日子还得多送一些宰好的羊送给日本人吃涮羊肉呢。”

“啥?”常四麻子瞪大了眼睛,站在那里愣了半天,脸上显现出既心疼又无奈的表情。

果然没过几天,纪连发就跑到老丈人家,冲老丈人要羊。开始常四麻子还有点舍不得,无奈在纪连发的软磨和吓唬下,再一考虑眼下全家人的命运都掌控在日本人的手里,现如今世道不一样了,胳膊拧不过大腿,只好找人宰了几只羊让纪连发给佐藤送了过去。佐藤看着一大堆羊壳勒高兴得眉开眼笑,竖起大拇指连连夸赞纪连发:“你的,大大的好,对皇军忠心耿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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