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开始在老莱河西讷五公路南,也就是老莱桥的西南角修建一座炮楼,目的是防止东山游击队和抗联的队伍越过老莱河,同时对来往于河两岸的人员进行严格的盘查,防止抗日武装的人员混进县城,也阻止县城里的游击队联络员往外给抗日武装传递情报,从而确保县城的安全。
佐藤令县公署召集各乡乡长开会,各乡又召集各村村长开会,要求每家每户必须出一名劳力作为民工,每天出工为日本人修建炮楼。
修炮楼从地基开始,因为东北的冬天寒冷,地基打不牢固,冬天的严寒把土地抻出很宽的裂缝,会把炮楼的墙体损坏。地基一般都是在建墙体的位置往下挖出一米多深的地槽沟,因为东北的冬天地面冻土层会达到一米多深,然后在地槽沟里填满砂子石子之类,再向沟里灌水,让砂石沉积牢固,这就是所谓的水焊砂。
地基修好之后,就开始动工建造地面上的主体,主体建造采用的原材料主要是砖块、水泥混凝土、钢筋以及一些铁轨,砖块、水泥和钢筋主要是用来建造墙体,铁轨是用来搭建炮楼内部一层和二层之间的隔层的。
负责现场指挥和监督修建炮楼的有三个日本人和一个伪军小队。主要负责的日本人叫木村奉三,他的军衔是军曹,原来是宪兵队的一个小队副,因为他大学学的是工程建筑方面的专业,又会流利地说一口汉语,所以佐藤派他来负责掌管炮楼。另外两个日本人,一个是吉野二男,是木村奉三小队的一个伍长,是一名军龄较长的老兵,用中国的话说,也是一个兵油子;另一个是刚入伍不久的年轻士兵,名字叫小林喜五,他本是一名在校的学生,还不满十八岁,是被硬逼着来参军上的战场。
在日本人和乡公所的压力下,常四麻子和纪福海逼着常地营子和纪家窝棚的各家各户出劳动力去给日本人修建炮楼,常四麻子带头让自己家的长工狗剩儿去出民工,每天放羊的活儿只好落在他的小女儿常小凤身上。田大民家出民工的是他儿子田栓柱,田大民的弟弟田二民家出民工的是田栓宝。在日本人的这些伪村长的逼迫下,很快就聚起了一大帮给日本人出力的民工,还好现在地里的庄稼苗还没有拱出地面,还没有到铲地的时候,不然再过些日子,地里的农活就要被耽误了。
一车一车的砂石被日本军车运来了,民工们再用铁锹一锹一锹装进筐里,挑着挑子将砂石倒进地槽沟里,有的民工从老莱河里提出一桶一桶的水,灌进地槽沟里。伪军们看着这些民工,就像看犯人一样,嘴里还不停地吆喝催赶着他们,谁手动的慢一点了,脚步停一会儿了,都要遭到谩骂,不听话或顶撞他们的还要挨一枪托。纪连发和那几个日本人坐在一边的材料堆上,看着这些蚂蚁一样忙碌的民工和张牙舞爪的伪军,就像看戏一样。一车一车的砖块、水泥、钢筋和铁轨被运来了,民工们的汗水在阳光的暴晒下不停地流淌,日本人的炮楼在民工们的汗水和日伪军的叫骂声中一点点在长高。这个炮楼的修建,就好像在民工们的心中生长出了一颗毒蘑菇,因为每一个民工的心里都明镜似的,这个炮楼建成之后,对当地的老百姓将意味着什么,他们自由生活的空间将被日本人和这些汉奸时时监控,他们将彻底失去自由,但他们毫无办法,还得继续加快速度干活儿,因为再拖延时间就要耽误夏锄伺候庄稼了,日本人也着急快速建成炮楼,他们也摸到了民工的心理,所以炮楼建造得很快。炮楼每长高一点,民工们的心中都有一丝隐隐作痛的感觉。
每一位民工心里都琢磨着怎么让炮楼的质量差一些,恨不得这帮王八蛋住进去就塌了,把他们砸死在里边。日本人怕民工们耍心眼,保证不了工程的质量,特意严密地监控着他们,木村还特意叮嘱纪连发让伪军们盯好了这些民工,特别是关键的地方和环节,他还亲自监督水泥混凝土的搅拌,照着图纸用尺子去量墙体各个部位的尺寸。狗剩儿那天被分工去和几个人和水泥,狗剩儿趁看管的伪军不注意,拿着铁锹在旁边的地上挫了两锹土扔进水泥里,恰巧被那个伪军回头给看见了,那个伪军转过身走到跟前,冲着狗剩儿大喊:“臭小子,你在干什么呢?”狗剩儿使劲儿瞪了他一眼:“傻狗!”
“你骂谁?我今天揍你!”说着那个伪军上来就要打狗剩儿,狗剩儿毫不畏惧,两个人扭打到了一起。
在旁边坐着抽烟的木村他们看见这边打起来了,也急忙跑过来:“怎么回事,为什么打架?”
那个伪军用手指着水泥里的土:“他往水泥里搀土,破坏水泥的质量。”
木村摇摇头。吉野二男上前一脚用马靴把狗剩儿踹倒在地上,狗剩儿见吉野长得人高马大,但也没有畏惧,站起来要和吉野拼命,吉野刷的一下从腰里抽出手枪对准了狗剩儿,木村摆摆手:“让他把水泥里的土给我捧出来。”
吉野用枪指着狗剩儿的脑袋:“快点,把土捧出来的干活!”狗剩儿无奈,只好用手从水泥里往外一捧一捧地往外捧土,弄得两手都是水泥。在狗剩儿捧完最后一捧土的时候,吉野又大声喊道:“还有一点儿!”狗剩儿把手又伸进水泥里,吉野抬起腿一脚把狗剩儿踹趴在水泥里,日伪军们哈哈大笑,几个日本人笑着到一边去抽烟去了。田栓柱田栓宝和几个民工上前把狗剩儿从水泥里拉起来,狗剩儿的脸上和身上沾满了水泥浆,田栓柱给他拎过来一桶水,让他把脸和手洗一洗。
那个伪军继续大声嚷嚷着:“看见没有,谁敢捣乱使坏,就像这小子一样!”狗剩儿捧起一捧水就要浇他,那个伪军瞪着狗剩儿:“哎,你还敢起刺儿?还让皇军收拾你!”田拴柱赶紧挡住狗剩儿,阻止了他。
在民工当中,也有一些手艺人,比如会砌高墙的泥瓦匠,会使用锯凿的木匠等。木村还特意选了两个领头干活儿的工头,张罗着指挥大家干活儿。一层的墙已经砌够高了,该搭中间的隔层了,工头让田栓宝和另外几个人去抬铁轨。田栓宝他们把铁轨抬进墙里边,墙上的人扔下两根绳子,让下边的人把绳子的一头分别系在铁轨上两头,上边的人一起用力往上拉铁轨,同时下边的人帮着往上用力推举,手够不着了,就拿着铁锹往上顶。有一头的绳扣没有拴劳,突然秃噜了,铁轨从上边滑落下来,栓宝没有来得及躲闪,铁轨实实地砸在他的头上,栓宝顿时脑浆迸裂,倒在地上,两条腿登了几次就没气了。大伙儿见砸死人了,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儿。栓柱和狗剩儿赶紧跑过来,蹲在栓宝的身边大声地喊着:“栓宝!”栓柱呜呜地哭了起来。
木村他们听到里边的动静,也都走了进来,大伙一起高喊着:“死人了,这活儿太危险了,也没有安全帽,没法干了!”
吉野看着直挺挺躺在地上的栓宝,大声喊道:“拉出去,快快地拉出去!”
木村拜拜手:“不就是死一个人吗嘛,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们在战场上哪天不死人。这个人叫什么名字?”
狗剩儿说:“叫田栓宝。”
木村又假模假样地说:“田栓宝是为我们修建炮楼死的,是为我们日本大帝国的事业死的,他为建设大东亚共荣圈做出了贡献,他的后事我会安排好的。大家继续干活吧,别耽误了工程的进度!”木村让狗剩儿和栓柱他们把栓宝的尸体抬出去,放到了工地的外边,然后让栓柱回去找人把栓宝的尸体弄回去。民工们在日伪军的吆喝声中又开始干活儿。
小林喜五这个刚入伍不久的新兵,第一次看见死人,吓得浑身发抖,脸都变了颜色。木村狠狠瞪了两眼小林,鼻子里使劲儿哼了一声。
栓柱气喘吁吁地跑回家,把栓宝的死讯告诉了家里人,全家人都惊愕得不得了,田大民、田二民和栓宝媳妇王香莲立刻套上一挂破牛车,赶往炮楼的工地。几个人来到栓宝的尸体前,都不敢看栓宝的脑袋,真是死得太惨了。田二民立刻就崩溃了,瘫在地上嚎啕大哭,王香莲扑到栓宝的尸体上哭得死去活来。王香莲突然从地上站起来,猛地冲向木村:“你还我栓宝!你们这帮败类!”吉野上前一把拽住王香莲:“吆西,花姑娘的干活!正好你的留下,他们回家办丧事!”上前就要搂抱王香莲,王香莲上去一个耳光扇过去,吉野一躲,没有打到他的脸。吉野伸手就要掏枪,木村呵斥住了他。栓柱和田大民赶紧过来把王香莲拉过去,田二民坐在地上就是不起来,非要日本人给个说法,田栓柱硬把他从地上拖起来。田大民在前边赶着车,栓柱扶着田二民跟在牛车的后边,王香莲看着躺在牛车上一动不动的田栓宝哭了一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