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小凤的哥哥常贵龙靠关系给常小凤在县公署谋了一个文秘的职位,主要是给公署里的领导抄写传送文件,有时也做一些会议的记录,这样常小凤就接触到了一些机密的东西。按照游击队长张大山的要求,隔一段时间狗剩儿都要到县城里和常小凤碰一次头,了解一下县公署有没有什么新的情况和动静。每次两个人见面的时间都是常小凤下班以后,地点不确定,都是比较偏僻的小饭馆或小茶馆,都是这次约定下次的时间和地点。他们在一起吃饭喝茶,在别人看来就是一对年轻的恋人在一起谈恋爱。
那天天快黑了,狗剩儿和常小凤来到一家小饭馆,一人要了一碗打卤面,狗剩儿边吃面边小声地问常小凤:“最近没有什么新情况吧?”常小凤秃噜着嘴里的面条摇摇头。吃过饭两个人从饭店里走出来,狗剩儿回过头跟常小凤说:“小凤,眼下游击队经费紧缺,能不能想办法帮忙借点钱?张队长他们正在为经费的问题犯愁。”
小凤看了看狗剩儿:“借钱,正好我刚刚领完工资,还没花呢。”说着,常小凤从衣兜里掏出一打伪满洲国的银行券。
狗剩儿连连摇头:“那不行,怎么能用你的钱呢,你把钱拿出来了,你每天吃饭怎么办?再说,你要和公署里的人处好关系,还需要钱呢。”
小凤拿着钱就要往狗剩儿的手里塞:“拿着吧,我到时候再想办法。”
狗剩儿推开常小凤的手:“这钱不行,不好花,大量买东西很多人都不要,还都是认袁大头银元那种。”
“那上哪儿去弄袁大头呀。”常小凤把手缩了回来。
狗剩儿突然又说:“小凤,你爸以前是不是有不少银元?他那些年应该攒了不少,你能不能回家冲你爸借点,以后抗日胜利了,再还给他。”
常小凤想了想:“恐怕不行,我爸的那些银元就是他的命根子,他怎么能往外借,再说我借钱干什么,他能不问吗。说给游击队借钱,他不得打死我。”
“那怎么办呢?”
“要不你自己去找他借一下看看,看能不能借给你。”
“怎么可能借给我,他都知道我已经参加游击队了,说游击队用钱,他更不能借了。”狗剩儿一摸藏在腰里的手枪,“对了,有了,我有办法了。小凤你先回宿舍休息吧。”
常小凤愣在那里,看着狗剩儿的背影:“狗剩儿,你千万别吓着或伤着我爸。”
狗剩儿溜出县城,直奔常地营子。他来到常地营子外边的柳树毛子里,隐藏在里边观察着屯子里的动静。等到下半夜了,狗剩儿从柳树毛子里出来,悄悄翻过垡子垒的围墙,摸进屯子里。狗剩儿来到常四麻子家的院子外,摸摸腰里的枪,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用黑布做的头套,套在头上,只漏出两只眼睛。常四麻子家的院墙是用土坯垒起来的,有三米来高。狗剩儿顺着土坯墙,用双脚蹬着土坯墙往上一蹿,双手就搭住了墙头儿,然后整个身子都翻上墙头。狗剩儿轻轻跳进院里,这个院子里他再熟悉不过了,他蹑手蹑脚来到常四麻子的屋门口,他轻轻拽了一下门,门是从里边挂着的,他熟悉地记得屋里挂门的门绳的位置,他跑到一边找来一根小细木棍,从门缝里捅进去,小心地把挂门绳扒拉开,门被打开了。狗剩儿掏出手枪,像一只小猫一样,抬着脚跟儿摸进里屋,走到常四麻子的炕前,一下子用手枪顶住了常四麻子的脑袋,用一副南方人的口音喊道:“不许动,常四麻子,我是抗联的,专门打日本鬼子的,你给日本人当汉奸,今天我代表人民枪毙了你!”常四麻子正在睡梦里,被这突然飞来的抗联给惊醒了,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再扭头一看,果然黑暗中在他头上站着一个黑影儿,吓得魂儿都没了,连忙就要坐起来。狗剩儿又大喊:“不许动,动,我就打死你!”
常四麻子吓得一动也不敢动了,连连求饶:“饶命,饶命,抗联长官。我就是帮着上边传一下令,也没有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你就饶了我吧。”
“还有你儿子,你姑爷,你闺女,一家人都在给满洲国和日本人做事,你们一家人都是汉奸。”
“抗联长官,眼下不是日本人的天下嘛,我们为了生活,也没有办法呀。”
“软骨头,人家那么多人怎么都在抗日?今天先留你一条狗命,以后怎么处置你们爷们,就看你们一家人以后怎么表现了。正好现在抗联没有经费了,把你家的钱先借给我们用用,就要你家里攒的那些袁大头。”
“行,行。”常四麻子连连答应,然后让他老婆点着灯。
常四麻子的老婆早已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了,蜷缩在被窝里边不敢动弹,在常四麻子的催促下,手颤抖着摸过炕头炕沿边的洋火盒,从洋火盒里摸出一根洋火,划着了,把洋油灯点亮。常四麻子的老婆两腿抖动着从被窝里站起来,在微弱的灯光下,狗剩儿看见常四麻子的老婆就穿着一条裤衩,她把炕里的一个小柜子使劲挪开,从柜子后边拿出一个小破包袱,解开包袱,从里边翻出一个小布口袋,拿着递给狗剩儿。狗剩儿把小布口袋提在手里,使劲儿抖了两下,小布口袋里边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狗剩儿又对常四麻子说道:“今天,这些钱先借我们用一下,你的脑袋先长几天,以后如果你们家人能改过自新,对抗日有贡献,等抗日胜利了,这些钱再还你们。你们两个人不许喊叫,不许出声,如果弄出动静,我就打死你们!”说完,狗剩儿就飞快地跑出了常四麻子家,消失在黑夜里。
常四麻子和他老婆趴在炕上的被窝里,也不敢动,直到天大亮了才从被窝里爬出来,穿上衣服,走到门口向外看看,见院里已经没有人了,才敢出来。常四麻子和他老婆越琢磨越觉得昨天夜里闯进来的那个人有些眼熟,虽然他说话是南方口音,但觉得从外形上看好像是狗剩儿,但又不敢确定。
常四麻子急急忙忙跑到县城里找到常贵龙和常小凤,跟他们说明了昨天夜里发生的事,他跟常贵龙说让他们想办法加强治安,不然以后天天晚上提心吊胆的睡不好觉,常贵龙气得不得了,常小凤心里明镜似的,她先前不吱声,最后跟她老爸说:“爸,你放心,他们不会总来找你的,只要我们不做过分和出格的事,他们不会把我们怎么样。”最后安慰了一下常四麻子,就让他回家了。
常四麻子感觉心里还不踏实,生怕哪天夜里再有人来找他麻烦,昨天夜里来的人自称是抗联的人,哪天夜里游击队的人再来找他怎么办?他越想越坐立不安。他又一想,昨天夜里来的人如果是狗剩儿,狗剩儿现在是游击队的人,看来还是游击队是他最大的担忧,另外游击队的人大多都是本地附近的人,抗联即使到这里来,也得靠游击队帮助和引导,想来想去,他觉得还是游击队是他的心头大患。想到这些,常四麻子又跑到炮楼,让大门口站岗的伪军去把里边的纪连发叫了出来,也跟他说了一遍昨天夜里发生的事,纪连发觉得此事也非同小可,就答应老丈人说,等有时间跟佐藤说一下,眼下东山游击队最近在附近活动频繁,让他找机会带领部队去剿灭山里的游击队,常四麻子才满意地回家了。
马上就要入冬了,抗联支队的领导派人找到游击队长张大山,要游击队想办法帮忙解决一部分抗联战士过冬的棉衣。张大山想用上次狗剩儿弄回来的钱到城里去买一些棉衣,但城里又不好往外运,最后他问狗剩儿有没有什么办法,狗剩儿想了半天,最后有了一个美妙的主意,张大山点点头表示同意。
张大山和狗剩儿装扮成买粉条的生意人,来到了纪家窝棚的纪家粉房。纪家窝棚是老纪家上几代人在这建的一个屯子,开始在这里用垡子垒了两个窝棚,作为他们简易的住所,所以附近的人就管这里叫纪家窝棚。只见整个纪家窝棚屯子的周围都是用垡子砌成的高墙,纪家粉房就在纪家大院里,院子周围也是用垡子砌的院墙。狗剩儿从前给常四麻子往回取粉条,曾经来过几次纪家粉房,对这里比较熟悉。张大山还是第一次到纪家粉房里来,他感觉纪家的院子不小,纪家的粉房规模也挺大,不说拉粉面子和漏粉的生产车间,就光外边那一大片晾粉条的木头架子就够壮观的了,再加上眼下正是秋天土豆丰收,拉粉漏粉的黄金时节,院子里靠围墙边堆着收的土豆,像小山似的,给人有一种震撼感。
张大山在狗剩儿的引领下,参观了一遍粉房,然后跟粉房的伙计说有一笔大生意要和东家做,就让伙计领着他们去到后边见纪福海。
纪福海的上身有些佝偻,正叼着烟袋在抽烟,见伙计领进来两人,就问伙计这两个人是来干什么的,伙计说是来找他做生意的,就退了出去。纪福海仔细打量了两个来人,见前边的人长得又高又膀,很是陌生,后边那个比较矮的小伙子他好像眼熟,想了一下,他突然紧张了起来,指着狗剩儿:“你,你不是常地营子的……你不是参加……”纪福海认出了狗剩儿。狗剩儿急忙摆摆手,没让他说,一撩衣襟,漏出了腰里别着的盒子枪。纪福海吓得直往后退。张大山冲狗剩儿一摆手:“别吓着纪先生。”然后又冲着纪福海说:“纪东家,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就是游击队队长张大山,他就是你亲家家原来的长工狗剩儿,现在的游击队员高志鹏。我们今天来打扰你,想请你帮一点儿小忙。”
纪福海连连点头哈腰,让张大山他们坐下,张大山坐在凳子上,也让纪福海坐下,狗剩儿在门旁站着,看着他们。张大山郑重地跟纪福海讲明了当前的形势和一些事情的利害关系:“眼下虽然日本人占领了整个东北,建立了伪满洲国,表面上他们耀武扬威,为所欲为,但是东北的人民没有屈服,全国人民抗战的热情越来越高,我们抗联的队伍也在发展壮大,日本人早晚会被我们赶出中国去。希望你认清形势,不要选择投靠日本人的错误道路,特别是你的姑爷纪连发和你亲家家里的人都在为日本人和满洲国做事,希望你们好自为之,悬崖勒马,积极参加抗日活动,站在抗日力量这边,多为抗日出把力,将功补过,将来抗战胜利了,也给自己留一条路。”
纪福海和常四麻子一样,都是脑袋灵活,会见风使舵的人,但是他比常四麻子的胆儿还小。他连连点头:“是,是,长官,我一定为抗日效力,您看我能帮上你们什么忙?”
张大山见机会已经成熟,就直接说:“眼下咱们抗联的战士正急需一批过冬的棉衣,你必须想办法给筹集一些。”
“需要多少?”
“你最低给弄二百套吧,多了不限。”
“那么多棉衣上哪儿去弄呢?”
“至于怎么弄,你自己想办法。到时候送到我让你送的地方。”
“行,行,一定照办,一定照办。”
张大山又跟他说明了一些注意的事项:“千万不许走漏了风声,否则你们全家的脑袋,我们随时来取。”
纪福海还是连连点头:“不敢不敢!”
狗剩儿又冲着纪福海拍了一下腰里的盒子枪,使劲瞪了他一下:“老纪头,千万不许耍滑头,否则我的子弹可不留情!”
张大山和狗剩儿走了出去,纪福海出了一脑袋的汗。他赶紧跑到另一个屋,老婆和儿媳妇常大凤正在照顾孩子吃奶。纪福海把刚才的事跟老婆和儿媳妇说了一遍,想跟他们商量一下怎么办。常大凤一听就说:“赶紧报告炮楼里的木村奉三呀,让皇军和连发他们等游击队的人取棉衣的时候把它们都给抓住。”
纪福海一听常大凤说这话,吓得赶紧摇头摆手:“不行不行,千万可使不得,咱们在明处,人家游击队在暗处,咱们得给自己留条后路。”
常大凤有些心疼钱:“那咱们家不得出钱吗?”
“出钱就出钱吧,为了咱们一家老小的命,就只能委曲求全了。”
纪福海的老婆早已被这事给吓得不行了,哆哆嗦嗦地说:“那咱们怎么去弄那么多的棉衣呀?”
过了半天,常大凤终于想明白了:“我有办法了。”
纪福海又急忙说:“这事千万别让连发知道了,万一他再……”
“没事,爸,你放心吧,连发听我的,他给日本人当狗腿子,也就是跟着混个好吃好喝,弄点零花钱,他也不至于傻到那样。”
第二天,常大凤就到县城了联系好了一家做服装的店铺,这家店铺她以前也经常在这里做衣服,预定了二百套大中小号不同的棉衣,约定了取货的具体时间,并且吩咐店里老板千万要注意隐蔽,别让日本人看见,怕引起怀疑和麻烦。服装店铺的老板还纳闷,做这么多棉衣干什么,常大凤说眼下天冷了,准备给粉房的工人们穿的。老板又不解,那也用不了那么多呀,常大凤就让他不要再问了,说把棉衣抓紧做好,价格按老板要的给。老板接到这么大的一个订单,给的价格又好,就只好不再多问,答应下来了。
过了几天,常大凤让粉房的伙计们装了满满一大车粉条,让家里赶车的车老板赶上马车,自己坐在车辕子的右撇上,就往县城上路了。纪福海看着马车出了院子,心里的一颗心开始悬了起来。这个赶车的车老板在纪家已经干了好多年了,每次出门都是他赶车,再加上他和常大凤也有些不清不白的,因为纪连发常年混在伪军里,如今又建起了炮楼,他更没有时间回家了,整天整夜的都要死守在炮楼里,常大凤就有些按捺不住寂寞,两个人也就有了机会,所以常大凤说什么,他都会听的。另外,车老板也是个中国人,他也希望早点把日本人赶跑,把纪连发这个伪军小队长枪毙了,他将来好跟常大凤一起过小日子。
马车来到老莱桥桥头,把守大桥的两个伪军见是纪连发家的车,纪连发的老婆又在车上坐着,因为他们经常跟着纪连发去纪连发家粉房吃粉耗子和粉条头儿,和纪连发的老婆认识,就打招呼:“嫂子,进城卖粉条,今天怎么你亲自去呀?”常大凤说:“正好我今天要进城买点东西。”两个伪军很痛快地打开了栏杆,放常大凤他们过去了。
常大凤和车老板到城里的集市上卖掉了一部分粉条,然后赶着车来到那家服装店院里,让服装店的人把一包一包的棉衣装到马车的中间,让车老板把四周用粉条捆子把棉衣包挡住,然后上边再盖上粉条捆子,用绳子拢好了。等到傍晚太阳快落山了,常大凤他们又赶着马车回来了,守桥的伪军还是那两个人,他们看见车上的粉条好像比早上没有少,就问道:“嫂子,粉条怎么又拉回来了,没有卖呀?”常大凤对他们说:“今天行情不好,没卖,明天再看看。”伪军就放他们回去了。晚上伪军换岗了,那两个伪军把白天常大凤进城卖粉条的事跟纪连发说了,说嫂子跟车老板进城卖粉条了,没有卖动,又拉回来了。纪连发感到很奇怪,因为常大凤从来没有自己出去卖过粉条。第二天早上,纪连发吃过早饭就跑到桥头上,老远就看见从家里的方向过来一挂大马车,走近了一看,正是自己家粉房的车,常大凤和那个车老板左右车辕子上各坐一个,他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因为他早就感觉到那个车老板有问题。等到马车来到跟前,纪连发走上去问常大凤:“大凤,我听弟兄说你昨天刚进的城里,今天怎么又去,你怎么自己去卖粉条?”常大凤赶紧解释说:“不是光为了卖粉条,我顺便买了一块儿布料,准备给咱妈做一件新衣服,拿回家里,她没相中这个颜色,我今天再去换一块儿。正好昨天的粉条也没有卖,今天再去试试。”纪连发狠狠地瞪了一眼车老板,让伪军打开栏杆 放他们过去了。
傍晚时,纪连发又到桥上守着,自己家的马车又把一大车粉条拉回来了,纪连发就纳闷,问常大凤:“今天怎么又没卖出去?”
常大凤说:“这两天行情太不好了,过几天再说吧。”
“是不是咱家的粉条不太干呀?”说着,纪连发伸手就要往车上的粉条里摸。
常大凤急忙从身上的布兜里拿出一块儿和早上那块儿布料不一样颜色的布料:“你看看,布料换回来了,这个颜色怎么样?”
纪连发的手从粉条中间抽了出来:“我看有什么用,只要妈喜欢就行。赶紧回家吧,天不早了。”
常大凤坐上车辕子:“连发 你就踏实地干好你的事吧,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
经过两天的倒腾,常大凤把二百套棉衣偷偷运回到了家里,趁着天黑,把棉衣装好车,仍然用粉条伪装好。夜色中,常大凤和车老板两个人一起把满满一车棉衣送到了张大山指定的地方,把车上的粉条也送给了游击队。往回来的路上,走到一个远离屯子的地方,车老板把马车停了下来,一把抱住常大凤,两个人倒在了马车上。
常大凤出色地完成了一件大事,纪福海心里的一块石头也落了地,虽然他知道常大凤跟车老板有那么点事儿,但也顾不得了,毕竟要掂量好哪儿轻哪儿重,全家人的性命要紧,所以他还连连夸赞儿媳妇能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