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六下午从城外传来消息,板桥镇外大小村庄基本被暴徒乱民们屠光焚尽。最惨的是板桥镇西北方向十里外的小屯村,五十多户两百多口人除十几人逃出外全部被屠,村子被抢光夷为平地。
州城里难民越来越多,已经突破了两千人。客栈门外,街道路边到处是蜷缩在一团的人群,东、南、西门外各寺庙、义馆安排住满逃难的民众。州城里的富人商贩们带着家眷悄悄往外跑,整个州城每一个角落里都弥漫着哀戚咒骂之声。
冯祖绳带着金雨时,李诗,张体宽等人一大早就在街上视察安抚难民,据这些难民们说:板桥镇周边村寨,河里,地头,街上,皆是被杀死遗弃的尸体。那些暴徒一进板桥镇各村寨,不管是富贵贫穷,青壮老幼还是妇孺儿童,他们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一些被迫抵抗或逃命的青壮年人被当街大卸八块,残枝断臂,人头肚肠丢得到处都是,血水淌进河里都飘出十里以外。
看着这些从死亡边缘逃出来的难民们,听着他们声泪俱下、断断续续的叙述,冯祖绳心痛如割,悲痛中又满是愤怒,这得要有多大的仇恨才能做出这样残暴的事情来啊?
难民们一见到州官大老爷,就像见到久别亲人一般,成片成片地跪了下来,一个个失声痛哭大声咒骂。那一声声悲哀欲绝的叫喊:“大老爷,老父母,你要为我们做主啊!”喊得冯祖绳肝肠欲断,如万箭穿心。
冯祖绳强忍心中悲愤,一边好言相抚,一边安排人看看、问问这些难民们,看他们有什么需要?如能满足的尽力满足。临走时对着手下一干人下了死令:在路南州城里,决不能饿死,冻死任何一个难民百姓。
夜幕早已降临,冯祖绳一整天滴水未进,带着一身疲惫回到了州署。徐宝树,李敦彝,马正宗已在冰心堂里等候着。冯祖绳刚坐稳,李敦彝就开口道:“堂尊,你可知道这些乱民首领是谁?”
“不知道。”冯祖绳无力地摇摇头。
“堂尊······是······是······是赵发!”李敦彝声音很轻,轻得似蚊虫一般。可“赵发”两个字,却清晰地传进了冯祖绳的耳朵里。冯祖绳一阵眩晕,身子就像要散架一样整个人瘫软在椅子里。
“他们的大头领叫杨辉南,戚夫人的养子。三头领叫李文兴,二十来岁年纪,宜政村人。二头领就是赵发。”说到这里,“噗”的一声,一股鲜血从冯祖绳嘴里喷薄而出。
在场几人慌忙上前,李敦彝扶住昏死过去的冯祖绳把他的身体稳住在椅子上。冯七一只手扶着冯祖绳瘫软的身体,另一只手用手袖忙乱地擦拭着从冯祖绳嘴角边流淌出来的鲜血。徐宝树到冰心堂门外大声叫唤着门子。一阵慌乱后几人把冯祖绳抬进了内室床上,冯七坐在床沿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用毛巾蘸着热水擦拭着冯祖绳嘴角衣服上的血渍,马正宗出门差使随从赶快去请郎中。
马正宗不愧是开药铺的,他在冯祖绳头上身上按捏了几下,冯祖绳就悠悠地醒了过来。郎中也赶过来了,他帮冯祖绳把了把脉,开了药方子叫人到药铺抓药熬汤。郎中说,冯祖绳是连日来操劳过度,刚才又急火攻心,一口气上不来就昏厥了。只要按方子抓药好好调理身体,几天后就可以恢复如初。
喝了刚熬好的药汤,在冯七劝说下冯祖绳又勉强喝了一碗米粥,强撑着身子披着件衣服就从内室蹒跚着走了出来。徐宝树三人还在冰心堂里焦急地等候着。
“李先生,你说一说,到底是什么情况?”冯祖绳才坐下就有气无力地问道。
“堂尊!您休息一下,明天一早我们再来说这事?”徐宝树轻声地说道。
“没事的,李先生,你说吧!”冯祖绳强打起精神。说完,连喝几口冯七递过来的茶水,刚喝过汤药,嘴里涩苦难耐。
徐宝树望了望李先生和马正宗,看他俩都低着头不回话,轻轻地说道:“堂尊!现已查明,就是他们领头干的。这些叛乱的暴民主要有三股,一股是杨辉南带领的圭山一带矿场里的矿工,这些人大多数是各地各州县在矿场做工的汉人。一股是圭山夷区撒尼人,这些人拥护赵发,把赵发当做他们的大头领。第三股是一个叫李文兴的年轻夷人,这人带着的多数是其他族的夷人,这些夷人包括有壮夷,苗夷,阿细人,阿哲人等等。”
看冯祖绳在听着,徐宝树又继续说道:“这些暴民初一那天上午,就在麟马洞矿场不远的风口山当众宣布叛乱。那天杨辉南带人占了圭山南面的革泥关,断了圭山通往弥勒县的通道。赵发和李文兴带人在严团总他们去乍龙村的路上伏击了严团总。初三他们合在一起,占领了板桥镇,现在正在扫荡板桥一带村寨。”
“严团总他们被伏击了?伤亡多少人?严团总呢?严团总回来了没有?”冯祖绳一下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用力过猛又歪歪倒倒跌坐在椅子上。
“具体细节还不清楚,可以确定的是,严团总他们现在被困圭山,一时半会是回不来了。听说在麟马洞矿场,只是施宪章家的族伯兄弟,大小管事,初一那天就死了几十个人。”徐宝树小声回道。
冯祖绳斜躺在椅子上闭着双眼,嘴里喘着弱气。冯七示意三人扶起冯祖绳,把冯祖绳背进了内室。
残酷的现实就这样击垮了冯祖绳,击垮了那个曾经意气风发,豪情在天的一州之主。这以后路南要怎么办?何去何从?以目前这形势,路南,不能没有主心骨!路南,更不能没有冯祖绳!
几人在冰心堂里静静地坐着,谁都不愿出声,堂里烛火摇曳,阴沉昏暗,沉闷得让人窒息。最后还是李敦彝沉不住气,他看了看徐宝树和马正宗二人,说道:“徐爷,马爷!堂尊倒下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起来,我们也不能就这样闲坐着。”看二人不说话,李敦彝犹豫片刻:“我这里有一主意,二位爷听听看可行不可行?”
“子员兄,你说来听听?”徐宝树回道。
“照这样看来,严团总他们短时间里是回不来了,我们指望不上他们。我们在家里的每个人把自己所面临的事做好,给堂尊匀出几天时间好好休息,调养一下身体。”
“嗯,只能这样办了。”徐宝树点了点头,“这样吧!堂尊休息这几天,州署事务还是由我来主持。马爷,防守路南城只能仰仗你了,你多辛苦一下。”说完,徐宝树望着马正宗。
“徐爷,今晚我就是来跟堂尊禀报防守州城的事情,可话都没有说出口,堂尊就……徐爷,前几天堂尊和我商量过,他要我再去新募几百兄弟来协助防守州城,我现在已经募得五、六百人。”
“马爷,州署里现在都是些读书人,一个个书生意气,论带兵上阵,整个州城现在也只有你马爷了。这样吧,你先按照你自己的办法来守城,等堂尊休息好了,再来和他禀报商议也不迟。”徐宝树说的是实话,目前也只能这样了。
“好吧!明天一早我就去安排。”
“子员兄,你刚才有话要说?”徐宝树问李敦彝。
“徐爷,我是这样想的;杨辉南,赵发我跟他们都是旧相识了。说实话,我不相信他们能做出这样大逆不道,天怒人怨的事情来。老夫豁出去了,明天老夫到板桥走一趟,看看能不能和他们谈上一谈。大家都是路南人,难道就非要刀兵相见不可?现在只是板桥一带就死了上千人,再这样下去路南以后还要死多少人?路南不能再折腾了!再这样下去,你我都要成为路南的罪人。”
“子员兄,你跟堂尊商量过?”徐宝树问。
“徐爷,这不今晚刚要说,堂尊就这样了。赵发不该啊!堂尊是被赵发气成这样的。没有堂尊的提携,他赵发不过就是丰盈库一个小小库兵而已。还有杨辉南,如果没有堂尊赏识点拨,他也就是一个山野莽夫。”李先生感叹道。
徐宝树沉思着。
“徐爷,这也是可行的,李先生去板桥能用他三寸不烂之舌,把那些暴徒乱贼们劝降放下武器,当然是最好不过的了。如果不能,李先生到了板桥,还能顺便打探一下他们的底细也未尝不可。”马正宗在一旁说道,说完大发感叹道:“严团总也太大意了,当时我吁请堂尊让我带队进山,堂尊就是不肯。如果我去事不致如此,不致如此呐!严团总带出去的那些弟兄们,都是咱们路南的好后生呐!就这样折损掉,可惜了!太可惜了!”
“马爷,话不能这样说吧!”徐宝树不满地看了马正宗一眼。
“徐爷,事已至此,我马正宗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他严开文就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乡人,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们就这么相信他?护着他?在我看来,他严开文就是一个嘴上逞逞能没有什么真本事,在官场到处混饭吃的掮客牙郎而已。要不是你们这些州署老爷们在一旁吹捧着把他抬得高高在上,事情会走到今天这步田地?哼!”马正宗满脸激愤又幸灾乐祸,说完把头一甩扭朝一边。
徐宝树没有接马正宗的话,对李敦彝说道:“子员兄,你孤身一人去板桥劝降,不妥,不妥!你一个人去板桥面对那些暴徒乱民,谁能保障他们不会对你怎么样?现在可是非常时期,自身安全要紧呐。再说了,即便赵发他们念你旧情,也难保其他人不会对你动手,你说是不是?”
“徐爷没事的,自古以来两方交战不斩来使。赵发和杨辉南本质不坏,夷人的脾气我也略知一二,万一他们被我劝服了呢?不试一下谁又知道以后会是个什么样子?堂尊倒下了,我们不能在一旁干瞪眼瞎着急,什么也干不了吧?”
“徐爷,我倒认为李先生去板桥走一趟是可行的。李先生安全不用担心,我从团勇中抽出几个人来,一路保护李先生。”马正宗回过头来说道。
徐宝树看目前这情形,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只能点点头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