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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洪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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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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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阜遗梦》连载

第五十六章 赵发出声救下了李敦彝

约莫过了半柱香时间,一群人簇拥着一个青年后生大步朝镇口走来。郭友迈着小碎步,弓着腰微抬着头,一脸讨好地紧跟在这人身后。

这后生二十啷当岁,浓眉圆脸,矮壮敦实,手拎一把磨得锃亮发光的鬼头大砍刀,脏脚踩着一双烂了帮的草鞋,黑色大档裤被一根红布条紧紧地勒在腰间。他上身光着膀子,黑褐色强健厚实的皮肤上,套着一件半成新开衫的撒尼人麻布褂,使整个胸脯和手臂完全裸露在外面。他的头顶梳着个天菩萨,不长的头发被一根小布条齐根紧紧地勒成一扎。一对大铁环挂在双耳上,走起路来不停地前后摇晃,粗壮结实的手臂没有栓任何布带之类的东西。李敦彝暗想,这会不会就是他们头领之一,李文兴?

李敦彝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些人,等他们到跟前刚要向他们打揖问好,就见这后生用轻佻的眼神睨了李敦彝一眼,双唇蹦出一句撒尼话:“拿了!”跟在他身后那些人一涌而上,就把李敦彝和毫无准备的刘三他们六人拉下马扑倒在地。郭友站在一旁战战兢兢地用负疚又担忧的眼神,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放开我!放开我!我是州署派来呢,我要见你们呢头领!”李敦彝被几个人死死按在地上,一边使劲挣扎一边高声喊叫。怕这些人听不懂,他又用撒尼话说了一遍。

那后生看李敦彝会说撒尼话,朝按着李敦彝的人挥了挥手,那些人松开李敦彝,顺势把李敦彝从地上拉了起来。李敦彝满脸涨得通红,刚站稳就用力甩脱拉着他的手,喘着粗气对那后生喊道:“有辱斯文!有辱斯文!你们头领在哪里,我要见你们呢头领。”

李敦彝在大喊大叫,那些人却若无其事地看着他,像看猴戏一样一个个拧巴着嘴笑着。有人还对着李敦彝他们做着各种各样的鬼脸,拿着手里锃亮的刀刃在刘三哨长他们的脸上,身上晃来晃去。那后生把大砍刀横扛在肩上,慢悠悠地上前,左右偏着头轻蔑地看了看李敦彝,头向后一扬用撒尼话说道:“带回克!”转身带着一众人朝板桥镇里走去。

李敦彝被这些人连拉带拽地带进了板桥镇,只见镇里平时干净整洁的街道凌乱不堪,地上干涸的血迹隐约可见,街边被烧毁的十几栋房屋只剩下断垣残壁,风一吹来,漫天烟灰呛得人喘不过气来。街道两侧没有被损坏的房檐下,河边树旁,到处是人群,到处都是一堆一堆身着各种服饰的人群。他们就像迎来一个盛大节日一般,一个个在开心地吃的吃,喝的喝,玩耍的玩耍,打闹的打闹。一群少年没羞没躁地脱了个精光在齐腰深的河里兴高采烈地追逐嬉戏。远处,还传来一阵阵猪、羊的叫吼声,叫得是声嘶力竭,异常刺耳。

施宪章家大宅院被暴乱的头领们占据了,两扇坚硬厚实的大门被劈成几块胡乱地丢在架着大铁锅的火堆上燃烧着。门上的铜钉铁皮,窗棂上的金属饰物被人敲的七零八落,一些敲开砸坏了门的名木箱柜散乱地堆在一边,上面的金属饰件也被人撬走掠尽。

这群人把李敦彝几人带进大院,刘三和几个团勇佩刀被抢,衣服被扒,鞋子也被脱掉,光着膀子穿着裤头赤着脚,神情愤怒而又狼狈地被几根棕绳紧紧地捆在一起。

李敦彝眼看着那后生像个长不大的孩童一样,扭着腰哼着小曲,一蹦一跳地进了正堂屋,只见他放下手里的大砍刀,端起堂屋八仙桌上的碗大口喝水,须叟就喝个碗底朝天。喝完还不尽兴,直接捧起茶壶对着壶嘴又喝了起来。喝完放下茶壶,伸直脖子打了个响亮的饱嗝,抹抹嘴,对自己是不闻不问。李敦彝双手拍打着身上的灰土,朝堂屋里用撒尼话喊道;“我是来谈判呢,我要见你们头领,把你们头领叫出来!”院里几个忙碌的撒尼妇女听到李敦彝的撒尼话,停下手上的活计,惊讶地看着李敦彝,好奇地互相询问着。

在一旁看热闹的几个十来岁撒尼少年互相嘀咕了几句,就一起朝李敦彝悄悄走来。其中两人绕到李敦彝身后,趁其不备,一左一右猛地抓住李敦彝的双手腕。另两人迅速来到李敦彝前面,伸出满是污渍的脏手欲解其衣服扣子。看这行为,他们这是要硬扒李敦彝身上的衣服褂子。

李敦彝大怒,使劲地猛一挣,双手甩开了身后的那两少年。前面两少年一愣,被李敦彝一手一个朝着胸口用力一推就推出丈外,手脚仰翻倒在了地上。看他们翻倒在地上的样子,像极了山里干涸的牛泥塘里被晒得干瘪白亮、肚皮朝天、四肢乱蹬的待死蛙儿。大院里众男女老少族人目睹了这一狼狈懊糟的景象,都幸灾乐祸嘲讽般开怀大笑起来。

这些少年岁数不大,可性子却是横戾的很。其中一人气急败坏地从地上爬起来甩掉身上破烂的麻布褂,发疯似地从院子墙角边抄起一把长把大砍刀,高高举过头顶朝李敦彝边跑边用撒尼话大声喊道:“死汉人,死老倌!老子劈死你!”

李敦彝懵住了,眼睁睁地看着明晃晃的大刀片子朝自己砍来,浑身一凉惊恐地闭上了双眼,身子像生了根似的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们干什么?你敢!”

大院中的众人眼看着刀光在空中刺眼地一闪,正要移身躲避即将四溅的血花时,大院门外传来一声炸雷似的大吼。

听到吼声,那少年一愣马上收住奔跑的脚步。可往下疾落的刀去势很足,根本收不回来。惊慌中他把握刀的手往后用力一拉一提,刀刃顺着李敦彝脸面滑落下来,可还是慢了一点点,大砍刀的刀尖碰到了李敦彝惨白的脸颊上,在脸颊上划开了一条半寸长的口子。

“这是李子员先生,我看你们谁敢动他一下试试!”

声音中气很足,威严刚硬。话音刚落,喊话的人就来到了跟前。这人顺势抬起一脚就把那少年踢到了一边,少年手里的大砍刀也随之“咣当”一声掉到了地上。

李敦彝头脸抽搐着,半响,才慢慢地张开紧闭的双眼。是赵发!刚要说话,感觉脸上凉凉的有什么东西掉落在了地下,用手一摸,满手鲜血。

来人是赵发和杨辉南,郭友跟在他俩后面。从镇外进来的时候,郭友看情形不对,就偷偷溜出去找到了赵发和杨辉南。还好几人及时赶到,在千钧一发的时候赵发出声救下了李敦彝。杨辉南看李敦彝满脸是血浑身惊怖,双腿颤抖得厉害,就吩咐郭友赶快去叫郎中。

“李先生,误会!误会!我们来晚一步,让先生受惊了。”赵发一边说着,一边满脸歉意地扶住李敦彝摇摇欲倒僵硬的身体。失了神的李敦彝任由赵发边扶边拖进了正堂屋。

“阿牛,搬把椅子过来。”赵发看李文兴斜着身子,耷拉着一只脚坐在一旁,就对他喊道。李文兴很不情愿地站了起来,把自己坐的椅子提过来用力地杵在李敦彝身旁。李敦彝一手按着正在冒血的脸颊,一手哆嗦着扶住椅子,颤抖着双腿坐了下来。

郎中来了,他从葫芦里倒出一点酒,用一块柔软的麻布沾着酒擦干了李敦彝脸上、伤口上的血迹,又从怀里掏出一木盒,挑出一些黑糊糊的,散发着浓烈气味的药膏涂抹在李敦彝脸颊伤口上,再用一长布条绕着头脸包扎起来。包扎完,一个撒尼妇人端来一盆水放在李敦彝身边,李敦彝把还在哆嗦着的双手缓缓放进盆里,冰凉清爽,沾在手上的血迹缓缓绽放着,像似那落日前的晚霞在燃烧的火焰,又仿佛是那漫山遍野开得灿烂红艳的美伊花。李敦彝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双腿不在颤抖了。

泡了泡手,紧绷僵硬不听使唤的四肢松弛了下来,“咚咚咚”一直在跳动的胸口也平复了许多。李敦彝接过撒尼妇人递来的粗毛布巾,放在盆里用力搓了搓,拧干,甩开,一遍又一遍仔细地擦拭整理着身上的血渍。杨辉南殷勤地帮李敦彝倒了碗水,搬了把椅子和赵发围着桌子坐下,耐心地看着李敦彝整理身上的血渍。

堂屋里就剩下杨辉南,赵发,李文兴和李敦彝四人。李敦彝脸颊上的血止住了,感觉伤口麻麻的还伴随着一丝丝清凉。整理完身上的血渍,抻了抻腿脚,李敦彝端起碗“咕嘟!咕嘟!”一口气就把碗里的水喝得一滴不剩。杨辉南拿起水壶,又把空碗倒满了水。

看李敦彝做完这一些事总算是坐了下来,赵发开口说道:“李先生,咋个这个时候你老还敢到板桥来?你不要命了?”

赵发说话间李敦彝又端起碗喝了一大口水,眼都不抬说道:“老朽就剩这条老命了,如果能用老朽这条老命换回你们几个不造反,不闹事,不纵火杀人,放下刀枪,大家都回到各自家里安居乐业,还路南一个安宁,老朽值了!”

李文兴斜靠在一旁的梁柱上,“呵呵呵”地笑出声来。

“李先生,不是我们喜欢杀人放火,我们山里人活呢真的很苦,真呢是活不下去了,这你老是知道呢吧?”杨辉南说道。

“你们苦?谁不苦?世道就是这样,城里人也一样活呢苦!自打冯大老爷来到路南,他为路南、为你们圭山人做了多少事情?你们两个是最清楚的。你们这样做,对得起大老爷吗?对得起那些从牙缝里省下粮食,一车一车送给你们的城里人吗?”李敦彝一激动,声音不自主地抬高了起来。

“李先生,李大老爷,冯大老爷他们都是好官!可现在这世道,他们做再多呢事也改变不了什么,我们也不能眼睁睁呢看着自己呢父母,自己呢女人娃娃一个个都饿死吧?现在全天下呢穷苦人都在造官府呢反,在造朝廷呢反,不造反,是死,造反,至少我们天天都能填饱肚子,吃饱饭。”赵发说。

“李先生,这一年多时间,我那些弟兄们一直在矿山上讨活吃,每天弟兄们在矿山从天不亮就干到天黑。那些矿主们真呢太可恶了,弟兄们辛辛苦苦干活吃不饱不说,到头来一算账还倒差这些狗日呢工钱,天底下哪有这样呢道理?那些狗杂种打起人从来不手软,老呢小呢都不放过,每个月都要打死几个人,这是什么样呢世道?谁敢跟他们讲道理?官府谁来管过他们?这样呢世道,能安什么居,乐什么业?”杨辉南接话说道。

“大老爷,哼!什么鸡巴呢冯大老爷?他姓冯呢能是个什么好官?赵发大哥本来在州城里干呢好好呢,就是被他撵到圭山。赵发大哥在州城里当官,还可以帮我们圭山人说上话,为我们穷苦人撑撑腰,这姓冯呢鸡巴狗官大老爷,无缘无故就把赵发大哥赶出州署,赶出城里,哪天见到他这条老狗,我一定不会放过他。”李文兴用生硬的汉话,朝几人气呼呼地说道。

“你们都误会大老爷了,冯大老爷不是把你赵发赶出州署,他是把你赵发派到圭山,要你在圭山,听听、看看圭山人有什么不满,有什么需要,你们都可以跟赵发说,再由赵发禀告给冯大老爷。冯大老爷能解决的他一定会帮你们解决。哎!你们怎么能这么想呢?冯大老爷是一心一意为你们着想呐!”李敦彝心怀不满又苦口婆心地说道,“还有,其他地方的人造反他们是有目的的,你们呢?你们有什么目的?难道就不能坐下来跟大老爷好好谈谈?辉南、赵发,你们两个都跟冯大老爷打过交道,你们也知道他的为人,咱们路南不能乱!路南越乱只会越穷!越乱,只会让更多人吃不上饭,穿不上衣,住不起像样的房子。”

“老倌!我告诉你,你不要挨我鬼喊辣叫啰逼八嗦呢。我认不得那个冯大老爷,我只认得州城里没有我们圭山人做官,我们圭山人就永远要被你们这些死汉人欺负。他姓冯的鸡巴狗官为我们着想?好!你回去告诉他,叫他不要做这州官大老爷,让开位子给我们杨大哥、赵发大哥坐,让那些州里做官的老爷孙子们都给我滚鸡巴蛋,让我们圭山人来干。”李文兴看杨辉南和赵发没有吭声,接着又说道:“路南坝区这些土地,自古以来都是我们圭山人呢,自打你们这些外人来了,把我们祖宗老辈用武力撵到山上,我们没有田地,我们种不出粮食,我们就吃不上大米面白米饭,你看你们天天都肿(吃)些什么?你们坝区呢这些死汉人,全部都给我滚蛋,那里来呢滚回那里去,把属于我们呢田地都给我还回来,这样呢话我们可以谈。”

李文兴叭叭叭地一下就说了一大堆夹杂着撒尼话的汉话,李敦彝竖着耳朵也听懂了个七、八成。等李文兴说完,李敦彝回道:“这位小兄弟,话不能这么说,每个州县衙门官员,都必须是朝廷来任命,谁敢私自任命?如果能私自任命,还要我大清朝廷干什么?当今皇上也不是用来做摆设的。要做官,可以啊,你要么就好好读书考取个功名,朝廷就可以任命你做官,这做官不是谁想做就能做的。普天之下,大老爷们都是读了几十年的书,喝了多少缸呢墨水才做上官的。”

“我们圭山人肚子都填不饱,一天挨饿受冻,读那样书?哪有闲工夫来读书?能读书呢还不是你们这些吃饱撑着没有事情做呢怂鬼!你们这些怂鬼肿(吃)饱了脖子一天闲着没事干,鬼眯日眼呢才会想着克读书。这做官不做官呢,还不是你们这些怂鬼说了算?再说了,你们这些读过书呢死汉人,都是一肚子呢阴谋诡计,弯弯肠子又多谁算计得过你们?我们圭山人吃了你们多少人呢亏?上了你们多少人呢当?书读呢越多人越狡猾!什么衙门,什么大清朝廷,什么鸡巴皇上,不要拿这些虚头巴脑呢东西来压老子,老子不认!我呢命是我自己呢,哪个都说了不算,老子自己说了算!”说到最后,李文兴激动地站了起来,大吼大叫。

李敦彝腰杆一挺也站了起来,迎头要反驳李文兴,一旁的赵发拉住李敦彝,把他按在了椅子上:“李先生,不要跟我这个兄弟计较,他憨头八脑呢一根肠子通到底,咋个说得过你?这样吧,先吃饭,吃饱了饭再说!”

想来折腾了这半天,肚子也饿了,李敦彝听从了赵发的话,强忍住到嘴边的话语,不情愿地闭上嘴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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