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了十来里路到了县城,县城不大,是滇中南安州的一个偏僻小县,县衙驻所地看着跟板桥镇差不多大的样子。眼见一队队手持刀枪的回民义军正挨家挨户地检查巡逻,几十个朝廷官兵被押解在一起等候处置。街上乱七八哄的,更多的饥民百姓或背或扛或挑着义军分给的各种粮食兴高采烈地往家里送。杨辉南边走边看,不多时就来到了县衙。
阿牛带着杨辉南走进县衙大堂,大堂里三、四个腰挂佩刀,头戴白色头巾的大汉正在商量着什么。阿牛向正中一个白袍短衣,身材高大四方脸的中年大汉鞠躬后说道:“大首领,我把杨大哥带来了。”大汉笑盈盈地上下端详打量了杨辉南一番,问道:“你是阿牛呢大哥杨辉南?”杨辉南一抱拳弓腰答道:“大首领,我叫杨辉南,谢谢大首领、谢谢各位首领呢救命之恩!”
“你和阿牛都是路南圭山呢?”大首领又问。“回大首领,我家祖辈都生活在圭山。”大首领赞赏道:“你呢汉话不错,仪表堂堂,是个做大哥呢样子,很好!很好!”
旁边一个皮肤黝黑满脸皱纹五十岁左右,戴着黑色包头,长着山羊胡须蹲着抽水烟筒的老汉用夷语问杨辉南:“你们圭山撒尼泼人多呢?还是阿细泼人多?”杨辉南一愣,这里怎么也会有讲夷语的夷人?只是他讲的夷语和撒尼话有一些不太明显的区别。杨辉南用撒尼话答道:“大叔,我们圭山撒尼泼多,也有一些阿细泼,还有大黑夷,白夷和壮夷苗夷。”老汉向大首领微笑着点了点头。
老汉又说:“救你呢是阿牛,那天我们老远看着你在路边摇铃晃裆呢就掼倒了,杨兄弟,说句实在话,我们也管不了这多呢闲事。过呢过来了,阿牛突然和我们说他好像认识你,我就叫他去看看,你们还真是认识。他乡……他乡……什么来着?在这么远呢地方,能遇着老乡,你们也真是有命啊!呵呵,呵呵呵!”老汉说完,又接着“咚咚咚,咚咚咚”地抽起了水烟筒。
“谢谢大叔!谢谢大首领!谢谢各位首领和阿牛兄弟!”杨辉南说着,又抱拳深深地一鞠躬。老汉用汉话把杨辉南的话说给在座的几位首领听。大首领听完后开口说道:“阿牛是我们呢救命恩人,这小子不简单,能吃苦不怕死,打斗是把好手。自从见到你呢这几天,天天叨叨着说要回去。他说你在他们圭山有些威望,身边有很多兄弟,你们俩回去也要拉起一队人马。说句实在话,我是真舍不得他走。但他既然有这个想法,我们一定要支持。我们希望全天下呢穷苦弟兄们都拿起刀枪跟清妖干,跟官府干。杨兄弟,你咋个想呢?回去敢不敢干?”
这个问题杨辉南还真没有想过,自己出来的目的,是想看看山外面有没有弟兄们的一碗饭吃,突然要他回去拉队伍,这……
看杨辉南低头不语,大头领又说道:“杨兄弟,这世道变了,你走到那里都是一样。那个不喜欢过好日子?那个不喜欢安安逸逸呢在家里守着妻儿?我们这样还不是被逼出来呢。如果稍微有一点活路,我们又怎么会做这掉脑袋呢买卖?人活一世,死也要站着死,不要趴着跪着活。干赢了,老子就是王,干不赢,老子也不白来这世上。现在很多地方都在造反,既然他们不给我们活路,我们就送他们去见阎王。记着: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路,是靠自己走出来呢。我们呢命不能由别人说了算,只能由我们自己说了算!”
“大首领说呢是,只是我们那里情况不同,要像你们一样拉队伍,有点难。”杨辉南含糊地回应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说实话,真要拉队伍和官家干,他从来就没有想过,更没有那个信心。再说,新来的大老爷也还算是个好人。
“杨兄弟,万事开头难,我相信你们一定能行。天下就没有做不了呢事情。我这里也没有多少东西支持你们,这里有点银两你们拿回去,只要想干就一定干得成。除非你们自己甘愿做牛做马,任人欺压。”大首领说完,手下捧出一个沉甸甸的包袱过来。阿牛上前接过包袱兴奋地说道:“谢谢大首领,谢谢几位大爹、大哥,我和杨大哥回去一定整得成。”
老汉放下水烟筒走到杨辉南面前,拍了拍杨辉南的肩膀:“兄弟,我们夷人也该站起来了。受了清妖外人这多年呢欺压,总要有个头,总不能让他们一代又一代呢欺辱我们。别人看不起我们,是因为我们自己只认得趴着跪着认不得站起来反抗。你们圭山我知道,窝屎不生蛆只长石头呢地方。回去把山里呢夷人兄弟、穷人老表都聚拢,拿起武器走出大山跟他们干,看谁还敢再欺辱我们?看谁还敢上头识脸呢管我们叫‘猡倮’。轰轰烈烈呢干一场,就是死,也要死得像个人样。”听到这番话,杨辉南感觉身体一热。
“大叔、大首领,我们没有整过这种事,不知道咋个整,心里没有谱气。”杨辉南还是犹豫不定。“杨兄弟,没有人一生下来就什么都会做,都是逼出来呢。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做个孬种还是做个英雄,你好好想想。路上好好呢谋划谋划,办法总是想出来呢。”大首领走了过来,看看阿牛又说道:“阿牛呢脑子没有你灵,想好了就整,如果真不敢整,我们也不会为难你,回去这些钱也够你们过几年好日子了。”说着解下腰间的佩刀:“杨兄弟,这把刀是我从清妖头手里夺过来呢,很锋利,以前它砍咱们穷人呢头,现在,我用它专砍清妖呢头。刀把子在自己手上,就看你咋个用了。”杨辉南接过了佩刀,可心里还是踌躇难定,不敢轻易答应。
告别了义军首领们骑着马出了县城,杨辉南一直沉默不语。回去拉队伍干,这可是天大呢事情,真呢能干成么?一旦走上这条路就很难回头,如果谋划不好,圭山人可就真完了。自己死不说,还会连累整个圭山呢人。听老人们常说,当年圭山人被官府调军队来杀呢是尸横片野,血流成河,多少人家都被灭了门,多少村寨空得几十年都没个人影。当年撒尼人呢大头领秦家,就是因为带头反朝廷官府,最后都没有留下一个子嗣。这代价有多少人家能承受得了?可话又说回来,大首领他们说呢也有道理,谁又情愿一辈子趴着跪着给人做牛做马,贫穷潦倒?谁又甘心自己呢娃娃以后像自己一样,为了几文钱从小就要任人欺压打骂,像蝼蚁一样活着?现在除了走这条路,还有其他路可走吗?像施阎王那样呢人,真呢会给圭山人出路吗?想起施阎王,想起阿笃、阿日、阿木,想起这段日子里的所有经历,杨辉南紧紧地握住了挂在腰间的佩刀。
路上杨辉南问阿牛,怎么就成了大首领他们的救命恩人了?阿牛告诉杨辉南:几个月前,他们几个出来呢人在路上一个一个呢走散了,他不认识路,抖麟扩冲呢一个人从昆明城出来顺着大路走了几天,不知怎么的就走到了滇中呢楚雄府地界。一天在一个小镇外面,远远呢看到几百个官兵在围攻百十号人,那些被围呢人没有一个是孬种,个个都拿着刀枪跟官兵干。有些人还戴着黑包头穿着大脚裤,一看就是当地呢夷人。这些人被官兵围得死死呢根本冲不出来,还有人不断呢被刀砍伤,被枪刺中。他看不下去,见打斗呢外面几十丈远处坡顶有十来个骑着马、带着红顶子的官家在指指点点。他捡起遗落在地上呢一把长枪,又拾了几个称手呢石头,悄悄呢绕到这些人后面,趁这些人不注意,从后面先用石头打那几个红顶子,再冲出去用长枪一顿乱捅竟然捅死了五、六个人,剩下呢都被吓跑了。那些围攻的官兵看到红顶子们死呢死,跑呢跑就全乱了,反倒被那些被围呢人撵着打死了一大片。战打完后,这些人呢大首领看他有一身力气,就赏了他一把大砍刀,叫他一步不离地跟着做他呢护卫亲兵。
阿牛磕磕碰碰地说完,杨辉南也大致听了个明白,这么说阿牛还真是他们呢恩人,要不是阿牛,说不定他们早就全军覆没了。
“阿牛,他们有多少人呢?”杨辉南问。“我刚跟他们呢时候,他们就只有三、五百个人。现在多了,有两、三千个弟兄,到哪里都是他们呢人。”阿牛说。“阿牛,你想过了没有,一旦我们回去整了起来,整不好要死很多人呢。”杨辉南满怀忧虑地说。“杨大哥,我管不了那么多。我爹妈死了,我哥死了,就剩我一条烂命,我不想像我爹我哥一样日不龙怂呢活一辈子。反正在我死之前,我一定要整死施阎王他们那一窝人给我哥报仇,给被他们打死呢圭山人报仇。”阿牛牙咬得“嘎嘎”响。“杨大哥,我阿牛长这么大,什么人都不服,只服你和赵发大哥,我这辈子跟定你们了,你们说怎么干,我全听你们呢。”阿牛信誓旦旦地又说道。
是啊!还有赵发,怎么把赵发给忘了,如果有赵发参与,和他好好呢谈谈,好好地谋划谋划,这事一定能成。想起了赵发,杨辉南心里不再打鼓踏实了很多,恨不得和阿牛马上就飞回圭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