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河人的不同,黄河岸边的背人是徒手跪背,一不小心,或者有个意外,身滑失手会落入水中。当地人的过河背人是借助了网状背带式绳索的工具,如军人打理背包行进时的那样,背的更具无邪和安全的坦然。
近了,侧过脸,因为在意,心一慌,打了个趔趄,险些失意于水中。还好,溅起一抹水花落在身上。
背河人过来,远远地喊了声:“要过河吗?”又喊了一声,说:“前面的水深着呢,过不了河的。”喊话间,从身边的一侧趟过,转眼间上了岸。
心的跳跃,哪里还想着背河人的故事。还未缓过神来,眼前的乱犹如一团麻了。
就在背河人踏上岸,圪蹴在岸边歇缓的时候,一锅当地出产的小兰花旱烟在河岸的沙土地上旋舞,醉人周身。腿间悬吊的那个最不中看的宝贝蕴含着对生命的继往,人类早期的图腾,河的回馈,一个“背”字,人的大写,让背河人从历史的沧桑走来。
在河间与背河人面背而过的一瞬间,一种从未有过的定力伴随着羞涩从心底涌动,二人手牵着手,一前一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河的对岸趟过去。
过了河,相视一笑,心底的兴奋,回头看,掖在腰间的布裙湿了一大片,竟然没一处是干的。抖了抖水,拧干。轶轩说:“我们找一处干净的地方洗一洗。”说着,拉起陆得秀的手,顺着河岸往下游寻去。
这是一处河床悬积的洼滩,水清如镜,清澈见底,河的细沙如绵,形状各异。细细端详,起伏有致,钩出的山形水线自成一景。摇一摇,水清了,又成一景。
彷徨是坚定的开始,没有彷徨,坚定无从说起。河的一过,全因壮了胆,让人悟到生活的简单。其实,人生的体验就在这一跃的意境。
过了河,轶轩的兴奋还没有从现实收回,无拘无束,心的放飞洒脱的不得了。看看四下无人,除了河的一边,就是岸上不远处齐刷刷长势喜人的庄稼,索性脱下被河水打湿的衣裙,晾于岸边,返身入河,嬉戏于水。
陆得秀没有轶轩那么放的开,还是显得矜持一些。在岸上,一边晒着太阳,一边把望着风,这个时候,生怕有陌生人冒出来,倘若碰到这样的事情,尴尬不说,真的有些无地自容了。
立起身,拽拽衣裙,放眼秋田,向河的东南村落眺望,一缕孤烟细,河流、村庄、作物、秋的乡野,天地自然巧作一色。
好在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心的明净,无杂无念,玩够了,轶轩上了岸,整好衣裙,对得秀说:“我是不是有些过了。”
“何止是过,”陆得秀说:“送你四个字,忘乎所以。”
这才是真实的轶轩。二人又说笑了一阵儿,离开河岸,挽着手,穿过一片田埂,顺着小路向易村的方向去了。
乡间路,行人无几,偶然遇上一二个农人,也是急匆匆地过去,像失了魂似的,走远了,还回头瞅一瞅,一脸疑心的样子。
路的两边,地里的庄稼长势极好,展油豁水的。黍子粒饱颗满,谷子穗首及地,举眉远望,金色一片,多好的一个年景。这样的年景,多少年了不曾有过,恐怕要多收个一二成的。可如今已到了开镰的时候,却不见有秋的收割繁忙景象。
快进村时,轶轩的脚步慢了下来,若有所思,问:“你说牺盟会的人会不会接纳我们?”
陆得秀迟疑了一下,极认真地说:“不是我们,是你一个人的选择。我只是陪你走一回,和对方见上一面,了却一下救国牺牲的心愿,免得一人在乡村独行把自个儿给弄丢了,后悔一辈子。”
轶轩一笑,“我才不会呢,”又说:“我的心慌慌的,不信,你摸摸。”
“没啥慌的,”陆得秀说:“见了面,你就直截了当得说,我是来抗日的,你们要不要,多简单。”
进了村,一打听,坐在自家门口纳鞋底的一位村妇用手一指,村公所,往前,十字路口有牌子的院子就是。谢过,紧走了两步,说话间就到了。
进院,喊了声,“有人吗?”没人应答。又喊了一声,院子还是悄没声息的。往里又走了几步,朝一进门的南屋窗前探了探身子,还没瞅出个究竟,身后便传来脚步声。一回头,进来的人约摸五十来岁,看样子像是一个有号召力的人,忙问:“是村长吗?”
进来的人并未确认自己的身份,“是县上来的吧。”说着就让陆得秀和轶轩进了上房。
屋里陈设很简单,一张长方桌,四周摆了一圈条凳,东面是通盘大炕,一张炕桌,炕的里面摆一铺柜。桌柜都是本地榆,做工并不咋地,谈不上精细,墩实粗糙,乡下人的手艺。屋子因抽旱烟的人日久天长的烟熏火燎,让仅有的几件家具更显得有些个年头了。看得出,这里是村民公共事务议事的地方。
说明来意,村长告诉她们,牺盟会的人已经走了。听说和政府的人一同回省城去了。
一场轰轰烈烈的抗日运动本应从这里开始,这是轶轩所憧憬的。但现实的结果,在这里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或形成,最多是一个历史过客的假说和留白。
“假如早两天来就好了。”轶轩说,一脸的遗憾。
告别村长,出了村公所,站在村中的十字路口,满心踌躇。这个时候,陆得秀的心情就像被人绑架了似的,突然间冒出一个很潜意识的问题,且上溯到二千余年的那个时代,而这个问题又与眼前村庄的宁静极不搭界。人都具有两面性。秦的帝国,不凡赵高者,从一开始的谨小慎微做人到独揽大权后恣意妄为,由善至恶,官与政客普遍具有的这一特性。有些时候,恶的一面为什么掩饰的那么好。
踏上回城的路。还未出村,村长从后面紧三步慢二步追了上来,说有一件事忘记告诉她们,今早传来的消息,城北的平绥线铁路桥和城东的木桥被撤退的军队炸毁。河是过不去了,唯一能过的就是村西边让背河人背过去。
村长不说还好,一说让人心的虚飘,出了村子很远,胸口还在怦怦直跳。过河的尴尬,见了大,现在还在眼前晃动。就这样,不知不觉到了河岸。心乱意散的,连脚的落地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羞涩归羞涩,河还是要过的。最多是闭一次眼。
事后陆得秀回味,轶轩先让背过了河,自己躲在窝棚后面等待背河人重返河岸的时候,随着一声“先生,该过河了”的呼唤,竟然从窝棚后面宽宽的缝隙中对年青的背河人多看了几眼。臆想,回家或在大自然里边习作一次背河人,什么也不背,只背自己。褪去衣装,一身原色潇潇洒洒坦然一回,就像作家笔下的玄幻故事,在那个意境中欣赏一下自己不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