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要举办扫盲班,需要教学的老师。队长于庆宝想破脑袋也没想出合适的人!
桃花村是个穷村,上过学的人很少,就是几个上过学的,也只读了两三年私塾。辍了学,都忙着劳动活命,认识的几个字,早都被汗水、泥水浸泡得面目全非,不剩踪影了!
正在于庆宝愁眉不展时,文书于乐天对于庆宝说:“听说旺禾媳妇和冬林媳妇都上过学,咱可能去找她们来试试?”
于庆宝“吧嗒”口旱烟,脑门拧成个疙瘩梨,思谋了一会说:“她俩管(行)是管(行),听说她俩都上完了高小,学得还都不错,就是这俩都是——”
于庆宝欲言又止……
于乐天知道于庆宝的心思,知道他想说啥:“那也没啥,以前也有女先生,这都新社会、新国家了,政府不还提倡男女平等的吗?女先生教书也正常!”
于庆宝又“吧嗒”口烟:“女先生教书也没啥奇怪!只是两个年轻女娃娃去教书,咱这都几十岁的人了,大老爷们的让两个年轻女子教咱们,总觉得脸上挂不住!”
于乐天说:“说得也是,全庄的人天天听两个年轻女子教课,外人知道了,可得笑话?”
于庆宝吸完了一袋烟,在鞋底上磕了磕烟袋锅,把烟叶沫磕掉,又在地上捡了根小树枝,把烟袋锅里的烟油子剔掉。烟油子堵得烟道里的烟排不出去,他怎么用劲也吸不动!
他磕空烟袋锅,剔掉烟油子,又重新装上一锅旱烟。他用长着长指甲,指甲逢里积着黑黑泥垢的大拇指头按按旱烟叶,把旱烟叶按实在。他的食指、中指和大拇指头由于常年握旱烟袋吸烟,都熏得发黑、发黄了!
他划着一根洋火,点燃旱烟。他的沟壑纵横的老脸在升腾起来的青烟里,显得沟坎更深刻了,像是刻画上去的,仿佛一幅历尽沧桑的、厚重的油画!
烟总是那么神奇,年轻小伙吸时,让人神思飘扬;中年男子吸时,赋予成熟魅力;女人吸时,平添万种风情;老年男人吸烟,就是身经磨砺、浓墨重彩的油画了!
正因为烟这样独特的魅力,总有人说吸烟不好,却总也禁止不住,总有人想当那烟筒子,体味一把烟雾升腾的况味人生……
于庆宝在升腾飘散的烟雾中深沉思索,深深吸了几口烟,又大口吐出烟雾,最后下了决心似地说:“就这吧,就让那两个女娃娃教咱们吧!”
于乐天转了一下眼睛:“想通了?下决心了?”
“不下决心还能咋办?还有谁能去教?咱又没有钱请得起外边的先生,有她俩教课,不要花钱,年底顶多给点粮食,算教课补偿了!”
于乐天说:“就是的,咱不是没有钱吗?让她俩教课,就省去请先生的钱。年底有啥就给点,多少的给点粮食补偿,也比请外人省得多!”
于庆宝在鞋底上磕了磕烟袋锅,抬起头,目光平视着前方,对着于乐天,但并不看于乐天说:“那就这吧,年底再说年底的事,有就给点!没有,不给,旺禾和冬林他们家也不会说啥,都是老实厚道人,给乡里乡亲教课,他们也不会计较太多!”
于乐天点头称是!
于庆宝站起身:“俺这就去旺禾和冬林家,给他们媳妇说说。让人家媳妇教课,得耽误很多功夫、很多活计,咱光想得好,还得人家同意嘞!”
于乐天点点头:“那可不!”
于庆宝先来到旺禾家,旺禾才从地里回来,英子带着虎子在地上玩,水莲坐在床上喂孩子——
于庆宝来到院门外,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听着屋里说话的声音,就大声“咳嗽”一声,算是给屋里人通了声报……
旺禾听到“咳嗽”声,知道有人来了,连忙从屋里走出来,看到于庆宝,忙招呼道:“叔,您咋来了?”
于庆宝说:“今个过来找你和你媳妇有点事——”
旺禾热乎地让着于庆宝进屋里坐……
水莲听到有人进来,连忙拔出孩子嘴里的奶头,放下褂子,抱着孩子,在床上坐好,又扯了扯被子,把身子盖好!
于庆宝坐在一个木凳上,英子给于庆宝倒了碗热茶:“叔,您喝茶!”
于庆宝“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旺禾给于庆宝旱烟袋里装满了烟,拿根火柴,正想给于庆宝点燃。于庆宝挥了一下手:“娃都还小,不抽了,别熏着娃!”
旺禾把燃着的火柴在手里摇了摇,熄灭了烟火。
于庆宝看了一眼床上抱着孩子的水莲,欲言又止……
旺禾看到于庆宝有话要说,又说不出口的样子,就问于庆宝:“叔,您今个过来有事?”
于庆宝眼睛似乎看着一个地方,又像什么地方都没看,嘴里应承着:“哦,是有点事!”
“有啥事?您说!”旺禾催促道。
“是这——”于庆宝咽了一口唾沫,接着说:“政府不是要扫盲吗?咱庄上文盲多,咱也得办学习班!这办学习班就得有老师,咱庄上也没有啥识字的人,到外边去请老师,咱也没这个钱!”
旺禾听于庆宝说着,点着头……
于庆宝接着说:“俺这思来想去,就想到你家了!”
旺禾有点摸不着头脑:“想到俺家?想到俺家啥了?”
于庆宝眼睛又向远处看了看:“这不是听人说侄媳妇水莲识字吗?俺和你乐天叔商量,想让水莲教大家伙识字!”
旺禾狐疑地看着于庆宝:“叫水莲去教人识字?”
于庆宝点点头——
正在晃着孩子的水莲定了一下神,英子也停住逗虎子,看着于庆宝……
于庆宝下了决心似的:“嗯,就是想让侄媳妇教大家识字!”
旺禾看向水莲,又看看英子——
水莲没有说话,停了一会,英子说:“哎呦,这是好事啊!教大家伙识字,多好的事!俺大字都不识一个,要让水莲妹子教大伙,俺就跟着学去!”
旺禾说:“好是好,可就是孩子还小,还要吃奶,水莲要照顾孩子,怕时间上错不开!”
于庆宝说:“也不要一天到晚都教学,咱都是庄户人家,还得干活种地嘞。一天也就抽个晚黑时间,给大伙教教字就管(行)了!”
旺禾看向水莲,水莲把孩子挪动了一下,让孩子更舒适一点,对于庆宝说:“叔,俺答应你,俺给大家伙教学!”
于庆宝长舒了一口气……
旺禾看了水莲一眼,语气也变得坚定了:“叔,那就按您老说的,让水莲给大家教学!”
于庆宝又沉思了一下:“只是,这教学,没有啥钱发!”
旺禾敞快地说:“咱这乡里乡亲的,能帮上忙的,就尽力帮着点呗。钱不钱的都没啥,只要不耽误大家伙学习就管(行)了!”
于庆宝的语气变得坚定起来:“那也不能让侄媳妇白劳动,队里年底也想法子给恁点粮食补助!”
旺禾说:“到时再看,您老做主就管(行)了!有就给点,没有就算,全当给咱庄上老少爷们教点字,做点贡献了!”
英子也在旁边宽解道:“叔,您老就别担心补助的事了,都是乡里乡亲的,全当帮您老的忙了!”
水莲说:“叔,俺答应了您的事,您老就尽管放心吧!俺会好好教大家识字的,保证不拖全村的后腿!”
于庆宝点头不语,心里却是欣慰的,在心里想着:这是多明理、厚道的一家人啊!就是人家不说啥补偿,也不能亏待了人家!
于庆宝又问水莲:“教学还需要弄啥吗?”
水莲想了想说:“旁的不需要啥,只要有一块黑板就管(行)了。”
于庆宝吸了一口烟:“黑板?那到哪弄去呢?”
水莲说:“有现成的,能买到,可就是要费钱!”
于庆宝沉思不语,过了一会,他抬起头问水莲:“侄媳妇,你看这样可管(行)?自己弄快木板,涂点黑颜料,可能当黑板?”
水莲想了一下,说:“管(行)是管(行),可能就是不能用太长时间,时间长了,颜料掉了,就不能用了!”
于庆宝说:“那没事,颜料掉了再涂涂!”
水莲说:“那就管(行)!”
于庆宝从旺禾家里出来,来到冬林家——
于明江年纪大了,拿不动刨锯,已经很少做木工活了;王绒花还是拖着病体,半躺在床上;灵秀喂好孩子,正和冬林逗孩子玩……
于庆宝“咳”了一声,冬林出来迎接,把于庆宝让进屋里——
于庆宝坐在木凳上,有了在旺禾家说事的经历,到了冬林家,也就不再有什么抹不开的,直接给冬林说想让灵秀教大伙识字……
冬林一听愣了一下,转而又看着灵秀笑道:“叫她去教学?”
于庆宝说:“不是侄媳妇她一个人,还有旺禾媳妇水莲。俺是想着:恁两家都是有孩子的,孩子都还小,让旺禾家的和灵秀一起教学,两个人有个伴,谁家有事了?也能有个替换,有个帮手!”
冬林说:“叔,您老既然来说了,那肯定没二话,就是灵秀她——”冬林挠了挠头。
灵秀搂着孩子,笑出了声:“叔,恁让俺去教学?哈哈,恁要让俺跑跑腿,招呼个人啥的还管(行),要让俺教人识字,恐怕不管(行)!”
于庆宝有些疑惑:“听说你也是念到高小毕业的。”
灵秀笑道:“哈哈,叔,俺是念到高小毕业,可俺念得不好!俺识的那几个字,自己看看啥还管(行),要让俺去教人,俺那水平可就不管(行)了!”
冬林说:“就是的,她认那几个字,也就自己唬着看点啥,真叫她去教人,她那两下子恐怕真的不管(行)!”
于庆宝想了想说:“是这,冬林媳妇,你就是学得不好,也比俺们这些睁眼瞎强!你要觉得自己教学费劲,你就给水莲帮帮忙,打打下手,啥时候水莲忙了走不开,你再给她顶替一下,这样恁俩有个替换,有个照应!”
“这样还差不多,俺给水莲嫂子打下手,给她招呼个人啥的,她忙不过来时,俺就看着大家伙按照水莲嫂子教的学!”
“那就这样说定了!”于庆宝眉眼舒展。
“嗯,说定了!”灵秀使劲点了点头。
冬林附和道:“叔,您老放心,灵秀答应了的,一定会照办的!”
于庆宝眯着眼,脸上浮着笑,连声说:“嗯嗯,叔知道,恁都是说话算数,懂事的好孩子,有恁在,叔放心着呢!”
于庆宝还有事情想说,又不好开口——
冬林看着于庆宝有心事,就问:“叔,您还有啥心事?需要俺帮啥忙的,您老就说!”
于庆宝吸了口烟说:“是这,教学得要一块黑板。买吧,咱村上又没有这个钱;不买吧,没有黑板,就没法上课!”
冬林转了一下眼珠:“叔,您是说?”
于庆宝看了冬林一眼,说:“叔就是这个意思,看你可能给队里做一块黑板?”
冬林轻松地笑了,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叔,就这点事啊,还让您老难为成这样!您老放心,这事包在俺身上。您就等着吧,上课前保准把黑板给您做得好好的!”
扫盲开学第一课开始上课了……
晚上吃过饭,水莲早早地喂好孩子,给孩子换好尿布,包好包被,用绳子把孩子背在身后,和旺禾、英子一起来到生产队的牛屋——这里,就是庄户人扫盲、学习的地方。
牛屋里有几个土坯凳,冬林做的黑板赫然挂在土墙上!
冬林抱着孩子,灵秀跟在冬林身边,两人也一起来到牛屋……
灵秀看到屋里就水莲、旺禾和带着虎子的英子,就问:“人呢?”
水莲笑了一下:“都没吃过饭,没收拾利索呢吧!”
灵秀说:“咋可能,这都啥时候了,还能没吃好饭?!”
又等了一会,文书于乐天带着他老婆来了——
于乐天的老婆李金兰是个五大三粗的黑壮妇女,她刚一进门,就大着喉咙喊:“俺这死男人非拉着俺来学习,俺斗大的字都不认识一个,让俺学,俺能学个啥?俺可能学会?!”
水莲笑着上前,对李金兰说:“婶子,慢慢学,都能学会!”
李金兰鼻孔一翻:“切!那可不一定!俺不像恁文化人,脑子灵,学啥会啥!俺就是个死捶活的,木头脑子,啥都不翻过,上哪能学会啥文化?!”
水莲笑说:“能,俺保准您能学会!”
灵秀也走上前说:“婶子,有俺旺禾嫂子教你,保准能把你教会!”
李金兰“吭吭哧哧”坐在土坯凳上:“学不学的,先抢个凳子坐下歇着再说吧!”
于乐天瞅了一眼李金兰:“就你个娘们家家的事多!”
听到于乐天说她事多,李金兰“腾”地从土坯凳上站起来,对着于乐天说:“咋啦?俺就说说不知道可能学会咋啦?俺就不能说话了?”
于乐天脖子一红,刚想说话……
李金兰说:“要不让俺说话,俺就回家,俺不学了!”
于乐天嘴里挤出一声:“嘁”,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
水莲看到于乐天的无奈,忙上前打圆场:“婶子没事,您先坐下,都能学会!”
李金兰又“吭吭哧哧”地坐下:“就他一天到晚看俺不顺眼,嫌俺这笨那不好的!俺生就的笨,嫌俺不好,老早娶俺弄啥?”
于乐天不吭声,任他老婆怎么“嘟囔”,他都装作没听见,他能有什么办法呢?娶到什么样的老婆,就得跟什么样的老婆过!
他老婆除了脾气暴躁,说话不拐弯,别的也没什么不好!家里家外都能干,于乐天身子弱,重活累活都是她包了,整天像个二男人一样家里地里忙活!
于乐天不干什么活,也就没什么发言权。不做事,还想发号施令,哪有那么好的事?没有什么巧都能占全的!
于乐天知道他老婆的脾性,也知道自己的力量,所以她老婆平时脾气急点、燥点,只要不过火,也没啥!有什么事,她咋呼两句,他不吭声,也就过去了!
谁让他们是两口子呢,两口子就得有忍有让,都顶着牛地上,那还不得闹翻天,哪还有平安日子过?
又过了一会,队长于庆宝的老婆也来了——
于庆宝的老婆张玉英是瘦瘦弱弱的高个子妇女。头顶着一块蓝毛巾,穿着蓝色大襟褂子,黑色裤子,黑色布鞋,整个人素静干净。声音也弱弱的:“俺还说可得来晚了呢?”
水莲正在擦黑板,灵秀迎上前:“不晚,不晚,都正来着呢!”
李金兰看到张玉英,没有起身让座,也没有说话。她平时就看不得张玉英长得高粱杆子一样的个子,却柔柔弱弱,说话给蚊子唱歌一样的“哼哼”!
张玉英看到李金兰,笑眯着眼打招呼:“金兰妹子来得早?”
李金兰倪了张玉英一眼:“可不嘛!响应队长号召,可不得早点来呗!”
张玉英微笑了一下:“那可不,咱都是队上干部的家属,咱得带头!”李金兰“嘟囔”了一句:“带啥头?又不能多给一个子,啥事还都得冲在前头!”
张玉英又轻声说:“那可不是嘛!”
牛屋里油灯的火苗跳动着,一闪一闪,照得牛屋暖意融融……
几头老黄牛在石槽后反刍,慢悠悠地咀嚼着,嘴角冒着白沫;牛粪带着干草的味道,散发出温暖的气息——
来牛屋学习的人还是不多,于庆宝从村东头走到村西头,拿着喇叭喊:“各家各户注意了,没去牛屋学习的,吃过饭都去学习!听书、读报、学认字,男女老少,大人孩娃,只要能走动路的都得去学习啊!谁家不去,年底扣粮食,扣工分!”
妇女们刷好锅碗,喂好猪,时间宽松下来……
于庆宝的声音通过铁喇叭传到了各家各户大人孩娃、男女老少的耳头里——
小孩子不知道是啥意思?没有人当回事!
大人们却听出了话的意思,明白又有一件新奇事发生了!又都不知道是啥新奇事?都在心里琢磨:学习,学啥呢?不去的,还得扣粮食、扣工分!反正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还点灯熬油的,不如去看看,看到底学的啥?
怀揣着满腹的狐疑,三三两两的农人聚集到生产队牛屋里……
开始男人来得多些!平原上的男人干完地里的体力活,回到家,吃好饭,基本就没什么事了!
不像女人,要干地里的农活,回到家还要做饭、喂猪、养孩子、侍候男人,比男人辛苦很多!
遇到脾气不好的男人,女人干着活,还得受男人挑三拣四找茬,弄不好还得再被男人打一顿!
平原上的女人命要比男人苦很多,历代虽有烈性挣扎的女人,多被祖祖辈辈的祖母,祖母的祖母,外祖母,外祖母的外祖母耳提面命,絮絮叨叨磨得平了性子:说女人就是泥做的命,任人揉,任人捏,揉捏成啥样就是啥样,就要按照人揉捏的样子过活!
女人在这些说教中,也就认了人,认了命,逆来顺受,一日一日地挨日子了。直到闭目盖棺时,才熬干了身心,所有的命数都归于尘,归于土了!
女人也有三三两两来的了,女人多不是自己一个人来。有孩子的,孩子大点的能跑动的,就牵着孩子来;孩子小的跑不动的,就抱着孩子来;有的是牵着大的,抱着小的来……
还有的孩子大了,能自己跑着玩了,没有需要抱着、牵着的小孩子,女人也不闲着,手里拿着总也纳不完的鞋底、鞋帮,做不完的针线、毛活——
牛屋里人越来越多,说笑声、打闹声立时充斥了满屋……
灵秀招呼着村人们坐好!
于庆宝站在一圈人当中,对呵斥孩子的、纳鞋底的、低头说话的男男女女说:“好了,大家都白(别)说话了,俺说几句——”
台下闹哄了几声,有人应道:“队长,说啥呢?俺们都听着呢!”
几个妇女“嘻嘻”地笑:“就恁几个能,人家队长正讲话来,恁插啥嘴?”
男人也不示弱:“说俺插嘴,恁不也插嘴吗?”
于庆宝看着两边拉歌一样你一句我一句,谁也不让谁,没有个头。就高声说:“好了,好了,都不要说话了,听俺说!”
他清了清喉咙,接着说:“是这,咱人老几辈子都不识字,政府让咱学文化,打今个起,咱天天晚黑都来牛屋学习、识字!”
有人说:“天天学习,那得耽误多少功夫?再说了,咱庄户人家,会干活、种地就管(行)了,学那些字有啥用?!”
于庆宝看着说话的人,说:“学认字有啥用?恁可都是眼睛只看到鼻梁子那么远。学认字,那用处可大着嘞!咱祖祖辈辈睁眼瞎,到哪都吃亏!”
台下有人附和:“是,就是,不学点字,到哪都被人涮!”
于庆宝说:“咱庄上就旺禾家的和冬林家的识字,以后就让她们俩教咱们识字,当咱们的教书先生!”
台下又是一阵骚乱:“两个小年轻媳妇给咱们当先生,教咱们认字啊?那传出去不得让人笑掉大牙!”
台下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于庆宝“咳嗽”了两声,止住了议论,说:“恁不要小瞧了这俩女娃娃,人家可是真正上过学的!恁要是谁能比人家认的字多,恁就上来当先生,教大家伙认字!”
台下没了声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邻座的就相互小声嘀咕:“那咱是没那本事,一大箩筐字放咱眼前,它认得咱,咱也不认得它!”
“那是,那还得靠人旺禾媳妇和冬林媳妇,人家真正上过学,旺禾媳妇又喜欢看书念报的,给咱们当先生,一点也不掉咱的价!”
“说得是呢,那咱就好好听人家教课吧!”
于庆宝看没有人再多说话,就对大家说:“那咱就欢迎旺禾媳妇和冬林媳妇给咱们上课吧!”
于庆宝说完,带头鼓起掌来,其他人也跟着一起鼓起掌来。牛屋里瞬间被热烈的掌声、欢呼声填满了——
听着这么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水莲站在黑板前,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她心里觉得有些不自然,感觉承受不了这么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她环顾四周,微微点头微笑……
灵秀倒和水莲不一样,她倒像很享受这种热烈欢迎!站在水莲身旁,像个领导一样,双手举在胸前,不停地上下左右摆动,向屋里的人示意让大家停下鼓掌、欢呼。嘴里大声说:“好了,好了,不要再鼓掌了,大家安静一下,咱们马上就上课了!”
掌声、欢呼声慢慢停下,屋里渐渐安静下来——
灵秀转着灵动的大眼睛对大家说:“俺呢是个急性子,坐不住,俺的学问也没有俺水莲嫂子的好!庆宝叔非让俺来当教书先生,其实俺就是个花架子!教课还得靠俺水莲嫂子,俺就是给她打个下手,帮帮忙!”
“那你是个教书混子了!”有年轻的后生打趣道。
“去,白(别)没大没小的,说正经的,好好听课!”灵秀啐了小青年一口,小青年有些不好意思,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
水莲站在黑板前,轻声细语说:“那咱下面就上课了哦——”
台下立时安静下来!
水莲说:“咱们今个学习‘人’字——”
水莲在黑板上写下一个大大的‘人’……
台下又是一陈骚动:“原来这就是个‘人’字啊!咱做了几十年的人,都不知道‘人’字长啥样的?”
“就是啊,咱都白活这几十年了,都不知道‘人’字是这样的!”
“都别说话了,咱跟着人家两个女先生好好学吧!”
人群安静下来,牛屋里只能听见老黄牛“咕嚓咕嚓”反刍、咀嚼的声音……
忽然,人群中传来一阵骚乱,有人捂着鼻子:“这谁呀?谁放的屁?”
又是一“嘟噜”屁声,人们寻着声音望去,看见文书于乐天的老婆李金兰正歪头靠着墙根,口水流到下巴,嘴里打着呼噜, “呼呼”大睡,屁就是从她屁股底下冒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