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庆宝手拿着一张报纸,磕磕巴巴地读着:“农村都要建人民公社,公社下设大队,大队下设生产队;各大队要建食堂、建学校、建工厂;大炼钢铁,年产千万吨;大搞农业生产,亩产过万斤;五年赶英,十年超美,二十年实现共产主义!”
台下的社员听得张大了嘴巴,几个年纪稍大点的纷纷议论:“亩产一万斤,我的个乖乖,厉害!人老多少辈子也没有听说过啊!”
年轻点的说:“办工厂了,咱以后就能像城里人那样当工人了,这是多风光的事啊!”
妇女们说:“办学校好啊!以后孩子们都有地方上学,学习文化,不像咱们都当睁眼瞎了!”
“还是开食堂好!开食堂都不要自己动火了,都像人家工人一样,到吃饭的点,拿着个饭盒子,直接去打饭吃就管(行)了,多方便、多省事!”
“可不是咋的,家里天天七八十来口子吃饭,光做饭都累死了!这回好了,都去吃食堂了,不要涮锅做饭了,这回可是摘了俺的愁帽子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
于庆宝说:“好了,好了,都静静,都静静!这办工厂,开食堂,办学校,说起来好做,真办起来还真不是个小事,真不好操办来!”
“那有啥不好干的,咱庄啥时候落后过?”
“对,咱不能落在别人后头,要干咱就要干出个样来!”
于庆宝说:“好了,好了,大家回去都再思谋思谋,看有啥妥贴的办法?还有开食堂、建工厂、办学校都需要人,都想想看,这些都让谁干合适?”
吃过晚饭,于庆宝又找来于乐天商量开食堂、建工厂、办学校的事——
于庆宝吸了口烟,说:“我思谋了很长时间,这开食堂就让冬林媳妇干。她能说会道,也能干,能震住人!工厂就让冬林干,冬林这小子能跑能巅,脑子活络,叫他干正合适!旺禾人老实本分,种庄稼是好手,就让他带着大家搞农业生产!旺禾媳妇有学问,人也稳重,以前扫盲也当过老师,教过咱们识字,就让她带孩子学习!”
于乐天说:“你想得对,和俺想到一块了!就是咱们生产队还缺一个副队长,你看谁合适?”
“这个俺思谋很长时间了,俺也观察了,俺看旺禾那小子就不错,人实在能干,让他当这个副队长,俺也能偷个懒、少操点心!”
“俺看管(行)!”
“那就让旺禾当生产队副队长,哪天开个会,让大家再讨论讨论!”
“管(行)!”
晚饭过后,牛屋里挤满了人,于庆宝把烟袋锅在鞋底上磕了磕,然后别在裤腰带上,清了清嗓子,对“叽叽喳喳”的人群说:“都白(别)说话了,俺说点事!”
人群顿时安静下来……
“是这,咱这工厂、食堂、学校马上就要开了,俺和乐天商量了一下工厂、食堂、学校的领头人——说是领头人,其实也没啥好处,就是带着大家伙干活!俺考虑了几个人,大家看看可管(行)?”
众人都睁着眼睛看着于庆宝,看他选的几个人是谁?
于庆宝说:“俺和乐天想了一下,概括了一下每个人的优点和长处,觉得这样安排比较合适:冬林当工厂的厂长!”
于冬林坐在台下,听到于庆宝说自己的名字,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用询问的目光看了一眼于庆宝。于庆宝也对着他看一眼,眼神里传递着信息:俺相信你小子,能当好这个厂长!
冬林看着于庆宝信任的眼光,也就不再说什么。他心里说:人家队长都这么相信咱了,咱还有啥好说的?干就是了!
台下的人听到名字,就开始议论起来:“冬林?不错!人家脑子活络,人也精神,带着大家开工厂保准能干好!”
“你看人家自己家里,又干木工活,又换油盐酱醋针头线脑啥的,一年也不少挣钱,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人家带头办工厂,肯定是最合适的了!”
于庆宝看了大家一圈,见都没什么意见,就说:“那就这么定了:冬林当咱工厂的厂长!”
于庆宝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咱的食堂就叫冬林媳妇灵秀带着大家干吧!”
台下一阵骚动:“冬林媳妇干食堂?人管(行)是管(行),可冬林已经当工厂厂长了,他媳妇再管食堂,那不都是他两口子当官了啊?”
“啥当官啊,就是带着大家伙干活,人家还得多操心呢!”
“恁两口子要是有那个能耐,恁两口子也去当工厂厂长、干食堂去!”
“俺可不管(行),俺没那本事,不是那块料!”
“你还白(别)不服气,就凭人家灵秀自己赶着驴车,走村串户卖木工品,换油盐酱醋针头线脑的,恁有几个女人能做到?人家孩子生半路上,牙都不带呲一下的,恁谁家的女人有这个胆?”
“就是,就是,人家有这个能耐,能当得了这个食堂的主!”
于庆宝看大家议论热烈,最后又都形成了统一的意见,就宣布说:“那就让冬林媳妇——灵秀带着大家办食堂吧!”
台下一致响应:“管(行),俺同意!”
“俺没意见!”
灵秀和冬林并排坐着,听到于庆宝宣布自己当食堂堂主,连忙站起身来,向喧闹着的人群大声喊着:“老少爷们这么相信俺,俺一定开好这个食堂,保准大家吃好喝好!”
台下人一听,一下欢腾了:“好,俺就等着你给俺们做好吃的了!”
灵秀挥舞着手臂,俨然一个领导,说:“那没问题,只要有米、有面、有肉、有菜,俺保准让恁都吃上大席!”
人群一片欢腾!
人群欢腾了一阵,于庆宝又开始说办学校的事,还没等于庆宝说完,人群就一叠声地说:“办学校就不要讨论了,这不明摆着呢吗?学校只有旺禾媳妇最合适了,人家以前都带着咱们大家伙扫盲,这带着小孩子学习,还不是小菜一碟吗?”
于庆宝说:“那大伙都没啥意见了?那就叫旺禾媳妇带着孩子们学习吧!”
“俺同意!”
“俺也没意见!”
于庆宝又说:“学校的事大家伙都没意见,都同意,那咱就不再说了!下边咱再说说农业生产的事——”
“农业生产可是关系着咱们肚子的大事!”
“咱人老多少辈子都是靠种地讨生活的,选的人可得带着咱把地给种好了!”
“那得找个能吃苦、能干的人干才管(行)!”
“还得懂种庄稼的人才管(行)!”
“那这个人谁能合适呢?”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于庆宝看大家议论得起劲,也不说话,等大家把自己的意见都发表得差不多了,他才磕了磕烟袋锅,清了清嗓子说:“这都议论半天了,心里可有个合适的人选吗?”
台下人面面相觑,有的摇着头小声说:“不知道,这是大事,也是个不好干的活,一时半晌还真想不出谁更合适?”
于庆宝环视了大家一圈说:“恁都想不出个人来,那俺给恁想个人出来,恁看看咋样?”
台下的人都摒住呼吸,像看要揭开魔术迷底一样,带着期待与好奇,看于庆宝队长到底选了谁当副队长?
于庆宝说:“俺和乐天文书思谋了很长时间,俺俩都觉得旺禾是个不错的人选!”
听到于庆宝说出旺禾的名字,台下开始静悄悄的,一会就有人小声议论开了:“旺禾这小子管(行)!”
“是是是,旺禾人厚道,能吃苦、能干,是个好苗子!”
“主要是这小子正派,没有啥花花肠子!”
“咱庄户人家搞农业生产就是要这样老实厚道的人才管(行)!”
“那可不是嘛,庄稼地可不是光耍嘴皮子,说说就管(行)了的!你哄它,它哄你,那得实实在在地干!”
旺禾听到于庆宝说让自己当副队长,连忙起身摆手说:“俺可不管(行)!这关系着全庄几百口子人吃饭,这么大的事,这么重的担子,俺怕是担不起来!”
于庆宝又挖了一袋烟,用大拇指按了按烟袋锅,划着一根洋火,点燃烟叶,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一团烟雾。他嘴里噙着烟袋,腮帮子被撑起老高,像含着两颗核桃。他因含着烟袋,说话有些口齿不清,似乎还有口水想从嘴边流下来。他先看了一眼旺禾,又看了看大家,又把眼睛转向旺禾,说:“你不合适,那你看谁合适?你给俺找一个出来!”
旺禾被他问得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嘿嘿”笑了两声——
于庆宝把烟袋锅从嘴里拔出来,像把嘴里的核桃抠出来一样,嘴一下子瘪了回去:“既然大家都没意见,那就这,就旺禾当咱的副队长!”
“好,同意!”
“同意!”
“没意见!”
旺禾看着热烈的人群,血也沸腾了,他站直了身子,对着喧腾的人群说:“那好,既然大伙都这么信任俺,那俺就当这个副队长。俺一定带着大家伙好好干,让大家伙都有饭吃!”
“好!好!”
“你放心带着大家好好干吧,俺都支持你!”
看着激昂的人群,旺禾的心激动着,一个时代的使命向他打开了!
冬林的炼钢厂率先建起来了,说是炼钢厂,其实就是架了几口锅,弄了些木柴,只等钢铁材料一到,就可开炉点火,炼起钢铁来……
钢铁材料就地取材,于庆宝拿着大喇叭,庄里庄外、庄前庄后扯着嗓子喊:“谁家有钢铁的,都拿到钢铁厂去炼了啊!这可是国家的大事,不准私藏钢铁!”
老百姓听到喊声,就把家里除了农具以外的锅啊、铲子啊、水舀子都拿出来,送去钢铁厂。农具是不能送去的,犁耕耙拉的农具搞农业生产还要用呢!锅碗瓢盆就不一样了,反正马上吃食堂了,这些锅啊、铲子啊的也用不着了,都一起送去炼钢铁,能为国家做点贡献,老百姓的心里是有成就感的!
没有几天的功夫,炼钢厂里堆满了各家各户交来的铁锅、铁铲、铁水瓢。于冬林指挥着几个小伙子,架起铁炉,点燃大火,红红火火地炼起钢铁来……
在冬林忙着炼钢铁时,灵秀的食堂也开得热热闹闹!
各家各户把自己家里的白米、黑面都交到食堂,由食堂统一加工成米饭、包子、大馍、稀饭。吃饭的时候每家每户端个大盆、提着大桶,来食堂领饭——
有的人干脆盆也不端,桶也不提,就端个粗瓷大碗,直接在食堂盛了饭,就地蹲在食堂门口地上“唏里呼噜”吃起来……
孙来俊以自己干不了重体力活为由,向于庆宝要求到食堂打杂——
于庆宝看着他东扭西歪、混打溜机的样,满心塞堵。但又不能怎么样他,总得给他口饭吃,就同意了他的要求,让他在食堂跟着灵秀帮忙……
孙来俊来到食堂,东溜溜,西逛逛,就是不伸手干点活。让他烧火,他说不会,怕烧着火了;让他摘菜,他说他不知道啥样的该留着,啥样的该摘掉;让他担水,他说他担不动;让他涮锅洗碗,他说他洗不净!反正让他干啥,他都能找到一大堆理由不干!
灵秀拿他没辙,就随他去——
他不干活,嘴倒是不停,一会说这个俊,一会夸那个好看,姑娘、媳妇被他说得心花怒放!
谁都喜欢听好听的,姑娘、媳妇更喜欢人夸,好像人一夸,真的能长得更好看点!事实上也是这样,别人一夸,心情一好,脸上自然就绽出花了,就好看很多!
孙来俊虽然油嘴滑舌,但并不让人讨厌。他长相俊美,能说会道,嘴又甜,说什么话都能说到人心里去,让人听着就舒服,有的姑娘、媳妇还很愿意和他搭话聊天!
灵秀看孙来俊在姑娘、媳妇间穿来窜去,活跃得像只发情的小狼狗,担心再整出点扫盲班时和张三娃媳妇李玉佳那样的事,就警告孙来俊:让他老实点,不要瞎琢磨,不要再弄出点啥出格的事!
孙来俊从被张三娃揍了一顿后,虽然也和姑娘、媳妇打打情,骂骂俏,但也不敢太放肆,不敢真的做出什么不轨行动!
只要他不做什么出格的事,灵秀也就不再多过问。毕竟年轻人,正是血气旺盛的年龄,让他像一个老翁一样天天暮气沉沉、不苟言语,也是不现实的!
孙来俊端着饭碗,溜达到张灵秀身边。张灵秀正在查看中午的食材、物品……
中午村上有一百五十人吃饭,但现在的食材只能做够一百二十人吃的,还得有三十人没有饭吃!
张灵秀正急得百抓挠心,不知道到哪里去寻中午三十人吃饭的食材?孙来俊却幽灵一样飘到她跟前,在她耳边“嗡嗡”说着话,像只苍蝇!
人在着急的时候都怕有人在耳边乱“嗡嗡”,灵秀正急得火烧眉毛,孙来俊还在她耳边“嗡嗡”,她就更感觉到孙来俊讨厌,不识相!
其实平时灵秀也没觉得孙来俊怎么惹人烦,虽然有点轻浮、油滑,如果不招惹小姑娘、小媳妇时,有时感觉还挺有意思!
有他天天在食堂说说笑笑,给大家带来了很多欢乐。哪天要没有了他,或者他不说笑了,大家还觉得少了点啥,还有点不太习惯了!
可今天张灵秀正忙着、心急着,他再来说一些不三不四的话,灵秀就感到心烦意乱了!
孙来俊头伸得像个鸭脖子,快伸到灵秀怀里了。他头左歪歪、右扭扭,斜着眼瞅着灵秀手里的物品清单,一会神经质地大叫:“我的个乖乖,少这么多食材可咋办?得多少人吃不上饭?”
灵秀正在专心致志看物品清单,被他突然伸过来的脖子吓了一大跳,还没缓过神来,又被他“咋咋呼呼”的叫声惊得心“突突”乱跳!
她转过头,孙来俊的脸几乎贴到她脸上,一股热气从孙来俊的嘴里向她扑来,她立马向后撤了撤身子,捂住鼻子:“你个死荡鬼,可能白(别)这样吓人,鬼魂一样飘来飘去,吓死个人了!”
“咋?俺又没咋着你,你怕个啥?”孙来俊笑着,油滑地说,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
孙来俊长得是真的很好看的,他要是不这么轻浮,正经点、上进点、肯干点,还是很惹人喜欢的,甚至可以说是女子们心目中的偶像。可就因为他的轻浮、不持重,让他的好看减了份量,身价也轻了许多!
灵秀一把把账本合上,心烦意乱地说:“去去去,滚一边去!”
孙来俊笑嘻嘻地说:“嘻嘻,咋地,有啥秘密还怕俺看不成?怕俺看,俺也看完了!”说完,露出一幅得意的样子。像是他知道了秘密,就很有成就感了!
灵秀拿眼睛狠狠地瞪了他一下:“少出去胡沁(胡说),你要出去胡沁(胡说),俺就把你的舌头拧下来喂狗!”
“切!看把你能的,还把俺的舌头拧下来喂狗!俺的舌头就在这,你拧下来试试!”
“去去去,滚一边去,俺没空搭理你!”灵秀说着,急忙站起身来,急匆匆离开食堂,去找于庆宝……
于庆宝正和旺禾在牛屋里商量咋样想法子提高粮食产量,看灵秀慌慌张张地跑来,于庆宝问:“咋?出啥子事了?”
灵秀看了一眼旺禾,又看了一眼于庆宝,欲言又止——
于庆宝看出灵秀的心思,觉得旺禾在场,有啥话怕不好说!
于庆宝说:“啥事?可是队里的事?要是队里的事,就在这说吧,旺禾也不是外人,他是咱队的副队长,有些事也得他知道,还得让他参谋参谋、拿主意来!”
灵秀咽了口唾沫,有点费劲地说:“是队里的事,食堂的事!”
“食堂的事就更应该在这说了,俺和旺禾队长都在这,有啥事说出来,俺们一起想法子解决!”
灵秀看了一眼于庆宝和旺禾:“管(行),既然于队长这样说了,那俺就说了啊!”
于庆宝嘴里噙着旱烟袋,吸了口老旱烟说:“说吧!”
灵秀把账本拿出来,摊到于庆宝面前,旺禾凑上前来,看着账本……
灵秀说:“两位队长看看,今个的食材就只够一百二十人吃的,还差三十人的饭菜,可咋办?到哪去弄那三十口子的粮食?”
于庆宝翻看着账本,眉头拧成个疙瘩,老烟袋在嘴里噙着,一溜口水从嘴角向下流淌。过了一会,他吸溜一下嘴角的口水,把账本递给旺禾,神色沉重地说:“你看看吧,看看有啥办法能把这顿饭给撑过去?”
旺禾看了半天账单,蹙着眉头不说话!
于庆宝拔出嘴里的烟袋锅说:“旺禾,你倒是说句话啊!眼见着这顿饭就要开不下去了,几十口子没有饭吃可不是个小事!”
旺禾还是没有答话!
于庆宝又说:“前几天去公社开会,其他大队、生产队食堂、工厂都搞得红红火火,到咱这要是没饭吃了,那咱不给大队丢脸?不给公社丢脸吗?”
“是的啊,咱不能给大队丢脸,不能给公社丢脸!可咱到哪去弄这几十口子人的饭食呢?”旺禾一脸愁苦。
“那赶紧想办法啊,几十口子等着吃饭呢,这眼见着就要晌午了,要开不了饭,到时候事可就大了!”于庆宝一脑门子的官司。
旺禾看了看于庆宝,又看了看账单,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这样,俺回家看看,可能有点啥法子?”
于庆宝说:“你回家能想出啥法子?你家那点家底谁都知道,都交到食堂了,哪还有闲余粮拿来做饭?”
旺禾又看了一眼于庆宝,再看看急得满脸通红的灵秀,说:“这样,俺家的小山羊和小猪都长大了,俺回家看看可能给牵来,先把这顿饭给应付过去!”
灵秀瞪大了眼睛看着旺禾,像不认识他一样,“急吼吼”地说:“啥?你要把你家的小羊和小猪牵来杀了给大伙吃?”
旺禾点了点头!
于庆宝身子猛地向上欠了起来,一下把烟袋锅从嘴里拔出来:“啥,你小子疯了?你要把自家的猪羊都牵来杀了给大伙做饭?”
旺禾眉头拧成个疙瘩:“不这样,还能咋办?还有啥办法?”
于庆宝一下没了底气,刚刚因激动半站起的身子缓缓矮了下去,脊梁骨软了下来!
灵秀看着旺禾,一脸的茫然无奈!
旺禾说:“那就这样吧,俺回家去把猪和羊牵来!”
于庆宝使劲吸了口旱烟,浓重的烟雾在他面前弥漫,给他苍桑愁苦的老脸敷上一层悲霜!
旺禾回到家里,虎子正在追着他的小猪兜圈子,他已经累得满头大汗,还是追着小猪跑,嘴里不停地说:“跑,再跑,看我不抓住你!”
新梅坐在门口,抱着自己的小羊, 看着虎子满地追小猪,乐得“咯咯”笑着:“小猪快跑!快跑!哥哥马上就追上你了!哈哈哈......”
虎子一边追小猪,一边扭过头来,冲着新梅大声嚷嚷:“新梅,你不要再给小猪说让它快跑,你给它说让它快停下来。你让它停下来,俺抓住小猪,让它和你的小羊一起玩!”
已经怀孕几个月的水莲挺着略微凸起的肚子,和英子坐在门口纳鞋底,看着两个孩子笑着、闹着,不时交换着眼神,开心地笑着……
旺禾立在门口,着着两个孩子高兴的样子,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水莲看到旺禾一言不发,愁眉不展的样子,知道他有心事,就低声问:“咋?有心事?”
旺禾不说话,依然看着两个孩子和他们的小猪、小羊玩闹……
英子关切地说:“兄弟,咋愁苦成这样?指定是有啥过不去的坎了!”
旺禾欲言又止——
水莲说:“你有啥难事就说出来嘛!咱姐在这呢,有啥难事说出来,咱一起想法子!”
英子说:“是不是队里的事?”
水莲问:“是队里遇到啥难事了?”
旺禾看了看两个关心他的女人,又看了看玩得正高兴的孩子,咽了口唾沫,艰涩地说:“是有点事!”
水莲催促:“啥事?你说出来,咱一起想办法!”
英子也说:“是啊,你先说说看是啥事?咱一起想办法!”
旺禾又看了看孩子,咽了口唾沫,这次他像下了很大决心一样,说:“是这,咱队里食堂没菜、没粮食了,现在所有的粮食、蔬菜今个晌午只能做够一百二十人吃的,咱队里有一百五十人吃饭,还得有三十口子吃不上饭!”
英子和水莲听了,面面相觑……
英子说:“这可是大事!那么多人吃不上饭,可咋办啊?!”
水莲说:“几十口子人吃不饭,那还不得炸了锅啊!”
旺禾拧着眉头说:“说得就是啊,这么多人一下子没有饭吃,要闹腾起来,传出去,事可就是大了,就不得了了!”
“那有啥办法呢?”水莲一脸的关切。
“俺也没啥好办法了!”旺禾迷茫地看着两个孩子。
英子问:“没和庆宝队长商量商量?”
“俺和他商量过了,他也没啥好法子了。队里社员家的粮食、蔬菜能交公的都交公了,都再也拿不出粮食了!”
“那你回家来能有啥法子呢?咱家的啥都交公了,咱家再也拿不出一粒粮食了!”水莲的脸上布满了乌云。
旺禾不说话,又看向两个追着小猪、小羊的孩子——
英子明白了旺禾的心思:“你是想把小猪、小羊拿去食堂?”
旺禾不说话,但他脸上的神情告诉英子,他心里是这样想的!
水莲一听,立马涨红了脸:“你是想把虎子的小猪和新梅的小羊拿去食堂杀了给大伙吃?”
旺禾还是不说话,但眼里的神情更坚定了!
“你疯了吧?这小猪、小羊还这么小,还没长成呢,杀了也杀不出多少肉!再说了,杀了吃一顿,那下一顿怎么办,还有小猪、小羊杀吗?!”水莲激动地说出一大串话。
旺禾喘了口气,低沉地说:“那还有啥办法?总得把晌午这顿饭先应付过去吧!”
“就不能再想想旁的啥法子?”水莲问出这句话,自己心里都感到有些底气不足,她知道但凡旺禾有一丝办法,也不会想到两个孩子的小猪、小羊!
农村孩子苦,没有啥玩具,小猪、小羊就是两个孩子平日的玩伴。小猪、小羊给两个孩子带来多少欢乐?现在要拿去杀掉分给大家吃了,两个孩子要是知道了,还不得哭死!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在穷困与艰难面前,所有的心怡与爱好都要舍弃。首先得吃饭、生存、活着!
水莲眼里含着泪……
英子心里的难过一点也不比水莲少,她有万般不舍那两只给孩子带来欢乐的小猪、小羊,但她也知道旺禾的难处和队里面临的状况!
她望着两个玩得无忧无虑的孩子,和不知道它们命运的小猪、小羊,幽幽地说:“你抓小猪、小羊走时白(别)让孩子们看见,他们俩要看见你把他们的宝贝给抓走杀了吃了,还不得反了天?”她像对旺禾说,又像在对自己自言自语。
水莲的眼圈红红的,一泡泪就要从眼眶里涌出来了——
旺禾艰难地点了点头:“嗯,俺知道!”
英子喊着虎子和新梅:“虎子,新梅,快来,回屋里喝口茶,让小猪和小羊歇会吧!”
虎子和新梅隔着老远应着:“俺不,俺还没玩好呢!”
“回屋里喝口茶再玩!”
“俺不渴!”
“恁俩不累不渴,小猪、小羊也累了渴了呀!不能让小猪、小羊老是跑,也得让小猪和小羊歇歇了呀!”英子继续向虎子和新梅喊着……
水莲也跟着喊——
“那好吧,那就叫小猪和小羊歇歇吧!”虎子“嘟囔”着。
新梅也跟着说:“那好吧,那咱就不玩了,叫它俩好好歇着吧!”
虎子拍了拍小猪的屁股说:“去,好好喝点水歇歇吧,等你睡好了、不累了俺再和你玩!”
新梅也抚摸着小羊说:“你乖乖地去歇会吧,俺和俺哥去玩玩旁的好玩的。等你歇好了,俺再来和你玩!”说着,又把脸贴在小羊身上蹭了蹭,算是和小羊告别。
英子牵着两个孩子的手,把两个孩子哄进了屋里,关上了门……
小羊好逮,水莲扯了几片树叶递到小羊面前,小羊把头伸向水莲。水莲一边喂着小羊树叶,一边把小羊抱在怀里,像抱着婴儿一样,眼里蓄满了泪——
旺禾追着小猪,小猪仿佛知道自己的宿命一样,拼命嚎叫着、奔跑着。旺禾跟在小猪后面,追了很多圈,最后小猪终于体力不支,旺禾上前一把抓住小猪的后腿,小猪被杀了一般哀嚎!
虎子和新梅在屋里听到小猪的嚎叫,跑到门边扯门栓。英子赶忙跑过来,拉住虎子和新梅扯门栓的手!
虎子说:“娘,你叫俺出去看看小猪咋嚎这么很?”
“没事,小猪可能是饿了想吃食了,一会叫你妗子给小猪烀猪食喂它!”
“娘,不对,小猪以前饿时也没像今个这样嚎那么很,俺得出去看看小猪到底咋样了?”
“姑姑,俺也要出去看看俺的小羊咋样了?”新梅扯着英子的衣角。
英子说:“没事,啥事都没有,小猪就是饿了,一会就给它喂食了!”
“不嘛!俺就要去看看小猪到底咋样了?”虎子挤到门边,扯着英子的胳膊。
“俺也要去看看,俺就要看看俺的小羊咋样了嘛?”新梅说着,已经哭出了声。
虎子看新梅哭了,也跟着哭起来。瞬时,两个孩子哭作一团……
英子还想坚持不给两个孩子开门,但两个孩子一起扒着门缝向外哭。英子实在拗不过,就打开了门——
门刚闪开一条缝,两个孩子就一下扒开门,离弦的箭一样向外冲了出去!
旺禾正一只胳膊夹着小猪,一只胳膊挟着小羊向外走……
虎子兔子般跑过来,上前扑到旺禾身上,一把搂住小猪:“舅舅,你要把小猪弄哪去?”
看着一脸惊恐的虎子,旺禾俯下身子,对虎子说:“舅舅把小猪和小羊抱到食堂去,那里有好多好吃的,舅舅给小猪和小羊弄点好吃的!”
虎子有些半信半疑!
新梅鼓着小嘴说:“大(爸),食堂真的有很多好吃的吗?真的弄给小猪、小羊吃吗?”
“真的呀!新梅不是去食堂吃过好多次了吗?食堂里好吃的很多呀!”
“嗯嗯,俺知道食堂里有很多好吃的,俺灵秀妗子给俺拿过好多好吃的呢!有大白馒头,有扁食,有大包子,还带肉的,俺都吃过的,可香了!”新梅拍着白白胖胖的小手,一边说着,一边舔着嘴唇,一边比划着大肉包子的样子,仿佛真的又吃着香喷喷的大肉包子了——
旺禾看了一眼虎子,又看着新梅:“看舅舅没和你说瞎话吧?大(爸)没哄你吧?”
虎子和新梅抓住小猪和小羊的手慢慢松了下来:“舅舅,那你叫小猪吃饱以后就赶快给抱回来啊!小猪困了,得睡觉了!”
新梅也跟着虎子的话说:“大(爸),你叫小羊吃饱后也赶紧抱回来啊!小羊也困了,也要睡觉!”
“嗯好,舅舅知道了,大(爸)知道了。等小猪、小羊一吃饱,就给虎子和新梅把它们抱回来睡觉!”
“好,那好吧,那你把小猪抱走吧!”虎子恋恋不舍地松开旺禾的手臂。
新梅也松开搂住旺禾的手……
旺禾抱着小猪和小羊,转身大步快速向食堂走去,他的眼里有点点泪光在闪烁!
到了吃饭时间,英子和水莲带着虎子和新梅去食堂吃饭,还没到食堂,老远就有一股扑鼻的香气袭来。虎子和新梅高兴地蹦了起来,齐声喊着:“噢,太好了,今个又能吃上肉了!”
英子和水莲看着孩子,心里一阵发酸!
英子和水莲各端着一碗汤水,眼睛直愣愣地看着,眼里蓄满了泪——
灵秀给虎子和新梅每人盛了满满一碗汤肉,虎子盯着碗里的肉,像要一口吞下去一样,他仰头看看娘和妗子,满腹狐疑地问:“娘,妗子,恁咋不吃啊?肉多香啊!”
新梅也抬头看着姑姑和娘:“就是啊,娘,姑姑,肉多香啊!恁俩咋不吃啊?”
英子和水莲头转向一边,偷偷抹了一把眼泪:“好,娘吃!”
新梅挑起一块又大又肥的肉放进嘴里嚼;虎子也张开嘴,把一块大肥肉往嘴里送……
孙来俊的二儿子孙金豆(小名憨豆)端着一大碗汤肉向虎子和新梅走来,边满嘴流油地吃着,边“咕咕哝哝”说着:“虎子,新梅,恁俩养的小猪、小羊真香,真好吃!”
孙来俊赶忙跑过来,对着孙金豆的屁股就是一脚,吼着:“说啥呢!”
虎子停下嚼着肉的嘴,疑惑地问:“啥俺养的小猪、小羊?”
孙金豆还想说话,被孙来俊扯着耳朵拉走了!
虎子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就问英子:“娘,俺的小猪呢?俺舅把俺的小猪抱走了,说是来食堂给小猪喂好吃的,俺咋没看见?”
英子想说话,却没有说出来,眼里的泪光又不自觉地闪了出来!
虎子似乎感觉不太对劲,又拽着英子的褂襟子问:“娘,俺的小猪呢?俺舅到底把俺的小猪弄哪去了?”
英子还是没说话!
虎子又跑到水莲跟前,拽着水莲问:“妗子,俺舅到底把俺的小猪弄哪去了?”
水莲眼里含着泪,敷衍着说:“可能被你舅抱后边喂食去了吧!”
虎子端着碗磕磕绊绊地向后院跑,新梅也跟在后边,边跑边喊:“哥哥,哥哥,等等俺!”
虎子和新梅跑到后院,正要问灵秀他们的小猪、小羊去哪里了?虎子一眼看到地上还没来得及收拾的小猪、小羊的皮。虎子跑上前去,瞪大了眼睛,仔细地瞅了瞅地上小猪和小羊的皮,“哇”地一声哭开了!
新梅不知道咋回事,一口肉堵在嘴里——
“新梅,别吃了,这是咱的小猪和小羊!”虎子嚎啕大哭着说。
“啊?是咱的小猪、小羊?!”新梅嚼着的肉一下吐了出来:“这是咱俩的小猪和小羊?!”她蹲下身子,又快速地从地上捡起刚刚吐到地上的肉,在身上擦了一下,又拿到眼前仔细看了看,然后“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虎子和新梅怀里抱着装着汤肉的碗,一路大哭着往家走——
英子和水莲一边眼含着泪,一边哄着虎子和新梅:“虎子,咱不哭了,咱以后再养一只小猪!”
“新梅,咱不哭了,咱再养一只更好看的小羊好吗?”
“不要,俺就要俺的小猪!”
“不要,俺就要俺的小羊!”
“他们吃了俺的小猪,俺可怜的小猪,俺再也见不到了!”
“他们吃了俺的小羊,俺可怜的小羊,俺再也见不到了!”
两个孩子一路走,一路哭……
英子和水莲的心也跟着孩子的哭,碎了!
虎子和新梅哭了半天,还是不愿意放下手里的碗,两个孩子已经哭得喉咙嘶哑了!
到了晚上,两个孩子实在没有力气,已经哭不出声了,只能抽抽噎噎!
英子给两个孩子端了一点汤水,让孩子喝,两个孩子看也不看,只是低垂着头,闭着双眼“哼哼”着——
夜已经很深了,两个孩子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了,昏沉欲睡,可盛着小猪、小羊的碗还紧紧地抱在怀中……
英子试图把虎子手里的碗拿开,虎子身子一激灵,把碗抱得更紧了!
英子低声说:“虎子,咱先把小猪放下好吗?让小猪也睡会!”
虎子又哑着喉咙哭了起来,他实在没有任何力气了,手慢慢松开了——
新梅端碗的手已经麻木了,好几次碗都快要掉下来,水莲在旁边连忙接着,想从新梅手中把碗拿掉。水莲刚想触碰新梅的碗,新梅立即“呜咽”着推开水莲的手。水莲只好在新梅身边坐着,搂着新梅……
半夜时分,新梅的眼睛再也睁不开了,端着的碗几乎要掉下去。水莲悄悄地把碗拿开,新梅的手又下意识地抓紧了碗,眼睛又睁了一下——
水莲小声地哄着:“新梅,咱们把碗放下,让小羊睡会觉!”
新梅闭着眼睛,松开了端着碗的手……
旺禾中午在食堂一口东西也没吃,灵秀给他盛了一碗用小猪、小羊烧的汤,还特意给他盛了一块肉,他看也没看,让灵秀端去给孩子和老人吃了——
于庆宝喝了一碗汤,拿着旱烟袋来到旺禾跟前。两人走到离食堂远点的场地上,找了个麦穰垛,在僻静的地方坐了下来……
于庆宝装上一袋旱烟,拿出洋火,刚想擦火,转眼看了看四周,才想起是在麦穰垛边上,他把洋火棍塞进了洋火盒,装进了口袋,又把烟包缠绕在烟袋杆上,然后把烟袋别在棉裤腰上——
他的脸像快要下雨一样,愁云密布,眉头拧成烂拖布一样的大疙瘩,仿佛再用用力,就要拧出水来了!
于庆宝不看旺禾,眼神散漫,双目无神,茫无目标,两眼空洞洞地向前望着,又好像哪里也没看!
他好像自言自语,又好像和旺禾说:“两个孩子的小猪、小羊杀了、吃了,再也没有猪和羊可杀、可吃了,往后可咋办啊?!离收成还有几个月,这几个月的口粮到哪弄去啊?!”
旺禾默不作声,他也实在没有啥好办法能弄到粮食!
两个人又沉默了很长时间,旺禾像想到什么好主意:“这样,俺叔你看这样可行?”
于庆宝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昏黄的老眼里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啥办法?你快说说,咱看看可管(行)?”
旺禾看了一眼于庆宝:“叔,这样,你看咱庄上有亲朋好友家条件好的,能不能动员让他们去亲戚、朋友家借点粮食,先解决大家伙的吃饭问题,等咱粮食收成了,再还给他们。谁借了粮、交了粮,秋后咱们把粮食还给他们,然后再补贴给他们点粮食,算作借粮食的利息!”
于庆宝把望向远方的眼抽了回来,看着旺禾:“哎,这个主意好!有家境不错的亲戚,能借的都借点。到收成了,给他们把借的粮食还上,再给点补贴。一来解决了咱们现在的燃眉之急,二来给他们些补贴,他们也能有点收入,应该没什么怨言!”
旺禾思谋了一会又说:“咱光靠大伙去亲朋好友家借粮还不够!兆歪(现在)哪都开食堂,亲朋好友家的粮食也都交食堂了,自己家剩下的粮食恐怕也不多!咱一方面让大伙去亲朋好友家借,另一方面还得再想旁的办法弄粮食!”
于庆宝眼里刚刚闪现的一丝光亮又熄灭了:“哪还有啥好办法啊?能想的法子都想了,土坷垃头子又不能吃!要是坷垃头子能吃倒好办了,挎个粪箕子到地里挎一粪箕子来煮了吃就管(行)了,可这坷垃头子不能吃啊!”
于庆宝双手抱着头,在麦穰垛里把身子缩得更小了,如同一只受伤的老狗。这个一心一意为生产队,为村上老少爷们着想的人,在困苦的境遇面前显得那样渺小,那样无助!
看着一点点缩下去的于庆宝,旺禾心里五味杂陈!
沉闷的空气又在两个男人之间弥漫……
于庆宝想从腰间抽出旱烟袋,当手触碰到旱烟袋时,又把伸出的手缩了回来。两只粗砺的大手交握在一起,十只粗笨的手指头不停地交换着、揉搓着,仿佛那里有金点子,能把粮食搓出来一样!
旺禾看着沉默不语的于庆宝说:“叔,俺是这样想的,你在外见识广、熟人多,看看能不能从别的大队、生产队再借点粮食?要是能从别的大队、生产队借点粮食,加上咱队社员从亲朋好友家借来的,差不多能侬到(挨到)粮食收成!”
于庆宝眼睛又移了回来,停在了旺禾脸上,他不知道这个年轻人心里还有多少想法、多少主意?他不得不对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另眼相看了!旺禾的话像一把钥匙,一下子打开他混沌的思想:“嗯,这倒是个办法!就是咱生产队是远近闻名、年年先进的生产队,要是去旁的生产队、大队借粮食,大队、公社领导可咋看咱?”
“咱兆歪(现在)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得吃饭为主啊!”
于庆宝迷茫地看着远方:“那也只能这样了,只能先顾眼前了!”
旺禾点了点头:“先把眼目前的难事解决掉!至于面子,总没有肚子重要!”
于庆宝说:“那这样吧,俺有几个关系不错的大队书记,俺给你写个条子,你拿着条子去找他们!”
旺禾拿着于庆宝写的条子,拉着架子车,走了小半天,快天黑才来到离桃花村十多里路的梁庙台。
梁庙台大队书记梁红光正在和几个生产队长研究事,旺禾拉着架子车过来,他把架子车停在院门口的场地上,走到门口向里张望……
天已经麻麻黑了,旺禾从外边光亮的地方向黑暗的屋里看,眼有点花哨、模糊。他还没看清里边到底是哪些人?就听一个宏亮的声音问:“你是谁啊?来这干啥的?”
旺禾影影绰绰看屋里有几个人影,听有人问话,慌忙回答:“俺找梁书记——梁红光书记。”
屋里人又问:“你哪来的?俺咋没见过你?你找梁书记干啥?”
旺禾说:“俺找梁书记想借点粮!”
“借粮?!”屋里那个声音狐疑地问着。
随着那个声音从低到高,向自己越来越近。旺禾判断那个说话的人从坐着的地方站了起来,并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
黑影越来越近,旺禾越来越看得清楚了来人的模样:这是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中年男人,留着干净利落的小平头,棱角分明的脸上,络腮胡须更增添了他男性的特质!
他来到旺禾面前,亮着嗓子说:“俺就是梁红光,你来找俺借粮?”
旺禾连忙把一直握在手心里的于庆宝给他写的条子递给了梁书记:“是,俺是来向恁借粮的,是于庆宝书记叫俺来的!”
梁红光接过条子,仔细看了看:“嗯,不错,是于书记的字,不过这借粮……”梁红光沉吟了一下,把目光转向了屋里——
旺禾已经适应了屋里的黑暗,仔细看了看,才看到屋里坐着四五个人。他对着梁红光,也像对着屋里人说:“于队长说了,恁要能把粮借给俺,等到收成了,俺给恁些补贴,算作利息,到时连本带利还给恁!”
“不是利不利的事!”梁红光说:“兆歪(现在)谁的粮食都不富余!俺要借给恁了,俺就要缺了,俺的社员就没饭吃了可咋办?”
“咱要借给他们了,咱的粮就不够了!咱的社员吃不上饭,咱到哪弄粮食去?”
“说得是啊,不能随便把粮食借出去!”
“是啊,兆歪(现在)粮食比命都重要,哪能随便把粮食再往外借呢?”
屋里的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旺禾的头越来越低,求人的时候就是难以把头抬起来,况且旺禾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这样求人,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他不求人,生产队那百十口子人就吃不上饭!为了那百十口子能有口饭吃,就是别人再说什么,他也得听着!他自己受点委屈没什么,只要能让队里百十号人吃上饭,他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梁书记看到旺禾为难的样子,又看看屋里的人说:“这样,桃花村一直是全公社学习的榜样,于队长也是俺的老朋友,兆歪(现在)他们有了难处,咱能帮还是要帮帮的!虽然咱的粮食也不富余,总还没到揭不开锅的地步!咱就少借给他们点,让他们渡过这个难关!再说了,他们收成了还要给咱点补贴的,咱也不算折本!”
屋子里的几个人交头接耳议论了一会:“就是啊,能帮人的还是尽力帮帮!再说了,人家多多少少还给咱点补贴,能有点补贴,也算咱又多了点收益啊!”
“是啊,土疙瘩里年年就产那么点粮食,能给咱点补贴,咱多少也能多点粮食!”
“借吧,能有点收益,总比把那点粮食死放着强!”
“利再少,蝇子腿也是肉啊!”人在穷极了时,一点点小利益也会当成大事件一样珍惜!
梁红光看大家意见一致,就说:“咱粮食本来也不多,那咱就少借点给他们,让他们把眼目前的难关渡过去!”
屋里有人点头,有人说:“管(行),就这样办吧!”
梁红光对一个年轻人说:“有利,你带旺禾队长去装粮食,也别装太多,多了旺禾队长也拉不动!”
有利是梁庙台大队的文书,和梁红光一个姓,也姓梁。梁有利是个机灵的小伙子,他一听梁红光的话就明白了:让他带着旺禾去装粮,是给旺禾面子;梁书记又不好具体说出来装多少?装多了他们也没有太多,还要留够自己大队社员吃的;装少了也有点拒了旺禾的面子,以后还有很多地方打交道,别不好说话!梁有利对梁红光的心意心领神会,说:“管(行),你放心吧,俺知道该咋办!”
梁有利带着旺禾去大队仓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