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郜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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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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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平原》连载

第三十二章 飞跃(3)

任集公社承担现场会筹备的具体工作,余向前作为公社书记,理所当然地承担起了现场会筹备的所有工作——

他骑着二八大杠自行车,在土路上颠簸十几里,来到于家庄,现场查看现场会选址、路线、桌椅板凳、茶杯茶叶,甚至连领导在哪下车停车,在哪上卫生间都考虑得周全、细致!

进于家庄有一段泥土路,下点小雨就无法通行。为了进村通畅,在市长祝家义的安排部署下,县里协调资金一万元,抽调劳动力,挖砂礓,填土,整平夯实,用了三天时间,把泥土路变成了晴雨通行的砂礓路!

现场会的外部条件好准备,难就难在粮食产量上!

于家庄上报的粮食产量是亩产四五百斤,到了省里,粮食亩产已经达到一千五百斤了,是上报产量的三倍。一亩地多出来一千多斤粮食,到哪里变出来?是个让所有人都头疼的问题!

市长祝家义给县长曹光明施压,曹光明向公社书记余向前施压,余向前又向大队书记秦胜利施压,最后压力传导到生产队长于庆宝的身上……

于庆宝急得两眼冒火也没想出啥好法子。他找到旺禾,两只眼睛红红的,像兔子眼睛一样:“这可咋办呢?到哪去弄一亩地一千多斤的粮食?”

旺禾说:“咱这一亩地顶到天也就产四百多斤,这让弄一千五百斤,不是开玩笑嘛?没有地方弄去!”

“不弄也不管(行)啊!市里、县里、公社、大队,一级一级都向下压,叫咱咋办呢?”

“那就照实说,反正咱又不能变出粮食来!”

“照实说,可咋向大队、公社、县里、市里交待?”于庆宝一脸的愁云,两人商量了半天,也没有想出任何好的办法!

余向前又来到于家庄检查现场会筹备情况,大队书记秦胜利陪同来到于家庄——

于庆宝、旺禾陪着余向前和秦胜利来到队里产量最高的地里。

地里的麦子还没有收割,金晃晃的太阳照在金黄的麦子上,闪着金灿灿的光。微风吹过,一波一波的麦浪翻滚着,像一层层金色的丝绒锦缎,在大地上流淌……

看着地里的麦子,于庆宝、旺禾的心里着实高兴,这是他们队里最好的麦子,他们生产队的口粮就指着这块地呢!

于庆宝粗壮的老手抚摸着麦穗,像抚摸着自家孩子一样,充满着怜爱!

余向前看着地里的麦子,高兴的心情溢于言表:“这块地里的麦子长得不错,到时就让各级领导来这块地里看!

紧邻着这块地的是一块长势不太好的麦子,余向前看着,脸上慢慢堆起了阴云:“这块地的麦子长势不太好嘛!”

于庆宝走上前:“肥料都给这块长得好的地里上了,其它地里就没有多少肥力了,麦子长得自然就没有这块地里的好!”

余向前朝那块长势不太好的地里走了几步,他站在长势不好的麦地边,向长势好的麦地这边看了看,摇了摇头——

跟在他身旁的大队书记秦胜利问:“书记,这是咋了?有啥问题吗?”

余向前挠了一下头:“你们看啊,这两块地离这么近,一块地收成好,一块地收成差,来参观的人一眼就能看到差距,到时候影响咱们现场会效果啊!”

秦胜利也朝两块地望了望:“是啊,是有差距啊!差距还不小呢,一眼就看得出!”

余向前抚摸着下巴:“这得想办法,得两块地差不多啊!不然到时候领导们一来,一看这边麦子长得还可以,这边长得这么赖,这影响可就不是一点半点了啊!”

“是是是!”秦胜利说,“可是这地里的麦子都直戳戳在这长着呢,明眼人一眼就看到了,这都收成了,也不能变出麦子啊!”

余向前皱着眉头还在思索,听到秦胜利的话,豁然开朗,眼睛突突放光,对秦胜利说:“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明眼人一看这块地就没有刚才那块地长得好啊!”

“不是,不是,不是这句,是最后一句!”

“最后一句?最后一句‘这都收成了,也不能变出麦子啊!’”

“对对对,就是这句‘不能变出麦子啊!’对啊,怎么不能变出麦子呢?咱们就是要能变出麦子啊!”余向前茅塞顿开,一扫脸上的愁云。

“怎么个变出麦子法?”秦胜利问。

“这个你们不要担心,我回去给光明县长汇报一下,等我的通知。”余向前说着,跨上自行车,一溜烟向公社骑去……

到公社院里,他自行车往墙边一靠,就急急忙忙跑到办公室,抓起电话,拨通县长曹光明的电话:“喂,曹县长吗?我是任集公社的余向前啊!您指示的于家庄现场会已经筹备得差不多了,有一个问题想向您汇报一下——”

“什么事?快说!现场会是个大事,不过我一会还有个会,就两分钟的时间!”

“是这样的曹县长,于家庄的麦子生产总体还是不错的!”

“这个我知道,不然也不能在于家庄开粮食丰收现场会啊,说重点!”

“重点就是于家庄有一块地里的麦子长得很好,可以带领各级领导去参观。就是旁边的一块地长势不太好!两块地是连边的,领导们看到长得好的一块地,一抬眼自然就看到旁边长得不太好的地。”

“那你们想下办法嘛,不能一块地长得好,一块地长得赖,领导们看到差距,影响也不好嘛!”

“是啊,我就想啊,能不能变通一下?把旁边那块长得不太好的地里的麦子先收割掉,放到地里别慌着拉回场上,等领导们参观好了,再拉回场上。”

“这个你们可以灵活掌握!”

“关键是这么个问题:长势不好地里的麦子收割后放倒在地里,也能看出这块地里的收成还是没有多好!能不能再想想别的办法,让这块收成不好的地里的麦子看起来显得多点?”

“有什么办法,你们就用嘛!”

“您是县里现场会的总指挥,这个事情关系有点大,公社不好决策,要先给您请示一下才能做!”

“你有什么想法说一下我听听——”

“我感觉还是您亲自来于家庄一趟,现场查看一下,再做决定!”

“那好吧,我明天去于家庄看看你们筹备得怎么样了?”

“好好好,明天等您来现场督查!”

余向前挂断电话,如释重负,他心里有把旁边地里麦子收割后,挪到那块收成不太好的地里的想法。但他又觉得这种办法不太妥当,自己不敢当家,只有请示县里领导。一旦县里领导定了调子,可以这样做,他才敢这样做!

他是一个在基层工作多年的老公社书记了,他了解基层工作的门道——

如果不向县里汇报,他直接决定把其它地里的麦子挪到那块长势不好的地里,到时追究下来,给他个弄虚作假的罪名,他可担不起!

他请示了县里领导,县里领导拍了板,让干了,他去执行,就是以后有什么问题,他也有回旋余地,也不至于什么责任都落在自己身上。

他这种明哲保身的想法是好的,但落到现实中,这种想法就不一定能起到什么作用了。因为很多决策部署都是上级领导直接口头传达下来的,没有什么程序。真要出了什么事,追究起责任来,他是直接实施的责任人,肯定要承担直接责任!

第二天一大早,曹光明县长就赶到了桃花村,余向前、秦胜利、于庆宝、旺禾都一同陪着曹县长又去查看了昨天余向前他们看过的那片麦地……

曹县长看了情况后,和余向前想法不谋而和,只是他说得更含蓄:“两块麦地连得很近,长势差别很大,各级领导看到了,影响确实不好!这不仅仅是你们公社的事,还会影响咱们县里的声誉,连市里的声誉也会受到影响!昨天向前给我电话汇报了,他的想法很好,我原则上同意!但是还是要注意工作方法,要遵守实事求是的原则,要让领导们感觉这块地里麦子长势就是这么好!地里的麦子要铺得厚实,但不能像其他地方的,厚实得能坐人!主要是要显得真实,不能太过了,让人产生不真实、不相信的感觉1”

“是是是,我也是这样想的,有的地方报道的麦子厚得都能坐人,一看就是假的,咱们不能搞得太假!”余向前点头称是。有了曹县长的现场指示,他觉得心里有了底,有了前进的方向,往下的工作就有目标了——

曹光明回到县里把情况向书记关正鹏作了汇报,关正鹏觉得自己作决定还是有些不妥,又和曹光明一起向市长祝家义作了汇报。

祝家义说:“你们的想法还是不错的!但是要把握度,不能太过了,我向新建书记汇报一下,再作决定!”

祝家义把县里的意见向市委书记高新建作了汇报,高新建深思良久:“现场会已经箭在弦上了,马上各级领导就要来了,粮食产量一时半会是不能提高上去的,县里和公社的应急想法也不是不能执行,其它地方也有这样做的。但是我强调,还是要遵守实事求是的原则,一定不能太过,不能太假!不然的话,上面追究下来,我们负不起这个责任!”

祝家义点头:“是啊,我也是这个意思。我们既是上级政策的执行机构,也是基层的决策机构。到了我们这里,有什么把握不好的,责任可都要落在你我身上了。我给县里说,要把握好度,决不能出问题!”

“好吧,就按照这个原则执行吧!”

余向前骑着自行车又来到于家庄,他把市、县领导的意思向秦胜利和于庆宝进行了传达,让于庆宝召集社员,把另一块较远地里的麦子割来,一捆捆地抱到收成较差的地里……

于庆宝一脸愁容:“咋能那样做?那不成了作假哄人了吗?”

余向前说:“哎呀,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嘛!就是把别的地里的麦子抱到这块地里,不还都是你们生产队地里长出来的嘛?主要是让别人看到显得好看点,也没有太作假嘛!”

“不是一块地里长出来的麦子都往一块地里凑,那就是作假!作假哄人就是不管(行)!”于庆宝有些坚决地说。

“我说你咋这么死脑筋呢!咋就不能转转弯呢?”余向前瞅着于庆宝,觉得于庆宝的脑袋真的是榆木疙瘩做的一样,他举起手想要去那榆木脑袋上敲敲,感觉不妥,举到半空,又停了下来。

他转头看向旺禾:“旺禾队长,你说说看,这样咋能不行?咋能叫作假?”

旺禾瓮声瓮气地说:“这就是作假嘛!这样做肯定是不管(行)的,哄老百姓,哄各级领导,就是不对的!”

“哎,我说你们两个!你们两个做事咋这么死板,咋不知道变通呢?”余向前有些急躁。

秦胜利说:“庆宝队长,你就按余书记说的做吧!现场会马上就开了,也变不出粮食来啊!不这样做又有啥办法呢?”

余向前说:“是啊,这可是县里、市里的决定,你们敢违背市、县的决策部署?敢不执行上级的命令?敢和上级唱反调吗?”余向前有些急了,一连串反问着于庆宝和旺禾!

于庆宝听了余向前的话,特别听他说“违背市、县决策部署,不执行上级命令,和上级唱反调!”他的心里打起了鼓,他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他当生产队长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违背过上级的意愿。上级安排部署什么任务?无论多大困难,他都是想尽办法不折不扣地贯彻执行,并且都落实得非常好!他们生产队每项工作都走在全大队、甚至全公社的前列!

要因为这个事,被扣上违背上级部署,不执行上级命令,和上级唱反调名头,这个帽子可就有点太大了,他可戴不住!

他在心里斗争很长时间,最后冲着余向前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余向前绷着的脸终于露出了点笑意:“这就对了嘛,就是要学会变通嘛!抓紧时间把别的地里的麦子转移到这块地里,做好现场会的一切准备工作。”

余向前和秦胜利走后,于庆宝盯着那块长势不好的地发呆……

旺禾气呼呼地说:“队长,俺还是觉得这样做不合适,俺不同意这样做!”

于庆宝长吁了一口气说:“你才将(刚才)也看到了,咱不是也反对了吗?可反对有啥用呢?不还是要按照上级安排来做吗?”

“你做你就做,反正这样干,俺是不同意,俺不做!”

“你不做,你可是副队长啊!带头不执行上级命令,是违背组织原则的!”

“啥原则不原则的?不正确的命令,俺就是不执行!大不了俺这副队长不干了!”

“这说的啥话?在外人面前,可千万不能说这样的傻话!”

“不是傻话,这就是俺的心里话,俺不想做作假骗人的事!”

“不想做与不做是一回事嘛?啥事咋能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不做?不想做的事多着呢,哪能都由着自己的性子?好多事不想做,现实逼着你也得做。你以为俺就想这样做啊?这不是没有办法嘛!”

“反正俺想不通,俺不愿意这样干!”

“不愿意干也得干啊!上级都这样安排了,不这样干能管(行)吗?”于庆宝一脸的愁苦,“这样,你就算帮俺一个忙,把这个事先撑过去!”

旺禾默不作声了,听了老队长要他帮他撑过去的话,旺禾心里很不是滋味!

本来于家庄不是个先天条件多好的队,地势低洼,下点雨就淹!

传说于家庄地下有个蛤蟆精,蛤蟆尿泡尿,于家庄就得淹!

有一年村民挖沟河,挖出了一个大癞蛤蟆,有磨盘那么大。村民从未见过这么大的蛤蟆,要去称一下蛤蟆的重量。不想蛤蟆开口说话了:不要称不要算,一个蛤蟆八斤半!从此于家庄官名叫于家庄,民间都叫于家庄八蛤蟆坑了——

传说的真实性无从考证,但村民们都说自从挖出那个大癞蛤蟆,于家庄被淹的情况就真的有了好转!

传说因为挖出蛤蟆才不被淹的,其实旺禾心里清楚,那是因为于队长带领村民疏通了沟河,把雨水尽快排出去,于家庄才不会被淹的!

于队长带领村民挖沟、挖河,付出了多少劳动和心血啊!

年迈的身体,因长年累月为队里操持,伤病累累!

现在,老队长那么恳切地央求他帮忙,把现场会开好,他又怎么能拒绝老队长呢?

旺禾低下了头,闷声闷气地说:“哎,那好吧,就算俺帮您的忙,与啥狗屁上级命令无关!”

于庆宝不说话,沉闷着脸茫无目地看着远方……

第二天,余向前又来了,又传达了上级的指示:要把麦场上打好的麦粒也处理一下!

于庆宝问怎么处理?

余向前说弄些麦桔,铺在底下,把麦粒堆在上面,这样麦粒看着就多了!

于庆宝说这不管(行),不能再这么干了!

让老百姓把别的地里的麦子割了拉到那块差地里,老百姓都有很大意见了!再在麦粒下面垫上麦桔,老百姓肯定不愿意,不答应啊!

余向前说:“老百姓有点意见也是很正常的,哪能啥工作都能顺着老百姓的心呢?再说了,老百姓有意见,给他们做做思想工作,时间一长,老百姓也就不会记得了!老百姓天天都忙,哪有闲心啥事都记心上?与自身利益无关的事,当时有点意见,时间一长就忘了!”

余向前说得振振有词!

于庆宝听得愁肠百结!

旺禾气得脸色发青!

于庆宝再找旺禾帮忙时,旺禾咬牙切齿地说:“俺不干!这是弄啥的嘛?咋能这样干嘛!”

于庆宝无可奈何地说:“你就算帮帮俺的忙嘛!队里能使用的人也没几个,你不帮俺,俺这工作可真就没法开展了!”

“没法开展就不开展,这个典型不当也算了!这样的现场会有啥意思?只会起反面作用!”

“咱这都架到火上烤了,兆歪(现在)说不干也没用啊,你就再帮帮老叔吧!”于庆宝几乎是在哀求旺禾了。

旺禾看着一脸愁苦的老队长,心慢慢软了下来。

现场会开始了,一大早水莲就带着学校的孩子们在去于家庄的路上迎接参观的人。这也是县里、公社安排部署的,说是营造气氛,显得隆重,是对来参观的各级领导和贵宾的重视。

孩子们手里拿着自己用五色彩纸扎的花,在水莲的组织下,一边挥舞着手里的彩色纸花,一边高声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来参观的领导乘车的,会把车速开慢一些,遥下车窗,对着车外的孩子挥动手背,招手致意;骑车的,有的下车向孩子们点头示意——

来的人都是一脸笑意,像过年过节一样满脸欢喜!

食堂里,灵秀也像过年过节一样,带着大家忙活着饭菜。

只有于庆宝和旺禾还是那么一脸愁苦地站在村口,迎接着各地来参观的领导和客人……

省委书记李红军、省长徐光耀在市委书记高新建、市长祝家义和县委书记关正鹏、县长曹光明、公社书记余向前等一众人陪同下,和其他地、市、县来参观学习的领导、嘉宾们一起来到那块经过乔装过的麦地——

李红军走到地头,看到一捆捆的麦子拥拥挨挨、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麦地里,满心的喜悦不禁涌上眉梢。他问身旁的市委书记高建新:“于家庄的麦子都长得这么好吗?”

高建新朗声答道:“是的,李书记,于家庄的麦子都长得这么好!”

“其他地方呢,比如别的大队、公社?”

“于家庄是桃花大队麦子长得最好的!当然了,其他地方的麦子长得也很好!任集公社,包括整个皖溪县、皖北市小麦都长得这么好!”

“记得当年我给地主家放牛时,地主家的小麦长得就很好。当然了,那时候自己年龄还小,一亩地能打多少斤粮食,还没有概念。像这样的一亩地能产多少斤小麦啊?”

高新建回头看下县委书记关正鹏,关正鹏站在省、市领导的后边。这样的时候,有省、市领导在场,他是要靠在省、市领导身边站的。记者给领导拍照时,他就会出现在镜头里,就会上报纸。

他听到高新建问话,马上向前跨了一步,走到李红军跟前说:“报告李书记,像这样的一块地,这样长势的麦子,一亩地最低也要打两千斤粮食!”

“噢,两千斤?这可不是个小数字了啊,够几个人一年的口粮了!”

李红军十多岁就参加红军,跟着红军队伍爬雪山、过草地、打日本、打老蒋,没有真实地参加过农业生产,对粮食产量基本没有什么概念。

但是他对一个人一年要消耗多少粮食,心里还是有数的。毕竟带队打仗要知道粮草军需。

他在心里默算着:一亩地产小麦两千斤,秋季再收大豆三五百斤,或者玉米、红芋千把斤。一个人一年消耗粗粮二三百斤,细粮一二百斤,再加上一些边角地种植的蔬菜。一亩地一年养活四五个、五六个人是不成问题的。剩余的都可以作为结余,老百姓的日子还是很好、很有盼头的!比解放前给地主扛活打工,一年到头还挣不够个温饱,可强太多了!

李红军想到这里,他的心是喜悦的!

这片他负过伤、流过血的土地,老百姓生活能有改观,是他最大的心愿!

他这样想着,眼前不禁又浮现出当年打日本鬼子的那一幕:他负了伤,倒在一片芦苇荡中,是一个年轻的妇女救了他,是于家庄的老百姓冒着生命危险保护了他。在他养好伤后,又送他找到了大部队。

多少年他在心里一直念叨着这片英雄的土地,念叨着那些在他心里呼唤了千万遍的名字:妇女队长王绒花,就是那个从死神手里把他拽出来的人!

一行人又一起到场地上参观打好的麦子……

场地上,金灿灿的麦粒堆成小山!

李红军看到这么多的麦子,喜上眉梢。他对身边的省长徐光耀和跟在身后的市、县各级领导们说:“看到这么多实实在在的粮食,我的心里有底了,‘家中有粮,心中不慌’,民以食为天,老百姓有饭吃,腰杆子就硬气。感谢基层领导干部和广大人民群众的艰苦劳动,才获得这么丰厚的收成啊!”

随从的领导干部们都频频点头!

参观完麦地和麦场,现场会进入总结发言阶段,于庆宝作为全省粮食生产先进典型代表发言——

他站在台下,掏出一张皱皱邹巴巴的纸,正要念,李红军挥手招呼他:“快,快,上来说!咱们的先进典型哪能站在台下呢?上台来,让大家都认识认识咱们的先进典型!”

于庆宝走到台上,拿着那张纸念道:“感谢各级领导!感谢各位来宾!感谢各位新闻媒体工作者对俺们庄工作的支持!没有各级领导们的关心、支持,俺们庄的粮食生产不能取得这么大的成绩!俗话说‘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俺们庄的粮食生产虽然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但与先进地区亩产万斤、几万斤的相比,还有很大差距!俺们以后一定要以先进地区为榜样,把粮食生产搞上去,争取明年粮食能亩产一万斤!”

“好!好!为于家庄远大目标喝彩!”省长徐光耀带头鼓掌喝彩。

市委书记高新建、市长祝家义、县委书记关正鹏、县长曹光明、公社书记余向前等一众人等都鼓掌欢呼……

李红军也情不自禁站了起来,跟着鼓掌。

台上台下的人都站了起来,鼓掌声、欢呼声响成一片!

于庆宝低垂着头,不敢看任何人,他觉得他眼睛哪怕只要碰一下别人的目光,他心里的虚空就会被别人戳穿!

他两只手紧紧抓着那张薄薄的讲话稿纸,他的脸上满是愁苦,心里是无比的愧疚。他知道他说的他们亩产两千斤的话水分太多,太过虚夸!他更知道那些明年争取亩产万斤的话,更是痴人说梦。他不敢面对领导们,更不敢面对老百姓们!

旺禾跟在参观领导和嘉宾后面,一直黑着脸,一句话也没有说!

食堂里灵秀招呼大家把饭菜端到院子里的桌子上,四菜一汤,都盛在大瓷盆里——

省、市、县领导在屋里的大方桌就餐,其他来宾都在院子里……

市、县领导拥着李红军向屋里走时,李红军看到院子里摆的桌子,就说:“咱们为什么要到屋里吃饭?咱们要和广大人民群众打成一片,不能搞特殊,群众在院子里吃,咱们也要在院子里和他们一起吃!”

市委书记高新建立刻向县委书记关正鹏安排道:“快!按照李书记要求,把桌子搬到院子里来,咱们要和普通干部、群众一样,不能搞特殊!”

灵秀又连忙招呼人,把屋子里的桌子搬到院子里——

孙来俊像要起飞的小鸟一样,在各餐桌间飞来飞去,端茶倒水,添凳拿筷,忙得不亦乐乎!他本就是个爱出风头、爱表现的人,有这么好的机会出头、露脸,他的心里像开了花一样欢快、喜悦!

李红军还没有落座,他的眼睛四处搜寻。最后,他的目光在一处角落里停了下来。他迈着坚定的步伐,一步步走向那个角落……

王绒花、于明江和几个年长的村民围坐一起,正在小声说着话:“乖乖,听庆宝队长说明年咱们粮食要亩产一万斤了!”

“这咋可能嘛?咱土里刨食的,能不知道一亩地能产多少粮食?!”

“按照咱这个地力,一亩地能产一千斤,都是顶到天了!”

“哎!那人家地咋那么能长?都亩产上亿斤了!”

“我的个乖乖,那地里粮食都堆成山可能上亿斤啊?”

“咱咋没这本事呢?要有这本事,能上亿斤,咱干一年,多少年都不要干也够咱吃的了!”

“你就想着吃,咱得有点雄心壮志!”

“啥雄心壮志?咱就是普通小老百姓,小老百姓就想着吃饱穿暖就管(行)了!”

“那是你心气太小了!”

“你心气高!还能上天咋的?”

两个人说着,争得面红耳赤,几乎要吵起来——

于明江打着圆场:“好了,好了,恁俩就白(别)吵了,咱都是小老百姓,上面让咱咋干咱就咋干就管(行)了,争那么多也没用!”

那两个还想再争,王绒花看着越走越近的李红军说:“快都白(别)说了,领导们来了!”

人群安静下来!

李红军走到王绒花面前,灼灼的目光盯着王绒花,眼里渐渐泛起晶莹的泪光……

他快步走上前去,一把握住王绒花的手,激动地说:“老姐姐,您还好吗?”

王绒花握着李红军的手,有点不知所措!

“老姐姐,您不认识我了?”

王绒花有些迷茫,她仔细端详了一会,才恍然大悟地说:“噢,你就是,就是那个?”

“是啊,老姐姐,我就是那个在芦苇荡里被您背起来的受伤小战士啊!”

“噢,原来是你啊!”王绒花记忆的闸门一下子被打开了。这个她和庄上村民冒着生命危险救下来的小战士,已经成长为一个省委书记了!

“老姐姐,我今天来,主要就是想看看咱们这片英雄土地上老百姓的生产生活情况。”

“没想到啊,当年俺背回来的小战士当省委书记了!”

“是啊!是党培养了我,是咱们桃花村的老百姓给了我第二次生命啊!”

“回来看看就好,回来看看就好!”王绒花两眼含泪,紧紧握着李红军的手。

“老姐姐,您生活还好吗?”

“好,好,解放了,老百姓的日子比解放前好万倍了!”

“那就好,那就好!咱共产党带领老百姓打天下,就是要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

“感谢毛主席!感谢共产党!”

“老姐姐,对咱们的党、咱们的干部还有什么意见?还有什么需要我们改进的?都说给我听听,以后我们工作中好注意改进!”

“要说有什么要改进的,还真有一点——”

“老姐姐,有什么需要改进的?您只管说!”

“这要说改进的嘛,俺也不知道说得可对?”

“老姐姐,是什么事?您只管说!”

“就是,就是这个粮食收成的事……”王绒花欲言又止。

站在李红军身后的市委书记高新建忙大声说:“粮食收成已经是各位领导都看在眼里的了,一片丰收大好嘛!”

县委书记关正鹏也高声说:“是啊,刚才李书记已经带领各级领导参观过了,粮食生产大丰收啊!”

王绒花还想再说什么,公社书记余向前忙上前安抚她:“老姐姐,您是不是累了?要多休息啊!”

李红军看王绒花有话想说,又被这么多人阻止不能说的样子,就沉下脸来,对市、县领导们说:“老姐姐有话想说,你们为什么要打断她?让她说下去!”

李红军俯下身子,头挨着王绒花更近了些:“老姐姐,有什么话?您就直说,有我给您做主呢!”

王绒花低头沉思了一下,又环顾四周,然后咬了咬牙,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俺也不管那么多了,恁今个既然来了,想听听真话,俺就实话实说了吧!”

“老姐姐,您说吧,我听着呢!”

市、县、公社领导还想阻止王绒花,李红军严厉地扫视了一圈:“让老姐姐说!”

王绒花看了看李红军,又看了看围成一圈的领导们,声音低沉又坚定地说:“恁看的俺们庄地里的麦子,其实没有那么高的产量!”

“噢,这是怎么回事?”李红军的脸更加严肃了。

“你们自己去场上,把麦子粒扒拉开看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李红军不再说话,转身向麦场走去。一大队人跟着李红军一起走向麦场……

大队书记秦胜利用手指着王绒花,嘴里小声咕哝:“你呀,你呀!”转身跑着跟在大队人后。

李红军来到场地,拿起木锨,一铲一铲地铲开堆成小山的麦粒。没铲多久,麦粒下渐渐浮现出麦秸,李红军再铲了一会,一堆麦秸露了出来——

他扔掉木锨,铁青着脸对围成一圈的人说:“这是谁的主意?这不是欺骗吗?为什么要这样做?”

周围的人都低着头,没有人回答。静穆,死一样的静穆,空气里弥漫着火一样的气息……

李红军转身走向汽车。市委书记高新建跟上去,小心翼翼地说:“李书记,您还没吃饭呢,要不吃点饭再走?”

李红军脸转向高新建,低沉着嗓音说:“吃饭?你们还有心情吃饭?这种弄虚作假的事情都不会让你们有一点脸红心虚吗?”李红军的愤懑已经达到极点,他心中的怒火几乎要燃烧、爆发出来!

他转身向跟在身后的各级领导,脸色铁青地说:“你们这种弄虚作假的行为就等着处分吧!我回去以后就搞个调研,向中央汇报这种浮夸情况。这样下去,是要误国害民,要害死老百姓的!”说完,李红军跨进汽车,一溜烟开走了。

留下的各级领导和参观嘉宾们面面相觑,也纷纷乘上各自的交通工具返回各自的驻地——

公社书记余向前临走前,用手指头点着大队书记秦胜利,有些气急败坏地说:“你,你,看你办的好事,等着处理吧!”

所有的领导、来宾都走了,饭是没有人吃的!

这下可便宜了于家庄的老百姓,多长时间没吃过这样的大餐了?

于庆宝让灵秀招呼庄上的男女老少都去食堂吃饭……

老百姓们像过年过节一样,大吃大喝一番,一会就残云横扫,杯盘狼藉!

于庆宝一口饭也没吃,他低垂着头,缩在角落里抽烟——

旺禾也没有吃,蹲在他身旁,默不作声!

大队书记秦胜利没有走,他走到于庆宝面前,唉声叹气:“这回好了,闯大祸了!全省上下这么多领导、新闻记者,这王绒花是哪根筋搭错了?竟当着那么多领导和记者的面,把实情捅出来了!这下好了,这么大的影响,咱情(就)等着挨处分吧!”

于庆宝还是低垂着头,“吧嗒”着他的老旱烟——

旺禾眼睛直视着秦胜利:“这也没啥不好的!说出实情,让上级领导了解真实情况。上级领导掌握了真实情况,才能做出正确的决定,不再瞎折腾!咱也不要这样费尽心思地说谎作假了,这样弄虚作假,俺心里早就不舒服了,俺也不会干这样弄虚作假的事!”

“不会干也得学着干啊,人家外地不都这么干的嘛,咋到咱这就不行了,就要变了呢?咱得跟着上级的脚步走,得撵上别的地方,咱不能比人家落后了!”

“撵上人家的脚步,不能比人家落后,也不能说谎作假啊!咱得实实在在地干啊,得真有收成啊!”

“实实在在地干,咋可能达到人家那亩产万斤的目标?一亩地能产多少粮食?咱都是人老多少辈子种地的,咱还能不知道?!”

秦胜利急赤白脸地和旺禾争辩着,于庆宝像没有听见他们说话一样,等他们争论完了,只是拔出嘴里的烟袋锅,仰望着天空,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秦胜利又走到王绒花跟前,指着王绒花说:“你说你,叫俺说你啥好呢?你也是淮海战役上当过妇女队长的老革命了,也是为革命做过大贡献的!你咋一点革命觉悟也没有了?你可能当着全省上下这么多领导、记者的面说这样的话?!”

王绒花一脸不卑不亢的样子:“俺咋没有革命觉悟了?俺就是有革命觉悟,才实话实说的!都哄哄拢拢,上级能知道咱们下边的真实情况、真实的苦吗?俺就是要叫上级都知道咱下边真实的情况,好让上级领导拿主意、做事情不得跑偏了,走歪了!”

“人家上级咋拿主意、咋做事情,人家有人家的主意,还能轮得到咱这小老百姓去操心?”

“上级的主意也是经过下边的事做出的,没有下边的事打底,上面做决定也没有根基啊!上面做啥决定,到最后,不还是都落到咱小老百姓头上?咋能说与咱小老百姓没有关系呢?”

“管管管(行行行),就你管(行)!俺不跟你说,你捅的篓子,你自己去兜着吧!”

“俺就是一个小老百姓,俺就是实话实说了,还能把俺咋地了不成?”王绒花据理力争,没有半分退让。

李红军回到省里后,就去了几个地、市、县进行调研,调研结果并没有像各级、各地市、县上报到省里的那样,粮食亩产都达到万斤。一般的粮食亩产也就四五百斤,好点的七八百斤,再好的也就千把斤,没有万斤之说!

李红军把调查了解的情况形成调研报告,上报了中央和农业部等有关部门——

李红军的调研报告报上去以后,就石沉大海,没了消息!

过了一段时间,李红军的职位被作了调整,免去了皖江省委书记职务,调到农业部任政策研究员。

组织给出的解释是:李红军政策理论研究比较有成效,更适合在政策理论研究岗位上工作!

李红军走后,省长徐光耀担任皖江省委书记。徐光耀对粮食生产格外重视,对粮食产量低的市、县经常通报批评!

为了不受批评,有些市、县就在粮食产量上做文章。亩产五百斤的,上报一千斤。亩产一千斤的,为了争得荣誉,上报二千斤!

还有大更胆的市、县领导,把粮食产量调高十几、几十倍。粮食亩产量达到几千斤,上万斤,真正实现了高产!

午收过后,各地要进行粮食征收,粮食征收基数按照各地粮食产量定,在粮食产量基础上征收30%……

桃花大队书记秦胜利在上报粮食产量时又找到于庆宝,说公社书记余向前让于庆宝把粮食产量再提高点上报,按照亩产二千斤报!

于庆宝黑着脸,大着嗓门说:“还再提高?你又不是没看到,上次来咱这开现场会,李红军书记当场就看到咱是作假了!那么多人都看着呢,都知道咱一亩地产多少粮食,咱还咋有脸向上多报?!”

秦胜利说:“李红军说,是李红军说的事。他不是都不当省委书记了吗?兆歪(现在)是徐光耀当省委书记,他是当家的,他说话才算数!”

“徐光耀书记当时也是跟着李红军书记一起来的啊,他也知道咱这粮食产量到底是多少了啊,还咋能再往上提高呢?!”

“看看,看看,你这老哥就不懂了吧!李红军书记来时,徐光耀省长是跟着他一起来了,也看到咱这粮食生产情况了,李红军书记对咱这粮食产量作假的事是有些生气。可徐光耀省长不没说啥嘛?再说了,人家徐光耀省长兆歪(现在)又升半级,当省委书记了。旁的地、市、县上报的数字他能不知道有水分?可他不说啥,那就是认可了人家的上报情况。咱先报着看看,要是上级说咱报得虚,报得不准,到时咱再调整。先提高点上报着,不然咱落后了,也影响全大队、全公社的形象啊!”

“谁想当形象谁当去吧,反正俺们队是不再当这个先进了!”

“你咋还,还不当先进了?你不当先进,党的事业也得干啊!你可是老革命根据地的老干部了,抗日、解放战争那会的心气都弄哪去了?那时连死都不怕,这多报一点粮食,就能难死你啊?!”秦胜利有点不耐烦,甚至有些恼火了,他对他说不动眼前这个榆木疙瘩感到有些气恼。“那这样吧,今个咱俩一起去公社,你把你的想法给余向前书记说说,看他咋安排?”

秦胜利和于庆宝来到公社大院时,余向前正要出去,看到他们两个,余向前招呼着:“我正要去你们大队呢,你俩正好来了。这样,庆宝队长,你把你们队里的粮食产量再提高点上报!”

“不能再提高了,要是再往上提高,交过公粮,队里就不剩粮食了!没有口粮,一两百口子老百姓吃啥、喝啥?咋活啊!”于庆宝几乎哀嚎了。

“午季麦子缴了公粮,还有秋季红芋、大豆、玉米作口粮的嘛!这些杂粮配些麦子,不就够一年的口粮了嘛?”余向前有些不耐烦。

“红芋、大豆、玉米收成也没有多少,还要卖点,换油、换盐来。”于庆宝几乎要哭了。

余向前的不耐烦更加重了:“哎呀,我说你这个老于啊,咋就这么死脑筋呢?不就是让你多报点粮食数嘛,可至于把你难为得要死要活的!”

“俺不是要死要活的,俺还有那么多人要吃饭来,俺得对得起俺庄的老少爷们!俺不能把一点收成都报上去了,俺们没有一点口粮了!”

“好好好,看你难为的熊样!这样吧,你把你们队里的地,一半亩产量报二千斤,一半报一千斤,这样折中一下,一个呢显得你们队里的亩产量还不错,另一个呢也照顾你们庄,给老百姓留点口粮。”

于庆宝还想说什么,余向前打断他:“好了,就这么办吧!这样你也能接受,我到县里、市里也好汇报!”

于庆宝的头低了下去,腰也弯成了虾米,他实在找不出啥借口再不答应余向前的要求了。他的腿一软,慢慢蹲在了地上……

余向前说:“咋?庆宝队长,这是咋了?身体不舒服还是咋了?我正好出去有事,你和胜利书记到我办公室喝口水歇歇。”说着,他把钥匙掏出来,递给秦胜利。

秦胜利刚想接钥匙,于庆宝强努着劲从地上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对着余向前和秦胜利连连摆手:“没事,没事,俺就是有点累了,歇一会就好了!”

秦胜利说:“咱到余书记屋里歇歇去——”

于庆宝摆摆手:“不要,不要,俺才将(刚才)喘了口气,好多了!”

他又对余向前说:“余书记,你忙你的去吧。俺还要回去把你刚才说的话给俺庄老百姓再说一下,俺这就得回去!”说罢,他起身踉踉跄跄向大门口走去——

秦胜利把钥匙递给余向前,慌忙跑到于庆宝身边,扶着于庆宝一起向外走……

于庆宝腿打着软,摇摇晃晃地来到旺禾家——

旺禾看到东摇西晃的于庆宝,连忙跑上前去扶着他:“叔,你这是咋了?哪不舒服?”

于庆宝摆了摆手,气息虚弱地说:“咱这粮食得按亩产两千斤上报!”

“两千斤?咱产量最高的才四五百斤,这报两千斤,缴公粮都不够啊!”

“俺给公社余书记说了,不管(行)!就得按两千斤上报!”

“俺不同意!这不是拿老百姓的口粮上交吗?都上交了,咱庄这一百多口子吃啥、喝啥?指啥活?这不是拿老百姓的命开玩笑吗?”

于庆宝显然已经力不从心了,虚弱得仿佛蚊子哼哼:“俺就是这样说的,可不管(行),余书记说就要按照两千斤上报!”

“叔,这不管(行)!这真不管(行)!俺说死也不同意这样报!”

“哎,有啥办法呢!上面叫这样报,咱能咋办?”

“俺去找他们讲理去!”

“别找了,大侄子,这是组织上的决定。组织上说定了的事,哪还能再改?余书记说了,咱们庄一半的地亩产量按两千斤报,一半的地产量按一千斤报,这样咱们还能剩点麦子。等秋收了以后,再打些粗粮。搭配着吃,差不多能侬够(凑合)一年的口粮。”

旺禾的手紧紧地攥成了两个硬棒棒的拳头,他咬着嘴唇,两只眼睛里冒着火!

于庆宝的身子则矮成了一只蜷缩的老狗,苟延残喘着——

于冬林的炼铁厂,经过一段时间红红火火的烧炼,炼出一堆搬不动,砸不烂,站着碍事,躺着占地,什么用场也派不上的铁疙瘩!

各家各户早已经把家里能拿来的钢铁制品都拿来炼了,再也拿不出能烧炼的钢铁了,炼铁炉的火不得不关停、熄灭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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