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郜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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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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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平原》连载

第三十六章 自救(2)

大水退去后,一直都是大太阳,地里的淤泥被晒得干裂,一层一层,一圈一圈,像千年老乌龟的背!

地里庄稼存活得很少,秋庄稼还能再补种——

旺禾就带着人在地里抢着时间补种玉米、芝麻、大豆,希望秋季还能有点收成!

经过一场大水,虽然补种了一些秋粮,但由于时间短,庄稼长得并不好,秋季没有收获多少粮食!

秋收过后,小麦种到地里。土地也翻耕一遍,暖暖的太阳晒着垡子地(耕过的没播种的土地),待来年再播种。农人们又进入到一年中最清闲的冬闲季节!

夏天被雨水冲倒的牛屋又搭盖了起来。

旺禾和副队长于乐天,文书张三娃在牛屋里商量着队里下一步的工作……

张三娃给人家盖房子从房梁上摔了下来,摔断了腿,不能再外出打工。他本来就能写会算、精明能干,队里正好缺个文书,旺禾就找到他,让他当了生产队的文书。

旺禾看着于乐天和张三娃说:“咱一到农闲就都没事了,都在家里趴着。还有很多人在家怄长了,就怄出毛病、怄出气、怄出事的。恁俩看看,咱可能把这个冬天利用起来,做点啥?也好为以后的生产做好准备!”

于乐天说:“能干啥呢?一到冬天,大伙都闲在家里,老爷们都偎着墙跟,挤棉油,晒太阳,唠闲嗑……妇女们喂喂猪牛羊,领领孩子,纳纳鞋底、鞋帮,做做衣服,做做鞋……再就是一日三餐,真没啥事好做!”

张三娃沉思了一会说:“咱冬天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搞点农田水利建设。今年一场大水,把咱这淹得够呛!新梅还差点被淹毁了。咱要把田间地头、村前村后的沟河挖掘、清理一下,来年再有水,也能排得快些,也不至于像今年这样水都窝在咱们这里排不出去,也能减少点灾害!”

“俺也是这样想的!”旺禾说:“靠谁都不如靠自己!发了水,上游来水,堵是没办法堵住的。咱自己地里、沟里、河里的水出不去,淹的还是咱自己!”

于乐天说:“挖沟、清理河道是个好事情!从哪条河开始挖呢?”

旺禾说:“俺想过了,恁俩来看看,咱把这几条沟河先挖掘、清理一下可行?”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得皱皱巴巴的牛皮纸,纸上横七竖八地划着几条线。

他指着三条红线说:“这三条沟,是围着咱庄上的。以前咱庄东西两头有两条老河道,但是庄上人多少年在沟河边拴猪、拴羊、拴牲口、倒垃圾,沟河於泥早把原来的河道堵死了,水流不出去,也不能吸收到村庄和田地里的水。这两条沟河原来都有基础,咱把它们清理深挖一下;还有一条,是咱庄后边的,也是俺新画出来的。这里以前没有沟河,俺想着在咱庄后边再开挖一条沟河,和庄东头、西头的那两条老河沟连在一起。三条沟河都和咱们庄前的白洋河相连相通,雨水大了,庄上的雨水和田地里的水就能顺着这三条沟河排到白洋河里,再向外流出去了……”旺禾说着,两眼放着光。

于乐天听着频频点头,嘴角露出了笑!

张三娃一张娃娃脸,笑得像开了花:“这样把这几条沟河都挖通了,咱庄上的水就能出去了,以后下再大的雨,发再大的水,咱也不怕了!”

旺禾声音宏亮地说:“俺就是这样想的,就是把咱庄上的水都引出去,这样咱们庄就不会再年年受淹、吃苦了!”

于乐天慢慢收起了嘴角的笑,思谋着说:“好是好,可就是咱们一个生产队挖这几条河,这么大的工程,可不是简单的,不是一个冬天能干好的!”

旺禾说:“一个冬天干不好,咱就多干几个冬天,慢慢挖,总有挖通的那一天!”

三娃说:“管,有你带领大家伙干,俺们有信心能挖好!能把咱庄上的、地里的水排放出去,费多大劲俺也愿意,俺跟着你干!”

旺禾用手指头指着庄东西头的两条线说:“这两条沟河有基础,好挖些,咱就先从这两条沟河开始清理、挖掘。今年要再有时间,再把庄后边的这条新河开挖出来!”

三娃说:“俺同意!”

于乐天说:“俺相信你!你就带着大家伙干吧,需要俺做啥的?俺全力支持!”

生产队新建的牛屋,比原来的空间大了很多,摆了一张木桌和一些木条凳。虽然牛还拴在牛屋里,但由于空间大了很多,牛只占了墙角的一部分,大部分空间都是空着的!屋里摆放上桌子、条凳,就有点会议室的样子了!

吃过晚饭,全庄的老百姓都被召集到牛屋开会——

旺禾给大家说了他和于乐天、张三娃研究的开挖沟河的事,人群中开始有人“嘁嘁喳喳”地议论:“挖沟、挖河是好事啊!”

“是啊,挖好沟河,咱庄上的、地里的水能排出去,就再也不会被淹了!”

“挖了沟河,天旱时还能引水浇地呢!”

“支持,俺支持队里的决定!队长,你就带着大家伙干吧!”

冬林说:“哥,俺支持你!不挖沟河,咱的水排不出去,来年发大水,咱还得被淹!”

孙来俊撇着嘴说:“切,挖大沟能是那么好挖的?那抬泥兜、刨砂礓能是那么好抬、好刨的?那不得脱几层皮,压弯老腰?”

“那你就缩在你家老鼠洞里别出来了,等再发水时,你就把老鼠洞堵死,在里边闷死算了!”有人怼孙来俊。

孙来俊翻眼瞅瞅说话的人,看大家都拿把他堵在老鼠洞里的心思瞅着他,也就不敢再说话!

听到老百姓的议论,旺禾心中更有了底气,他挖掘沟河的决心更加坚定了!

刚进入十月,轰轰烈烈的挖沟河大战就开始了……

于家庄男女老少齐上阵,只要能拿得起铁锨、铁锹、锄头、筐子、篮子、泥兜子的全部都到挖河沟工地去!

英子近几年身体不太好,不能去工地。水莲就把新梅、众望、和一岁多的新月都丢给英子,自己和旺禾一起去工地。

灵秀也把富强、宝珠交给英子。

还有庄上几户人家,大人去工地,孩子也都交给英子看管。

英子看着一大群孩子,几乎成了一个小幼儿园!

工地建了临时食堂,所有上河工的人都在工地食堂吃饭,这样节省时间。有了食堂,也能给大家改善一下伙食!

灵秀操起了老本行,带着几个人,负责食堂买菜、做饭。灵秀轻车熟路,买菜、做饭根本不在话下!

队里的积累比前几年好了很多,饭菜质量有了很大提升:猪肉炖粉条这样的大锅菜已经是常事,时常还要杀鸡、宰猪地大吃一顿!

肚里有油水,身上就有劲,河工上的人干起活来也是拼劲十足!

李金兰体格子一点也没减!

旺禾觉得她年纪大了,想把她安排在工地食堂,干点轻省点的活!

她却主动要求去工地一线,她说做饭随便找个人都能做,她说她那体格子不比小年轻差!挖河沟,抬大泥,她不比小年轻慢!队里挖河沟需要人,她不能躲起来偷懒、享福,浪费了这么大体格子!

旺禾听她说得头头是道,拗不过她,就答应了她的要求,把她安排在相对轻巧的传泥兜上。毕竟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再怎么说体力也不能和年轻人相比了!

旺禾把她安排到那个位置,也不好明说是对她的照顾。

按照李金兰的性格,要给她说了是在照顾她,她肯定不愿意干那个给她安排的轻省活!

好在她脑子比较直,不太拐弯。旺禾说安排的是和大家一样的重活,她心里就真的认定是和大家都一样的重活,也就不再多说什么。每天起早贪黑,拼命干活!

水莲虽然身体算不上强健,但是这么多年家里家外干农活、做家务、带孩子、教课,也把她摔打得坚韧起来!

到了工地,她二话不说,跳下沟底,拿起铁锹、大镐,和男人一样踩铁锹、挥大镐,大干起来……

皖北的冬天天寒地冻,土地虽没有东北冻得深实,但表层的土也是被冻上的!

冻土比石头还要坚硬,水莲抡起大镐,向地上镢去——

由于她的力气小,大镐落到冻土上,又迅速向上反弹,几乎要把手里的大镐震落!

大镐落下去的地方,也只凿下一个白色的小窝窝。她的虎口却被震裂开一个大口子,殷红的鲜血从她的虎口向外渗,她全然不顾!

水莲一下连着一下地凿,冻土在她的持续挖凿下慢慢裂开——挖开冻土层,再向下刨挖就要容易些!

水莲不停歇地刨土,挖土。周围人看了都让她悠着点,不能这样不停地刨挖。她却笑笑说自己力气小,是笨鸟,没有别人挖得快,得坚持不懈地挖,才能不落后别人太多!

她一直不停地刨挖,虽然天寒地冻的季节,她还是大汗淋漓:她的棉袄、棉裤甩掉了,还是流汗。她又把夹袄、秋裤也甩掉了,只穿着单褂、单裤,汗还是把单褂、单裤也湿透了!

水莲一直在工地干到晚上十点多钟才收工,她的气力仿佛都在工地消耗完了,浑身散了架一样,丢下大镐,东倒西歪地往家走……

回到家里,英子已把几个孩子都哄睡了。看水莲绵软无力地回来,心疼不已!

她赶忙打来一盆热水,让水莲泡泡脚。又去找到干净的土布,把水莲撕裂的虎口包上。看到水莲两手的血泡,她心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她一边给水莲清理、包扎着伤口,一边埋怨、嗔怪着:“妹子,你不能这么拼命!挖大河是男人的活,你没干过这么重的活,一上去就这么拼命干,咋能吃得消?”

水莲安慰着英子:“姐,没事!旁人能干的,俺也能干!”

“你不能再这样拼命了!你再这样干,沟没挖好,你先累倒了!”

“没事,姐,俺没那么娇贵!”

“不行,俺得给旺禾说说,不能让你干这么重的活,这样会把你累垮的!”

“姐,你可不能和旺禾说,你能不知道他啥脾性?他是干啥都得带头做好的!俺是他媳妇,俺不带头干,让他咋说旁人?”

“那你这样也太辛苦了,俺看着心疼啊!”

“没事的姐,过几天适应了就没事了!”

“哎!你和旺禾都是一心为公家着想,都是有主意的,俺也说不算恁俩!你自己多注意吧,别把身体累坏了!”

“没事的姐,俺身体壮实着呢!咱农村人,就是干活吃苦受累的命,哪有那么娇气?累不坏的!”

“那好,那你先歇着,俺去给你倒点茶去,喝点热茶,暖暖身子——”

“不用了姐,天不早了,你也歇着吧。”

“你先泡着脚,俺去倒点茶就来——”

英子端着热茶水来时,水莲已经倒在床上睡着了!

英子把水莲的双脚轻轻地放到床上,给水莲盖好被子。看着水莲,英子心疼地摇了摇头。她不忍心惊扰了水莲,悄悄地退出了房间……

旺禾回到家时,已经是下半夜!

他趁着昏黄的灯光,看到水莲手上裹着的土布中渗出的血水,心像被针扎着一样疼!

他把水莲的手放到自己掌心里,轻轻地抚摸着,怜爱地看着睡意深沉的水莲——

旺禾看着水莲和男人一样干活,虽然心里很是心疼,但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大家都在拼命干活,他也不能单独照顾水莲,给水莲安排轻松活!

要是自己的老婆干活都不拼力,他还有什么底气说别人,管理别人呢?

当干部的就是要比一般人觉悟高点,要求高点!给别人起个好的示范带头作用。不然都和普通老百姓一样,怎么体现干部的带头作用?还要干部干嘛呢!

为了赶时间,河工实行三班倒制度:每八小时为一班,干满八个小时的人回去休息,其它班的人接着干!

工地上每天二十四个小时都有人挥镐扬锨、肩扛牛拉,紧锣密鼓,热火朝天地开挖……

旺禾白天一整天都呆在工地上,查看工程进度,解决突发状况。稍微有点闲空,就拿起铁锹、铁镐,挥镐、挥锹开挖!

进入十一月,空旷的平原已经很冷了!

旺禾披着破大衣,在工地上奔忙!他走到哪?空下来,就在那里干起来——

干活时他就把大衣甩掉,闲下来,觉得冷了,再把大衣披上。有时一忙起来,就忘了披上大衣!他走一处干一处,大衣甩掉一处!

很多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大衣甩哪里去了?就忍着寒冷,继续在工地奔忙!

由于高强度的连续劳作,加上干活出汗,不干活时冷风一吹,又容易闪着汗,寒凉入侵!旺禾时常咳嗽,总感觉肚里有口凉气出不来,憋在胸口,“咕哇咕哇”地时常打嗝。喘气也有种胸闷气短的感觉!

水莲让他去镇上医院看看,他总是口头上答应着“管!”一转脸,又奔忙在工地上,无暇顾及自己的身体!

进入十二月份后,天气更加寒冷,为了赶在年前完工,工地进度更加快了!

旺禾也更忙了:常常早上饭中午吃,晚饭半夜才吃!他的咳喘也随着天气的寒冷,工作的忙碌更加重了!

英子一个人在家带着一群孩子,还要照顾半瘫在床的王绒花、不能自理的于明江——

一天到晚,大的哭,小的叫,洗衣、做饭、烀猪食、端饲料喂牛羊,忙得团团转!

新梅在这些孩子中是年龄最大的,她就让新梅看着孩子们玩,自己忙着屋里屋外的活,时不时伸头看一眼屋外玩耍的孩子,招呼着新梅看好弟弟、妹妹们!

农村人家孩子就是这样,往往都是大孩还没长大,就拖油瓶一样领着一串更小的孩子了!

新梅嘴上答应,转脸就忘了。毕竟不到十岁的孩子,自己还是玩的年龄,哪有那么大的心思领小孩子?

英子正在锅屋做饭,新梅慌里慌张跑来。众望、富强、宝珠也跟在新梅后面跑……

新梅一边跑一边喊:“姑姑,姑姑,快看,快来看——新月掉粪池里了!”

英子正在炒菜,拎着锅铲就向外跑。她一边跑一边说:“掉哪个粪池了?你咋看的?咋能让她往粪池里跑?”

“俺几个藏老猫(捉迷藏),新月跟在后边,俺没看见,她就掉粪池里了!”新梅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地说。

英子跑到门口,老远就听到新月“哇哇”的哭喊——

几个小孩在粪池边,拿着小树枝,想要捞新月……

粪池不深,底部已被冻实,只有上面表层部分的冰层在阳光照射下融化了些。

新月仰面躺在粪池里,她想翻身起来,冰面溜滑,还没等她站起来,就一个趔趄又摔倒下去!

几个尝试后,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向上爬起!只是躺在粪坑里哭,身上沾染了一些粪水!

英子飞奔着跑过来,跳下粪池,一把把新月抱起来,嘴里不停地说:“乖,不怕——不怕——不哭,不哭啊!”

她用手抹了一把新月脸上的粪水,抱着新月跑到屋里,一边跑一边喊:“新梅,快,拿一床被子来!”

新梅小鹿一样几步跳窜到屋里,从床上拿了一床被子。

英子快速把新月身上的脏衣服扒掉,从新梅手里接过棉被,把新月包好,又抱着新月,把她放到灶前柴火堆里……

英子在锅里倒进半锅水,新梅升起火。跳跃的火苗把新月的小脸照得通红,她已经止住了哭泣,看着跳动的火苗,露出了笑——

水烧好了,英子拿来一个大盆,把热水倒进盆里,又在盆里倒入凉水。她用手试了试水温,感觉温度正好。她把新月抱进盆里……

英子拿着毛巾,给新月抹着身体。嘴里不停地说:“你这个小臭丫头啊,咋能爬到粪池里呢?”

新梅也用小手往新月身上撩着水,嘴里“咯咯”笑着:“真好玩,真好玩!新月这回真是臭丫头了!咯咯咯……”

新月不知道听没听懂她们说的话,只是头转过来转过去,拿眼睛看看英子,又看看新梅,嘴里“咿咿哇哇”,还不时露出笑,好像听懂了她们说的话,又好像和她们搭着话——

水莲回到家里,孩子们已经睡着!

英子和她说起新月的事,英子心有余悸:“得亏是大冬天,粪池给冻上了。要是没上冻,新月掉进去可就不知道淹成啥样了?”

水莲安慰道:“没事,小孩子没那么娇贵,姐姐别当回事!”

新年到来之前,于家庄村东西头的两条大沟挖好了,直接通向白洋河,村上人给两条沟起了两个寓意很好的名字:村东头的叫“希望”沟,村西头的叫“富裕”沟。朴实的老百姓希望通过两条沟,给他们的生活带来希望和富裕!

“希望”和“富裕”两条沟像两道彩虹飘落在庄头:清澈的河水把两边的树木映照得真真切切,像画上一样;猪羊倒映在水面,仿佛在水中行走;成群的鹅鸭在水中自由自在地游动、觅食、嬉闹;黄牛在河边喝水,打着响鼻,“哞哞”地叫;黄狗对着不太熟悉的人,偶尔发出一两声“汪汪”的叫声……

炊烟升起,妇女们又开始吆喝孩子烧火、割草、喂猪、放羊——

男人们扬鞭呵牛,坐在沟边大树下,天上地下胡吹海侃的声音也大了起来。于家庄田园风光画卷再一次鲜活、生动、明媚展现开来……

村庄东西两头的大沟挖好后,天就没再下雨。一个冬天的干旱,小麦的叶子已经发黄。饿怕了的人们害怕再来个三年灾害,纷纷跑来找旺禾想办法——

旺禾说:“咱守着现成的水源,还能给渴死?”

旺禾找来于乐天、张三娃商量怎么办?

于乐天说:“老天一直不下雨,咱也没啥好办法,只能浇地了!”

张三娃说:“浇地管是管,就是天旱这么很,浇下去的水没见湿地皮,‘滋啦’一下就干了!”

旺禾说:“干了咱就再浇!多浇几遍,庄稼总能喝上水,能保住苗!到收麦子还有几个月,这几个月还能一滴雨不下?老天中间再下点雨,麦子收成就不成问题了!”

于乐天抠着脚丫子,慢条斯理地说:“旺禾说得是!只要咱春季能保住苗,过阵子再下点雨,麦子就能有收成,今年的口粮就没啥大事!”

张三娃说:“那就组织人抗旱呗!”

于乐天说:“白洋河的水源大,两岸的地浇水不算个事!”

旺禾说:“乐天叔说得对!”

张三娃说:“有了咱冬天挖的两条大沟,浇咱庄东西头的庄稼也没啥问题!”

旺禾兴致勃勃地说:“说得就是呢!这两条大沟,加上白洋河的水,把咱庄上七八成的地都能浇了。有了这七八成地的收成,全庄人的口粮就不是个事了!”

于乐天挠着头说:“浇地可不是个小事!咱没有抽水机,只能人工浇。地干得能謄煎饼,得浇多少水才能湿地皮啊?”

旺禾说:“咱多浇几遍,不信没有水浇不透的地!一瓢水下去冒股烟,两瓢水下去就把烟浇灭了,再浇一瓢就能湿地皮了,再浇一瓢就能浇到庄稼根上了……”

三娃说:“旺禾哥说得对,只要有水,咱多浇几遍,就不信浇不透!”

于乐天说:“光靠人挑水浇地还是慢!一桶水挑到地里能浇几棵苗?一个人一天也就能挑几十担水。这样前面还没浇好,后面地又干了,还是不能保苗、保收成!”

旺禾说:“乐天叔说的这个事俺想过了,一担一担挑水浇地太慢了!俺想着能不能先在田间地头挖上水渠,把沟河里的水先引到水渠里,再从水渠里把水浇到地里。这样就近浇地,浇得快!还能把地浇透,也省了不少力气!”

于乐天两眼闪了一下光:“这是个好主意!要能在田间地头挖水渠,把沟河里的水引到水渠里,这可比挑水浇地快多了,也比挑水浇得透!”

“挖水渠也不是个小工程!”张三娃若有所思地说。

“不算啥,只要咱想干,愿意干,咱就能干成!咱大沟、大河都挖了,挖小水渠,还在话下吗?”旺禾胸有成竹地说。

张三娃脸上的肌肉紧绷了一下,像是下决心似地:“嗯,旺禾哥说得对!只要咱想干,去干,咱就能干成、干好!”

于乐天说:“既然要修水渠,咱就不能再等了!季节不等人,一天比一天旱,再等下去庄稼都旱毁了,再浇也救不回来了!”

旺禾说:“不能等,说干就得干!”

张三娃脸上的肌肉又紧绷了一下,他一下决心,就会用劲,一用劲,脸上的肌肉就会跟着紧绷:“队长,恁说咋干吧?俺都听你的!”

于乐天也抬起头,两只老黄牛一样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旺禾:“你就说吧,只要能浇上地,保住苗、保住收成,该咋干咱就咋干!”

旺禾顿了一下说:“这样,乐天叔,你带着人挖庄东头田地的水渠,三娃你带人挖庄西头的水渠。白洋河两边的地多,水渠得挖得长点、稠点,俺带人去挖白洋河两边地里的水渠。哪边的水渠挖好,哪边就开始先浇地。能早一天浇地,不晚一天,早一天就能多救活多少苗!”

于家庄能掂动铁锹、铁锨的男女老少又都全部出动,挖水渠了!

白洋河两岸田地广阔,一两条水渠无法覆盖广阔的土地!

旺禾和大伙商量后,决定在白洋河的两岸各修建几条主水渠,再从水渠主干道引伸出一些支流小水渠,小水渠延伸到各块田地,形成纵横交错的水网,这样才能浇灌深透!

修建这样的水渠网络,工程量大得惊人!

半人深的主水渠,成年人一天也就能挖几米!

天气一天比一天干热,地里庄稼一天比一天蔫头耷脑。时间不等人,节气不等人!

于家庄的老百姓还没从冬季挖大沟、大河的疲累中休整过来,又接着在田间地头挖起了水渠……

精壮劳力自然挑最重最累的主水渠挖,年纪大的、身体柔弱的就从主水渠那里挖一些小的支流,把水渠伸展到每块田地里——

小孩子也拿起铲子,又把小水渠向各块田地的地垅里开挖……

没过几天,整个田野形成一个纵横交错、密密麻麻的网络,像规整的蜘蛛网一样,遍布白洋河两岸的田间地头!

这个时候,于乐天带着人在村东头,从“希望”沟开挖——

张三娃带着人在村西头,从“富裕”沟开挖……

不到半个月的功夫,于家庄的田地就被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沟渠覆盖了!

水渠挖好了,下一步就是想办法把沟河里的水抽出来,流到水渠里,灌到田地里……

平常农人浇地用的省力又高效的方法就是:用一个水桶,两边拴上两条麻绳,麻绳两头各站一人,每人抓住麻绳一头,一起用力,把水桶抛向沟河水里。当水桶沉到沟河里灌满水,两人再一起用力向上拉,把水倒进沟河岸上的水渠里,让水沿着水渠流到田地里——

旺禾和冬林一人拿着一根麻绳,一人一边把一只水桶绑住。两人各抓住一头的绳头,提着水桶跳下河岸。

水桶在两人中间,两人根据绳子的长度,找到最舒适的位置。

两人不能离得太远,离得太远,绳子绷得太紧,水桶伸不进水里,舀不到水!

也不能离得太近,离得太近,绳子太松,使不上劲,水舀不上来!

他俩站好后,两人手一松,把水桶向水中抛去……

水桶灌满水,两人再一用力,把手中的绳子向自己胸前方向一拽,一桶水被舀了起来。

他们把手中的绳子又松了下,再向上抛,水桶载着水,就被提到了半空。他俩再向前一用劲,把水桶里的水倒进新修的水渠里……

水倒在干得冒烟的水渠里,“滋啦”一声,就没了踪影,水渠表面只有点湿润痕迹!

旺禾和冬林这样反复多次从河里提水,倒入水渠,水渠才有了点积水。

又干了半天,水渠里的水才流了十几米!

要想让水渠里灌满水,浇到地里,还有很大的工作量!

旺禾和冬林弯腰、站起、向上提、向水渠里倒,反反复复,累得实在受不了,就换其他组人继续汲水……

一组累了,再换另一组!

这样来回换着汲水,天黑的时候,水还没流到地头。

由于一天的劳作,汲水的几班人都太辛苦,旺禾就吩咐大家先回家歇息,明天一早再来接着干!

第二天天还没亮,旺禾就带着人来到白洋河边。

新修的水渠湿漉漉的,泥土松软墒润。再看水渠,昨天汲到渠里的水,一滴也不剩,都洇到水渠里了!

旺禾和冬林一组,又开始重复了昨天的工作——

还是几班人来回轮流倒!

终于在天快黑的时候,水渠里汲满了水,流到了地头。

守在地头水渠边的人赶紧拿起瓢盆,从水渠里舀起水,泼洒到干渴的土地上……

晚上回到家里,旺禾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他吃了两碗面条,就去找冬林——

冬林已经瘫倒在床上,正让灵秀给他打水泡脚。见旺禾进来,就嚷着说:“哥,可不能这么干了!再这样干下去,俺的老腰非累折不可!”

旺禾上前拧了一把他的腰:“让俺看看,可累折吗?”

冬林护着痒,笑着说:“你可白咯吱(挠痒痒)俺,俺怕痒!”

旺禾又在他腰上拧了一把,笑着说:“俺看看,哪里护痒?”

冬林笑着在床上翻滚了一下,把旺禾的手挡开……

两兄弟从小一起吃着一胞奶长大,打打闹闹玩乐是常事。只是这么多年,这么多事,让两兄弟没有时间,没有心情相互打闹取乐了!

旺禾收起脸上的笑,对冬林说:“咱这地都浇两天了,才把水汲到地头。要是像这样汲水,啥时候能浇完地?还没等把地浇完,庄稼就都被旱死了!”

冬林坐起身:“就是啊,俺也想着呢!这样提水浇,可不是个事!这样人提水,太慢!水还没流到地里,都被水渠洇完了!哪还能有水流到地里浇庄稼?”

“得想个法子,提高汲水速度!水流得快了,水渠里能存住水,才能流到田里去,才能浇到庄稼!”

“有啥法子呢?咱又没有抽水机!有了,咱也买不起油,使不起!”

“那都是人家有钱的工地才能用得起的新鲜玩意!咱世世代代头拱地,吃苦受累的老百姓哪能用得上那?咱就靠咱一身的力气,靠咱一心的吃苦去干!”

“咋干呢?一直这样人累得要死,水还到不了地里,也不是个事啊!”

“是啊,咱就是要想个办法解决这个事啊——”

“有啥办法呢?”冬林挠着头。突然,他眼睛一亮:“俺想到一个办法!”

旺禾和冬林几乎同时说出这句话,两人又不约而同地相视笑了笑……

旺禾问:“你说下,你想到的啥办法?说出来,看和俺想的可是一个办法?”

冬林诡秘地一笑:“你是当哥的,你先说——”

“好,那俺说——”旺禾用手指了指墙角的一堆木头。

冬林会心地一笑。

旺禾说:“你看,要是咱能做个水车,队里有牲口,用牲口拉水车车水,那可比人从河里提水快多了?”

冬林两眼发亮:“俺也是这样想的!咱哥俩还真是,你是俺肚子里的蛔虫,俺是你肚子里的弯弯肠子。”

“去,你才是蛔虫!”旺禾打趣道:“说正经的,这个水车还得你来做。你看你这有现成的木头,头脑灵光,又有木工手艺,做个水车对你来说应该不难!”

冬林一拍胸脯:“那是必须的啊,谁让俺手艺好呢?”

半躺在里屋里,听哥俩说话斗嘴的王绒花、于明江脸上挂着笑……

第二天,冬林在自家院子里拉开架势:木头、铁锤、刨刀、大锯,准备好原料、工具,就开始“叮叮咣咣”、“呲呲啦啦”地干起来!

不到半天功夫,一个直径一人多高,有十来个水箱的大水车就做好了!

旺禾带着人把水车拉到白洋河边——

几个壮实小伙抬着水车,把水车立在水中。在水车上绑上两条木棍,又围着水车搭个平台。平台上可以走人和牲口,牲口拴在木棍的一端,拉着水车转动;人也可以抱着木棍,推着水车转。这样就可以轻松地从河里把水汲上来,灌到水渠里!

老黄牛“咯吱咯吱”在平台上转圈,水车的轮子转动,带着水箱探到河中,清冽冽的河水汲到水箱里。

老黄牛慢慢走过,水箱慢慢向上移动,到达水渠时,再从水箱里把水倒入水渠……

老黄牛不紧不慢,不停歇地拉着水车转,水源源不断地从河里汲上来,倾入水渠——

水渠里的水渐渐畜多,“哗哗啦啦”向远方流去,一直流到田间、地头……

听着水流的声音,旺禾、冬林和围在水车边的人都满脸欢笑!

水车抽水无疑是成功的:省了人力,水流量大,速度又快,浇地成效明显比人担、手提快多了!

按照旺禾的安排,冬林又做了几部同样的水车,装在白洋河边——

于乐天、张三娃的水沟边也装上了水车!

黄牛拉水车转累了,年轻人就走上平台推水车;水车不是太重,妇女和半大孩子也能推动!

黄牛、壮实小伙、妇女、孩子轮班倒,水车日夜不停地抽水……

不几天时间,白洋河岸边和于家庄东西两头的地都浇了个遍,浇了个透!

平原上的庄稼就是好养活,有了充足的水肥,借着太阳光的照射,就可着劲地向上生长!

之前有些旱得发黄了的庄稼渴饱水后,黄叶变青,蔫头耷脑的样子一去不复返,支楞着小脑袋,伸展着胳膊腿,使劲向上窜!

麦子灌浆时又下了一场透雨!于家庄的麦子浇了水,没有屈了苗,秸杆更加壮实,麦穗头更加粗壮、长大!一场透雨,麦穗籽粒结结实实地塞满肚皮!

离收割小麦还有几天时间,打麦子的场地早早地就平整好,碾平压实!

割麦子的镰刀也已磨得锋利无比!

拉麦子的车子,收麦子的口袋,杈、耙、扫帚、扬场锨,一应俱全!

老黄牛喂得饱饱的,铆足了劲,就等着明晃晃的太阳把麦子晒熟,开镰收割!

于家庄处处充满着丰收的喜悦、期待……

这几天旺禾除了吃饭、睡觉,差不多都是在田间、地头度过的!

现在的田间并没有什么事要做,但是他醒了就要向田地里跑——

看着满眼金灿灿的麦子,他的心像翻腾着的麦浪一样,一波一波汹涌着、澎湃着,难以平静!

他抚摸着麦穗,一缕缕金丝一样的麦芒在他的掌心划过,像恋人的纤指,轻拨着他的心……

多少年没见过这样丰收的景象了啊!

有了这些麦子,老百姓的碗里就再也不是稀得照见人影的粥了!

老人们不会再因饥饿无精打采!

孩子们的身体也会像禾苗一样,吸满了营养,向上窜长!

这是一片多么厚重的土地!只要用心对待、精心侍弄,就会给人们带来多么丰厚的回报!

旺禾在心里默念着,他的眼睛湿润了——

开镰收割的日子终于到了,于家庄的男女老少像过节一样激动着、兴奋着、澎湃着……

天不亮,地里就有躬腰向前的身影:在镰刀的“唰唰”声中,麦子像士兵一样,一排排倒下!

深沉的夜色里,有人把麦捆装上车,驱赶着黄牛在暗夜里前行——

打麦场上,灯火通明!

赶牛的老把式挥舞着手中的鞭绳,吆喝着黄牛,一圈一圈在厚厚的麦杆上碾压。麦粒从碾压过的麦秸里“噼噼啪啪”向下脱落……

傍晚的天空,彩霞满天。蜻蜓在场地上低垂飞行,小孩子们光着脚丫,举着扫帚在平坦坦的场地上奔跑,追逐着蜻蜓——

偶有一两只蜻蜓被盖在扫帚下,小孩子们像打了胜仗一样,欢快地围拢上来,用白胖柔嫩的小手,小心翼翼地从扫帚下捏起蜻蜓。蜻蜓薄如锦缎的羽翼,在胭红的夕阳映照下,幻发着七彩的光!

捕捉到蜻蜓的孩子,把蜻蜓高高举起,像一个打了胜仗的将军一样自豪!

旺禾还像以往一样,挥动着木锨,一锨锨把裹着麦粒的麦糠抛向天空……

麦粒画着优美的弧线,“哗哗啦啦”洒落在场地上,像一条条金色的小鱼,活蹦乱跳。他的面前黄澄澄的麦粒已堆成一座小山!

分麦子时间到了,全庄的老百姓都聚集到了麦场!

家家户户把家里的黄盆、木桶、口袋都拿来,摆成一排,俨然一条曲曲弯弯的长龙!

张三娃翻着帐本,朗声高喊:“于冬林家:六口人,工分三千分,分得小麦三千五百斤;于栓住家:四口人,工分两千分,分得小麦二千二百斤;孙来俊家:五口人,工分一千分,分得小麦一千三百斤……”

孙来俊听到自己家的小麦斤数,一脸的不高兴:“俺家咋分那么少?这哪能够吃一年的?”

人群中有人说:“你平时悠闲、舒服了,不出力干活挣工分,分粮食了,就想多分,哪有那么好的事?”

“这些精粮,一家几口天天吃白面馒头肯定不够!平时加点粗粮,省着点吃,年底蒸白面馒头还是不成问题的!”

孙来俊听着大家的议论,自知底气不足,也不再说话——自己不劳动,还想吃白食,哪有那么好的事呢?

他悻悻地撑着口袋,让记工员杨青把麦子装进口袋里——

各家各户早早地把盛粮食的袋口打开得大大的!杨青和几个年轻的壮小伙按照张三娃喊出的斤数,把麦粒装向各家各户口袋,于乐天在旁边监督……

轮到谁家称称时,谁家人的眼睛都长在了磅秤上一样,盯着秤星,似乎要把秤盯出花来。不时有人说:“低了低了,高点,再高点!”

杨青就铲了半木锨麦粒,向磅秤上的口袋里一点一点加进去——

麦子分好的几天,于家庄的空气里到处都弥漫着香香甜甜的新麦子馍饭的清香!

正当人们咀嚼着新麦饭、馒头,齿郏留香时,旺禾却陷入深深的烦恼!

一个麦收季节,他日夜操劳!很多时候累了、困了就倒卧在麦瓤垛间睡了,澡也很少有时间洗!他的身上、头上长了一个个红灯笼一样的疱疹……

刚开始的时候,疱疹只是痒,他就用手挠挠。

没过几天,疱疹开始溃烂,有的地方流出黄色的液体,痒也更加加剧!

流出的黄水,用手一挠,沾到身上好的皮肤上,好的皮肤也跟着起了疱疹,溃烂、流水!

旺禾被小小的疱疹折腾得苦不堪言!

水莲给旺禾熬了草药,拿着棉签给他涂抹。

为方便上药,旺禾一头浓密的黑发被剃掉。深褐色的草药印一个个大大小小铜钱般地贴满了旺禾的头上、身上……

冬天的时候旺禾又带着于家庄的村民在村庄后和几块重要的大田地里开挖几条大沟——

至此,于家庄的沟河像蜘蛛网一样,密密麻麻、纵横交错,贯穿在于家庄的田地间……

于家庄的田地旱能浇灌,涝能排水,再也不用经受干旱、洪涝之苦了!

旺禾的气喘、打嗝毛病也因一个冬天的挖沟河受凉,操劳过度,再次加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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