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郜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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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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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平原》连载

第三十一章 飞跃(2)

 大队仓库里还有半仓库粮食,旺禾看到这些粮食,脸一阵发烫,他在心里说:这些粮食要都是俺生产队的多好!俺庄的老少爷们就不得缺吃的、少喝的了!可是生活中没有如果,这些粮食也不是他们生产队的,他只能看着这些粮食眼馋!

梁有利从仓库里搬了三袋粮食,放到旺禾的架子车上:“就这吧,就借这三袋吧!”

旺禾小心地说:“不能再多借点了?”

有利说:“你也看到了,俺的粮食也不多,全大队上千口子的粮食都在这呢,俺要再多借给你们了,到时俺大队社员没啥吃了,到哪弄粮食去呢?你先拉着这几袋粮食回去顾顾急!这几袋粮食配上野菜,也能吃个十天半个月了。恁再想想旁的办法,白(别)在一棵树上吊死!”

旺禾说:“那好吧,那就先借这么多!”

旺禾给有利打了一张条子:今借梁庙台粮食三袋,等收成后,连本带息还粮食四袋。

旺禾把借条递给有利,他的手伸到半路又缩了回来:现在借的是三袋粮食,可到秋后是要还四袋粮食的啊!他很有些心疼,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就是再多还些也得借啊!不借,百十号人立马就没有饭吃,就得挨饿啊!

旺禾转念又想:人家粮食也不多,人家也得保命,这个时候人家能把粮食借给自己,就是最大的恩典了。再说了,也没多要利息,这是自己自愿给人家的,不能白吃人家的,谁家现在弄点粮食都不容易!

他心里想着,把缩回去的手又伸了出来,把借条递给了梁有利——

有利接过借条,揣入怀中:“天这么晚了,你回去可安全?要不等明个早起来再走!”

“不了,俺庄上人还等着俺的粮食下锅做饭呢,俺得赶快赶回去!”旺禾说着,拉起架子车,与梁有利挥手告别。

旺禾拉着架子车埋头向前拱,走到快一半路时,是一大片湖地……

这片湖地平时晚上很少有人走,老百姓都说这个地方“紧”(危险、恐怖)!说是当年淮海战役的一个战场,打死不少国民党。国民党吃了败仗就逃跑了,死了的人自然就丢了下来,还是当地的老百姓把他们就地掩埋了。埋他们时也没有什么棺材,就是就地挖个坑掩埋了。虽说没有棺材,也比曝尸荒野强!

当地老百姓说经常看到有小鬼出没,因为他们经常看到有鬼影举着火把跳跃,他们管它叫鬼火。

——其实老百姓说的鬼火,就是磷火。因为人的骨头里含有磷元素,尸体腐烂后经过变化,会生成磷化氢。磷化氢的燃点很低,可以自燃。磷火流速大、压强小,人走路的时候会带动它在后面移动。人回头一看,感觉一直跟着自己走,所以很吓人!

这片湖地因地势低洼,下点雨就淹,也没有开垦种庄稼,成了废地!

湖地里不光埋了当年的国民党官兵,后来周围村庄的人死了,也都埋在这片废地里——

地里埋了那么多死人,磷火当然旺盛,老百姓就会经常看到鬼火了!

旺禾经过这片湖地时,心里也是害怕的。虽然他是个五大三粗的壮实汉子,他也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什么鬼魂,可在这个黑沉沉空旷的野地里,心理上自然产生一种紧张、恐惧感!

何况他拉着这么一车粮食,万一有人出来半道上劫走了粮食,可怎么办?

他这样想着,心里越发害怕,脚下的步子迈得越发艰难!

他一天没吃东西了,愁苦加上拉着架子车走了几十里路,他的体力早已经消耗怠尽,但是他还是拼着全力向前挣。他要尽快离开这片湖地,他不能在这个是非之地长久逗留!

正当旺禾埋头向前挣时,他仿佛听到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停住脚步,声响也停止,他向前走动时,声响再次响起。他加快脚步,声响也急促起来。他偷偷转回头向后看,仿佛看到两个黑影在晃动。他心里有些恐慌:莫非真的遇到什么鬼魂了?他对他不相信鬼神的信念有些动摇了,有些相信民间传说的鬼神了——

他在心里默默念叨:何方的鬼魂神圣,可别来抢夺俺的粮食啊!俺就这点粮食,得拿回去救命的。他嘴里念念有词,脚下更用力地往前挣!一不小心车子陷入水坑,他使尽全身力气,试了几次也没挣出水坑!

他已经筋疲力尽了,有些绝望了,歇了很长时间,他才又拉起架车,头拱着向前挣……

突然,他觉得架车一轻,“咣”地一声出了水坑。他在心里暗暗高兴:终于出来了!

当他正要向前继续走时,一回头,看到架子车后边站着两个黑影。他的心一下又紧缩起来,对着两个黑影“哆哆嗦嗦”说:“你,你们,恁两个好汉,是弄啥的?俺啥也没有!这可是俺救命的粮食!恁要想找俺索命,等俺把粮食送回队里,恁再来要俺的命可好?”

两个黑影听了,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其中一个高个的黑影说:“俺俩还以为俺们碰到鬼了呢,一直跟在后边,也不敢吭声,直到你才将(刚才)掉水坑里,自己在那瞎叨咕,俺才知道你是拉粮的,俺才敢过来帮你推车!”

旺禾一听,才知道这两个人也是和自己一样,是赶夜路的——

他对两个黑影说:“哎哟,多亏两个兄弟了!要不然俺陷到这泥坑里,出不出来还不知道呢!俺要在这湖地里困一夜,还不知道得吓成啥样呢?俺才将(刚才)还以为遇到啥鬼魂了呢!哎,真是人吓人,吓死人!”

“可不是嘛,俺也以为遇到鬼了呢!”高个的黑影说。

“就是啊,这荒湖野地的,俺以为就俺哥俩呢。谁知道还有个拉架子车的,俺还以为是鬼呢,一直跟在后面也不敢出声!”矮个的黑影说。

“好了,误会解除了,咱都是赶夜路的人,自己吓自己,恁去哪里?”旺禾问两个黑影。

高个黑影说:“俺去朱家庄。”

旺禾说:“去朱家庄?离俺庄近得很啊,咱一起结伴走吧!”

“管(行)!”

旺禾到生产队时已经是半夜,于庆宝还在生产队的牛屋里等着他……

听到“吱吱哑哑”的架子车声,于庆宝连忙从屋里跑了出来,远远地迎接旺禾——

他一边跑一边说:“可把你盼回来了,俺心想你路上出啥事了呢!咋样?粮食可借来吗?”

“啥事倒是没出,不过倒吓出几身冷汗!粮食是借来了,可没借多少!”旺禾把肩上拉架子车的绳子放下,把车停好。

于庆宝看着车里的粮食说:“虽说没借多少,能借点是点,兆歪(现在)粮食是宝,谁家也没有多余的粮食。人家也不容易,能借咱点就是烧高香了!”

旺禾说:“是啊,人家也是从牙缝里挤出点粮食给咱的!”

“人家的这份大情咱得记着!”

“不会忘的!”

于庆宝说:“今个大家伙也都找亲戚串朋友,去借了点粮食。灵秀去她娘家把她大(爸)磨油的芝麻,卖香油换的粮食都拉来了;水莲也去她娘家,把她娘家的余粮都拉来了;就连孙来俊也从他老丈人家拉了点粮食回来;俺也去了几个大队,借了点粮食。大家伙七凑八凑,加上你借来的粮食,够侬(凑合,挨)过一阵子的了。”

“这光借也不是办法,还得想法子,得侬(凑合,挨)到收成啊!”旺禾说。

“是啊,还得再想旁的办法,这点粮食还是侬(凑合,挨)不到收成!”于庆宝言语里带着明显的沧桑和疲惫。

“旁的啥也白(别)再说了,反正事就是这个样子了,你也跑了那么远的路,累了一天了,先回去睡觉,明个再说吧!”于庆宝对旺禾说。

“管(行),俺把粮食卸下来就回去!”

“俺和你一起搬!”

旺禾说:“不用,就这几口袋,俺自己一个人就扛了!”

说着旺禾把架子车里的粮食往两边肩上一边撂一口袋,他还想再往肩上摞一口袋,于庆宝抓住车里剩下的一口袋粮食,用力甩到自己肩上……

灵秀把乡亲们通过各种途径借来的粮食仔细分装好,每天每顿定人定量做饭!

李金兰边烧火边“嘟哝”着:“这点粮食能够吃几天啊?天天就是点汤汤水水,都没吃饱过!”

灵秀劝慰道:“再侬侬(忍忍),快了,马上就开镰割麦子了,收了新麦子,就能吃饱了!”

“收了新麦子,俺可得扯开肚皮好好大吃一顿!这天天把俺馋的,你看看,俺的肚皮都瘦松了,腰都小了好几圈!”说着就要掀起褂子,让灵秀看看她瘦了多少?

灵秀说:“俺看到了,看到了,赶紧把褂子放下,还有男人在呢!”

“怕啥?饭都吃不上了,俺还怕谁看咋着!”

孙来俊正抱了一捆柴禾进到屋里,听李金兰说要掀开褂子让人看她的肚子,打趣道:“灵秀,你不要叫她放下褂子,白(别)说她不让人看,就是她脱光了躺着让人看,也没人看!”

“你个饿死鬼,都快饿得前心贴后背了,还嘴贱!看俺不打死你!”说着,李金兰脱掉一只鞋,追着孙来俊跑,要打孙来俊。

孙来俊在李金兰前面一边说着:“快跑啊,快来打啊!你还是胖,还得再瘦点,肉多了赘得跑不动!”

李金兰追着孙来俊,累得气喘吁吁!

灵秀正在厨房里和面,柴火在灶堂里“噼噼啪啪”地燃着,“噌噌”的火苗窜出灶堂——

孙来俊刚刚抱来的柴禾被窜出来的火苗点燃,瞬间,火“腾”地燃了起来……

灵秀回过头来看时,火已窜到房檐。灵秀赶紧抓起水盆,一边从水缸舀水,一边大声呼救:“快,着火了,快来救火啊!”

正在追着孙来俊打的李金兰听到灵秀的呼喊,回过头来,吓得呆若木鸡!停了一会,她疯了一样转身向屋里跑去。她一边跑一边喊孙来俊:“快快快,快去喊人来救火!”

孙来俊被这突如其来的灾难吓呆了,他愣怔了一下,立即转身向外跑,一边跑一边大声喊:“快,快,快去救火,快去救火,食堂着火了!”

火越着越大,灵秀还在舀水扑火;李金兰冲进来,把自己的上衣脱掉,沾上水,扑打着大火——

火借风势,很快烧到草房的屋顶,灵秀大声呼喊:“嫂子,快!快出去!房子要塌了!”

灵秀一边喊着,一边拉着李金兰向外冲。等她们俩冲到门外时,听到屋子里有孩子的哭声……

“还有孩子在屋里呢!”灵秀说着,就向屋里冲。

李金兰也跟着冲进了屋里!

孙来俊也跟着她俩向屋里冲。孙来俊刚到门口,一根倒塌的房梁就拦住了他的去路——

灵秀顺着哭声,把一个孩子抱在怀里就向外跑。李金兰在她身边,扑打着大火。眼看就要到门口,一根燃着的木棍掉下来,正砸在灵秀身上,灵秀摇晃了几下就摔倒了……

李金兰上前去拉她,她大声喊着:“快,快把孩子抱走!”

李金兰从灵秀怀里抱过孩子,飞奔着向外冲去!

孙来俊一把接过孩子!

李金兰又折返身冲进屋里,一把背起灵秀就向外跑!

孙来俊看着火海里的两个人,急得直跺脚,大声嚎叫着:“快!快!快跑出来!房子要塌了!”

就在李金兰背着灵秀,拼命跑出房屋时,房子轰然倒塌!

孙来俊看着冲出火海的两个人,紧张得扭曲的身子才稍稍站稳了些!他怀里抱着的孩子的哭声把他的魂给勾了回来——

他低头一看,怀里抱着的竟是自己的儿子憨豆。他顾不得孩子身上的伤,一边训斥着孩子:“你个死孩子,咋跑屋里不出来了!要是烧死了可咋办?”一边跑到灵秀和李金兰跟前……

灵秀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问孙来俊:“孩子没事吧?”

“没事!”孙来俊说。

孙来俊又看着地上的李金兰,李金兰的头发已经烧焦了,脸、身上也烧伤了!

孙来俊看着满身血污、烟火熏烧得黑黢黢的李金兰:“看,这回烧得更丑了,更没人看你了!”他嘴角翕动着、抽搐着,脸上像是带着笑,眼睛里却流下了泪——

众人来到食堂,一齐扑灭了大火!

冬林抱着坐在地上的灵秀,埋怨说:“你不知道自己怀孕几个月了啊?还冲进大火里,你要是有个啥好歹,可是一尸两命啊!”

灵秀说:“没事,这不好好的嘛?”

冬林嗔怪着:“你就是个大马哈,啥都不放心上!生富强就差点出人命,这又弄这么一出要命的事!”

“那咋办?贪上了,躲也躲不掉啊!”灵秀说。

“赶紧回家歇歇吧!”冬林扶着灵秀起身往家走……

水莲挺着快要生了的身子,在生产队猪圈改成的学校里教着孩子——

麦子还带点青,还没有完全熟透,平原上的人们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收割了!

“蚕老一时,麦熟一晌。”麦子带点青是可以收割的。这个时候的麦子籽粒已经成熟,再长也没有什么长头。只是时间再放长一点,籽粒能干实一些!

可平原上的人们饥饿太久了,他们等不了那么长时间,让麦子自然生长到籽粒干实、饱满。他们要提前点收割,早日把粮食打下来,早日填饱早已饥肠辘辘的肚子!

他们带着喜悦,把镰刀磨得锋快,吆喝着牛马,一场轰轰烈烈的麦收就要开始了……

开镰收麦了,男女老少一齐上阵,这样收获的时候,谁也不肯拉下,谁也不愿错过收获的喜悦!

他们把带着青的麦子一排排割下,放倒,在大太阳底下曝晒一个中午,让麦粒风干。然后再扎捆,装车——

老把式赶着牛马驴车,把一车车堆得小山一样的麦捆拉到生产队的大场上。

在场上赶牛拉石磙打麦的老农早已等候多时,只等着麦子送到,就可赶着老黄牛拉着石磙转圈压麦子了。

拉麦子的架子车刚到场地,年轻的小伙就飞快地跑上车,从车上把麦捆像扔玩具一样向场地上扔。地上的小伙快速地用杈耙把麦捆挑开,铺展在场地上。

赶黄牛的老农挥动着响鞭,老黄牛拉着石磙,开始在场地上转起了圈圈。金灿灿的麦粒就在石磙的碾压下,从麦穗中脱离开来,像一颗颗金光闪亮的珍珠,撒落在平展展的场地上。

麦秸已被碾压成几瓣,麦粒一颗不剩地从麦穗上脱离下来。农人们把麦糠裹挟着的麦粒堆在一起,形成一个圆锥形的小山包!

傍晚,起风了,老农挥舞起木掀铲起半木掀麦糠、麦粒,挥起手臂,向上扬起……

麦糠、麦粒在空中像天女散花一般散开,形成一道优美的弧线。风吹着麦糠飘向远处,沉甸甸的麦粒自然下落到老农跟前的场地上,黄橙橙的麦粒很快就堆成了小山!

几个毛头小伙学着老农的样子,挥动木掀扬着麦子。麦糠和麦粒却不听话,不是抛洒不开,混成一团,一同重重地落在地上;就是用力太过,麦糠、麦粒一起被撒到了远处!

俗语说:会扬的一条线,不会扬的一大片。小伙们就是那不会扬场的!

老农手把手地教着毛头小伙们,小伙们照着老农的样子,还是没能做好,伸了伸舌头,扮个鬼脸:“哎,这啥可都不是好干的!看着这么简单的庄稼活,也有这么多的花花绕!”

旺禾看着小伙们笑了笑:“做啥都不容易,都得下功夫啊!”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停手里的活计,铲起半铲麦子,向上扬起——

他的扬场技术一点也不比老把式、老农差!由于他年轻力盛,甚至比老农扬得还要高,撒得还要开,扬得还要干净!

金灿灿的收成,让桃花村的庄户人吃了几顿饱饭!

孙来俊端着大碗,吸溜着加了青菜的面条说:“哎呀,真是好久都没吃上这么好吃、这么香的面条了!这回有劲了,又能做点好事了!”他嬉皮笑脸地看着灵秀说。

“去!你个死骚公猪,吃饭还堵不上你的嘴!”灵秀踢了他一脚。

“饱暖思淫欲,人之常情啊!”孙来俊端着大碗,吸溜着面条又往姑娘、媳妇堆里扎去……

在丰收的喜悦里,水莲生下了她和旺禾的第二个孩子。这是个壮壮实实的男孩,生下来八斤八两!

水莲问旺禾孩子叫什么名字?

旺禾想了想说:“这样的苦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咱都巴望着好日子,希望到他这一辈都能过上好日子,就叫众望吧!”

不久,灵秀也生下了她和冬林的第二个孩子,是个秀气、灵动的女孩,像光华、圆润的珠宝一样可爱生辉!

冬林像捧着珠宝一样把孩子捧在手心里,给孩子起名“宝珠”。

如火如荼的午收还在继续,正在地里干活的旺禾被于庆宝叫到地头,他的脸被麦锈熏得黑黢黢的,鼻孔里也被麦锈钻得乌漆嘛黑。汗水在他脸上流淌,形成一道道水印,像一条条蚯蚓从脸上爬过——

旺禾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脸就被抹成了花脸,黑一块白一块,鼻子里的黑麦锈显得更明显了,两只鼻孔像两个黑窟窿!

正值午收,遍地都是麦子,天气又干燥,于庆宝的旱烟也很少吸了。但是他对旱烟的渴望还是一点不少!不能吸烟,他也要时刻带着旱烟袋,在手里把玩,仿佛这样就能过过烟瘾一样!

于庆宝转动着手中的旱烟袋,对旺禾说:“大队来通知,说开生产队长会,你也跟我一块去吧,去听听叫咱弄啥的?也认识认识大队和其他生产队的干部,以后做事好做点!”

旺禾从地上的水桶里舀了一瓢凉水,“咕咚咕咚”喝了下去。他把水瓢向桶里一扔说:“兆歪(现在)开会啊?这地里庄稼正等着收呢!听说过两天还有雨,不能到嘴的麦子收不回去,老少爷们的口粮就等着呢!”

于庆宝说:“那有啥办法?上头叫去开会就得去!上头叫办的事你不办,就是不听上头的话,就是和上头唱反调!”

旺禾说:“那就去吧!咱生产队多少年都是老先进了,不能因为这点小事毁了咱的形象,更不能让领导觉得咱不听话!”

“说得就是这个理!”于庆宝说。

“那咱赶紧走吧!”

于庆宝不再说话,把手背在身后,老烟袋握在手中,随着走动,烟袋包在屁股后一甩一甩……

于庆宝和旺禾来到大队部时,大队干部和其他生产队队长都早早来到——

于庆宝和旺禾还没进屋,大队书记秦胜利就高声说:“大家看看谁来了?这可是咱们大队的高产领头人!”

于庆宝没听明白秦书记话里的意思,旺禾在他耳边小声说:“这是夸咱们生产队粮食丰收了,打的粮食多呢!”

于庆宝听了,脸上露出察觉不出的微微的笑。这也是很长时间以来,他脸上第一次露出的笑意!

从生产队建食堂开始,他都在为生产队粮食问题发愁,为一百多口子人吃饭问题发愁。现在麦子收成了,老百姓能吃顿饱饭了,他的脸上才绽出点笑意!

秦胜利拿着一张报纸,环顾四周,对大队干部和生产队长说:“今个把大家伙叫来开个非常重要的会议!俺知道,兆歪(现在)正是麦收时节,各队干部、社员都忙得小辫不沾脊梁骨。这俗话说得好:‘三麦不如一秋长,三秋不如一麦忙’!割麦耩黄豆,再没有比午收大忙更忙的了!‘麦子入场昼夜忙,快打、快扬、快入仓’!割、拉、打、晒、藏,哪一样也耽误不了,马虎不得!要不一场大雨下来,麦子泡了,一年的辛苦白忙了,老百姓的口粮就没了!”

台下的人点头称是!

秦胜利接着说:“可不管再忙,上头有文件,有精神,咱也得照章执行!”

“那是,那是,上级有啥精神,有啥任务,咱再忙也得丢下手里的一切活计,忙上面的事!”

“上面的事是大事,咱自己的一点粮食就是不收也得忙上面的事!”台下的人三三两两交头接耳议论着。

秦胜利摊开手中的报纸,眼睛在报纸上浏览了一遍说:“这张报纸俺看了很多遍了,也是俺昨个在公社开会,公社余向前书记交给俺的。向前书记说让俺好好看看,让咱们从咱们大队选一个典型。是个什么典型呢?俺念一下这个报纸,大家就知道是选什么典型了?这报纸上说——”

秦胜利清了一下嗓子,朗声念道:“这个上级号召大家‘要破除迷信,解放思想,发扬敢想、敢说、敢干的精神。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有的公社在早稻亩产36000斤的基础上,中稻亩产达到46000斤。田里的稻谷紧密得排在一起,人都可以坐在上面’。人家的农业生产都搞得红红火火,咱也不能落后,咱也得搞出点响动来!”

于庆宝听得眼瞪得铜铃大,张着嘴巴不说话!

旺禾也瞪着眼睛,听着秦书记高声宣讲!

台下有人小声说:“乖乖,亩产三四万斤,这是地里种金子了?”

“那是种金子了!得是金种子,才能长出金米粒子,才会有三四万斤的收成啊!不然像咱这普通种子,顶到天也就三四百斤撑死了,咋能亩产三四万斤?!”

“就是啊,咱这祖祖辈辈也没听说过亩产三四万斤的!”

“可是咱这地不行?是地太薄,产不了那么多粮食?”

“咱也有外地的亲戚,以前也没听谁家亲戚说他们那的地能一亩产三四万斤啊!”

台下议论纷纷……

于庆宝抽着旱烟,眉头早已拧成了个疙瘩;旺禾也像听天书一样瞪大了眼睛!

秦胜利说:“好了好了,大家都不要议论了,既然报纸上都说了,那肯定假不了!这报纸上还说,亩产一万斤是有科学依据的,是被科学论证过了的!”

于庆宝“吧嗒”着旱烟不说话!

秦胜利看了看一直低着头吸烟的于庆宝说:“庆宝队长,你看看可有啥意见?可有啥想说的?”

于庆宝深深地吸了口烟,嘴里擒着旱烟袋说:“没有!”他的这两个字说得简短、干脆、快速,却落地有声!

秦胜利说:“没有啥说的?这个事也得落在你头上,落在你们生产队!”

于庆宝把旱烟袋从嘴里抽出来,一滴口水顺着旱烟袋一起流了下来:“啥事落在俺队身上?落在俺头上?”

秦胜利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当然是这个生产先锋队的称号了!你们队在咱全大队、全公社都是出了名的,样样工作都先进!这个生产先锋队不是你们队,还能是哪个队?”

“俺不当先锋,俺没有那个底气,俺当不了先锋!”于庆宝说。

“当不了也得当!瘸子里面挑将军,谁让你们队比其他队都好呢?你们要不当,其他队就更没有说服力了!”秦胜利铿锵有力地说。

“反正俺没有那个底气!”于庆宝还在“嘟嚷”。

秦胜利一锤定音地说:“就这么说定了,就是你们队了!这个先进,你们队当也得当,不当也得当!”

于庆宝还想说话,秦胜利充满不友好地看了他一眼:“于队长,你不要再说了,组织上决定的事,就不要再抗拒了,与组织对抗可不好啊!”

正常情况下秦胜利是不喊于庆宝“于队长”的,都是喊“庆宝队长”,这样显得亲近,像自己人。喊“于队长”,明显比喊“庆宝队长”疏远多了!

秦胜利说:“那这样,既然定了你们队是生产先进了,你再报一下你们的生产量吧!”

于庆宝脱口而出:“就是亩产三四百斤啊!”

“三四百斤?那可不管!人家亩产都三四万斤了,恁比人家差那么多!这要是报上去,还不得挨批啊?不管(行),不管(行),得再高点!”秦胜利说。

“再高能高哪去?实际就是产这么多么!怎么报高?”于庆宝“咕哝”着。

“你再想想,报多少合适?”秦胜利盯着于庆宝,仿佛他脸上有麦子。

于庆宝吸了口旱烟,侧过身低头小声问身边的旺禾:“那要不咱报五百?还是六百?”

旺禾看了一眼愁眉不展的于庆宝:“最多只能报五百,不能再多了!咱地里最好的收成才四百斤,再报多了就太假了!”

“那就报五百!”于庆宝吸了口烟,下了决心似的。

“那就五百吧!”于庆宝没有看其他人,他怕其他人看出他心里的空虚,只是把声音提高了一些,声音里有些虚!

“五百?五百哪管?不管不管!最少也得八百!”秦胜利有些着急,好像地里的收成没有收尽!

于庆宝说:“哪能八百?八百太多了,都超出俺地里产量一多半了!那太假了,老百姓不信!”

“咋不信?老百姓有啥不相信的?人家报纸上都三四万斤了,你能不信?到时报纸、广播一宣传,开始的时候可能还有人不相信,时间一长,宣传一多,老百姓习惯了,就会相信了!”

“咱当地的老百姓能不知道咱能产多少粮食吗?咱说多了,咱这儿老百姓能相信吗?”于庆宝还在争辩。

“这又不是只给咱当地的老百姓看的,咱报上去是要向外宣传的。谁知道咱这啊?谁能来查查啊?宣传出去了,人家不就相信了嘛?你不要再顾虑了,就按八百斤上报!”秦胜利斩钉截铁地说。

秦胜利很快就把于家庄亩产小麦八百斤的消息报告给了公社书记余向前,余向前说:“这咋能行?人家都三四万斤,你们鼓捣这么长时间才报上来八百斤,这先进当得也有点太含乎了!报到县里,也成不了典型啊!这样,你们就按一千斤的报!到时看看旁的公社都报多少?不行,咱再加点!反正不能比旁的公社少!咱公社就报你们大队这一个典型,报少了,被旁的公社比下去了,以后我在曹县长那里还咋说话?”

秦胜利有点心虚:“那——按亩产一千斤上报?那真的有点超了!”

“你以为别的地方报的都是真实的?谁不知道一亩地能产多少粮食?人家都能报三四万斤,咱这报的是少的了!”

秦胜利不再说话——

县委正在召开常委会,县委书记关正鹏主持会议。会议研究了大炼钢铁、农业生产、农村教育一些问题。会议最后一个议题是研究农业生产先进的事……

关正鹏说:“下面研究一下出席省里生产先进的事,陈主任你汇报一下情况——”

县委办主任陈伟拿着汇报稿,向常委们汇报说:“经过大队、公社层层推荐把关,桃花大队于家庄生产队在全县是最突出的,亩产达到一千斤。县委、县政府也进行了考察,一致认为于家庄生产队符合先进条件,拟上报于家庄生产队为全省先进生产队。”

陈伟主任汇报了上面的文字部分,又补充强调了一下文稿上没有的:“这也是咱们县唯一一个亩产达到千斤的生产队,是唯一一个符合条件的生产队!”

关正鹏探询地看着县长曹光明:“曹县长,你有什么意见?”

曹县长说:“这个先进是县政府经过多方考察,多方比较,深思熟虑才筛选出来的。是符合省先进条件的,也是能给咱县里争光的生产队!”

关正鹏说:“粮食产量有什么问题吗?真的像报告上说的能达到亩产一千斤吗?”

“能,确定能!”曹县长胸有成竹地说。

“那就好,要把数字弄实了。往上报,不能弄虚作假,报浮夸的数字。不然上面追查下来,我们是要负责的!”

听关正鹏这样说,曹光明心里有点打鼓:万一上边追查下来,这个数字是不太过硬,是有点水分的!

曹光明也不想自己担这个虚报的名头,反正现在是开会讨论,那就把真实情况拿到会议上说。会议决定了,那是集体的决定。真要追究什么责任?集体决定的,自己的责任也就小一些!

他这样想后,就含糊其词地说:“要说实在数字,多多少少还是有点虚头的!”

“虚了多少?”关正鹏问。

“于家庄实际亩产量四五百斤吧!”

“那虚报的也不少了啊,多报一半了!”

“可是,不这样报,咱县的这个先进就报不上去啊!”

关正鹏思索了一会说:“曹县长说得也有道理!不这样报,咱县的这个生产先进就是个空白,咱县在全省的名誉就要受到影响!”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又说:“大家发表一下意见,这个先进是报还是不报?怎么报?”

常委们面面相觑,小声议论:“不报咋办呢?咱在省里的声誉受到影响那可是大事!”

“是啊,报还是得报的。人家都报三四万斤了,咱这报一千斤,也算很保守了!”

“那就报吧,总不能咱县连一个生产先进都不报吧!”

听了大家的议论,关正鹏说:“既然大家都达成共识,那就这样报吧!虚是有点虚了,但还是不太离谱!不这么报又有什么办法呢?别的地方都是这样报的,咱也得紧跟形势啊!”

曹光明附和道:“是啊!不这么报,咱县就一个先进也产生不了,那对咱县的影响可就大了!县政府也是费尽心思,才找出这么一个典型!”

关正鹏最后总结说:“那就这样吧,形成会议决议,经县委常委会研究,一致同意:桃花村于家庄生产队作为生产先进典型向市里、省里上报,陈主任你做好记录!”

在回桃花村的路上,于庆宝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

旺禾跟在他的身旁,也一言不发。他知道老队长心里不是滋味,他的心里又何尝不是?

他心里和老队长一样,对这样一个虚报的生产先进典型充满着疑虑,甚至是恐惧。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怎样的事情?但他的心里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于家庄生产先进典型材料上报到市里,市委书记高新建、市长祝家义又经过研究,把于家庄粮食产量从一千斤,提高到一千二百斤。

市里把于家庄生产先进典型上报到省里,省长徐光耀拿过先进名单,他的目光在于家庄生产队先进材料上停了下来。他认真看过于家庄生产队的材料后,对站在桌子对面的秘书小张说:“这个于家庄生产队的先进材料不够典型嘛!别的地、市、县上报的先进典型亩产都在一千五百斤以上,多的都在两千多斤。这个于家庄生产队的亩产才一千二百斤,与别的先进相比,差距不小,远远不够嘛!”

小张点头称是:“是有些差距,那这个先进怎么处理?”

“先进还是要保留的,毕竟是淮海战役革命老区。革命老区是要有个先进典型的,不然都解放这么多年了,革命老区生产还搞不上去,咱们愧对革命先烈啊!”

“是,是,是!”小张一连串点头。

“桃花村还是李书记当年打日本的根据地,当年他受了伤,是桃花村的老百姓冒着生命危险救的他,他对桃花村非常有感情。如果不能把桃花村树立成典型,对李书记也没法交待!这样,你把于家庄这个亩产量再加一下。也不要加太多,加太多也显得咱们工作不够严谨!就在原来的基础上再加个五百斤,加得和其他地区亩产量差别不太大就行了!”

小张心领神会,从徐省长手里接过先进名单,转身走了出去。

徐光耀把先进名单拿给省委书记李红军,李红军仔细看了一遍,他在于家庄名字处停了下来,看了良久,用手指着“于家庄”几个字,问徐光耀:“这就是桃花村的那个于家庄?”

“是的。”徐光耀回答。

“这就是当年我被日本鬼子追杀,被桃花村的老百姓救了的那个于家庄?”

“就是那个于家庄,当年您负伤就是被于家庄的老百姓救起来的!”

“好啊,好啊!于家庄也成生产先进典型了,老百姓也过上好日子了!”

“是的,老百姓的日子比解放前好太多了!”

“你这个数字准确吗?于家庄的生产量真的能达到这个数量吗?”

“能,这都是经过各级考核过的!”

“一定要实是求是啊,要实实在在的!你要注意一下,最近我发现有的地方出现一些数字不实的现象,上报的粮食产量有的超出我们经验中太多!我们不搞那一套,我们就是要实事求是,有多少就是多少!我们党最重要的原则就是实事求是,我们决不能搞假大空那一套!”

“您放心吧,都是实实在在的!”

“那就好,那就好!想不到于家庄生产也搞这么好了!这次我要去当年的根据地看看,看看老乡们,看看我的救命恩人们!”

“您是要去桃花村看看?”

“不是还要开全省生产先进典型表彰会吗?那就定在桃花村吧,正好可以去那里看看老百姓的生活!”

“要是开全省生产先进典型表彰现场会,不过,于家庄还有点差距!毕竟上报来的先进典型,很多粮食产量都要比于家庄的高。在于家庄开先进典型表彰现场会,有点不够过硬!”

“这个没什么问题嘛!粮食产量是一个标准,老区的革命精神也是很重要的标准!就是要让大家看看老区的变化,看看老区人的革命精神!看看老区人民如何勤奋拼搏,改变贫苦状况的!”

“好的,那我回去就安排在桃花村召开全省粮食生产先进典型表彰现场会。”

“可以,尽快安排召开!现在有很多干部群众思想上有问题,出现懒散的现象,不像刚解放时的精神状态。召开一个这样的表彰先进生产典型的现场会,也是给各级干部群众提振一下精气神!”

在桃花村于家庄召开全省粮食生产先进典型表彰现场会的通知下达到市里后,市委、市政府高度重视,立即召开市委常委会传达部署——

现场会在桃花村召开,很多事情要县里解决,县委书记关正鹏、县长曹光明也列席了会议。

市委书记高新建说:“省委、省政府非常重视这次现场会!省政府光耀省长就这次现场会专门做了批示,我向大家通报一下光耀省长的批示精神。光耀省长在文件中指出:一定要思想上高度重视,工作上认真对待,精心组织,严密部署,把现场会开得隆重、热烈!既展示粮食丰收成果,又展现老区人民精神风貌!大家都发表一下意见,看看怎么筹备这个现场会?”

会场一时静穆!

高新建环顾了一周说:“我是这样想的啊,大家可以讨论。这次召开的是全省现场会,届时全省各地、市、县的领导们都要来参观、考察、学习,还有很多新闻媒体、记者参加。咱们市处于全省的边缘,人口少,地理面积又小,在全省存在感很弱,平时很难有领导来!咱们要抓住这次机会,做好这次先进典型表彰现场会的筹备工作!营造氛围,大力宣传,提升咱们市在全省,乃至在全国的知名度和影响力!”

市长祝家义说:“刚才高书记说得非常正确,我完全赞成!不过筹备会议具体事宜还要考虑周密一些,一定要显得真实、真诚、真情!让来参观学习的领导们能看到实实在在的成绩,能学到真真切切的东西!”

高新建说:“既然大家意见一致,关书记、曹县长,你们回去就抓紧时间筹备!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一定要严密组织,把这次现场会开好!”

关正鹏和曹光明相互看了看,曹光明示意关正鹏发言——

高新建说:“还有什么问题?都一并说说,一并解决!

关正鹏环顾了一周,清了清嗓子:“有个事要向市委、市政府汇报一下!”

高新建说:“什么事?你说!”

关正鹏说:“就是关于于家庄粮食产量问题,现在先进典型材料上说于家庄粮食产量一千五百斤,其实真实的粮食产量还是与先进材料上的粮食产量有点差距的!”

“有差距就补嘛!不过咱们还是要尊重事实,实是求是的。具体的工作多开动开动脑筋,多想想办法。也可以借鉴别的地方的先进经验嘛!报纸上说其他地方粮食堆满仓,麦子在地里都铺成毯,人都能坐在上面,那也不一定都是那一块地里的收成吧!”

关正鹏、曹光明听了,茅塞顿开,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关正鹏说:“高书记的指示有道理,我们回去就认真准备!”

高新建说:“祝市长,这次现场会的重要意义你也都清楚了,你就作为这次现场会的总指挥,全面统筹、指挥,确保这次现场会圆满成功!”

祝家义点头说:“请市委放心,我一定督促县里、公社认真筹备,把现场会开成宣传推介皖北市,鼓舞人心,提振士气的大会!”

高新建说:“那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吧,同志们都回去抓紧时间筹备吧!”

关正鹏和曹光明从市里开完会,又连夜召开县委常委会、县政府领导班子成员会议,传达市委、市政府会议精神,安排部署现场会筹备具体事宜——

县里同样成立以县长曹光明为总指挥长的现场会筹备领导小组,曹光明亲自指挥现场会的筹备工作。各相关部、委、办、局主要领导任现场会筹备领导小组成员。一场迎接全省粮食先进典型现场会议的工作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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