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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匪啊,土匪绑票也不敢这样狮子大张口吧?刚解决了修路补偿方案,他又来这一手,得寸进尺啊!”柳一鸣听了秦天的汇报,气得暴跳如雷。“这次让他揣摸到我们头皮软硬,以后还不知道要出什么状况呢。一旦开了这个头,其他牧民还不得有样学样?”
秦天苦笑了一下,“即使答应了五百万,也不一定能行。索秀云的意思,根本就不愿意撤出来。”
“现在还不知道储量到底有多大,品位到底能不能达到开采标准。探矿就像押宝,假如储量和品位有一样达不到预期,我们也可能白忙乎一场,那样不正好给他们开采玉石矿做一碟子菜吗?”
秦天当然能猜透强玉龙的鬼心思。他之所以非要“打包”将牧场一次性出租,大概率是“背锅子上山——前(钱)紧了”,想一下搞到很多很多钱,替他填补窟窿。秦天于是把他的想法告诉柳一鸣。
“还得找索书记或呼斯楞局长,让他们一起给强玉龙施加压力。他们何尝不着急啊。”
“找索书记和呼局长未必能奏效。”秦天知道,强玉龙是个油盐不进的家伙。捞不到好处,闹僵了掀翻桌子,连回旋的余地也没有了。
柳一鸣略一沉思,有所醒悟地说:“哎?给他们置换怎么样?”
“置换什么?”秦天不知道柳一鸣指的是什么。
“置换牧场呀。闫学军两口子不是出意外了嘛,我听说闫学军的两个哥哥和马桂花的哥哥姐姐,为牧场的经营闹得不可开交,两边的亲戚都想打闫学军牧场的主意,想借此捞油水,发难财。为什么不能按照这个思路来想办法?”
前不久,不知什么原因,阎学军刚倒场进入夏秋牧场,就在某晚发生了意外,羊房子莫名其妙失火了,阎学军和马桂花双双殒命。
“哎?这个思路不错。”秦天不得不佩服柳一鸣的脑瓜子灵活。
“那就这么定了,你明天就去找索舒云,看看如何操作。”
第二天,秦天找到索舒云,开门见山谈了置换牧场的可能性。
“嗯?嗯,这倒是个好主意。不过,他们家现在的情况很复杂。阎学军和马桂花死后,表面上是大哥闫学文控制局面,闫学文暂时成了他们儿子的监护人。但双方的兄弟姐妹都在盘算那份资产呢。”
“毕竟闫学文司法所所长的位子在那里摆着,其他人也不敢太过分吧?”秦天想了想又说,“要是能做通闫学文的工作,就能摆平了。要不请大哥给闫学文掏掏耳朵?市长那么大的面子他不能不给吧?”
“不行,大哥那人是少有的铁面无私,根本不可能掺和这种事的。我想想办法。”索舒云又寻思了一下,“强县长跟闫学文的关系好得很,他兴许能做通闫学文的工作。”
闫学文很快反馈了。经过与双方亲戚商量,同意将闫学军的牧场出租给新源矿业与强玉龙的牧场置换。租金也不算太贵,第一期暂定租期十年,总租金八十万,一次性付清。这样算下来一年八万,秦天觉得还是可以接受的。如此看来,闫学文也不是个太难沟通的人。
强玉龙家的工作显然要难做得多。他们先做索秀云的工作,可索秀云说什么也不同意。虽然闫学军的夏秋场比他们牧场的草要好一些,面积也不比他们的小,而且离前山的路程近了许多,但一想到闫学军和马桂花死于非命,索秀云就觉得毛骨悚然。
索舒云就给妹妹做工作,“你要是害怕,可以雇个人放羊嘛,你在家多陪陪阿甲不好吗?”索舒云还有一层难处,柳一鸣曾不动声色地给他撂过狠话,如果矿区补偿的问题不能彻底解决,他不得不停止修路。因为那样一来,他们即使修通了路,也无法勘探,不是成冤大头了吗?他们修路的意义何在?他们何苦要“为别人做嫁衣”呢?
索舒云何尝听不懂柳一鸣的弦外之音。
索舒云好说歹说,索秀云总算同意了,可强玉龙又卡壳了。
强玉龙两手一摊,嬉皮笑脸地对索舒云说,“二哥,我是真佩服你们啊,算计来算计去,你们两头都得了好处,单单把我们算计了。这样操作下来,我们得到了什么?顶多就是少走几步路而已。等路修通了,这几步路还算个事吗?况且尕云又不敢去放羊,只能靠我一个人操心,我何苦要大费周章换那个破草场呢?”
索舒云反问强玉龙,“如果不能探矿,人家何苦要花钱修路呢?”
强玉龙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二哥放心,柳总和秦总都是聪明人,他们的算盘子打得比我们精明,我不信他们能因小失大。是吧,秦总?”他把头转向秦天,狡黠地笑着挤了一下眼睛。
秦天不得不佩服强玉龙深厚的心机。不过他也清楚,问题的症结还是利益,不让渡利益,谁会平白无故成全别人的好事呢。强玉龙现在最需要什么?钱。除了钱,还有什么最能打动强玉龙的心呢?
“这样吧,尕龙。我以私人的名义借给你三十万,什么时候等矿开了,开始盈利了,从你的分红中逐步扣除。你也不用打借条。怎么样?”秦天说“不用打借条”,其实就是暗示要送给他的。
强玉龙就讥讽秦天,“借?不打借条就不用还了吗?你把我看成什么样的人了?见利忘义的小人?这个办法真好啊,这不就是让我用自己的拳头捣自己的眼窝嘛。我到底该不该领你这份人情呢?”
强玉龙的刻薄让秦天很恼火,这种事又没法点破。于是他又强调了一次,“尕龙,这三十万你要是借呢,咱们就成交,冲我们这几年的交情;如果不借呢,就只好请你的岳父呼局长来调解了。”
强玉龙将头一扭,满不在乎地说,“秦总不要拿我岳父压我,我也是混社会的人,什么样的阵势没见过啊。”秦天知道这三十万绝对能摆平强玉龙。此时强玉龙嘴硬,只是为了给自己找台阶下。
尽管强玉龙又扭捏了几次,但他能不清楚这里的水有多深吗?不管怎么样,先把钱拿到手再说。因此最终还是同意了这个置换方案。
2
柳一鸣从鄂尔多斯回来,老舅曾给秦天带话过来,问他打算不打算回去一趟,眼看就到母亲两周年忌日了。老舅没有亲自给他打电话,反而让柳一鸣带话,这让秦天怅然若失了好一阵子,这可能意味着老舅与他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情感疏离。老舅是担心驳了他的面子而令他难堪吗?虽然如今他的心情已渐趋平静,但说真的,这么短时间怎么可能扭过这个弯来呢。他能想象到,那么多人齐刷刷将目光聚焦于他身上,他有勇气承接吗?那些目光一定有质疑,有迷惑,当然也会有鄙夷、幸灾乐祸……甚至还会有相机对着他不停地拍照,然后将这个消息传得满城风雨……因此,他想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一个人悄悄回去,对着父母的亡灵忏悔,还想悄悄到吴毓秀墓前,坦然地、摒弃任何心理负担地大声喊他一声“大”……他回去是要消除积存于内心几十年的偏执、妄想与困扰的,与其他人无关,更不是为了表演给人看的。因此,完全不受干扰地回去,才是最佳选择。他想给老舅打电话,说明他的想法,但几次拿起手机,最终还是没勇气拨出去。他告诉柳一鸣,这两天正与强玉龙夫妇谈出眉目了,回去这一耽搁,谁知道会不会再节外生枝呀。所以祭奠母亲的事,后来再说吧。他的目的还是想通过柳一鸣之口,委婉地向老舅传递他的想法。
九月底,抢在大雪封山前,总算将路修上了玉石梁。秦天想回家的冲动反而越来越淡了,总觉得一个人偷偷摸摸回去,然后匆匆忙忙独自上坟表白一下的举动,十分滑稽可笑。心灵的忏悔是让自己的灵魂得到某种程度的解脱,借以完成心灵上的救赎,摆脱一直以来困扰自己的羁绊,让自己的心理达到某种理想的平衡状态,何必在乎某种形式呢?如果强迫自己以一种不喜欢的方式来完成,这种所谓的忏悔毫无疑问会变成一场毫无意义的做秀。斯人已逝,你即使到他们坟上哭破喉咙,他们也不可能听到了;假如他们真的泉下有知,即使远在天边,他们也能感知到你的真诚。
不知不觉到了次年四月份,紧张而忙碌的一冬过后,一切准备工作就绪,该完成的项目基本都画上完美的句号,等钻机设备和硐探设备运到工地,就可以展开勘探详查工作了。静下心来的秦天一个人站在窗前,一边品着咖啡,一边眺望视野里覆盖着皑皑白雪的祁连山,忽然觉得恍若隔世。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他瞬间被前所未有的幸福感包围。以前他经常这样久久伫立窗前,远远眺望连绵不绝的祁连山,从未产生过如此美妙的感觉。幸福原来竟如此简单,忙碌而充实的工作,可以排除所有杂念,就可以换来幸福。现在回头看,秦天感慨万端。就是如此简单的幸福,却被自己消耗在无谓的嗔恨与无端的自戕之中。想想真蠢,这能怪得了谁呢?由于自己的偏执,竟亲手葬送了自己半生的幸福;他又想起那个夜晚,那个令人怦然心动的夜晚,朦胧的夜色中那个穿着粉红内衣的窈窕的身材;想起那个夜晚过后的清晨,一声声悠扬的充满磁性的歌声,像一群翩翩飞舞的彩蝶,带着淡淡的忧伤与渴望,那样执拗地一路追逐他的情景……想着想着,内心便一阵紧似一阵地火烧火燎起来。
“我要拉你的手,
还要亲你的口
拉手手,亲口口
咱们俩个圪捞捞里走
……”
他渴望再次听到这样的歌声从那个令人着迷的喉咙里流泻而出,渴望真的在某一天拉住那只温柔的小手,亲吻那张多情的小口……他似乎从来没有产生过对一个女人如此强烈的渴望,从来没有产生过如此强烈的情感冲动……他好久没有上山了。这个时节还没有倒场,不知道索秀云是在松达坂沟的冬场放牧,还是在祁连乡的楼房里郁郁寡欢。他想找机会看望一下索秀云,期盼看到索秀云见到他时满眼流露的欣喜。可是……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