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设备全部到位后,立刻投入紧张的勘探工作。每年九月底至十月初,大雪就封山了,山里可以施工的时间满打满算不会超过半年,所以他们不得不抓紧每一分钟时间,钻探、硐探、槽探几乎同时展开。钻探是与地勘院推荐的本省的一家国有钻探公司签订的合同;硐探由四川的一家大型民企承接;槽探则是在勘探队长段工带人指导下,由吴刚领着自己的工人来完成。
勘探工作有条不紊地推进,虽然也会遇到诸如卡钻、取岩芯失败等技术性难题,但经过工人们的努力,问题总算一一解决了。第一钻孔终于按要求的深度与倾角,比较顺利地完成了,岩芯也较完整地取了出来,并且完成装箱取样工作,送地勘院检测。
送走第一批检测样品,柳一鸣和秦天都感觉一阵轻松。
就在此时,发生了一件诡异的事情。那晚,万籁俱寂的夜空,钻探队的工人听到一种奇怪的“啊嗷,啊嗷”的奶声奶气的叫声,有点像幼童发飙时的干嚎。那声音虽然没有虎啸般的霸气,也没有狮吼般的震撼,更没有狼嗥似的凄厉,但也尖利地穿透空旷的山谷,突兀地刺激着人们的听觉神经,令人毛骨悚然。声音叫过不久,钻探队的帐篷便被什么野兽“刺啦、刺啦”地抓挠起来,吓得钻探队的几个年轻人赶紧揿亮手灯,照向被抓挠的地方,大气不敢出一声。
大约十多分钟,外面的抓挠声才停止。又过了很长时间,工人们觉得外面没动静了,才战战兢兢提着手灯出去查看。只见崭新的帐篷外层的帆布被野兽抓挠出一道道划痕,有几处甚至都被抓破了。幸亏是夹棉的两层厚帆布,又有引线轧成网格状,才没有被抓透,不然……众人几乎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钻探队的工人原以为这只是个偶发事件,兴许是什么野兽饿极了,嗅到帐篷里有食物的味道,来找吃的。没想到接连几夜,夜夜如此。几天后,太阳落山的时候,又发现在距他们百十米的梁上,有一只硕大的狸猫似的野兽飘忽而过。那只“大狸猫”身材敏捷,一转眼就跑得无影无踪了。后来,工人们渐渐发现,那家伙的皮毛呈灰白相间的花纹,拖着一条又粗又长的尾巴,像个招摇过市的公子,悠闲地在梁上漫步。偶尔驻足向这边瞭望片刻,旁若无人的样子像是在向他们示威:这里是我的地盘,你们不要随意打扰我,不然别怪我不客气。夜晚依然按时来帐篷打卡,帐篷已经被这个家伙抓挠得百孔千疮了,有几处甚至把里边的一层也抓开了裂口。工人们被“抓”得人心惶惶,班长赶紧向赵队长汇报,他们不敢再在这样的“恐吓”中工作了,再这样下去,指不定哪天就成了野兽肚里的美餐。
听到消息的那刻,山里那一幕情景又活灵活现地在秦天眼前闪现,他心头立刻涌动起一股无可名状的复杂情绪。一定是救他的那只雪豹,那个神出鬼没的精灵!按说雪豹也怕人,可这只雪豹却反常地一而再再而三地接近人类,难道它真是一只神豹?是传说中玉女仙子的化身?秦天除了为自己能得到这只神豹的青睐而激动,同时也产生了隐隐的不安。雪豹的再次现身意味着什么?它不间断对帐篷的骚扰究竟想表达什么?是恶意还是善意?
赵队长也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奇事,觉得难以置信。他亲自上山了解情况,听到工人们异口同声的说法,看到帐篷上被抓的痕迹,让他不敢产生一丝一毫疑问了。赵队长一时急得火烧火燎,赶紧与公司领导一起商量对策。
还是柳一鸣脑瓜子灵活,他给赵队长出主意,“咳,建几间彩钢板房拉上去,问题不就解决了嘛。那野兽的爪子再锋利,也不会是铁齿钢爪吧?我不信它还能把彩钢板抓破?”
赵队长一琢磨,倒也不失为是个好办法。于是,柳一鸣便让程晟立刻联系板房厂,让他们抓紧时间赶制两间板房。硐探队的人听到野兽叫声的第二天,就将床铺搬进了洞里,不用替他们操心。
可是,带班班长提出一个新问题,将众人的信心一下子又击碎了,“如果那畜生在板房得不了手,袭击夜班工人怎么办?”
众人一下愣住了。是啊,这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啊。根据他们的描述,这畜生越来越放肆了,再不采取主动措施,一味被动防御,真让这家伙偷袭了夜班工人,就造成重大事故了。那时谁还敢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恐怕所有的探矿工程全部得停工。
“一不做二不休,斩草除根不就万事大吉了吗?”柳一鸣咬牙切齿地吐出这样一句话。
秦天一惊,马上追问柳一鸣,“什么意思?”
“找个牧民把那畜生干掉,问题就解决了呀。”
秦天立刻表示反对,“不行,不行。我们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动物,如果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贸然打死,会面临怎样的处罚?我们可不能触犯法律啊。”秦天一想到曾经救他的那只雪豹可能因此而遭遇不测,心里就掠过一阵难言的悲哀。
秦天这样一说,柳一鸣也觉得此事非同小可。他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对秦天说,“我看这样吧,你给呼斯楞局长打个电话,汇报一下这个情况,看呼斯楞局长能不能给我们一些帮助。现在就打。”
拨通呼斯楞的电话,秦天将这里发生的关于野兽出没的情况简单汇报了一下,并向呼斯楞请教。呼斯楞的口气似乎有些惊讶,“啊?一只灰白的大猫?又粗又长的尾巴?唔,我知道了。”他停顿片刻,对秦天说,“这样吧,你跟柳总来市里一趟,我们见面谈。”
秦天不明就里,这事有这么神秘吗?还需要他们俩人亲自去一趟市里?他告诉柳一鸣,好像呼斯楞有什么隐情。柳一鸣也很不解。不过,既然呼斯楞让他们去市里面谈,说明这件事确实非同小可。
柳一鸣又叮嘱程晟,“这样吧,你看哪家能做围栏,咱们干脆做些围栏,把施工现场围起来,这样不就安全了吗?”他转向赵队长,征询他的意见,“这样行不,赵队?”
赵队长点点头说,“行,先这样吧。”
2
秦天去找强玉龙的时候,强玉龙刚回到家。秦天直截了当问他,“听到玉石梁有野兽出没的消息没?”秦天去强玉龙家,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就是想见见索秀云,看看她的精神状态怎样了。去年商讨置换牧场的时候,他看到索秀云脸色憔悴了许多,精神也有些萎靡,心里不免戚戚然。他是因为……想他吗?他当然不敢探寻什么原因导致她如此大的变化。秦天很奇怪自己这样的心理,那个夜晚竟如此轻易地魔法般地改变了他。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让他如此牵肠挂肚过,而且还是个有夫之妇。就连跟他一起生活了五年的孟丽娜也没有过。可索秀云表现出的对他漠然的神情,跟他心里的期待形成强烈的反差,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仅仅几个月时间,索秀云对他的态度就转了一百八十度的大弯。是因他那晚对她的“试探”表现得无动于衷而产生怨恨了吗?还是不敢对他抱什么奢望,望而却步了?他当然猜不透。女人心,海底针。
索秀云不在家,这让他忐忑的心反而踏实下来了。
“当然知道,我刚从山上下来。”
“那野兽是不是雪豹?它会不会攻击人啊?”
“我上去没看到过。以前从来没见过雪豹,也是从书上知道雪豹长什么样子。根据吴队长的描述,我想应该是雪豹。你们也不要太担心,据我所知,不管是什么野兽,一般是不会主动攻击人的,除非它认为你对它构成威胁。”
强玉龙是鸡鸣泉村牧民中第一个得知这个消息的。
牧场置换后,他们雇了人放羊。索秀云回了楼房,时不时陪陪阿爸。虽然矿上在远离阎学军夫妇发生意外的羊房子,又为他们建了一座彩钢板房,可强玉龙一想起他们夫妇临死的惨状,也不愿意在那里多呆。闲下来又上玉石梁拣玉石了。
山上发现雪豹的时候,已经进入六月份,钻探、硐探、槽探的工作都如火如荼地进入攻坚阶段。强玉龙看着探槽越挖越多,整个玉石梁像是一位被毁了容破了相的少女,心里老大的不忍。虽然这片牧场已经易主,可他毕竟在这里度过了无数个日日夜夜啊。毫不夸张地说,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留有他的脚印,这里的每一丛绿草,都沾附了他的气息。他爱这片牧场,如同爱自己的老婆。这片牧场如今被蹂躏得面目全非,怎么还有心情拣玉石呢。当他听吴刚讲了关于不知名野兽骚扰工人的事,再没有心思下到玉石沟里去了。
“唉,现在不是怕它会不会攻击人。它的出现闹得人心惶惶,工人们都不敢继续作业了,这样下去怎么办呀?”
“你们不是在做防护措施嘛,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防护措施再严密,也没法打消工人们的恐惧心理呀。万一让那家伙钻了空子呢?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啊。”
“有什么办法?它要是不走,谁还敢去撵它,那不是‘猫屁股上找死(屎)’吗?”
秦天沮丧地对强玉龙说,“这样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呀。我想,假如让它消失,问题不就彻底解决了吗?”
强玉龙一下瞪大了眼睛,“什么意思?你是说打死雪豹?”
“哦,我今天找你,就是商量这个事的,我知道你是鸡鸣泉村最好的神枪手。”
“不,不不。我可不敢冒这个险。我们平时就是偷着打个青羊,野兽可不敢打,连狼都没打过呢。我们又摸不准它的习性,万一不能一枪毙命,回头还不得被它撕碎啊?”
“你对自己的枪法那么不自信?”
“当然不完全是枪法。我寻思雪豹不但动作敏捷,它的皮毛一定比青羊厚。它是吃肉的野兽,一定很凶猛。我估计即使能打准,小口径枪弹对于那家伙,也像挠痒痒。”
“那就换一支威力大的枪,比如大口径的双管猎枪什么的。”秦天看强玉龙用狐疑的眼神看着他,又补充说,“噢,还没跟你说,是有报酬的,不可能让你白白去冒险。”
强玉龙愣了一下,又连连摆手,“不行,不行,开什么玩笑,让森警抓住非坐牢不可。那可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不是闹着玩的。”
秦天笑了笑说,“森警那里不用担心,已经安排好了。”
“啊?你们……”强玉龙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可是……可是……我还是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冒这么大风险打死这只雪豹呢?想办法把它轰走,问题不是照样解决了吗?”
“万一轰不走呢?工人就无法安心工作,这么大投资,不得打水漂吗?你也知道,探矿期限眼看就要到了,再不出资料,就有可能被收回去。没时间耽搁了,它不走就得死。”秦天想了想又对强玉龙说,“不要忘了,这里可是还有你的投资啊。”
“哦,当然。”强玉龙思索了一下,又说,“投资款和报酬可是两码事啊,你可不要混为一谈。我想知道你们准备出多少钱?”
“你想要多少?十万够不够?不过,枪得你自己准备。”
“十万?开玩笑呢吧?”强玉龙似乎很惊讶,“十万你们还是找别人去吧。你知道单就弄一支枪得费多大周折?得花多少钱?尤其是威力巨大的枪。这可是脑袋别裤腰带上的事。”
“你说个数,我听听,”
“至少得这个数。”强玉龙伸出一个巴掌翻了一下。
“五十万?!”
“不!一百万。”
“最多二十万,不能再多了,再多了我回去没法给柳总交代。”
“五十万,少一个子儿免谈。”强玉龙用狡黠的眼神瞅秦天。
秦天思忖了一下,便痛快地答应了,“好,成交。”
秦天递给强玉龙一张卡,说,“这里有十万,算是定金。”强玉龙正要接过去,他又将卡收回来,然后说,“还有一个小小的要求,不能让它跑掉,我需要那张皮,尽可能完整,尤其是头部。”
“哦?”强玉龙先是一副吃惊的样子,继而似有所悟地笑了,“唔,明白了。”一副深谙其中奥秘的样子。
“事成之后我再给你卡上打四十万,你不会怀疑吧?”
强玉龙一下笑喷了,“我当然相信秦总,你们这么大一座金山,还能骗我这区区几十万块钱?那不真成玩笑了嘛。”
秦天随后又叮嘱强玉龙,“还有,尽可能隐秘地行动,不要弄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你应该知道,包括森警在内的有关方面,也是顶着很大压力的,毕竟不是光明正大的事,不要让他们为难。”
“我当然明白,我又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明天就找渠道弄枪。”
3
秦天总算松了口气。不过,事情搞定不但没让他有丝毫如释重负的感觉,心情反而愈加沉重了。一想到那只雪豹不久就可能殒命于枪口下,心底就掠过一阵悲哀。自己那次的惊魂一刻,若不是雪豹及时相救,早已像大青羊,成了财狼的腹中之食。如今自己亲自动员强玉龙猎杀雪豹,不是恩将仇报吗?想想后果就觉得不寒而栗。他不敢想象,假如强玉龙真的杀了雪豹,他会遭受怎样的报应。
可事已至此,有什么办法呢?两天前他和柳一鸣去见呼斯楞,呼斯楞要他们雇人杀了雪豹,并且要取一张完整的雪豹皮给他。秦天一听吃了一惊,问呼斯楞要雪豹皮干什么?呼斯楞说,“这个你就不用管了,反正我需要。”
心中的疑问解不开,秦天心里始终不踏实,又对呼斯楞说,“可是未必有人敢冒这个险啊,那可是国家一级重点保护动物啊。”
没想到呼斯楞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就不相信,还有用钱摆不平的事。你们尽管找人,其他方面不用你们操心,需要多少钱我来付。”
柳一鸣赶紧接过话头,“哪用得着局长破费,我们自己解决,本来就是我们的事嘛。你说呢,秦总?”
秦天尴尬地笑了一下,他知道呼斯楞说的“他来付钱”就是哄小孩子的。即使他真的要付钱,他们能收吗?他们敢收吗?羊毛出在羊身上,呼斯楞的圆滑他早就领教得透透的了。他想了想,又提出一个新的疑问,“要是雪豹被惊跑了,我们该怎么给您复命?”
“不行,一定不能让那家伙跑掉,一定要取它的皮,我要派大用场。”呼斯楞斩钉截铁地说,一副志在必得的口吻。
“哦?雪豹皮对您来说,真那么重要吗?”秦天因为始终不忍雪豹被猎杀,由不住又追问了一句。“假如担心被抓住坐牢,确实找不到人接这个活该怎么办?”他想用这个理由搪塞过去。
呼斯楞沉吟了片刻,才有些不情愿地告诉他们俩原委,“这一点你们完全可以放心,森警不会为难的。既然你这么担心,我就告诉你们吧,是省里的一位大领导需要。这样你们应该放心了吧?”
呼斯楞告诉他们,省里那位大领导很相信风水。风水大师曾经告诉他,他的命相里有青龙、朱雀、玄武三方神灵护佑,所以仕途能青云直上。但越往上升越困难,因为命中缺白虎,所以会不断受到小人的阻扰。小人是什么?就是命中的邪祟。如果有白虎镇压,邪祟就无法对他造成伤害,日后他定会步步高升,前途无量。因为白虎是西方之神,凶猛无比,能驱邪祟。按照古代的称谓,这位领导属于镇守西方的封疆大吏,因而没有白虎的护持堪称命中最大的缺陷;而雪豹又名白虎,如果能得到一张雪豹皮,就可以补齐宿命中的空阙,祛除邪祟的滋扰。去年,南山就曾发现过一只雪豹,省领导命人去猎杀。令人遗憾的是,最终还是让那家伙跑掉了。所以这次一定不能失手。
呼斯楞之所以紧急召见,并告诉他们真相,主要还是担心用其他办法将雪豹驱离矿区,最终得不到雪豹皮。
哦,原来如此。两人听到这里,终于明白呼斯楞为什么如此急切地召见他们的原因了。可这样一来,就让秦天左右为难了。因为他不想让人知道他与雪豹的故事,也就没有正当理由阻止猎杀雪豹了。因此,他只能暗暗向苍天祈祷,期盼强玉龙的枪打偏,雪豹被强玉龙的枪声吓跑,那样他就能得到顿珠拉姆的宽恕了,也好给呼斯楞局长交差了。于他来说,这样才是最完美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