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记忆里,民俗风情带着泥土的味道,在村里飘来飘去。那时候日子不富裕,可春节的讲究,却深深记在心里。
春节的序曲——干塘鱼
“干塘鱼啦!干塘鱼啦!”村里的小孩互相喊着,高兴劲儿从光着的脚丫子一直跑到脸上,眼里像有好多鱼儿蹦跳着,跳进对春节丰衣足食的盼头里。
抽水机在池塘口“突突”响,像腊月里在村头放了一串喜庆的鞭炮,震得整个村子都热闹起来,连春天都跟着精神。上池塘的出水口,水哗哗流着,混着孩子们的笑声,填满了村前收割后空落落的稻田。
下池塘的水浮莲铺得满满,把菱角的地方都占了,不管季节不顾分寸地挤在一起。圆圆的叶子底下,圆圆的“气囊”鼓着,透着这生物家族繁衍的劲儿。塘边菜地里,蒜苗一棵棵挺着,顶破稻草的掩护,悄悄把根扎得更牢。芫荽的香味飘得老远,就等着除夕那天,成为白切鸡蘸料的主角。生菜叶子油亮光滑,像穿了新衣裳的小孩,透着生气。下池塘的水涨得快,像孩子们盼春节的心思,眼看着要漫到菜地了,又慢慢过了出水口,流进小水沟,往庙前的深潭去。
庙早就不知啥时候塌了,神还在不在人们心里也说不清,可庙前的水从没断过。潭边的菜园子,跟着季节换着种的菜,写着“人要吃饭”的实在理儿。村里的下池塘是存着过日子的,春节不抽干;上池塘是过生活的“现钱”,每年春节必定抽干捉鱼。两口塘,藏着村里人过日子的态度,也藏着对日子的盼头。
下塘边那棵被村里人当神敬的伯公树,还挂着逢年过节祭拜的东西,光秃秃的柳枝看着塘里的热闹,好像早就看透了人们心里的念想。上塘边的枣树也没了叶子,枝上的小尖刺,不小心就会扎到我家境贫寒的童年。
抽水机一直响,上池塘的水越来越少,出水口的渔网里,鱼虾渐渐多起来,光脚的孩子们也越聚越多。挽着的裤脚,嘴里呼的白气,还有直勾勾盯着塘中心的眼睛,都等着看捉鱼的热闹。
塘底的淤泥露出来了,小孩们规矩地在塘边淤泥里摸河蚌,眼睛却老往塘中心瞟,看着活蹦乱跳的鱼,说着笑着。这些鱼是承包鱼塘的人家要分给全村人的,谁心里都揣着“我家能分条大鱼”的欢喜。塘中心的水越来越浅,泥面上鱼群甩着大尾巴都能看见,可没塘主点头,谁也不敢下去。
承包塘的人每年按人口分鱼,多出来的才是自己赚的。我记事儿起,从没见过偷鱼、毒鱼的,因为塘鱼的收成,连着全村人年夜饭的丰盛,和来年的盼头。
快捉鱼时,塘里一下子多了好多大人,围成三个圈。塘主挑了几个壮汉在中间捉大鱼,其他人围着站,离着一米远,等大鱼捉完了,就一窝蜂上去摸小鱼,捡些塘主没捉到的塘鲺、黄鳝、斑鱼,还有小鱼小虾。塘中心淤泥太深,水也没完全干,小孩子们只能在边上,抓抓小鱼虾,捡捡河蚌。这热闹劲儿,跟全村人挤在叔叔家看彩电《血疑》差不多。
塘主把箩筐从深泥里拖上来,一条条大鱼随着人们的笑脸和欢喜,被扔进筐里。他们刚抬着鱼离开,大人们和半大的孩子就涌到池塘中心,手里拿着脸盆、鱼篓、渔网,塘泥溅到裤腿上、衣服上、脸上,满手都是泥。“哈哈,我摸到条塘鲺!”“我抓到条鲇鱼!”“我捡着黄鳝啦!”笑声盖过冬天的冷,暖着一颗颗想有所得的心。
我总在离岸边不远的地方捡蚌,怕泥里有蛇。可听见别人捉到鱼,不知咋的,心里也跟着乐。大家都忙着捉鱼,我总能捡满一畚箕蚌。
干塘鱼的傍晚,塘主就喊村里人去晒谷场领鱼。鲢鱼、鲩鱼分到各家各户,鲤鱼很少,塘主会看着哪家更需要,多给些。大大小小的盆子里装着鱼,写上各家的名字,领鱼的人脸上都带着笑。好像除夕桌上有了“年年有余”,日子就有了奔头。
年夜饭,从分鱼那天就开始准备了。杀猪、杀鸡、酿豆腐、炸扣肉、手打肉丸……大锅里热腾腾的菜,因为有了鱼,才算有了魂。
父亲的春联
墨香浓浓的春联,是小时候父亲带给我的书香气。
村里池塘抽干后,飘着淡淡的泥腥味,小蚌在晒裂的塘泥里露出来,总有天真的孩子迎着冬日的太阳,在泥塘里找活物,满足对世界的好奇。冻红的脸上像有鱼鳞似的纹路,光着的脚丫子一点儿不怕冷。大人们会趁塘泥不软不硬,挑几担去果树、蕉树下,来年树就能结更多果子。
春节最有讲究的,要算写春联。上学前,我家住在老屋,和二叔家一栋房,分东西两边,大门口有两个门墩,进去是天井。我常和小我几十天的堂弟吵架,吵完就在大厅画条线,不让对方过界。可房子怪得很,分家后,我家卧室和二叔厨房在一边,我家厨房又和二叔卧室在另一边。大厅画的线总执行不了,只好和好。那屋子门多,每个门都要贴春联。
除夕吃过午饭,父亲就开始写春联,我和哥哥像小书童在旁边伺候。晴天的话,父亲会把小方桌搬到屋前的地塘,再拿出木条凳。桌上放一碗墨水,淡淡的墨香混着阳光的味道,在空气里飘。好像从老祖宗那儿传下来的文明,落在了父亲蘸着墨的笔尖上。父亲站在地塘里,握着笔,像站在天地间握剑的勇士。哥哥把裁好的红纸放上桌,父亲左手按纸,右手运笔,横折撇捺轻重有度,没多久,上联就写好了。我和哥哥抬着春联,放在两条长凳上晒,风一吹就赶紧跑去按住,一会儿按这张,一会儿扶那张,跑来跑去忙不停。那时候的春联纸没金粉,也没现在的花哨,可父亲想出来的每一个字,在我们兄妹眼里都神奇得很,心里满是敬意。对春节没有真心的敬重,哪能随手就写出喜庆的春联?对老祖宗的文化没有爱,哪能写得对仗工整?父亲写春联时飘在村里的墨香,一直润着我的心,让我从小就觉得读书识字是重要的事。后来我搬到县城住,第一年春节,女儿在北京学艺考,我特意买了红纸,自己写春联,许是受了父亲的影响。
不过小时候村里,贴春联是父亲和哥哥的事,糨糊通常是奶奶或妈妈做的——稀饭里掺点米粉,煮一煮就成。父亲带着哥哥,把每个门都贴上春联,连猪圈、牛圈的门框上,也会贴块方红纸,到处红彤彤的,家里、村里都透着喜庆。后来才知道,乡下讲究男丁传香火,贴春联得让男人来。
贴完春联,父亲和哥哥会提着奶奶备好的三牲、酒、元宝蜡烛,去老祠堂的遗址和下塘边的伯公树祭拜。
春节非遗展演
那时候过年,大年初一拜灶神,邻村舞龙舞狮的队到我们村子里表演,可热闹了。尤其是舞狮表演,我到现在都记着。大头佛戴着滑稽的面具,披着飘飘的长衫,手里摇着蒲葵扇,总逗得人哈哈大笑。大伙聚在晒谷场看表演,小孩骑在大人脖子上,像坐在高高的公鸡背上,心里踏实又暖和,那股子亲劲,跟春风吹过似的,让人记好久。
改革开放后,乡下这些老习俗慢慢淡了。可日子过好了,往昔的记忆又像春风一样吹回来,老文化也跟着活跃起来。好多村子里藏着的民俗宝贝,都申请了非遗保护,这传承的火苗又旺了。就说今年新春,家乡龙门办了场“龙年非遗闹新春”巡游,让老传统焕了新模样,也勾得人心里热乎乎的,满是乡愁和自豪。
春风一吹,啥都透着新气,甲辰龙年这年,龙门城里到处都飘着民俗味儿。正月初一早上,太阳刚照遍全城,非遗闹新春的巡游就热热闹闹开场了,给这老城披上了一件亮眼的文化衣裳。
跟盼了好久的热闹事儿似的,龙门人从各处往一块儿凑,东较广场、七星山公园、西林河堤,哪儿都挤满了人,笑声欢呼声没断过。整座城像被一股暖流裹着,有过年的欢喜,更有对老文化的稀罕和敬重。
“龙年登龙门”系列活动一开场,龙门城就成了视觉和听觉的盛宴。线上直播陪着线下围观,新龙门人和老习俗凑在一块儿,合着“龙年登龙门”的调子热闹。舞龙队伍在街头巷尾穿来穿去,龙身在空中翻卷,气势跟东海二龙戏珠似的,让人看直了眼。
甲辰龙年,正是龙门的本命年。自打明弘治九年设县,龙门就跟“龙”结下了不解的缘。这新春的舞龙,更把这份缘分拉得紧紧的。五彩的巨龙在舞龙人手里,一会儿盘上去,一会儿冲下来,灵活得像在飞,看得人眼花缭乱。那股子劲儿,好像要冲破天,把新春的喜兴传给每个龙门人,传给每个龙年里来龙门的人。
东门舞龙又重现了,不光是传老传统,更显露出这城的精气神。巡游队伍沿着七星山公园往前走,穿过龙门中学,到了西林河边的新龙门宾馆门前。西林河堤上早挤满了人,大伙都站着看,时不时鼓起掌、喊两声好。
这巡游队伍里,不光有舞龙的,还有好些方阵,各有各的本事。舞狮的队伍威风凛凛,舞貔貅的灵活得像在飞,每一队都拿出看家本领,把人眼球牢牢吸住。
等巡游队伍慢慢走到东较文化广场,非遗汇演就在这儿精彩上演了。龙翻腾,狮威武,貔貅灵动……这些老艺术在龙门人手里,全都透着新活力。还有龙门农民画旗袍秀,更是别出心裁,把旗袍和农民画凑在一块儿,老的新的融得刚刚好,透着龙门人对好日子的盼头。
非遗传承人舞得带劲,民俗表演尽是老味道。特色小吃香味飘老远,新春游园里笑声不断。整座城像被欢乐裹住了,大伙泡在这非遗的热闹里,一起看文化的好,一起过这个年。这场庆典把过年的喜庆和龙门文化融合在一块儿,给这城添了好多喜气和活力。
打年饼走亲戚
离新年越近,龙门各乡镇的空气里就越浓的年味。从年初二开始,走亲戚拜年就跟春潮似的涌起来,家家户户都浸在欢喜和盼头里。挑着合箩、带着小孩回娘家的画面,像一幅幅鲜活的农民画,在村里每个角落铺开。
可这背后,都离不开庄稼人郑重其事地准备,打年饼就是其中少不了的一项。不光是为了过年有米饼吃,更因为米饼的好坏,直接能看出一家子的日子过得怎样。所以家家户户都上心,尤其是生了四个儿子三个女儿的奶奶,对打年饼的要求格外严。
春节前十天,大人们农活忙完了,就专心备年货,打年饼是头等大事。奶奶亲自熬糖,熬出的糖浆黏糊糊、亮堂堂,甜得刚好,不腻人,满是对家人的疼惜和祝福。她心里清楚,糖好,打出的饼才瓷实、光亮,放得也久。所以总挑最好的糖,用心熬,就为了让家里人吃上最香的米饼。
打米饼时,一家老小各有各的活,跟流水线似的。奶奶捣米粉,手法熟又有力,把米粉捣得细细腻腻、匀匀实实。妈妈装饼模,模子上有福字、有鱼的图案,她手巧,把米粉团填进模子,轻轻一压,一个好看的米饼就成了。我和哥哥负责锤饼,用力往饼模上敲,把米饼完整敲出来。妹妹给饼模抹干粉,小手一挥,就为下一个米饼做好了准备。爸爸呢,常把一簸箕湿饼放进大铁锅里烘干,再装进用石灰块打底的缸里存着。
打饼的时候,家里每个人都乐滋滋地,盼着新年。一边干活一边聊村里村外、家里家外的事,那股子温馨和睦劲儿,让人打心底里恋家。遇着特别冷的天,屋里就烧起一盆火,火光映着每个人的脸,暖乎乎、亲乎乎的。
自家饼打好了,也会去叔叔家帮忙。互相搭把手、学本事,不光感情更近了,打年饼也变得更热闹。日子好起来后,有的人家不光打米饼,还做糖环、油角这些招待客人的食品,不光嘴里尝着鲜,更透着庄稼人对好日子的盼头。
春节走亲戚,较亲的会带一块大笼糍、十个米饼,外加一大块鸡尾肉来看奶奶,这是敬老人的规矩,也是庄稼人看重亲情的模样。奶奶收下大笼糍和鸡肉,回赠一个鸡腿和利是(红包)。村里不太亲的外嫁女,一般拿十个米饼来,奶奶就收下五个,回个小利是。
说起大笼糍,那可是老人的心头好。用糯米粉做的,蒸起来得费大半天。调好的糯米粉放进直径一米左右的圆形大笼,底下铺着大蕉叶,搁在灶台的大锅里蒸四五个钟头。那不停的炉火、升腾的蒸气,都像在说庄稼人对好日子的向往。厨房蒸大笼糍的袅袅炊烟,刚升到瓦面就被北风一吹就散了。可童年灶台下的柴火,亮得很、暖得很,像一束不熄的光,实实在在照在心坎上,陪着人走过风风雨雨的日子。
攒干柴更像老人攒下的尊严和底气。龙眼树、黄皮树这些硬树干的枝丫,都是奶奶年前精心挑的,用锯子或柴刀裁好,刚好适合灶台烧。这攒柴的活儿,不光显着眼力和勤快,更透着她对生活的爱、对家人的疼。
那时候粮食不宽裕,做一笼大笼糍,就是一家子的底气。不光要全家人一起使劲、用心准备,更得有对生活的热乎劲和对将来的盼头。这种对好日子的追求,正是庄稼人一代代传下来的精神财富和动力。
日子像条河,走亲戚的脚印就像河底的纹路,悄悄画出亲戚间的亲疏。新春佳节,正是亲戚们互相走动、拉近感情的时候。年越新,走的亲戚好像越亲,那份新鲜和热情像初春的芽,透着生气;年越旧,有些亲戚就像秋天的叶,虽说也曾热闹过,却慢慢疏远了。
上灯
年初六之后,走亲戚的脚步渐渐稀了,人们又忙着另一件大事——上灯。在我记忆里,儿时的元宵节没留下太多印象,反倒上灯这老习俗,显得格外隆重热闹。
庄稼人上灯,也叫吊灯,是很有讲究的老规矩。村里添了男丁,来年正月初八到十六都有不同的村上灯,就是他们家族回祠堂上灯的日子。客家人和广府人之间虽说有点不一样,但大体上,各村、不同姓氏都照着这规矩,把上灯日子安排在元宵节前后,最晚的村子,正月十六也会跟上,借着元宵的热乎劲,给新生命点亮希望的灯。
有的村子一年添好几个男丁,几家人就合伙办上灯宴,热热闹闹的。几百上千人的村子,宴席常设在祠堂里。祠堂不光是村里办婚庆、庆出生、办丧事的地方,更装着庄稼人一代代的文化记忆。
我刚嫁过去时,丈夫老家祖塘村是个两千多人的大村子,我亲身经历跨火盆、拜祖先的郑重仪式,都在祠堂里办。不过喜宴不在祠堂,许是因为那里曾是逝者安息的地方,虽庄严却有点冷清。当然,也有些地方,喜宴和上灯宴都在祠堂摆,让庄重和喜庆凑在一起。
家境好些的村民,上灯宴能办三天。第一天,本家本姓的男丁聚在一起;第二天,外嫁的女儿们回娘家喝灯酒,亲情乡情缠在一块儿,暖融融的;第三天,摆宴的几户人家互相道贺,分享这份欢喜。酒菜丰盛时,还会请村里有威望的长辈来,显显尊敬。
有意思的是,外嫁女在上灯前一天不能回娘家过夜。说要是回了,会抢娘家的灯火,影响家族运势。这说法虽没啥道理,却在民间传得广,成了约定俗成的规矩。
上灯宴不光是宴席,更是家族、村子的盛会,藏着对新生命的祝福和期待,也装着庄稼人对生命的看重。这充满讲究的时刻,大伙都盼着家族人丁兴旺、日子红火。
在我童年记忆里,上灯仪式比元宵节更深刻,更隆重热闹。我们村的上灯宴在年十二,仪式却在正月十一。那晚的场景像张泛黄的画,暖乎乎的,有点模糊。那时我还小,上灯的事多由村里有声望的男子主持。老祠堂的屋顶是泥砖砌的,透着沧桑和庄严。走进大门,里面草长得旺,旁边两间旧屋空着,安安静静的。
那晚是为了庆祝最小的堂弟出生,父亲作为家族长子,亲手把大纸灯笼挂在屋顶。灯笼做得精细,竹篾编的骨架轻又结实,像藏着岁月的沉淀;红纸剪成花瓣,一层层贴上去,像盛开的花,亮闪闪的。灯笼里点着蜡烛,光摇摇晃晃的,在红纸上淌来淌去,暖乎乎又带着点神秘。祠堂里灯笼摇啊摇,亮堂堂的,像在说家族人丁会越来越兴旺。
可岁月不饶人,老祠堂终究没扛住时间,塌了。其他家庭怎么接着办吊灯仪式,我就不知道了。听说大堂哥曾想重建祠堂,可大伙意见不一,没能成。如今想起来,那盏灯笼还在我心里亮着,是童年最暖的记忆。
春天这季节,像把每个日子都染上了节日的味。元宵前后的灯火虽说是春天的开头,可真正的热闹,却铺满了整个春天。
西林河畔,白话(广府文化)的根像细流,淌在每寸土地上。这儿的人说粤方言,话语像河水,藏着历史的沉殿和文化的厚重。可河水之外,又是另一番景象。客家方言区像被山护着,守着勤劳坚韧的人。他们靠山住,男女都是家里的顶梁柱,揣着对生活的执着和热爱。
流水带不走语言,却为两种文化搭了座桥。说白话的人,喜欢流水的灵活,想法像河水一样往前奔,乐意接受新变化,文化也顺着水流的方向,传到更远的地方,和同路人产生共鸣。客家人呢,选了和山作伴,用勤快和韧劲写下自己的故事。
河流不光让日子过得丰富,这些多样的语言也像一本本活的历史书,记着人们的喜怒哀乐,讲着他们和这片土地的缘分。而村里、围里因语言多样生出的节日,像按季节开的花,把春天打扮得更漂亮。
不管是正月穷、二月二龙抬头,还是春分、清明,每个节日都藏着人们对好日子的盼头。这些节日像西林河的一段段河道,各有各的样、各有各的味,让人看到不同的风光和人文,也勾着人想去寻源头、让生命更丰满。
在这满是喜庆、快乐、热闹的春天里,咱们一起感受民俗文化的渊远流长,一起做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播者的传承人吧。
吴氏清明祭祖
岭南深处的龙门大地,这股春季民俗风里,不能不提我的家乡平陵。这儿地势平坦,山峦叠翠,丘陵山岗起伏。住着一群特别的客家人,既带着客家老传统,又有自己独有的方言和习俗。平陵除了客家话,还有种“本地话”。就因为这本地话,我总疑心,我们才是这岭南大地的“土著”,不是客居他乡的客家人——不然,咋会叫“本地话”呢?可惜这事没处考证。
平陵见不着西林河的波光,却有一片平得像镜子的农田,土地肥,水源足,是搞农业现代化的好地方。但更让平陵出名的,是吴姓人一年一度的清明祭祖。
晨光村是吴姓祭祖的圣地。清明前后,四面八方的吴姓人都往这儿赶,有的来自附近村落,有的远渡重洋从海外回来。祭祀队伍里,抬着烧羊、烧猪的最惹眼,浩浩荡荡往祖坟去,每一步都透着庄重。
男丁们穿着古旧的传统衣裳,神情肃穆。他们不光是来祭祖,还在祭祀主持人的带领下,整整齐齐排成两列长队。主持人站在祖坟前,声音洪亮,高低起伏,像在唱古老的赞歌,讲着先人的荣光。那场面,就像古时候大臣朝拜君王,气派得很。主持人的话里,满是鼓励后代传承家族荣耀、好好打拼的意思。
我有幸见过一次这盛大的场面。那时还是懵懂的小学生,啥都觉得新鲜,站在人群里看队伍走过,心里莫名生出对祖先的敬畏,还为我们村没有这样的祭祀暗暗遗憾。那些从海外、港澳回来的人,虽说身在异乡,心里却挂着故土,这份对家族的忠心和敬重,长辈们提起时总带着羡慕,像是在说:“要是我们村也有这样的人,该多好。”
祭祖结束后,大伙在祠堂聚餐,这是吴姓人团结的象征,也是传家族文化的法子。吃饭时,人们聊着家常,说着重逢的话。我在一旁静静听着,能感受到那股子浓浓的家族情。
平陵的节日里,总少不了香甜的糍粑,其中奶奶做的艾糍最对味。
春天一到,奶奶就到村边小河旁、菜地边摘艾叶。艾草是野生的,叶子翠绿,带着淡淡清香。奶奶说,艾叶不光能做糍粑,还能驱寒除湿。我好奇地跟着摘,却总分不清它和另一种长得像的草。后来奶奶教我靠闻味辨认,我才总算认准了。摘回来的艾叶要好好处理才能用。奶奶先摘下嫩叶,洗干净,放进锅里加石灰煮。煮过的艾叶软乎乎、有弹性,香味更浓了。捞出来放盆里晾凉,攥干水,搁砧板上使劲捶。这活儿得有耐心,力道匀、节奏对,才能捶成泥。
捶好的艾叶泥掺进米粉里揉成团,奶奶手法熟巧,一边揉一边教我掌握力道。面团揉好,分成一个个小团,我就负责包馅。学着奶奶的样子把馅包进去,捏紧搓圆,再轻轻一压,艾糍就成了。我做得虽不如奶奶的皮薄馅多,却也像模像样。
一锅锅热气腾腾的艾糍出锅时,满屋子都是艾叶的清香和糍粑的甜香。我赶紧拿起一个咬一口,软糯的皮裹着香甜的馅,好吃得很。那一刻,能实实在在尝到奶奶对家人的疼,也懂了客家人热情待客的实在。
清明时节,吴氏祭祖的庄重和艾糍的香甜,揉成了我心里抹不去的乡愁。奶奶走了,妈妈做了侄子侄女的奶奶,于是,我依然能吃上家乡的艾糍。我每次回去探望妈妈,总希望妈妈能教我做艾糍,但是,却总是因为停留的时间不长而没学成。
改革开放后,风俗变了,人情也淡了些,我就这样成了这片土地变迁的见证者。时光流走了,可对家乡的这份深感情,却像艾糍一样甜润,刻在心里头。如今提笔写下这些,就为留住那些慢慢走远的旧日好时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