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曾春莺:我放下肩上挑的犁等农具,准备架犁犁地,大大牵着牛疑虑道:
“春莺,你能犁么?哎,你就不该让建国去城里搞副业,建兰家有公爹犁耙挑扛,你个屋里人怎么干得了男将的活呢?”
“‘缺了芝麻就不打油’啰?不试一把,不逼一把,怎就知道自己不行呢?不会就学就试,又不是谁生下来就能干,男将们能犁会耙,总是神气得不得了,我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看也看熟了。”我在地里架好犁,摆好轭头,挂好铁链,然后把牛赶进轭头与犁之间的铁链中,再拿起轭头架在牛肩上,扬起鞭,吆喝道:“驾,驾——大大,瞧,这没什么难的吧?你们快去拔剩下的棉杆,待会儿我犁到你们那畦,棉杆若没拔完,可就误我的工哦。我们可要铆起劲干啊,已有人家的麦子播完,准备栽油菜,时间紧,加紧干!”建田在一旁鼓掌笑道:“哎呀呀,姐真的会犁了,真能干!我们得加紧干!放心吧姐,等你犁到我们这畦,我想我和大大已把剩下的棉杆拔完捆好,不会误你的工的。”
叶玉珠:春莺有模有样,真的能犁了,且犁得飞快,我心里甜甜的,想当年,刚打完土豪地主,分得田地时,我也学过犁田,后来大湖上门就挑起重担,后来的“互助组”,“入社”,我就再也没有扶过犁柄。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儿媳妇豪不输当年“铁姑娘铁嘴巴”的我,甚至比我还坚韧要强,刚把四、五亩的晚稻割完、挑完、脱粒完入仓,就一刻不停地来犁地播麦,我原先愁得不行,这下我放心了,看来我家冬播能顺利搞完了——建田用拔棉杆钩勾住棉蔸,右手拔了半天也没拔起来,她僵直的左手捏住上半截棉杆,奶了几下,也没拔起来,估计是那株棉杆根壮根深,又加上她残废僵直了左手、脚,不好使力,自然就拔不起来。我道:“建田,那株留下来我拔吧?”建田头也不抬地道:“留什么留?我拔不起来的棉杆还没长出来呢!”
叶玉珠:她说着铆嘴鼓腮地使劲,话音刚落,她用力过猛,竟然抱着拔起的棉杆倒摔个仰面朝天,邻地干活的人们笑声一片。我也笑道:“叫你不要拔,你却要犟。”建田爬起来掸完身上的土尘道:“我说我拔不起来的棉杆还没长出来吧——姐,你还笑我?你看你,犁得那么快,你都跟不上,犁柄也扶不稳,小心也摔倒哦!”
曾春莺:是啊,我怎么还分心去笑建田?这一分心,犁柄就更扶不稳,而牛却越走越快,越行越欢,牯牛就是牯牛,力气就是大,可怎么叫它慢下来呢?我若是跟不上摔倒,要么犁铧犁伤牛的脚,会误农时,要么伤到自己,这牯牛甚至还会打蹄子,建国的大腿曾被它蹄青。我的心咚咚猛跳,像敲鼓一起,同时脚慌手乱,而牛却越跑越快,我已扶不住犁柄,感觉驾驭不了这头性烈的牯牛。此时,犁铧冲出土面,那牯牛拉着个空犁跑得更是欢,我跟不赢捉不住犁把而摔趴在地,缰绳、犁柄都脱离我手,那牯牛跃腾打蹄,一下子就把它肩上的轭头挣脱,飞奔而逃。大大、建田见状,尖叫着去追牛。我也爬起来去追,否则,那牛若是去吃别人家的油菜秧,搞不好会误人一季农事呢。我们婆媳姑嫂三人满畈去逮牛,你追我赶,慌焦苦唤。我们的样子定然很搞笑,引得在田里劳作的人们笑得弯腰哈背的,胆大的男将们也帮着追逮,我大叫道:“国安叔,快帮我把牛逮住啊!”国安追了片刻,就捉住缰绳,控制住牛,把它牵回到我家地里笑道:“难怪牛跑了,春莺,你犁的地太浅,只犁到表土,牛犁起来不费力,自然走得快,你当然跟不赢。你要学犁地,怎么不告诉我?我可教你呀——唉,你说这建国,放下十多亩田地不种,却要进城搞副业,他分明是偷懒,太不像话了,竟然劳苦一家屋里人,这根本不是屋里人干的活!来,我先犁一圈你看看:犁浅了,起不到松土翻地的作用,太深,翻起死土,没养份,又不利麦苗生长,而且,牛会走不动累坏牛,会误工误时——瞧,先提起犁后根,铧尖着地——驾,驾。牛一走动,犁铧就杀入地里,这个深度就行了,再把犁柄往下压一点,犁铧就平着走,就这样稳住犁柄。看,又犁浅了,就把犁柄往上稍抬一点,犁铧就会往下钻,这会儿又变深了,越来越深,这时就要及时回调一下,把犁柄往下压一点,犁铧就会翘起来,自然就犁得浅。看,这个深度合适,就要把犁柄要扶稳扶平,一直跟着走下去不就行了?”
我看着真切受用,大悟道:“哦,知道了。国安叔,要是想叫牛停下来怎么停?”
“你就把缰绳往回勒,紧跟着说一声‘驭——’,看,这不停住了?畜牲其实也很灵醒,它听得懂话的,要转弯,就说‘转弯’,把绳子往回勒,瞧,这不就转过来了?”
“哦。”我手痒痒道:“然来如此。叔,让我试试,你就在旁看着,错了就纠正我。”
叶国安:“好。”我勒住牛,春莺上来,只见她犁得平平稳稳,深了浅了慢慢会调整,我高兴道:“春莺,你学得很快啊,只是劳苦你,十多亩田地的重担,全压在你身上:前些日子割晚稻,担谷个子,脱粒打场,扬谷晒谷,挑谷入仓,现又犁田耙地,播麦栽油菜,还有喷洒农药,割柴担水,除了奶毛头,哪一样都是重活累活,你吃得消?你当初根本就不该让建国走,他倒好,躲到外面去轻松快活。”
曾春莺:“他写信回来说,其实他们干活也很累,常常百把几十斤的东西要在身上扛来背去的,也不好受啊。”
“既然如此,那又何必两边受苦受累?”
曾春莺:“没办法,我认为现在‘饿不死人,懒得死人’,要过好日子,不勤劳点,怎么行?好日子只能是勤劳地干出来的!眼看着别人过得红火,我们岂能落后?”
“好一个‘现在饿不死人,懒得死人’,确实如此,不过那田钱旺等拔尖户,在湾里确实风光,万一又来个什么风,打成土豪就有得他们受的,所以,我觉得还是不要去羡慕的好。”
曾春莺:“应该不会的吧?”我勒住牛驻足道,“分单干的这三年以来,大家都是想方设法多增产,多收粮,多卖钱,削尖脑袋地想法子、钻门路地搞副业,以赚钱过更好的日子,现在大家都吃得饱、过得自在舒坦的,怎么可能再回到过去呢?所以呀必须多赚些钱用,不能光穿自己织的粗衣大布吧?总得扯次把洋布做衣吧?细伢生病吃药打针,送情送礼,碾米榨油,尤其是买化肥等农资,哪样都要钱,否则日子就难以过下去,这无形地逼着我们要努力的、勤快的去干活挣钱呢,我想,我和建国的做法是没有错的。到时若有机会,也让建国把你带进城搞副业如何?”国安叔头摇得像拔波浪鼓一样道:“算了算了,我可没那能奈、胆量,外面的那碗饭不好吃,不少人跑出去揽工找活,找不到又回来,来去折腾不少盘缠,或者揽到活干又得不到工钱,还误了田里的庄稼,到时用什么缴公粮?锅里那有米下锅?所以啊,我也不管它是对还是错,我钻不到什么门路,也搞不了什么副业,我勤勤快快锄苗,老老实实种田,积极缴国家的公粮总是错不了的——你学得很快啊,需要帮忙的时候说一声,我走了,你慢慢犁。”
“嗯,谢谢叔了,你慢走。驾!”我重新犁起来,那一道道从犁铧上翻起的土,就像我心中翻腾起好日子的样子,它是那样的蓬松软沃,它也将是小麦丰收、满坡漫岗黄澄一片的样子,是那样的叫人喜悦向往,这样的好日子也一定属于我家的——我会犁地了,会犁田耖田只是时间问题,我很高兴,心里像藏着一只兔子一样快活的乱蹦,想大声告诉建国,家里你真的不担心,你只需在外平平安安揽活干就行!
二
叶建国:我坐在化粪池不远处,曾军往我身上泼水,是在冲洗我身的秽物。我不解道:“曾军,你怎么把我拉起来了?”曾军铁脸道:“你吓死我了!你怎能私自下去呢?那下面有毒气,不拉你起来你就没命了!这是闹着好玩的?你能站起来吗?把身上冲洗干净穿衣走人!”
我窘了半天,回想刚才在池下的头疼乏力,可能确实是中了毒,但这样走了,我岂不是白冒险了一回?我起身低声道:“我已感觉到下水管里的堵物了,是绵的,应该很好掏,就这样走了我不甘心,这到嘴的肥肉岂能丢?”曾军睁大圆眼道:“命都差点送上了,你还要下去?”
“就算有你说的那严重,总不能噎一次就不再吃饭吧?要迎难而上嘛,难道没办法么?而户主们也不大愿意我们走,否则别人家里是很难受的呀。”
曾军:我被哥哥的勇气鼓舞着道:“办法倒是有,只是你不能像现在这样轻心大意,听我的,如何?”
“好,你有什么办法?”
“上半年真的发生了有人在化粪池中毒死亡的事,我就打听着,说是池底有沼气、一氧化碳等毒气,我们读初中时课本上有,但那会儿是瞎闹,什么也没有学会。听说只要空气充分流动,冲淡那些毒气就没事。也行,我俩就干,听我的指挥。”
叶建国:“好。”在曾军的吩咐下,我们又撬开剩下的水泥盖,他又吩咐户主帮着牵了两台电扇往池里吹风,约莫十来分钟,关了风扇,又点燃一支蜡烛用细线吊到池面走了一圈,蜡烛没有熄,我隐隐想到曾经的课本里有关这方面的内容,蜡烛没熄,说明就没有一氧化碳,忙丢开身上披的衣大喜道:“这下安全了,可以下去吗?”
“哥哥,还是我下去吧?”
曾军真诚的样子让我心里很温暖,我道:“你就在上面指挥更重要,况且你背上还有一块伤,见水会浓,你就不要争了。”
“好,你下去若头疼一定不能犟着干,要告诉我,以后挣钱的日子有的是,何必只争今天?我们出门在外,安全是第一重要,听到没有?”
“嗯,有你这妹夫真好!”曾军又打开电风扇往池里吹风,我深深一个呼吸后就攀下池,高兴道:“没有刚才那样的胸闷头痛,你这个办法真好。”我开始绞掏,一块又一块的抹布、纸巾、发丝被我掏出来。排水口的污水流得越来越大,最后满管冲出。我和曾军都高兴地叫道:“好了,好了,疏通好了。”户主们捂着嘴鼻远远蹭看到后一阵鹊跃欢喜。我也十分欣慰,不仅仅是因为钱,我觉我的劳力是有用的,从来没有如此近的觉得我的劳力和冒险是有用的,我想,这也将是鼓励我继续在这个城市里活下去的力量。是的,我要好好的活下去,为了孩子及老人们有新衣服过年,或有钱上学,或有钱看病,也为了让家人能从那危险的土砖破房里搬出来,住进敞亮、结实的房子里,我也必须在这个城里好好活下去。曾军把我拉上来高兴道:“我们成功了。以后你可不要单独接这活。我去打水来清洗你。”
我疑惑道:“怎么着啊,莫非你真的要走?”
“是的,我的战友昨天找到我你是知道的,他建议我到他朋友手下去干活——在码头扛包,虽然那比我们这样揽活更累,又不自由,但有保障,更重要的是,我想跟他们混在一起,说不定以后更有机会。”
我心里一凉,刚才还信兴百倍,这会儿若没有了曾军的带领,我还能在这城里干下去么?
三
叶国安:我很气愤我父的嘴脸,他竟然又来当我的家,要我在家里装电度表及电灯来照明,我是坚决反对的,被他气得牙痒痒,手心更是痒痒的——“嗷嗷”地一阵阵猪仔的叫唤,我忙出春莺家的堂屋蹭到她家猪圈边,看建田喂猪仔。十一头小猪仔你争我咬地扎在猪槽里抢吃的。我最喜爱中间那头白毛猪仔,它很会咬走别的猪,又会抢,这种猪仔十分健壮,不易生病,好养活,我十分想把它捉回家,可去年春头上捉了她家一头猪仔,赊的,过年时那猪仔长大也卖了些钱,但四丫头盛秋突然生病花去不少,最后竟没还赊的钱,而今两手空空的又想捉这猪仔,怎么好意思开口呢?我这样是不是很不要脸?可不开口过一、两天这些猪仔就要出圈被别人买走该怎么办?堂屋传来春莺的话语道:“有银爹爹,你确定也不装电表、电灯?”
叶有银:国安真正是个没用,老子都被他气死了!怎能不装电表电灯?不装就不装,总是盯着我口袋里的烈属抚恤金么?门都没有!我也找到一个适合我的副业,只差本钱。我十分歉意道:“春莺,我当不了他的家。唉,拖了后腿,为难你工作不好做,你不好向大队里交待吧?”
曾春莺:分单干后建国被推为叶家湾四小组的小队长,他不在家,我自然顶着他协助石牛河供电所在湾里把电顺利安装到每家每户。现在就要协调有银爹爹家,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我笑道:“爹爹,你家装还是不装跟我没半点关系,什么也不会影响我,自愿嘛,但我还是建议您去劝劝国安叔吧,全湾每家每户的电度表及进户电线、电灯、开关、插座等都快安装好了,待会儿就要通电,您家总不能掉队吧?电工师傅明天上午还要扫点尾,扫完了就走,带队的李师傅说,以后您家若想通电,那就会很麻烦,到时别人不一定有时间,且还是一分不少的要购买电表、电线,甚至还要付电工师傅的安装费。若是这样,岂不是把豆腐盘成了肉价?这就十分不划算啊,现在顺便一下子安装了不要工钱呢。”我话刚说完,只听外面有人高兴地喊道:
“通电了!通电了——”
我听后大喜,忙去拉房门口边开关的拉线,顿时堂屋亮堂起来,那灯泡像个小太阳一样耀着眼,把昏暗的堂屋照亮——外面天快黑了。我想,这就应该是好日子的样子,光亮亮地照亮每一个角落,包括心里,叫人光明,叫人暖和,叫人有盼头。孩子们雀跃,大人们欢笑,像我一样不停地眨着眼看那发出光亮的灯泡,啧啧赞赞一片。大大高兴道:“哎呀呀,这电灯真是好。有银叔,当年,我们日盼夜想的想吃饱饭,想过‘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罐子煮肉,咕咕啦啦’的日子,现在一件一件的变成真的,先是吃饱了饭,过年过节也是能吃肉,又接着电灯它真的点进家里,以前以为是做梦,没想到这不是做梦,这是真的。”
梅古月:“是啊,真好,真是天堂日子。”
叶有银:我赔笑道:“确实如此呢。”田钱旺进屋,他来做什么?国安也随后进屋,脸上溢着笑道:“按理推,这电国家给安装进户,那‘楼上楼下’的楼房也应该给家家户建了?要到那时真的是太好了。”
田钱旺:有银叔斜眼扫向国安,鼻子里笑了一声,我也觉得这想法有点幼稚道:“国安,这不可能吧?按理推是这个理,但我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要靠自己,住楼房我认为不是梦,只要大家手里有钱,建二层、三层楼都不是问题,关键是要自己赚得到足够多的钱,所以我们要努力的赚钱,这些梦就都能一个个变真了!”
叶有银:“别人钱旺就是看得到点子上了嘛!要多学点。”我斜着眼没名没姓的话,实则是教训着国安。唉,指望他装电估计是瞎子养儿——没望头。这样预示着好日子到来的电灯岂能不安装?我对春莺道:“唉,我家也装吧,我去拿我的老本,遇上这样个总也填不满窟窿的儿子,真的是没办法!”
叶国安:我怒火开始燃起来道:“谁要安装谁出钱,将来月月交电费的钱也要出,我一分钱也没有!”我眼剜向父,心里默念道:看你还同意安装不,你也太不知事情的轻重缓急,这么多年来没电灯不也过过来了么?与其这样,还不如拿钱把猪仔买回去呢,若耽误,到年底哪有养大的猪卖钱?
叶有银:这不是存心与我过不去么?我的怒火一下子从脚底蹿到脑门,怒骂道:“家家都安了,唯独我一家不安,你不要脸,老子还要脸呢!没用的东西!这是扫了我的脸啊,叫我这老脸往那里搁?你怎么油盐不进的非要犟着不安装呢?我怎么养了这样个没用的东西!?”
叶国安:我气得手心更是痒痒,忙趟向父反驳道:“总是骂我没用?你餐餐吃着的大碗大碗米饭是谁种出来的?我若种不好田,你吃个狗屁!你哪里会吃得这样饱的天天有劲地骂我——你把眼睛翻得像牛眼一样,是想打我还是想吃了我?你要不是我老子,我早就揍你了,你不要挑战我的忍劲,我现在手心正痒得很哩!你是要试试么?”
曾春莺:有银爹爹气得脸红脖子粗,那像松树皮的脸,每个皱子里像点燃了一样,他随手抓起桌上装有开关的小纸盒想砸过去,我和大大等人忙捉住劝慰,而国安叔则被田钱旺拦出门,奶奶却笑着责备有银爹爹道:你也瞎活六十多岁了,还没活明白么?动不动就打骂国安,一代管一代,你去管他那么多做什么?国安,你也是不对的,开口闭口总是想打你老子,哪有你这样做儿子的?忤逆!”
叶有银: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我不就是着急国安不长进、死脑筋种田而把日子过烂么?唉,他就那样一个人,只会种田,能有什么办法?指望他估计是指望不上,倒是我要快点把适合自己的营生搞起来,赚点钱,早点募钱把叶氏祠堂建起来,早点把我的大大从几百里外的阳县接回家,然后挣点钱给自己割一副好板、一身好看的寿衣。再说,怎能吵闹到别人家里呢?想罢,我歉意笑道:“三姐责备得是呀,各是各的命,我不管了,只把自己过好就行嘛,管他装电还是不装了。”
曾春莺:有银爹爹说着地走了,似乎他真的看穿了,放得下。我把国安叔拉到一边低声问道:“叔,我看你也很喜欢电灯,为什么就不安装呢?”
叶国安:我的脸发起烧,一直烧到脖底耳根,去年年底就应该还你的钱却没还成,总不能又不给钱捉你家的猪仔吧?我吱吱唔唔道:“现在装肯定好,但是钢要用在刀刃上呀。”
曾春莺:他红着脸,定然是不好意思没还欠我家的猪仔钱。我道)叔,要不这样,我家先帮你垫着,你把电度表、电线等领回家去,等打下了谷买了钱就还我,行么?”
“这怎么行呢?去年欠你的钱没还,岂能又借你的钱?更何况我还想捉一头猪仔回家呢,这误不得。我这就向我父把钱要来先捉猪仔。”
“有银爹爹在攒钱做本呢,你还是不要去了。猪仔你看中了哪一头?明天就拿一个箩筐来自管捉回家就是了,年底卖了钱再和去年的一起还吧?”
“这怎么行呢?这太不好吧?”
“没事。捉猪仔喂养误不得,现在装电也误不得,总不能拉下你一家吧?到时要花更多的钱装电呢。就这样,来,你把电度表等领回家就是了,我先帮你垫付着。”
叶国安:我心里升起一股暖流,暖遍全身,没想麻缠在心头的难事就这样被春莺的热心、善良给解决了,我十分激动颤着声道:“谢谢了,我会争气的,早点把钱还给你。”
田钱旺:大家都露出笑脸,在灯光下,是那样的灿烂好看,像春天田里盛开的油菜花一样。我向春莺竖起了敬佩的大拇指,而我要向她说的事可就有点大刹这道美丽的风景,怎么开口呢?我随有银叔出了门,夜幕已拉下,湾街里却十分亮堂,一道道光柱从家家户户的大门、窗户里射出来,一阵阵欢笑声在空中回荡交织,叶家湾的夜晚第一次有这样美好景象。这景色好是好,那我岂不是空来一趟?我鼓足勇气向春莺家大声道“春莺,我家机房里不要安装电。”
曾春莺:我心里一个咯噔,李师傅他们已把电线杆特地栽到他家机房边,另外又特别的跟他家扯了三条——三相电,这会儿怎么就不要安装了?怎不早说?定然是那何珍丽的主意,这人可不好说话,但李师傅他们安装队岂不损失大了?这岂不是要起冲突?
四
叶建国:“我身心疲倦地上了电车,横躺好扁担绳索在过道上,就近一屁股栽坐在椅子上,那散了架的身子骨此刻就又慢慢相互粘紧贴齐在一起,每个关节间隙里如注了蜜一样的滑爽甘甜,并变温透暖,人也十分舒畅起来。此刻想着快点赶回租住处,今晚就要交下个月的租金,听说那老太太要涨价,若涨得太多,我和另一个伙伴是要退租的,须快点回去找个落脚点,否则晚上就没去处。否则,我是舍不得花两角钱坐这电车的。曾军走后,我一人小心地接着活儿,也结识了一两个好友,外县人,但总没安全感,很是怀念跟曾军在一起的日子——车子启动,一位中年妇女挺着一个大肚子拉着车顶扶手站在我身旁的走道间,很吃力的样子,我想到春莺怀孕挺肚的艰辛,想让座给她,准备起身,可身骨子又拉得一阵疼痛——我也累啊,干嘛要让座呢?我又稳下身子,转眼前后,那些衣着整洁的中老年轻人们眼里空洞,个个身子稳如山一样,无所事事的悠然悠哉,似乎眼前的孕妇根本就没来过一样——没人愿意让座,我却不自在起来,像坐在撒满图钉的椅上,心也如磨石一样被刀磨来锉去的不安——别人离我最近,我不让谁让?我站起来让开道:“你坐吧?”这孕妇看也没看我一眼,对我不理不睬,更别提她坐向椅子。而别人投来的目光像一道道火焰炙烧着我,我浑身发热发烧发烫起来,被羞耻得想钻进车门缝逃之,但逃不了,只得缩着身子抓住一个扶手。是啊,我一个盲流还是流氓的,多脏,多坏,要不走道里的人怎么像避瘟神一样的避开我,生怕感染他们,我呢,忙抹一把脸,脸上头上干不干净我不知道,但裤脚处确实有些尘灰,泛白的军绿褂也有些许脏旧,还挂出一、两处口子,与这一车干净、整洁的人相比,我确实脏到了他们,以后再搭车,确实要把自己收拾干净整洁些再上车。突然觉得我的腰间,大胯,膝盖,脚底,酸胀痛疼一波又一波袭来,每个关节间隙里像有千百只针扎刺一样,她不坐,我再坐上去吧?若坐回去说不定别人又会投来毒针毒火的,算了,别人不坐那是她的事,我让开我良心安下就行。终于车子到站,我小心地拿着东西下了车,忙掸身上的灰,迎面一堵高大院墙压向我,几乎有我两人高,上面还布有铁丝铁针,越靠近它,自己就越微小,越是阻挡住了一切,从而觉得自己心塞,我租住的房子就在这堵百来米墙尽头的一个小巷子里。我沿着墙脚根向前走,不再仰看它的高大,有点纳闷这墙这么高,人爬得过去么?上面还要扯上铁丝铁针的,真是可笑。不一会儿,我转进巷子,只见合伙租房的老卢大包小包出来,我心一沉道:“涨了房租么老卢?”
“又涨了十块,太贵了,住不起啊。”
“是啊。”一个人要摊20块钱了,几乎花掉我们月收入的一半,一个月下来感觉都是为别人劳累。夜幕已拉下,我今晚在哪里落脚?这会儿还能找到便宜的出租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