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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文言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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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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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朝系列演义》连载

第一十四章 强人末路衔恨去

五十而知天命,南北朝时期的军事强人、北魏的终结者、东魏的开创者、北齐的奠基者,东魏大丞相、渤海王高欢已年逾五十,自己是否知天命,高欢无法确定,然而他知道自己有未尽的使命,那就是:胜宇文泰,灭西魏国,统一北魏旧域。年上五十,人进黄昏,精力体力如夕阳西下,余温渐散,高欢决计不让自己的心先冷下来,夕阳尚能普照大地,余晖仍可瑰丽惊艳。再搏一次,让三年的蓄积如洪水倾泻,冲毁一切阻挡我一统北方的障碍,与西魏的邙山大战之后,高欢昼思夜想的就是了却自己这最后的心愿。高欢率领二十万将士西征,几乎将东魏可用的筹码全都押上了。第一个目标,围攻玉璧,你宇文泰不是将玉璧筑成为西魏的战略堡垒吗?我高欢就用二十万大军将玉璧围个水泄不通,你宇文泰作为丞相、西魏的当家人,你这只狡猾的黑獭来救还是不来救?来救,我就围点打援,不来救,我就生吞了你苦心经营的战略要地。要地失守,你黑獭还能挡住我西征大军吗?

踌躇满志的高欢率领浩浩荡荡的二十万大军,铁桶般地将玉璧的三万西魏将士围了个密不透风,高欢志在必得。

攻城,高欢一声令下,东魏将士如潮水般,一波一波地扑向玉璧城,玉璧守将、西魏并州刺史韦孝宽沉着应战。一天、两天,直到攻城的第十天,高欢既未看到城池被攻破一处一角,又没等到宇文泰派来援军一兵一卒。“好狡猾的黑獭!”高欢暗叹。他后悔起初轻视了宇文泰,让其迅速做大,最终成了自己统一北方的强劲对头,争夺天下的主要敌手。好啊!你黑獭不来救援,我高欢就拿下玉璧城。

谋士献策,玉璧城靠取水汾河生存,断其水源,玉璧城不攻自破。

很好,高欢竖起大拇指,下令将汾河改道。一夜功夫,东魏将士就将汾河改道。

小小的韦孝宽,没水吃,看你还能熬几天?高欢心中冷笑,他想起西魏连续三年的旱灾,土地绝收,军民无粮,饿殍遍野,百姓易子而食的惨状令宇文泰冒险带兵深入东魏境内抢粮,自己未能抓住机会,将宇文泰及抢粮部队全都消灭在东魏境内,竟让宇文泰全身而退。此次绝不能重蹈覆辙,高欢派重兵封锁汾河沿岸,准备守株待兔,静等玉璧城中的西魏兵冲出来抢水,来送死。嘿嘿,高欢心中得意地想,恐怕那些来抢水的西魏兵,还没等看见河水,就已经血流成河了。接下来几天,东魏军都是象征性地攻城,不为破城,只为挑衅,好像每天都对着玉璧城叫骂:“出来啊!来抢水啊!来送死呀!”

十天过去了,玉璧城仿佛一点不干渴,远远看去,守城士兵精神抖擞,毫无颓势。

“不可能,城里储存了再多水,十天也耗尽了。”高欢颇觉怪异,心说,“难道宇文泰的部下都和黑獭一样,貌似弱小,实则强悍,总能以柔软的身躯避开障碍,用尖小的利爪捕捉猎物?”

审问西魏俘虏,高欢方知韦孝宽在城内挖井取水,城中水用之不竭。

“他娘的,老天爷既不绝韦孝宽,那么老子就来灭他!”高欢低声怒骂。

“堆土山。”高欢大声下令。

东魏士兵铲土装筐、运土堆山,把泥土当作敌人,将土山视作城墙,一锹一铲地拼杀,一筐一篓地攻城。不久,在玉璧城南城北,分别长出了一座土山。

高欢阴沉着脸,数着土山一寸寸生长的高度。土山一旦高过城墙,我军就能居高临下,越墙攻击,到时就能如猛虎下山般杀进城,杀他个片甲不留,高欢心中的恨意随着土山的堆积也一层层升高。

然而,天又不遂人意,韦孝宽竟想出在城楼上捆绑圆木加高的办法,始终不让土山高过城墙。

“狗娘养的!”高欢歇斯底里地骂,他又想起宇文泰那只黑獭,自己千方百计地要压过黑獭一头,可他总能伸长脖子与自己一决高下,这些年来,自己道高一尺,黑獭就能魔高一丈,自己魔高一丈,他又能道高一尺。

“待我擒住韦孝宽,我必手撕这只小黑獭,生吃他的肉,活吸他的血。”高欢暗自咬牙切齿地说。

上天不行,就入地。高欢命令挖地道穿墙入城。

韦孝宽真可谓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东魏军在城南向城内开挖十几条地道,韦孝宽就下令在城墙内侧挖一条深沟,派士兵驻扎在深沟里守株待兔,挖地道而入的东魏兵一露头,就擒获,斩杀,更狠的是,西魏军还在深沟外面堆放大量干柴,并准备好火种,发现地道中埋伏有东魏兵士,就将干柴塞入地道,投入火种,用皮风箱鼓动,霎时间地道内就浓烟滚滚,地道内的东魏兵士被烧得鬼哭狼嚎,片刻间就成了焦炭。

高欢听手下人描述地道内的惨状时,气得浑身发抖,九年前,渭河沙苑拐弯处芦苇丛里的那一场熊熊大火,又闪现在高欢的眼前。高欢为了活捉宇文泰,以便能昭示天下,没有纵火烧芦苇丛中的西魏军,宇文泰反将东魏军诱入芦苇丛中,一把火将芦苇丛变成了东魏军的焚场,半数东魏将士惨死火中。

“来人,去造冲车,把城墙撞塌摧毁。”气急败坏的高欢喉咙沙哑、声音颤抖。

腰围数尺、身长数丈的大冲车,在数十名东魏士兵齐心合力地推动下,如巨大的野牛,用铁头猛烈撞击城墙,铁头撞处,墙裂城塌。韦孝宽急令将布连接起来,制成巨大的帐幔,见哪里有冲车撞墙,就将帐幔悬挂在空中,遮挡在冲车的前方。帐幔虽薄软,但铁头冲车却奈何不了它的柔韧,突破不了它的阻拦。

见此景,高欢不禁感叹这些年来自己与宇文泰的争斗,自己往往是强大的攻击方,宇文泰是弱小的防守方,然而自己之强并不能战胜黑獭之弱,就像铁头冲车撞击连布帐幔,强弱明显,胜负却难料。

东魏军将松枝捆绑在长杆上,浇上油,试图用火杆烧毁帐幔,并将城楼一并烧掉。韦孝宽让人制作长钩,等火杆伸过来时,用长钩将其割断。东魏军又在城墙四围挖了二十多条地道,用木柱支撑地道后纵火,木柱烧毁则地道塌陷,上面的城墙也随之倒塌。韦孝宽令人在城墙崩塌之处迅速竖立起木栅栏,快速堵住缺口,使东魏军无法攻入城内。高欢用尽了攻城手段,都被韦孝宽一一破解。西魏军还乘虚抢夺下了东魏军筑起的土山。

沮丧浑浊了高欢的目光,眼中的坚毅也被一次次的挫败蒙上了一层层的薄纱。

“武的不行,来文的吧!”高欢暗自叹息,“软手段或许比硬办法强。”

高欢让参军祖珽带自己的亲笔信进城劝降,高欢放低身段写道:“韦将军你已坚守一个多月了,对得住一个将军的荣誉了。现在将军苦守一个孤城,宇文泰早已放弃将军了,至今没有派一兵一卒前来救援。将军的孤城总会被攻破的,我不想置将军于死地,然而城破的时候,恐怕将军很难自保了。”

韦孝宽的回答干脆利落、铿锵有力:“城池固若金汤,粮草储备充裕;大丈夫守城,宁肯当投降将军?大王可攻则再来攻,无可攻请自思归路。”

“狗杂种,不识抬举!”高欢怒骂。

高欢再下令向玉璧城内射入悬赏公告:“斩城主者,拜太尉,封国公,食万户,赏万绢。”

高欢的悬赏公告又被射出城,公告背面是韦孝宽的亲笔题写:“有杀死高欢的,也按照这一标准封赏。”

高欢看着韦孝宽的反向悬赏只能苦笑。

“把韦孝宽的侄儿韦迁押到城下,逼韦孝宽投降吧。”高欢有气无力地下令,他心里明白,这样做几乎不可能奏效,他曾扣押西魏太师贺拔胜的妻儿,逼他背叛西魏,投靠自己,可贺拔胜那个拗武夫就是不从,自己一怒杀了他的妻儿,把他变成与自己不共戴天的仇敌,在战场上,自己险些成为他长矛下的鬼魂。

果然不出高欢所料,韦孝宽已置生死而不顾,怎能被侄儿的性命所胁迫?高欢不明白,为什么宇文泰手下有这么多硬骨头?自己一向厚待手下将领,从不吝啬对他们的赏赐,怎么就少有忠贞不渝的宁种硬汉?

灰心丧气的丞相高欢已精疲力尽,但他还是强令手下将领继续组织攻城。东魏军机械反复地又攻城了二十多天,仍看不到任何希望。高欢无计可施,急火攻心,旧病复发。一颗流星陨落在东魏军大营中的消息,令卧病床上的高欢惊出了一身冷汗,病情又加重了。

“天意啊!”高欢不禁悲怆长叹。

围攻玉璧城六十多天,城未攻破,东魏军已战死病亡七万余人,浩浩荡荡的二十万大军已损失近半,高欢已无心再战,东魏军也无力再战了。

“把将士们的遗体都掩埋了吧。”高欢的命令中已没有了霸气,而满是垂垂老者的凄凉。

东魏西征大军垂头丧气地撤回到晋阳。西魏朝廷派殿中尚书长孙绍远、左丞王悦到玉璧慰问犒劳浴血奋战、孤军守城的将士,并晋升守城主将韦孝宽为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进爵建忠郡公。

卧病晋阳的高欢急调年仅十八岁的次子、太原公高洋前往京都邺城,代替世子高澄镇守京都,征召高澄来晋阳。高欢知道自己的时日不多了。

晋阳军中盛传,西魏并州刺史、玉璧城守将韦孝宽用机械定功强弩射杀了自己的渤海王、丞相高欢。西魏朝廷还特意发出文告宣称:“强弩一箭,射杀恶徒!”

为了辟谣,为了稳定朝局,丞相高欢强撑病休接见了东魏朝廷的重要大臣。接见中,高欢请大司马斛律金唱那首草原民歌《敕勒歌》:

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高欢情不自禁地跟唱着。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在场的大臣也跟着唱起来,浑厚苍劲的歌声在大厅回荡,飘出大门,冲上天空,飞向辽阔的大草原。

高欢在熟悉的歌声中看见了亲切的大草原,在草海的风浪里找见了自己的一生足迹,足迹的尽头是未竟的事业,外患未除,内忧尚多,草原的天空乌云密布,草原的深处暗流涌动,朔风摧折百草枯,人生冬至万事空。

“心随天地走,意被牛羊牵,大漠的孤烟,拥抱落日圆,在天的尽头,与月亮聊天。”唱着唱着,高欢哽咽起来。嘹亮的歌声一旦被哽咽侵入,顿时就化作一片哭号。在哭号声中,高欢泪如雨下。

高欢畏惧西魏丞相宇文泰的强大,而辅政大将军高澄却忌惮东魏河南大行台、司徒侯景的跋扈,高澄决意趁父王尚在,除掉自己接班路上的最大威胁侯景。高澄仿造了一封高欢的书信,征召侯景来晋阳。

侯景在镇守河南以后,曾请求丞相高欢说:“如今,我手握重兵,远离朝廷,大王不怀疑我,小人会陷害我。大王今后给我的书信,请在书信的左下角加上一个小点。”

侯景接到高澄仿造的书信,一看左下角没有小点,就知道朝廷有变,于是拒绝赴命,反而采取拥兵自重之策,静观时局变化。

高澄左等不见侯景来,右等侯景还未到,再风闻侯景有叛乱的迹象,令他如坐针毡。迫不得已,高澄只能向已病危的父王,诉说了对侯景可能造反的担忧。

高欢睁开似铅重的双眼,吃力地说:“侯景狡诈多疑,你已打草惊蛇,我再召他来晋阳,恐怕他已不会来了。他经营河南多年,早已飞扬跋扈,有我在,他不敢反。我百年之后,你威慑不住他,他可能会造反。但不用怕,有斛律金和库狄干这两个赤胆忠心的老臣在,他反不了天。能够在军事上与他匹敌的是慕容绍宗,我一直故意压制他,没有提拔他,就是留给你以后提拔重用他。”

高欢断断续续地说完这段话,已气息游离,陷入昏死状态。

高澄跪伏在床头,呜呜地哭出声来,他哀痛父亲即将撒手人寰,他感激父王解除了自己最大的心病。

“澄儿,我对不住你啊!”耳边响起父亲洪亮的声音,高澄猛抬头惊视父王,他似乎又看到了朝堂上的丞相。

“邙山之战,我没能采纳陈元康的建议,乘胜追击,直捣长安,一举歼灭宇文泰,给东魏,给你留下了巨大的祸患,我死不瞑目啊!”

呼罢,高欢双眼圆睁,瞪着天花板,幽魂随着《敕勒歌》的歌声,飘上深邃的苍穹,飘向广袤的草原。

噫!乱世英雄辈出,强人末路衔恨去!

东魏武定五年(西魏大统十三年,南梁中大同二年,公元547年)正月八日,也就是玉璧之战结束两个月零八天,东魏渤海王、大丞相高欢去世,终年五十二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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