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548年即南梁太清二年正月,东魏司徒、河南道大行台、“河南王”侯景反叛朝廷,被东魏东南道行台慕容绍宗赶出了河南,侯景南逃进入南梁境内,在东马头戍主刘神茂的协助下,侥幸占据了南豫州,梁武帝萧衍不仅没有怪罪惩罚他,还任命他为豫州牧。侯景这头严重受伤的残虎,趴在南豫州治所寿阳城,有了疗伤休养的机会。然而东魏朝廷没有忘记这头出逃境外的饿虎,南梁朝野也高度关注这头闯入境内的残虎。
南梁因病辞官的光禄大夫、宗室耆老萧介强撑着残喘之躯,上书劝谏皇帝萧衍说:“臣深知饿虎一定会吃人的,侯景狡猾凶恶,性如虎狼,东魏大丞相高欢对其有知遇之恩,高欢刚死,他就造反。这样的人是养不熟的,前时皇上利用他制衡东魏,如今他已被赶出巢穴,失去了利用价值。我朝接纳只身逃来的侯景,会得罪强邻,很不划算。况且,侯景虽然受到重挫,但仍然是一只老虎,我朝绝不应养虎遗患。我是仅剩下几口气的人了,本不该再来干涉朝政,然而‘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希望皇上听听将死之人的忠告吧!”
年已过八十的老皇帝萧衍双手捧着萧介的奏书,忍不住老泪盈眶,想到像萧介这样的忠心耿耿的老臣越来越少了,不禁长叹不息。不过,萧衍并不担心侯景,侯景仅带八百步骑逃奔而来,翻不起大浪。当下,萧衍更关心的是,如何处理与东魏的关系,他知道东魏如今的当家人、大将军、新渤海王高澄有意修补两国因侯景叛乱恶化了的关系。可怜萧介用尽最后一口气呼出的哀鸣,只是触动了萧衍的情感,并未能改变皇帝的想法。好在他先撒手人寰,没有亲历后来的人间惨剧。
东魏大将军高澄为专力对抗西魏,早在侯景被逐出河南前便欲与南梁修好,他非常恳切地对梁军被俘的统帅、贞阳侯萧渊明说:“先父常常告诫我,要记住梁主为我朝祈福的恩情,我一直将梁主视作长辈一样敬重,没想到,侯景为一己之私,离间了我们两国的关系。我实在不愿意恶化两国的关系,我愿释放所有的梁军将士,侯景的家属我也打算一并释放。希望贞阳侯能将小王的拳拳之心转告梁主陛下。”
萧渊明派遣夏侯僧辩携自己的奏章南下建康,觐见梁武帝,奏章写道:“大将军、渤海王高澄宅心仁厚,念念不忘皇上为东魏民众祈福的恩情,急切希望与我朝重归于好,且会将臣等礼送还朝。”
萧衍皇帝看着萧渊明的奏章,竟然流下了眼泪,他召集大臣商议如何回应高澄的示好。以右卫将军朱异为首的绝大部分大臣都主张接受东魏的善意,唯有司农卿傅岐坚决反对,他一针见血地指出:“高澄无力与我朝和西魏同时为敌,急切想缓和与我们的关系,以便能腾出手来对付西魏。而且他还能一石三鸟,既稳住我们,便于集中精力对抗西魏,又能让侯景深感不安,诱使他再度谋反。”
萧衍老皇帝对继续进行战争已心生厌倦,他肯定了朱异等人的意见,亲自给萧渊明写回信说:“知道高澄大将军优厚待你,寡人甚为宽慰,不日将派使者北上,重建两国睦邻友好关系。”
受伤的猛兽异常警觉,侯景两眼紧盯着东魏、南梁两朝的一举一动,他敏锐地意识到,两朝正在私下媾和。两家和好将是侯景的噩梦,他探知夏侯僧辩将路过寿阳北上,于是下令将夏侯僧辩逮捕。经不住侯景的严刑拷问,夏侯僧辩交待了实情。侯景找人模仿梁武帝萧衍的笔记重写了一封回信,信中称:“将军所言,容寡人考虑,将军安心等待,寡人定能设法赎回将军。”
侯景威胁夏侯僧辩,如果让萧渊明和高澄知道回信被篡改,就将杀死他全家人,夏侯僧辩面对凶神恶煞的“河南王”不敢不答应。侯景又给萧衍上书称:“臣投奔陛下,成为小儿高澄之心腹大患,高澄急欲除臣而后快。小儿阴险毒辣,欲借陛下之手,剪除其仇敌。小儿求和示好,岂安有好心?西魏已扼其脖,北蛮又胁其背,国内更是众叛亲离,其势岌岌可危。当今之下,正是陛下挥师北伐,横扫北廷之良机。臣闻‘一日纵敌,数世之患’。小儿高澄侥幸偶一获胜,仍上天欲使其癫狂,导其恶贯满盈而已。北廷最为强盛之时,莫过于我朝天监初年,而钟离大战,陛下尚能大获全胜。今其势弱,陛下反惧其乎?臣才不若古人,然伍子胥逃奔吴国,吴得以灭楚;陈平投靠刘邦,项羽自刎乌江。小儿献媚,包藏祸心,如果臣死有益于大梁帝国,臣万死不辞。但恐千载以后,后人耻笑也。”
侯景又写了一封信给萧衍的宠臣朱异,并奉送给他三百两黄金,请他转呈奏书。朱异不想让侯景破坏他主张与东魏议和的策略,收下贿赂,压下奏书,假意承诺设法阻止两国和谈。
焦急等待消息的侯景,等来的却是东魏和南梁互派使者的坏消息。侯景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他直接上书梁武帝:“臣与高氏不共戴天,无一日不在想着报仇雪恨,陛下是臣最大的依靠,如果陛下和小儿高澄握手言和,那么臣将死无葬身之地。请陛下速向东魏宣战,弘扬国威!”
萧衍回信宽慰侯景说:“朕与你君臣之义已定,朕岂是始乱终弃之君?与高氏讲和,只为偃武修文,为民休养生息。成与不成,朕自有定夺。你只需安享清福,不必多虑。”
侯景再上书:“臣厉兵秣马、枕戈待旦,臣之将士亦昼夜思跃马中原,诛灭高贼。只要陛下一声令下,臣定能挥师北上,直捣黄龙,为陛下建功立业。臣与将士们绝不愿束手就擒、坐以待毙!”
萧衍担心侯景会胡来,立即回信告诫他:“朕为一国之最高统帅,自然会全盘考虑利害得失。不会为小事而失信于人,也不会为小事而动摇决心。请你务必稍安勿躁,一切静待朕定夺,朕绝不会抛弃大人你的。”
侯景为衡量自己在萧衍心中的份量,不断向朝廷提出这样那样的要求,他请求朝廷运来一万匹绸缎给将士们制作战袍。萧衍让朱异告诉侯景,绸缎是朝廷用作赏赐的,从未用于制作军服,建议改用青布。侯景接到青布后,全部给部下制作成青色战袍,因而之后,侯景所部遂号"青袍军"。侯景又说朝廷发给的武器不够精良,提出把东冶厂的工人全部调到寿阳,由其自行制造武器。萧衍也答应了。侯景还请求迎娶王氏、谢氏之女为妻,萧衍回信解释说:“王氏、谢氏是一等一的高门,和你不般配,你可以在朱氏、张氏等二等高门里择妻。”
一向自视甚高的侯景恼羞成怒,几乎把将萧衍的信撕得粉碎,忿忿地骂道:“总有一天,我会把王家谢家女全都配给家奴!”
侯景一边囤聚粮草、招兵买马,一边密切关注朝廷的动向,当他得知梁武帝又派遣建康县令谢挺、散骑常侍徐陵等出使东魏,他顿感大事不妙。为最后探明梁武帝的真实态度,他伪造了一封高澄写给梁武帝的信,声称要用侯景交换贞阳侯萧渊明。
接到侯景伪造的信后,梁武帝竟然忘记了自己对侯景的保证,打算答应换人。司农卿傅岐赶紧劝阻道:“侯景身经百战,俨然是一只猛虎,其来投靠时,我朝本不该接纳,现在他已归顺我朝,再抛弃他,不仅不义,而且会激怒这只猛虎,诱发其兽性。”
右卫将军朱异却轻描淡写地说:“侯景只是一个败将,派去一介使者,就可以将其拿下。”
萧衍只是将侯景当作被人打断脊梁的狗而怜悯,根本没有将其视作一种威胁,所以对萧衍而言,用一只残狗去换回自己的侄子,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梁武帝萧衍采纳了朱异之言,给高澄回信说:“早上贞阳侯归国,晚上就将侯景送去。”
梁武帝的回信被侯景密布的拦截网所截获,侯景阅信目眦欲裂,环视部属厉声道:“孤早知萧衍老儿薄情寡义,定会出卖我,现在该怎么办?”
侯景的亲信谋士、原东魏河南道行台左丞王伟正色谏言道:“与其坐以待毙,不如造反谋生,请大王三思。”
侯景眼冒凶光,咬牙切齿地说:“我与各位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事到如今,我们唯有以身犯险,才有活路。”
“末将誓死追随大王!”
“愿与大王同生共死!”
“大王,您说怎么干,我们就怎么干。”
侯景手下的这些将领谋士都是与他一起南逃而来的北方人,他们深知自己的生死与侯景的命运早已捆绑在一起了,因而纷纷向侯景表忠心。
得到部下的大力支持,侯景也有了底气,他下令将南豫州所属各郡的百姓全部征召为兵,男孩子全部分配给将士们当奴仆,女孩子则当将士们的妻妾婢女。被梁武帝册立的咸阳王元贞,此时已北渡长江,准备随北伐军一起北上东魏,去当皇帝,他发现侯景图谋不轨后,屡屡上书请求还朝。侯景得知元贞急着要返回江南,讥讽他说:“咸阳王何不耐心等等?北伐之事虽然未能推进,而南方之事还不可知啊!”
侯景的弦外之音令元贞更加恐惧,他不等朝廷的批准,偷偷逃回建康,将南豫州发生的事,一一禀报给梁武帝。梁武帝萧衍不以为意,既不惩处侯景,也不采取任何防范措施,仅擢元贞为始兴太守,便以为可息事宁人了。
在同一时间,东魏包围了被西魏占领的颍川城,还派兵南下,夺取了南梁长江、淮河以北的二十三个州。
在寿阳,被侯景任命为司马的当地豪绅徐思玉,屏退左右密陈:“大王,临贺王萧正德有觊觎皇位之心。”
侯景惊问:“徐大人怎么知道的?”
徐思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俯身反问:“大王可知萧正德曾叛逃北魏吗?”
侯景看着有意卖弄玄虚的徐思玉,还是十分认真地回答:“如此大事,当然知道。”
“萧正德曾被萧衍收为长子一事呢?”
“也听说过。”
“下官与临贺王私交甚厚,大王就不知道了吧?”徐思玉将身体伸直了些,脸上露出得意之色说。
“这么说,临贺王把想当皇帝的想法告诉了徐大人?”侯景两眼放光地问。
“嘿嘿,”徐思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干笑了两声,身体重又弯曲起来说,“临贺王倒没有直接告诉我。萧衍册立自己的长子萧统为太子,让萧正德回归本宗,萧正德一气之下才叛逃北魏,在北魏被冷落,第二年又重回南梁,萧衍没有追究他叛国之罪,恢复了他的官职爵位,还加封他为临贺王,任命他为左卫将军。萧正德对萧衍的加封重用不仅不感恩图报,反而对萧衍没有册立其为太子耿耿于怀。他私蓄甲兵,广纳死士,还结交天下的奇才怪杰,下官正是他结交的人之一。”
“徐大人真是本王的贵人啊!”侯景兴奋地抓住徐思玉的手说,“徐大人能帮我进入寿阳城,也一定能帮我闯入建康城啊!”
“下官愿为大王去联络临贺王。”徐思玉也兴奋得两眼放光。
侯景立即让王伟起草了一封信,派徐思玉给萧正德送去,信中写道:“如今,天子年事已高,而奸臣乱国,法令不刚,政令不善,天下大乱迫在眉睫。大王本应为国之储君,民之救星,然而国家不幸,大王中途遭废,此乃大王之耻,天下之痛。朝野愚忠之人、正直之士无不心向大王,期盼大王置私情而不恋,拯救黎民百姓于水火!侯景不才,然愿鞍前马后,奔走效劳。希望大王审时度势,顺应民心,挽扶即将崩塌的大厦!”
接到侯景的来信,萧正德大喜,拍着徐思玉的肩说:“好,好,徐壮士立下奇功,河南王侯景竟然与我不谋而合,这真是上天给我的恩赐啊!”
当着徐思玉的面,萧正德提笔就给侯景复信,信中说:“大人所言天下之势,正是本王所见。本王久已思变,只待天赐良机。大人幸临我朝,实乃天之所赐。如今,本王蓄势于朝廷之内,大人发力于朝廷之外,两相呼应,成功指日可待!机不可失,兵贵神速,望大人早日行动!”
合州刺史、鄱阳王萧范向梁武帝密报侯景谋反的消息。当时,梁武帝把边境之事全部交由右卫将军朱异一手处理,而朱异则认为绝无此事,因此,梁武帝给萧范回信道:“侯景被赶出老巢已势单力薄,带着区区不到千人的孤军,来投奔我国,就像一只雏鸟跑到人的脚下一样,需要人的保护喂养才能活命,以此推断,侯景岂能谋反?”
萧范再次上奏说:“侯景反迹已现,如不早做决断,必酿成大祸!”
梁武帝回复道:“朝廷自有安排,不用你多操心了。”
萧范请求率领合州之兵前去讨伐,梁武帝又不同意。朱异对萧范的使者说:“鄱阳王为何容不下一个侯景?他只是朝廷的一个宾客而已。”
此后,萧范再有奏章,朱异也不再转呈了。
侯景又邀请司州、豫州二州刺史羊鸦仁一起叛变,羊鸦仁扣押了他的使者,向朝廷报告。
朱异对梁武帝说:“侯景仅有数百残兵败将,他又能掀起多大的波澜?地方大员怕担责任,总是小题大做。”
梁武帝仅下令将侯景的使者押送建康监狱,对侯景却未做任何处置。虽然使者供认了侯景谋反的事实,朱异仍坚持认为,侯景只是虚张声势,哭闹哭闹,借以向朝廷讨要更多的好处。不久,梁武帝觉得没有必要刺激侯景,又下令将他的使者释放了。侯景因而更加肆无忌惮,他上书称:“如果臣谋反属实的话,请求依照法律惩处我;如果不实,请诛杀羊鸦仁!”他又上书说:“小儿高澄狡猾多端,到处散布臣将谋反的假消息,高贼之言岂能相信!陛下轻信高贼的胡言乱语,与之和好,高贼却发兵抢夺陛下的州郡,臣自觉可笑。臣又岂能把性命交给这样的无诚无信的仇人?臣粉身碎骨定将反抗到底。请求陛下将江西之地交给我管辖,如果陛下不同意,臣将率领甲士南下,这不仅会令朝廷蒙羞,而且也会让朝廷重臣们乱成一团!”
梁武帝并不知道侯景已对自己彻底绝望了,还想当然地认为可以用好话安抚他,梁武帝自作聪明地让朱异对侯景的使者传话说:“一个贫苦人家来了几个客人,主家总会千方百计地招待他们,尽量让客人们满意;朕只有你一个客人,竟然让你口出怨言,这是朕待客不周到啊!”
梁武帝不仅对侯景种种谋反迹象视而不见,没有引起应有的警觉,相反,还给侯景送去了大量丝绸,使者连绵不绝,但是,此时的侯景已经决心造反了,梁武帝的小恩小惠又岂能阻止他的计划?
太清二年七月十日,侯景在投奔南梁半年后,即公开在寿阳起兵造反。王伟告诉侯景,少府卿徐驎���、太子右卫率陆验都是吴郡人,二人都是右卫将军朱异的同乡,受到朱异的青睐,遂轮流当上了少府丞、太市令,二人负责宫廷采购,以刻薄闻名,商人们对他们都是恨之入骨,而朱异却与二人非常亲近,因而三人被世人并称为“三条蠹虫”。制局监周石珍,原是贩卖丝绸的商人,他娴于辞令,精于献媚,攀附上朱异后,竟逐渐升为制局监。朝廷一些正直之臣,对梁武帝宠信朱异十分不满。司农卿傅岐曾当着朱异的面指责他行径非常卑劣,朱异却辩护说自己问心无愧。傅岐对别人说:“朱异死到临头还自鸣得意,依靠献媚拍马来获得宠幸,凭借口齿伶俐拒谏饰非,像似被丈夫宠坏的女人一样得意忘形,看不见危险,不懂得避祸,已经天怒人怨了还毫无畏惧。上天已经夺去了他的判断能力,这样的人还能活得长久吗!”傅岐的话得到许多大臣的赞同。
于是,侯景打出清君侧、除佞臣,诛杀朱异、徐驎、陆验、周石珍的旗号造反,以期获得百姓们的拥护。
侯景率军先进攻寿阳西边的西马头戍,又派遣部将宋子仙和驻守东马头戍的刘神茂向东进攻木栅。梁武帝听说侯景公开造反后,表情轻松地对群臣笑道:“侯景能有什么作为?我将折下一条树枝,好好抽打他的屁股。”
八月十六日,梁武帝从容调派合州刺史萧范为南道都督、北徐州刺史封山侯萧正表为北道都督、司州刺史柳仲礼为西道都督、通直散骑常侍裴之高为东道都督,由侍中、开府仪同三司、邵陵王、皇六子萧纶持节统率各路大军,前往讨伐侯景。北道都督萧正表正是与侯景密谋造反的萧正德的六弟。
朝廷下诏悬赏:能够斩杀侯景的人,封三千户公,任命为刺史。在梁武帝的心里,四路大军只是摆摆形式,装装样子,大军未到,侯景的部下必然会望风而逃、作鸟兽散,朝廷的悬赏也必然能斩下侯景的头颅。
得知朝廷派四路大军来围剿,侯景如芒在背,他焦急地找王伟询问对策。王伟仰着暗黑色的脸,眼冒凶光,恶狠狠地说:“大王,事到如今,我们唯有赌命一条路可走,既然是赌命,就要敢于孤注一掷。如果等到邵陵王统率大军将我们包围在寿阳,那么到时候,敌众我寡,我们将难有活路。我们不如索性丢掉淮南,不顾一切东进,大王亲自率领轻装骑兵直扑建康。在临贺王的接应下,大王以奇兵天降突袭建康,朝廷定会被打得猝不及防。大王直捣皇宫,控制住皇帝,大事可成。”
王伟的狠话犹如强心剂,让侯景找回了全部的疯狂和野心,他当即决定以身犯险、偷袭建康。
九月二十五日,侯景留下表弟、中军大都督王显贵守寿阳,自己却对外宣称去打猎,率军离开寿阳,城内无人察觉。
十月三日,侯景扬言进攻合州,实际上却突然袭击谯州。谯州城防副司令董绍先开城投降,侯景遂活捉了刺史丰城侯萧泰,萧泰是朝廷征伐大军的南道都督萧范之弟。
十月十三日,梁武帝萧衍才下诏派遣宁远将军王质率领三千人马在长江江面巡逻,防止侯景军队渡江。
侯景率部进攻历阳太守庄铁,庄铁命令弟弟庄均率领数百人趁夜偷袭侯景大营,然而庄均战败被俘。侯景以弟弟庄均的性命要挟哥哥庄铁,庄铁眼见城池难保,自己弟弟的性命又掌握在侯景的手中,因而在十月二十日率部投降。侯景对庄氏兄弟以礼相待,他让王伟将庄铁请到主帅军帐,恭恭敬敬地请庄铁坐上座,亲手为庄铁端上香茶,然后十分虔诚地向庄铁讨教取胜之法。庄铁既然已投降侯景,对侯景的虚心请教也就不再有所保留,他十分诚恳地说:“国家和平的时间太长了,没有几个人会打仗了,听说大王起兵的消息,早已人心惶惶、一片混乱。大王应当趁此良机直扑建康,可以兵不血刃,建立奇功。过一段时间,如果朝廷在慌乱中平静下来,派遣一千羸弱之兵占据采石矶,大王再想渡过长江进攻建康,恐怕就没有机会了。大王不能趁朝廷缓过神来之前攻入建康,将被迫止步于江北,到时候朝廷各路援军逐渐围剿过来,大王就必败无疑了。”
侯景转头看向王伟,帐中豪笑骤起。侯景拱手称谢道:“将军所言与我们不谋而合,我们一路杀来,就是要渡过长江,直取建康。只是一时不知从何渡江最好,将军给我们指出了一条明路。”
侯景不再犹豫,以庄铁为向导,率军长驱直入,奔赴长江北岸。
南梁沿江守军相继向朝廷告急。梁武帝征询都官尚书羊侃的意见,羊侃回答:“采石矶是防守长江、拱卫京城的要塞,侯景一旦夺占采石矶,建康就危险了。请皇上立即派遣两千人驻守采石矶要塞,防范侯景偷渡长江,再命令邵陵王率军迅速奔袭寿阳,这样,侯景将前无进路,后无退路,乌合之众,将自然瓦解。”
朱异听后,鼻子哼了哼说:“侯景就那么点兵力,岂敢强渡长江天堑?过江而来,岂不等同于送死?”
在梁武帝萧衍的心中,至今还固执地认为侯景只有小打小闹的力量,不相信侯景敢渡过长江,因此赞同朱异的意见说:“侯景所率皆为北方人,根本不识水性,朕已派遣宁远将军王质率领三千人马巡弋江防,侯景没有胆量过江。尚书多虑了。”
羊侃还要据理力争,萧衍摆了摆手说:“这事就由朱异处理吧。就这么定了,各位请回吧。”
羊侃退下后,禁不住叹息道:“采石矶不保,建康必遭殃,这下全完了!”
十月二十一日,南梁朝廷任命临贺王萧正德为平北将军、都督京师诸军事,率军驻扎在京城建康边的丹杨郡。萧正德派遣数十艘大船西上,谎称运送荻草,秘密去接应侯景渡江。
侯景将要渡江,担心王质会率军阻拦,就派人渡江侦察。事有凑巧,这前,临川太守陈昕上奏称:“采石矶必须要派遣重兵驻守,王质的水军兵力薄弱,不足以完成任务。”陈昕也看出了采石矶的重要性,他上书的本意是要加强采石矶的防卫,然而造化弄人,他的这篇奏章不仅没有起到好的作用,相反给侯景帮了大忙。
梁武帝萧衍接到陈昕的奏章后,即任命陈昕为云旗将军,代替王质镇守采石矶,而将王质征召回京,担任知丹杨郡事。两个诏令同时下达,且没有要求王质需等候陈昕到来,做好移防后再撤走。王质接到朝廷的命令后也没有多想,收拢好部队就离开了采石矶,而陈昕的部队尚未抵达采石矶接防!恰恰就在这个空当,侯景将要渡江了。侯景派往江南的间谍回报说:“王质已经退去。"老谋深算的侯景感到非常意外,不敢相信,他担心间谍偷懒省事,并没有渡过长江,又再一次派人去江南,要求其核实情况,并折下江南的一条树枝回来。再派去的人拿着江南的树枝返回来说:“王质确实已经撤走,采石矶没有什么部队驻守。”
侯景喜出望外,兴奋地大声喊道:“天助我也!我的大事就要成功了!”
十月二十二日,侯景率领八千军队,战马数百匹,乘坐萧正德提供的船只,从横江渡口顺利渡过了长江,在采石矶登上了长江南岸。
侯景已渡过长江,抢占了采石矶的消息迅速传进建康,南梁朝廷一时慌了手脚,于当天晚上,匆匆忙忙下令开始戒严。然而,一切都迟了。被梁武帝萧衍视为断了脊梁的丧家之犬,被他当作拿一条树枝抽打就能制服的雏鸟,其实是一只受伤的饿虎,饿虎侯景被逼入绝境,不得不铤而走险,犯险求生。他一声咆哮,扑向建康,沉湎于风平浪静时久的建康,如同一个柔弱的女子,即将遭受他残暴的蹂躏,外强中干的南梁王朝,也即将被他的扑咬,现出原形,走上瓦解毁灭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