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菜市场内挤满了附近来卖菜的农民和小商小贩。张冬雅刚挑好两条鲫鱼站起身来,鄢紫云在她背上轻轻地拍了一下,今天怎么是你来买菜?张冬雅回头看了她一眼, 我就买两条鱼,昨天白晓红额头上划了一下,我帮她做点鲫鱼汤喝。怎么伤的,严重吗?是隔壁的邻居吵架,她去劝,不小心碰到的。她就是爱多管闲事。鄢紫云看着张冬雅,酸溜溜地说,你对她这么好?前几天她不是发了财嘛,可以大吃大喝几天了。发什么财?张冬雅疑惑地看着她。横财。鄢紫云看张冬雅将信将疑的样子,不信,你以为我骗你?不信你去问。借我的钱,倒是一分都不还,哎,讨又不好意思讨,她脸皮比城墙还厚。借你多少钱?二千,平时好不容易才省下来。你要小心,以后她肯定也会向你借。张冬雅看鄢紫云一眼,觉得女人之间的关系真是太微妙,有时候真让人不知如何是好,朋友之间能帮就帮,帮不了就直说,要是她借钱打牌,我肯定不会,那叫不务正业。她什么人你还不知道,不管她,我去买点苹果。她本来想说让张冬雅陪自己去买,又不好开口。她害怕被人拒绝,很多时候,都觉得自己像只蜗牛,背着一个重重的壳艰难地往前爬。我陪你去,正好我也想买一点。你脸色不太好,春天有点湿热,要多吃一点水果。鄢紫云摸了摸自己的脸,干巴巴地有些粗糙。她知道睡眠和食欲对女人的皮肤很重要。她最近几乎是天天失眠,躺在床上也是半睡半醒,吃饭更是随随便便地对付着填饱肚子。原来穿在身上合身的衣服也变得空荡荡了,她为自己不值,也觉得自己没有必要为这样一个不珍惜自己的男人而难过,可她做不到不去想他。
市场上几个水果贩子对江南煤矿这些面孔乃至他们的底细和嗜好都有几分了解。鄢紫云刚走过来就听到热情洋溢的招呼声。苹果、梨子、香蕉……南方的芒果和桂园也有。江南煤矿的人过惯了丰农足食的日子,就像馋嘴的猫见到鱼腥喉咙发痒,何况大部分职工还有点积蓄,所以都不会亏待自己的嘴。尽管水果贩子一再说今年的生意跟前几年无法相比,可水果摊前还是围了不少人。张冬雅和鄢紫云各自挑下两斤苹果,继续在菜市场闲逛。冬雅,你看这里的苹果比我们买的好。鄢紫云指着旁边水果摊,慢买一点就好了,我们应该先挑一挑。
张冬雅看着她懊恼不迭的样子,笑说,两斤苹果而已,你觉得好就再买两斤。买多了吃不完。我买东西经常这样,买完之后就后悔,都成习惯了。张冬雅看了看她,微微笑,讲一个故事给你听,有一个叫苏格拉底的哲学家,他和一个学生出去玩,经过一片稻田时,他要这个学生从稻田中间走过去,采一枝最好的稻穗回来,只准往前走,不能回头。这个学生走入稻田,看到一株稻穗长得很好,他想前面一定还有更好的, 就直往前走,最后,直到走出整片稻田,也没采一株稻穗。鄢紫云觉得这是陈词滥调,告诉人不应该好高鹜远。
张冬雅继续往下说,又有一次,苏格拉底和这个学生经过一个花园, 他又要这个学生从这个花园里走过去,采枝最漂亮的花回来。这个学生吸取了上次教训,看到一朵美丽的花立即摘下来,可是当他走过整个花园时,发现还有比他手中更漂亮的花。什么意思?这一下,她有点糊涂了。哲学家都没弄明白的问题,我怎么知道。张冬雅“扑哧”一笑, 旋即轻轻地叹了口气,紫云,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得到了不珍惜,错过了又后悔,所以我买东西时买完就完了,别的我看都不去看。这样,心里不就舒坦了么?鄢紫云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回到家放下手里菜袋子,鄢紫云迫不及待地跑进卧室,看着穿衣镜里这张陌生的脸,这是自己的脸吗?蜡黄消瘦,怎么会变成这样?她对着镜子出神,白晓红来了。唉,你怎么到我这里来了,张冬雅不是到你那里去吗?她心烦意乱地往床上一倒,她真怀疑是自己家里的镜子出了毛病,自己怎么会变成这个惨不忍睹的鬼样子?我让她陪我去医院换药,她回家拿钱去了,我在你这里等她,她来叫我。你真向她借钱?不是,她说要顺便买点常用的感冒药。哦,这样。晓红,你看我的脸色是不是很差?她再一次怀疑自己眼睛从镜子里看到的不是真实的自己。白晓红问,你怎么瘦了?是啊,最近你是怎么回事嘛,神神叨叨的,没出什么事吧。没……有。鄢紫云轻轻地叹了口气。倪优良又发横财了,给你买这么多衣服?白晓红看着床上摊满五颜六色的衣服,大惊小怪地叫,花了多少钱?我自己买的。鄢紫云瞟了一眼白晓红额头上的纱布,自作自受, 谁叫你多管闲事?闲事也需要有人来管。留下一个疤,就破了相。反正我也不用找对象,肖乐还敢嫌弃我?
鄢紫云笑了笑,知道白晓红是一个热心肠的人。白晓红叹息一声,我们都没饭吃了, 你还有这么多钱买衣服?才一千多块钱,算什么?鄢紫云满不在乎地说,在白晓红面前,她有种扬眉吐气的畅快。你是不算什么,人家杨兰花两口子就为半斤肉吵架,这世道也太不公平了。鄢紫云听到这样的话,真觉得是六月天喝凉水,全身的每个毛孔都透着舒服,拣起一条黑色的吊带式长裙,这件好不好看?我最喜欢的,二百多块钱,下了狠心才买的。黑色的长裙,飘逸的长发,神奇而高贵,冷艳惊魂,她想这足以吸引林格的目光。两百多块钱,拿我们比起来是贵,和张冬雅两千多块钱的衣服比起来,这只是一个零头。白晓红这回的口气听起来也不羡慕了, 甚至连看也没有多看一眼, 听说她给了她妈一张银联卡,里面有好几万块钱呢。谁说的?鄢紫云瞪大了眼睛。她妈自己说的,高兴得要死,你说她在外面读书,怎么会有那么多钱?
一股妒意从心底里暗暗升腾起来,是不是真的?说不定是她妈故意在别人面前炫耀,证明张冬雅有本事、有出息,要不然,读了三年书又跑回来,脸还往哪里搁?是啊,我也不敢相信,什么工作这么赚钱?除非是卖淫,不过我估计这种事她不会去做的。她说那些衣服几千就是几千?我不信,说万也没人知道是真是假,反正我们这里没人穿同样的衣服,是地摊货也说不定。鄢紫云瞟着白晓红,眼里分明写着两个字:笨蛋。也是。你帮我看看,行不行嘛。鄢紫云拿着衣服往身上比划。好看,你穿什么衣服都好看。白晓红耐住性子看了一下,不过,好像太露了,你敢穿出去?都三十岁了,露出这么大块肌肉,换成我,不敢穿。真话很实在也很伤人,鄢紫云知道只有白晓红才会这么毫不讳言地直言相告,可她心里还是很难过。张冬雅还穿吊带背心呢,她敢穿,我也敢穿。她不相同,看上去比我们年轻好几岁,又有气质,我们看上去就是一个乡巴佬,穿出去不伦不类的。白晓红自嘲道。
鄢紫云白了她一眼,她有什么了不起,二十七、八岁了,连一个对象都找不到。是不是那个男的给她很多钱,听说是自己开公司的。那个男的不要她把她打发回来了吧,这样肯定会给她一大笔钱的。嗯,这样觉得还是真的,要不她哪来那么多钱,打三年工,也赚不了那么多,笔记本电脑、家庭影院、冰箱、空调、还有跑步机……白晓红“啧喷”几声, 仅仅那些家用电器,就要花好几万块钱呢!傍了一个大款,几万块钱算什么,是不是去读书还不知道。说不定被人家包了三年,现在到期了,只有回来。鄢紫云皮笑肉不笑地说。张冬雅不会是这样的人,她一向心高气傲,这个我不信,她那毕业证不会是假的吧。白晓红摇了摇头。人都能造假,还说毕业证,电视上不是说,现在那些造假的人什么证件都能做出来。你以为只有你喜欢钱?如果真是找的男朋友,怎么没见她带回家来过?也没见她说过那男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连两个人在一起的照片都没有一张,肯定是见不得人。鄢紫云把事情分析得条条是道,不由得白晓红不信。鄢紫云冷笑一声,肯定是一个又老又丑的丑八怪。只要有钱,丑八怪也无所谓。年轻有钱的也看不上她,在我们这个地方,她好像了不起,到外面她算什么?你看她装腔作势地说什么普通话,洋不洋土不土,好像谁不知道她去过外面一样,听得我都起鸡皮疙瘩。鄢紫云捏着嗓子模仿张冬雅说话的样子,逗得白晓红哈哈大笑。其实她知道张冬雅在矿里的时候说的也是普通话,只是说急了才偶尔夹一两句方言。人家就是比你厉害,你还没出过远门,人家可是五湖四海都去过。你火车都没坐过几次,人家飞机都坐烦了,你拿什么跟人家比?有本事你也去傍一个大款,天天吃香的喝辣的,锦衣玉食,管他是七老八十的老怪物,还是奇丑无比的小老头。鄢紫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觉得这样挤兑张冬雅很解气。这个我自愧不如,没这个资本。白晓红瞟她一眼, 你是有这个资本都不知道利用,可惜了,你比她漂亮。我……这句话让鄢紫云沾沾自喜,她长得也不错。 听起来好像是在夸奖张冬雅,其实是在更进一步的表现自己,她喜欢这样的话题,白怨自艾地说,我都三十岁了,已经成了昨日黄花,以前人家都说我长得很漂亮,皮肤也好,水灵灵的。女人一结婚,好像一下子就老了。你长得不漂亮倪优良能看上你?前两年,煤矿的职工子弟尾巴都翘上天了,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张冬雅不就是这样的,找对象要外表好,家庭背景好,工作轻松,挑来挑去,把自己挑剩了。煤矿现在这个样子,我看他们还能神气几天?倒闭更好,我们回家还有田种,他们只有喝西北风。如果煤矿倒闭,你的日子就会好过些,吴美淑大概也不敢像现在这样在你面前这么神气活现、耀武扬威吧。白晓红说起话来更是这样口无遮拦,你这个人……鄢紫云叹息一声, 我还是不希望煤矿倒闭,现在要我回去当农民,那我不如去讨饭。你还不知道当农民有多辛苦,累死累活一年到头能賺多少钱?没钱没地位,什么人都敢欺负你。我知道,在农村里呆了十几二十年,我还不知道农村是怎么回事?要是走投无路也只能这样,没饭吃真的去打抢?谁不想每个月能安安稳稳拿几百块钱,老了还能拿退休工资,衣食无忧地过一辈子? 白晓红好一阵唉声叹气,哎,你说姜新立是不是还喜欢张冬雅?傻瓜都看得出来,”鄢紫云冷笑一声,你看他在张冬雅面前那副窝窝囊囊的样子哪里还像个男人? 眼珠子都不会转了。不过,张冬雅对他的态度也变了。很多,以前她对姜新立那副鬼样子,好像姜新立给她提鞋都不配,把人家都不当人看。感情的事没法说清楚,但我觉得她变了很多。白晓红笑,反正你们两个现在都是有钱人,比我舒服。她从桌上的水果盘里抓了一个苹果,咬了一口,我到楼下等她去,她快来了。下午林格还要我陪他到张冬雅那里去上网,你去不去?
林格为什么要到她那里去,听说到网吧也只要一块钱一个小时。鄢紫云心里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一块钱也可以买一斤白菜,能省就省,还怕占了她的便宜?反正她有钱,无所谓。刚才还在后面说人家的坏话,脸皮就这么厚?白晓红鼓着眼睛歪着嘴巴,做了一个鬼脸,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辩解道,是你让我说的。鄢紫云白了她一眼,迟疑着说,你说, 林格……不会看上了张冬雅?林格……你是说那天在我那里吃饭,林格说的那句话,不会吧……那是在开玩笑,要是真喜欢,他也不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出来。白晓红皱着眉头想了想,不过,这种事也说不清楚,缘份到了,挡也挡不住。何况张冬雅那么有钱,看在钱的份上,他会动心。他怎么知道张冬雅有钱?鄢紫云皱皱眉头,林格 应该不是那种人。刚才你还说没有人不爱钱的,何况矿里现在这个鬼样子,如果我是个男的,我也愿意,坐享其成。林格又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她玩过的女人还少?不过他喜欢张冬雅,张冬雅也不一定喜欢他。鄢紫云立即想到张冬雅已经被高超总工所追。张冬雅自己说是高超总工在追她,她原本想留在省城工作,是高超总工要她回江南煤矿,这不知是真还是假。如果林格追张冬雅,真是胆大包天,这叫鸡蛋碰石头,自不量力。鄢紫云不想把高超总工追张冬雅的事告诉白晓红,但要提醒林格不要做傻事。高超总工本身对林格就有看法,想把他调入井下第一线去挖煤,看在他母亲的面子迟迟没有下手。如果他与高超总工去抢张冬雅,林格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何况他还有我这样的女人爱着他,他应该知足。是啊,不可能自己喜欢的人,张冬雅也会喜欢,鄢紫云想自己真是草木皆兵。她倒真希望林格是爱钱的人,那么她还知道一个努力的方向,可她真的不明白林格到底在乎什么?金钱、权力、美貌……前一阵子你不是和林格走得得很近吗,我还以为他喜欢你呢。鄢紫云心口“嘭”地一跳,怎么可能? 怎么就不可能了,每次在我那里玩,他都帮你说话,生怕你吃亏。白晓红狡黠地瞟着鄢紫云笑,你一点都不喜欢他? 我不信。喜欢,喜欢有什么用?她想哭却哭不出来,也不敢哭,我才不会喜欢他哩。也是,他那种男人靠不住,就一花花公子。结婚还是找倪优良这样的男人比较好。那也不是……他还是很不错的,心地好,知道怎么关心人,谁如果嫁给他,也会幸福。啊——,白晓红惊讶地瞪大眼睛,你这么了解他,他有这么好吗?只是感觉。如果你没结婚就好了,其实你们两个很般配的,要不你离婚嫁给他。白晓红漫不经心地说。你……我……鄢紫云失神地看着白晓红,滑到舌尖的话咽回肚皮,她的心开始流血了。
白晓红想起刚才和鄢紫云对张冬雅的说三论四,真有点不好意思。嘴里嗑着瓜子,眼睛在房间瞄来瞄去。人比人,气死人。人家的日子过得这么舒服,自己还欠一屁股债,每个月眼巴巴地盼着那点工资过日子,太不公平。
张冬雅从洗手间出来,拿着一个小巧珑玲的瓶子往身上喷了几下,一阵淡淡的幽香顿时弥漫在整个房间。阳台上用木板隔开的小方格里,林格正在不亦乐乎地玩着游戏,张冬雅微笑着拉上玻璃门,抓一把瓜子,坐到白晓红身边。白晓红深深地吸了两下鼻子,好香, 这香水很贵吧。张冬雅看她一眼,笑了一下。冬雅,你到底有多少钱?像你这样过日子,每个月几百块钱还不够你的零花钱。张冬雅嘻嘻一笑,说,我回来上班按科级待遇计算的工资,与车间主任一个等级,一个月一千多元吧。不过没拿到工资,到手才上算。哇塞,大学毕业出来有那么高工资?嘿呀,一千多元有啥用!我在省城打工仅够买化妆品和香水。用夏小海的话说,香水和衣服可以体现一个女人的品味。因此,他从来不吝啬给她花钱。是不是那男的给你很多钱?白晓红眼巴巴地看着张冬雅。十万、二十万、五十万,到底是多少?如果给你那么多钱,就算你现在有一千多工资,在你眼里真的不是钱了。你听谁说的?张冬雅床头上贴着夏小海的相片,黑白的色彩是精典的颜色,她看不清他脸上真实的表情。记得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黄昏,他懒洋洋地靠在窗户前若有所思地看着远方,她就是迷失在这瞬间的心动里,无力自拔。这是她从他身边带走的唯一的东西。现在,她习惯在每一个落寞的黄昏里想起某一个人和一些美好的记忆。白晓红顺着张冬雅的视线看过去,看了看张冬雅的表情,不解地问,这是谁?电影明星?张冬雅耸耸肩膀,回答不知道。你也追星?好像不是很有名气,没在电视上露过脸。现在这些演戏的唱歌的都名利双收,让人羡慕死。我们是挣扎在社会最底层的平民百姓,一辈子都没有出头之日。出什么头?日子又不是过给别人看的,你看到的风光都是表面的东西,做任何事情都要付出代价的,你不一定能付得起那样的代价。前一阵子她在一本八卦杂志上看到一篇报道,一个女演员靠与剧组里的男人发生关系讨来一个角色,从打杂一直睡到导演,才从群众演员混到女主角,人家还说她是运气好,碰上一堆讲义气的男人。当她觉得非常不可思议时,夏小海嘲笑她的天真。为了名利,如今的男人女人别说不要脸,连命都不要了。她知道自己是永远做不到这一点的,那物欲横流的城市有时候会让她害怕,这也是她想回江南煤矿的原因。给钱我什么都干。白晓红嘻嘻笑着,瞟张冬雅一眼,你那男朋友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都跟鄢紫云说了,就不跟我说,你们两个的关系比我好?我跟她说了什么?张冬雅记得只跟鄢紫云说过和夏小海分手。
你就说嘛,有什么好隐瞒的?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干嘛对别人的事那么感兴趣,关心一下你自己。张冬雅斜了白晓红一眼。我是怕别人会看上你的钱,打你的主意。白晓红看了一眼站在阳台上的林格,他正玩得忘乎所已。我没有钱,谢谢你的关心。我不信。白晓红趴上桌子凑到张冬雅面前,压低声音问,不要瞒我,他不要你还不打发你一笔钱?到底是多少?我不会说出去的,你怕我向你借钱啊。
张冬雅真是哭笑不得,盯着白晓红的脸看了又看,像哥布伦发现新大陆发现白晓红的脸上有很多棕褐色的斑点,密密麻麻像老鼠尿布满在眼角周围。她的指甲从白晓红的眼角轻轻划过去说,晓红,你脸上怎么长这么多斑,操闲心操的吧。哎呀。白晓红拔开她的手,我能跟你比?如果我有你这么漂亮,我也傍大款去了,还要这样累死累活地在这里上班。张冬雅仰身靠在沙发上,她不想跟白晓红说什么。林格隔着玻璃门远远看着她,张冬雅笑着摇摇头。
这天是星期天,鄢紫云已经约好张冬雅、白晓红和林格、肖乐他们准备去春游,目的是想多接触一下林格,看林格对自已到底是爱还是玩。她没有告诉倪优良。正要出门时,保卫处的人来到楼下大声叫着倪优良,倪优良从卧室探出头来问,谁叫我——?看到鄢紫云出门问,你到哪里去?我去白晓红那里。你还真关心她?倪优良皮笑肉不笑地说,一个结了婚的女人,整天跟一帮偷鸡摸狗不务正业的人呆在一起,真不知道人家怎么看你。
保卫处的人进到屋来,看到倪优良心惊肉跳的样子,问鄢紫云,矿里被盗走两吨钢材,有人说你看见过盗贼,把你看见的跟我们描述一番。家里不方便说,请你到保卫处去。今天我约了人去春游。这事重大,走,跟我们去保卫处。鄢紫云问谁说我看见?倪优良听到保卫处来追查钢材被盗的事,连忙给鄢紫云递眼色。江南煤矿明偷暗抢的事经常发生,抓到人也未见怎么处理,几个月没发工资,没人出来伸张正义,解决矿工生存问题。偷点东西卖,在江南煤矿司空见惯,矿里也没办法处理。矿里怕大家闹事罢工,矿领导都在克制着,等龙华集团收购完成,大家有工资发皆大欢喜。
鄢紫云觉得倪优良最近心绪不宁,动不动就发脾气,他一定有什么事瞒着自己。想起前几天出手大方,送五百元买衣服,不知这钱从哪里来,当时就引起自己警觉。我知道白晓红和肖乐他俩去偷矿里东西,有谁参加,偷什么东西我无法知道。那天早晨,自己去上班看见白晓红和肖乐在江南煤矿最豪华的宾馆吃早餐,满满一桌早点,吃不完还打包回家。早餐后打牌,白晓红买来苹果梨子瓜籽和饮料,招待大家,说她手上有钱,不怕你们蠃,我输得起,打大打小随你们!这天倪优良也参与了打牌,并且与白晓红肖乐他们特别亲近,他们三人美滋滋的。倪优良没有回家吃中饭,晚上回家告诉我中午是白晓红买的快餐,并且还炒了两个菜,一个糖醋排骨,一个猪脚及四瓶啤酒,加上快餐里的菜,十分丰富。她哪来的钱,有钱还向我借钱打牌?借我两千元了还不还,真会耍无赖。她对保卫处说,那天晚上,她看到的只是一男一女两个人的背影,坐在小四轮车上,没有看清面目。她不敢认定就是白晓红和肖乐,没看见谁在开车。保卫处问完话,鄢紫云就回家了,一进家门倪优良急切地问,你是怎么说的?鄢紫云没有回答。倪优良急得如热锅上蚂蚁,在客厅走过来走过去,反复地说,急死人了,你说话呀,说话呀?皇帝不急太监急,你又不是盗贼急什么?眼看鄢紫云不说,情急之下,倪优良扬起手打了鄢紫云一耳光。鄢紫云不还手,转身走了。
吴美淑回到家才知倪优良打人。为什么事打她,倪优良不肯告诉母亲。吴美淑也不再追问,进厨房做中饭。路上,鄢紫云想,自己绝不能放纵他,如果以后他真有钱,还不把自己呼来吆去更不当回事。鄢紫云当然清楚自己心里在想什么,她并不是真的关心白晓红,只想见到林格,哪怕是看一眼也好,她已经有很长时间没见到他了。张冬雅见到她,说你被保卫处叫去,是在调查那两吨钢材的事吗?你怎么知道?高超告诉我的。他说这次事件重大,要调查出水落石出,抓个典型,警告全体矿工,整肃风纪,迎接龙华集团来收购。听说你家优良也参与了盗窃,你就没发现?他参与了吗?参与了,保卫处在掌握证据后再找他。他不是偷盗的人,他真参与了,一定是白晓红把他拉下水的。鄢紫云虽然不爱倪优良,也不想为倪家生儿女,但还在为倪优良袒护。难怪今天倪优良气急败坏地打了自己,自己没有与他争吵,更没有还手,自己逃出来就是想去找林格,直接问他能不能娶自己,如果不想娶自己,与他离婚后一辈子不嫁人,做一个单身狗。在自己准备带白晓红去诊所换药时,遭到了倪优良的反对,说你还有闲心去管人家,你以为你是谁,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鄢紫云没好气地顶了一句,你管得着嘛。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打了她。走出门来,才发觉天空阴沉,好像要下雨了,刚走下楼梯,遇上走过来的吴美淑,问你到哪里去,优良呢?吴美淑只是瞟了她一眼,脚步并没有停下来。她冷冰冰地回答在家。她看着吴美淑登上楼梯的背影,高跟鞋敲击水泥地板的声音铿锵有力。倪优良反对自己与白晓红来往,原来不反对,近两天为什么如此憎恨白晓红,一定有他的苦衷。听张冬雅说他参与了白晓红和肖乐的偷盗钢材,一定是白晓红拉他干的,他后悔才反对鄢紫云与白晓红来往。
鄢紫云还是去了白晓红宿舍,林格正在那里。三个人坐在屋子里,难得的鸦雀无声,微风轻轻地拂动着白色的碎花窗帘,窗帘因为有了年月而显得有点破旧。上午的阳光从窗外射进来,把屋里照得忽明忽暗。林格仰身躺在床上,眼睛漫无目的地在天花板上游移着,浸了水渍的天花板就像被人画了无数的抽象画,山峦、沟壑、花草虫鱼,倚在墙角的分明是一幅女人的头像,那微微笑着的样子很像张冬雅的神韵,他忍不住地笑了一下。肖乐蜷缩在墙角的小板凳上紧锁着眉头独自吞云吐雾,从今天早晨在姜新立那里听到保卫处在调查偷盗钢材案件这个消息后,他连饭都没有吃。他清楚地记得白晓红在去偷钢材前给鄢紫红说过,不知鄢紫红在保卫处把她供了出来没有。
白晓红心神不安地往门外张望一次又一次,每次从门口走过的脚步声都在给她带来希望,过后又带来更多的失望。肖乐不解地问,你在等谁?鄢紫云和张冬雅说要来,怎么都没来?这种事你跟她们说,你这人……哎呀,你脑子怎么就少了根筋,生怕别人不知道?平时在白晓红面前窝窝囊囊的肖乐,这时气急败坏地数落起来。白晓红恼怒地横了肖乐一眼,我也是想让她们帮我想想办法,靠你有什么用?就会当缩头乌龟。还要我去自首,亏你还是个男人。这主意是你当时出的,要不我怎么会去?我要你去死,去杀人去打抢,你去不去?你没有长脑子?都是你把我害的,我如果去坐牢,这辈子就完了。你不去坐牢,这辈子也完了,你以为你还有什么出息?白晓红嗤之以鼻,你去坐牢更好,我另外找人。
肖乐咬紧牙关瞪着白晓红,眼珠子都要从眼眶中掉出来了,攥紧拳头在白晓红面前晃了晃,骂道,你白晓红,不要欺人太甚!白晓红吓得连连尖叫起来,你要干什么?林格这才醒过神来,忙翻身爬起来挡住肖乐,你们这是干什么?天塌下来一样,就算查出来了,大不了罚几百块钱,这点东西对煤矿来说算什么,成百上千万的都进了人家的腰包,怕什么?白晓红惊恐地瞪着肖乐,肖乐刚才凶恨的样子把她吓得够呛,委屈得躲进厨房去抹泪。
林格把肖乐拉到床上坐下来,肖乐,你干嘛。女人遇到这种事肯定胆小害怕,你还凶她,想干什么?你是个男人,拿出点男人的样子来,不要像个孬种, 听到砍头就尿裤子。你听她刚才说的话,好像是巴不得我出点什么事,她另外嫁人,她要是不喜欢我,嫌我没钱没势就明说出来,大家好说好散。你不要说气话,好好呆着吧,你以为对象那么好找,我还找不到哩。肖乐叹一口气,更紧地蜷缩在墙角里,表情木讷呆滞。你也别想得太多了,只要我们几个不说出去,没其他人知道,查不出来的,不用这么担心。我觉得还是主动跟保卫处交待清楚好一些, 万一查出来,是要判刑的。头发长,见识短。肖乐又恶狠狠地瞪了白晓红一眼, 瓮声瓮气地说,你还真以为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能平等吗?在金钱权势面前,法律才是平等的。这个社会,有钱能使鬼推磨,花几十万块钱,人头都买得出来,你有钱吗?你们看,前几次矿里抓去的那些贪污犯,还以为会判多少年,狗屁,不过是丢了一个工作,日子照样过得舒舒服服。要不是那些王八蛋胡搞瞎来,煤矿哪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肖乐,你这想法太偏激。林格看白晓红惊慌失措,社会上是有一些不公平的事,但也没到你说的那个程度,什么事都要往好处想。白晓红小心翼翼地看看林格,她们怎么还没来?肖乐也看了看林格,她们不会说出去吧?大家都是朋友,这样互相猜疑没意思。那也不是没可能的事,她们自己不去举报,没准无意之间对谁说,别人举报呢。女人的嘴是没有门栓的,能说的不能说的都敢往外说。保不准说出去,自己还蒙在鼓里。肖乐瞪白晓红一眼,真要是有人举报,张冬雅倒是不大有这个可能,我倒是担心鄢紫云。白晓红脸色一白,为什么? 你不是借了她的钱,那几天她催你还钱你没有还,一定有气。不都花光了。白晓红愣一下,她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去告我吧。肖乐冷笑,小事, 二千块钱,你一年有几个两千块钱?不要胡思乱想了。林格看了肖乐一眼,那天晚上我不是让你们不要去又不听,早就应该想到这个后果,事情已经做了,还有什么可怕的,怕也晚了,如果你们真的害怕,不如去自首。你快帮我们想想办法吧,我都急死了。白晓红急得又要哭了。如果不想去自首,现在惟一的办法就是等。要不,去找找鄢紫云?倪优良在当业务员这些年,与领导走得近,他没事我们不会有事。白晓红说。林格摇了摇头,你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不要病急乱投医,我去找找姜新立,看他有没有办法。白晓红苦笑一声,姜新立是不会帮我们忙的,请他叫请鬼看病——自投地狱。还是请张冬雅去找高超。高超眼下已是一把手,凭着张冬雅与高超的关系,绝对会放我们一马的。林格叹一口气,你们不去说, 我去请,我觉得张冬雅挺好说话的。
鄢紫云站在门外,把屋里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她不是存心想偷听,而是屋里有林格,让她的脚步有点迟疑,他们的怀疑让她心里不好受。但他们不知道鄢紫云手里有一张牌,那就是张冬雅。一旦调查落实,要张冬雅去找高超,求高超从轻发落,别走司法程序。
林格看好张冬雅,虽然不知道高超在追她。但他心目中,张冬雅是他喜欢的女人。为了走近她,林格总是寻找种种借口与张冬雅谋面。今天他又以帮助白晓红为理由去找张冬雅。
林格和张冬雅住的单身公寓只隔一条二十米宽的草坪,林格几步走过去叩开了张冬雅的门。穿着一身米黄色运动服的张冬雅赤着脚跑过来开门,好像刚刚睡醒,懒懒地打了一个哈欠,给林格倒了杯水,靠在书桌前,手指轻轻地叩击着桌面,歪着头看着他。白晓红在等你,你不去?我刚才打电话让姜新立到你这里来, 我们怎么帮他们,你不知道白晓红着急的样子,两个人刚才差点在家里打了起来。迎着林格探询的目光,张冬雅抿抿嘴唇,嫣然一笑,去了也没用,我帮不上什么忙。姜新立应该有些关系,等一下你跟他说说,他会听你的,万一被公安抓去就麻烦大了。迟早会有这一天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犯下的错误付出代价。张冬雅面无表情地说,对林格提出的这个要求,她觉得有点不近人情,她不想欠姜新立什么。她的这种态度林格没有想到,他觉得她很冷漠。你们是好朋友,好朋友就应该在最困难的时候互相帮忙。好朋友不等于讲江湖义气,是非黑白还得分清楚。张冬雅眯了眯眼睛,如果是真正的好朋友,当时就应该阻止他们。是啊,我当时就是没有阻止他们。林格冷笑一声,我看你蛮适合去当法官。林格心里明白,张冬雅开始支持高超的工作了。
张冬雅看了看他,拢了拢垂下耳际的头发,咬着嘴唇微微一笑,眼睛注视着对面墙壁,轻轻地叹了口气。两个人各自沉默着,屋里静悄悄的。张冬雅打开电脑上网,林格如坐针毡,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不知什么时候,窗外下起了大雨,雨点噼噼啪啪地扑打在窗台上,湿漉漉地留下一滩水渍,玻璃上沾满水珠和水珠滑过后的划痕。
林格站起身来,想去关窗户。不要。张冬雅呵斥的声音很低却很清晰,很干脆。林格愣了一下,尴尬地收回手。他打量着屋子里的一切,突然觉得这屋子太小,小得他站在哪里都不舒服。雨越下越大,伴随着一阵阵的电闪雷鸣。侧耳听听,屋子里一点动静也没有。每一个人都要为自已犯下的错误付出代价?他知道自己恼怒的原因不只是因为张冬雅的冷漠,更因为这句话触到他的痛处,知道自己犯下一个不可饶怨的错误,心里充满内疚与不安。
张冬雅站起身缓缓地踱到窗前,眼睛痴痴地望着窗外,雨中的花草树木显得更加郁郁葱葱,淡淡的青烟绿雾笼罩着远远近近的田园阡陌。蒙上雨雾的山峦在遥远的天际若隐若现,那灰色的雾布挡住了她的视线。省城的天空也在下雨吗?那样的雨天,那样的雨,是她记忆里最美的画卷。夏小海手撑着雨伞,一手搂着她的身子,他们从街巷里走过,她趴在他宽厚的背脊上听着他双脚在积满雨水的路面发出叭叽叭叽的响声。他的外衣紧紧地包裹着她的身子,两个人嘻嘻哈哈地说笑着。晚上他着凉感冒烧到满嘴胡话,还念叨着看她是不是不舒服……落寞和伤感一层层袭上心头。
张冬雅的眼睛迷惘地看着远方,单薄的身上好像禁不住这骤然而来的风雨。她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着,等着白晓红的到来。白晓红来了,我说的还是那句话,谁叫她们给高超添麻烦,不支持高超的工作?在回到江南煤矿的这些天来,她看到了江南煤矿的乱象。白晓红、肖乐、林格、姜新立和倪优良等玩得好的朋友,没有三年前积极要求进步、维护公共财产的状态,如今不上班打牌,上班也打牌,偷工减料,得过且过,做一天和尚敲一天钟,逐渐地在变坏,公开地偷公家的东西去卖。如果矿部不严惩,整个江南煤矿名存死亡。作为一矿之长的高超,我要支持他的工作,抓个反面典型来,杀一儆百,起到震慑作用。我虽然与他们是好朋友,在这个方面不能同流合污,分清好坏,决不做糊涂虫。
暴雨过后的广州天空净得一尘不染,一颗颗小水珠晶莹剔透地挂在草尖叶片上。林格与张冬雅一阵沉默后,见白晓红和鄢紫云没来,讨得无趣地离开了张冬雅的家。
鄢紫云看到林格从白晓红那里出来,自己也没有进去,她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蹓哒着,她不想回家,因为吴美淑在家。她知道林格去找张冬雅,虽然她不想让林格觉得自己是故意找机会见他,可她的双脚不听使唤,她还是来了。张冬雅苦笑着说,林格刚走,你不知道他们刚才说了些什么,说是怕我们两个去举报,你就干脆装着什么都不知道。鄢紫云烦躁地撇撇嘴,还让你找姜新立帮忙, 亏他们想得出来,这不是拿你为难吗?那倒没有,就觉得白晓红要吃点苦头,才能吸取教训。也是啊。张冬雅见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解地问,怎么啦,心情不好?为这个?没有。鄢紫云长长地叹了口气,说,觉得整个人没劲,活着也没意思。没意思也得活。总该有一个目标,我现在是什么目标也没有,就是过一天算一天。张冬雅微微一笑,把手中的苹果擦了擦,递给她说,其实,人活着很简单,做点自己想做的事。
问题是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做,也不知道应该做什么。眨眼三十岁了,以前看到一篇小说,说要是能够年轻十岁,就可以怎么样怎么样。当时觉得挺可笑,现在才知道……她摇了摇头,如果回去十年,绝不会因为一个工作而出卖自己。如果十年前遇到林格,她一定要好好跟他谈一次恋爱,十年,没有人能再回到从前。怎么啦,看破红尘?人生本来就是这样,眨眼间的事,从生下来慢慢长大,然后读书、结婚、生孩子,把孩子抚养大,到老走不动,病魔缠身。这辈子就差不多了。张冬雅笑,所以我们要踏踏实实地过好每一天。你觉得我过得幸福吗?我怎么知道,你自己清楚啊,白晓红对你羡慕得不得了。她对谁都羡幕,成天就知道打牌、赌博……要钱,现在好了,为了钱,闹出事来了。没什么,想什么,她没钱,就拼命地想捞钱。那去找一个有钱的男人, 跟肖乐在一起,就只有吃苦受穷的命。有钱的男人那么好找啊。张冬雅笑着说,也是,凭她那模样,也找不上有钱的男人。找一个有钱人就幸福,不一定。至少不会为衣食发愁。张冬雅轻轻地叹了口气,说,一个女人如果把自己依附在男人身上,本身就悲哀。我觉得对于江南煤矿的大部分职工来说,煤矿就是一棵树,我们就是依附在树上的藤,树死藤枯,怎么是藤,我们应该是树叶才对,吸收阳光为大树提供养分。张冬雅又笑,这是从她心底里发出来的自信。现在的事都靠不住,工作说没有就没有,男人说变心就变心。你是不知道,倪优良说他有个表妹夫承包一项大工程, 要到我们矿里来买一批陶瓷,生意都还没做成,就开始变脸,如果以后真有了钱,还不知道怎么爬到我头上拉屎撒尿。张冬雅并没有鄢紫云想象中那副羡慕和惊讶的样子,劝道,看在钱的分上,你就忍一忍吧。我才不要忍呢,得寸进尺。鄢紫云自信地噘一下嘴角, 再有钱他也不敢把我怎样,我还巴不得离呢。张冬雅认真地看着她,你是不是另外有人? 为什么你总是认为我另外有人?鄢紫云觉得奇怪,难道不是吗?鄢紫云看着张冬雅探询的眼神,也许是压抑太久,她需要向一个人倾诉。此时此刻,她唯一可以倾诉的人就是张冬雅,点点滴滴,一言一语,那些美好温馨的记忆像电影画面呈现在她脑海,她无法忘怀。张冬雅脑海里走马灯似地闪过一张张男人的脸,你确定他喜欢你吗?不知道。张冬雅的疑问在鄢紫云心里掀起一阵波澜, 她唠唠叨叨地说着一些细枝末节,加上自己的揣测猜想,只是想证明自己并不是在自做多情,你觉得他不喜欢我?这个,我无法判断,你自己应该能够感觉到。我感觉不到,就是越想越糊涂。自己从来都没有这么自卑过。当局者迷,你可以坦率地问向他,他是不是真的喜欢你?自己瞎猜有什么用? 鄢紫云拼命地摇着头。如果林格给她一盆冷水,那个希望肥皂泡就会破灭,他承受不起这样的打击,她宁愿守着这一线渺茫的希望安慰自己,这不是一场游戏, 他们真正地爱过,我是真的想跟他在一起,哪怕是偷偷的都行。紫云,你很爱他,爱会让一个人卑微,但不要做贱自己。张冬雅打断她的话,“感情的事,你要知道这样的情况会有很多结果。但最坏的结果只有一个,离了婚以后,你跟他仍然不能在一起。 如果你有这样的心理承受能力,那还犹豫什么?不……我不能离婚,矿里现在这个样子,万一没工作了怎么办?鄢紫云知道柴米油盐夫妻这个现实。
张冬雅睁圆大大的眼睛打量她好一阵,做人不可以这样贪心,要学会放弃,才能真正的拥有。放弃——?鄢紫云觉得这个词很耳熟,是田香云说过的话,她绝对不会像田香云那样傻,放弃倪优良,那是不可能的。欲望永无止境。我想要一份真正的爱情,但我更想要过好日子。跟倪优良在一起,我觉得很安全,他有能力让我过上好日子。那个人,我没有把握。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有钱就能安全?人有两只手就能养活自己。紫云,我觉得你应该考虑清楚,那个人值不值得你付出那么多,他是不是像你所想的那样喜欢你。当一个人的得到和付出相差悬殊,心里就无法平衡。张冬雅叹了口气,我不说这世界上没有爱情,但肯定不会有天长地久的爱情,夫妻之间相处久了,更多的是责任和义务。你对倪优良没有一点感情?如果你是因为性格或其它原因,要跟倪优良离婚,我可以理解。如果是为另外一个人,不管他是谁,我觉得没这个必要,人无完人,没有十全十美的人。
鄢紫云想起田香云临死前说的那番话,心头一冷,你好像很了解男人。我了解女人。张冬雅笑,女人的独立,首先是经济上的独立,如果是在几年前遇到这种事情,你可能会毫不犹豫地离开倪优良,因为那时候矿里效益好,你也不会想到江南煤矿的危机。这个时候,你犹豫的原因就是因为你害怕失去工作。紫云,如果这样你会痛苦一辈子的。男人是不是很在意女人结过婚?泪水从眼窝里滚出来,张冬雅一针见血的话让她更加无地自容。有句话不是说,男人在意女人的过去,女人在意男人的将来。你有过去,你对你们的将来没有把握,更重要的是他爱不爱你。那他为什么还要跟我……
张冬雅看着鄢紫云躲躲闪闪的目光,明白了过来。紫云, 你也许会觉得我说的话很残酷,性和爱情,对女人来说可能是一码事,可是男人不会把它混为一谈,一个男人爱不爱你,不能用他有没有跟你发生性关系来确定,也许他只是一时的冲动。可是 ……不会的。她觉得好绝望好绝望。别可是了,快点悬崖勒马,如果你真的还不想离婚,千万不能让倪优良知道,后果将不堪设想。知道了就离。她嘴里很犟,心里却惴惴不安,所以惶恐地说,这事我都没跟任何人说过。张冬雅轻轻一笑说,时间会淡忘一切。你说我到底应该怎么做?我不能告诉你怎么做,你自己应该想清楚到底需要的是什么。想清楚再做决定。张冬雅对鄢紫云结婚以前的事也有所耳闻,你是一个很现实的人,做事情的目的很明确,这一回是真动了感情?
张冬雅的言外之意鄢紫云听出来了,恼怒地说,你是不是也认为我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我是利用过他们,可我也付出了代价……你是可以不在乎一个工作,因为对于你来说,这是顺理成章的事,从你娘肚子里开始,你的命就注定比我好。对于我来说,那个时候有个正式的工作比登天还难,我只有这样做才能改变命运,我不想在农村过那种苦日子。紫云,我刚才的话并没有责备你的意思,我知道你能走到今天很不容易。所以,你要考虑清楚。以前,我们矿里有过好几桩这样的事,女方利用男方找到工作之后翻脸无情。虽然你有你的立场,但是如果你真的这样做,别人肯定会这样看你,如果自己觉得值,就没必要在乎别人怎么说。
张冬雅始终没有问那个男人是谁,她的聪明和狡黠让鄢紫云感到害怕。如果这件事传到倪优良耳里,她就没有退路了。鄢紫云后悔不该把隐私告诉张冬雅。离开张冬雅,在下楼时不停地打自己嘴巴,心里已经开始迷乱,分不清东西南北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