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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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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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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天蓝 广州蓝》连载

第一十二章

吴美淑想改档案的如意算盘没有达到目的,第二天,当林仁礼正准备去冒险的时候,公司突然下文,把档案室的所有资料全部查封。吴美淑一听到这个消息,气得差点七窍流血,把林仁礼从头到脚骂了一遍。林仁礼说,龙华集团的人看不上倪优良,决定免除他矿办主任,有这回事么?谁说的?如果是真的,鄢紫云急,吴美淑也急。在第二天上午,吴美淑想不到,倪优良不但不下岗,反而让他当上矿长助理。这个意外的惊喜,让吴美淑合不拢嘴,高兴得逢人就说,我儿子当上矿长助理啦!惹得大家一阵白眼。

一大早起来,在菜场里晃悠两个小时,她见到熟人就要闲谈十几分钟,话题自然离不开龙华集团和儿子倪优良,买了满满几大塑料袋的鸡鸭鱼肉,准备请儿子的同事好友来庆祝一番。鄢紫云看着坐在客厅里那一张张阿谀奉承的嘴脸,听着肉麻得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奉承话,心里像吞了臭虫不舒服。吴美淑却笑得人仰马翻,为退休的事准备去送礼的两瓶好酒也拿了出来。鄢紫云把吴美淑刚烧好的一大盆红烧鲤鱼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放,说,人家许诺给你多少工资,吃饭的时候都不安心,下了班就不要讨论工作上的事。哎哟,嫂子。人事处的小王讨好地笑着说,现在,我们良哥当上矿长助理,夫贵妻荣啦,嫁了这么有本事的男人,是你的福气,以后要好好侍候我们良哥。怎么侍候,你教我。鄢紫云没好气地冷笑一声,这也算有本事,人家一句话而已,今天把你提上去,明天就可以把你掠在一边,有什么了不起的。你说得那么容易,这回刷下来多少中层干部,风水轮流转,也轮到我们兄弟头上来了。以后,有良哥为你保驾护航,你可以高枕无忧。她是刀子嘴豆腐心,我老婆可是一个好老婆,患难见真情。今天,老板找我谈话时,我心里七上八下。我知道你不会下的,还要往上升的。小王笑着,那天,你在会上说得多好,煤矿像你一样敢讲真话的有几个?都只会溜须拍马,唯唯喏喏,给龙华集团唱赞歌,以为还像以前煤矿那些当官的,拍两下马屁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这回,有些人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鄢紫云看了倪优良一眼,你不要那么得意,没什么了不起的,知道吗?倪优良笑,我知道,你怕我得意忘形。倪助理。称兄道弟的同事突然这么称呼,不仅把倪优良吓了一跳,鄢紫云听了更觉别扭,喊的人却没有丁点儿不好意思,倪助理,你不懂,男人在老婆眼里,当了国家主席,也只是一个男人,因为她把你从里到外都看了个透,连你胸脯上长了几根排骨,都数得清清楚楚,所以男人只能在外面人模狗样地充当英雄好汉,回到家里软蛋一个,皇帝还会害怕皇后的呢!良哥不会怕嫂子吧,咱嫂子温柔妩媚,也不是那种母老虎的样子。倪助理跟嫂子是郎才女貌,天生的一对。倪助理艳福不浅,找了一个这么漂亮的老婆,有福气。鄢紫云听得全身直起鸡皮疙瘩。

吴美淑终于忙完满桌丰盛的饭菜,端一个茶杯上来,错把白酒当饮料,刚喝一口就喷得满桌都是,尽管大家都说没事没事,继续夹菜喝酒,鄢紫云早已没有胃口,借口不舒服先回自己宿舍。她傻傻地看着倪优良的相片,在一起生活这么多年,她好像从来没有真正地了解过倪优良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聪明,狡猾,工于心计?善良,孝顺,有上进心?她不知道。也许她应该为倪优良的高升而喜悦,可她实在高兴不起来,她想倪优良越风光,心里的安全感会消失得越快,对未来越没有把握,更加患得患失。当她脑海里晃过那一张张巴结讨好的嘴脸时,虚荣心又像涨满了风的帆,她喜欢这种感觉,这种高高在上俯视别人的感觉。她甚至怀疑龙兴标副矿长要提拨自己当车间副主任。漂亮,这是每一个女人都爱听的话。她有点怀疑这些话的可信度,凑近镜子,仔细打量着镜子里的这张脸,杏眼薄唇,圆脸高鼻,虽然不是绝代佳人,但绝对是漂亮的,至少在江南煤矿首屈一指。小时候,妈妈给她算过命,说自己是很有福气的,很多人都说她长了一张有福气的脸, 可是这张脸为什么就吸引不了林格?这时,她宁愿相信男人都是好色之徒的说法。

电话铃响了起来,从她进屋开始,电话铃就没有间断过,都是找倪优良来套近乎的,开始的时候,她还耐着性子小心翼翼地对答,到后来,她已经厌恶得没了半点心情,特别是在她想起林格的时候来打扰她,电话铃声就更加可恶,拿起话筒,不耐烦地喂了一声,电话是车间主任石志军打来的,心口砰地一跳,难道会有双喜临门的好事?你们今天上班怎么搞的?石志军怒气冲冲的口气给鄢紫云刚刚发热的脑袋泼下一盆凉水, 现在上班还敢这么乱来?脑海里晃过今天上班做过的所有事情,想不起来到底哪里出了错,木枘地问,怎么啦,出了什么事?你还不知道出什么事?那业务数据,你是怎么算出来的,全错了,到时矿里问我要那么多钱,从哪里来?鄢紫云拿着话简的手一抖, 脑海里走马灯似地晃过那一行行的数据,猛然醒悟,现在怎么办?你还来问我?想想明天怎么向兴标矿长解释,你是业务部经理,还犯这样的错误,太不应该了吧。我……鄢紫云听着石志军的口气,心想,你算个什么东西,所以毫不客气地说,我也不是故意的,你喊什么? 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上班要有点责任心,出了事,谁也担不起。我知道了。鄢紫云没好气地应一声。以后注意点,别连累人家,你是有钱罚,我们要靠工资养家糊口。石志军不由分说地挂断了电话。

鄢紫云所有的好心情顿时跑得无踪无影,脑子里不停地想着明天要怎样去对付龙兴标地盘问,心里好一阵乱槽糟。去找张冬雅商量对策?她的目的当然不单纯是这个,听说林格经常到张冬雅那里去上网。她并不想再跟他有什么关系,只是恨她对自己的绝情,恨他对自己的不在乎……只有她不在乎过男人,还没有哪个男人这样不在乎她,她想自己犯的错误就是让他轻而易举地得到自己的身体。

当她像一只开屏的孔雀出现在张冬雅面前,除了得到张冬雅一句真假难辩俗套的赞美外,林格并没有在张冬雅那里,那份深深的失落没来由地从心底里弥漫开来,她懒洋洋地往椅子上一坐,问,你一个人在家干什么?没干什么,睡懒觉。鄢紫云看看书桌上一大堆风土人情的书和笔记本,不甘心地问,白晓红他们没到你这里来玩?没有,她和肖乐每天在菜市场卖菜,累得个贼死,连牌都不打了,哪里还想出来玩?姜新立也没来?他来干什么?张冬雅笑着,白了她一眼,你呢,倪优良现在当了官,是不是怕麻烦,就不跟我们一起玩了? 鄢紫云心灰意冷地说,今天怎么回事,我明明仔细地算过,反复检查了,怎么会错了呢?明天,怎么去跟石主任说?要找一个什么理由才行,要不然,会被骂死,烦死了。这有什么好烦的,实话实说,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工作上的失误难免的。人家说,说一句谎话,要用十句谎话去圆才行,没这个必要。张冬雅这么一说,把鄢紫云心里早就盘算好的无数个推脱之词全给否定了,把鄢紫云弄得个坐立不安,一门心事地想着,白晓红得知张冬雅与高超谈定婚姻,她没有大张旗鼓地四处传播,只是在她的小圈子嚼舌过两次,并且还不相信,林格指责白晓红胡说八道。鄢紫红确是不知道,如果她知道,不出两天江南煤矿一定会家喻户晓,人人皆知。既然大家不知道,张跃明和曾春萍夫妇,不管是上班还是下班,或去菜市场买菜,都有无数双目光投向他们,在背后指指点点,特别熟悉他们的人,有事无事都靠近他们拉家常,打探他家女儿张冬雅找了男朋友么?读书回来分到什么部门?张跃明随口回答没有,你们若要做好事,把眼睛放亮,给我女儿张罗一个,成功了请你们喝酒。也有人在背后叽叽咕咕地说,他家女儿采取什么手腕把高超弄到手,读了几年书真长了本事,那笔钱花得值。人家是什么家庭,是高官,高超父亲在省会城市当市长,不出两年升任书记可进省委常委,成为部级干部,作为他的儿子高超早晚都会做大官,那张冬雅就是官太太。张跃明养了一个好女儿,能够攀上这棵高枝,是他们家祖坟牵紫藤直冒青烟。曾春萍听觉灵敏,脸上有些沾沾自喜,内心却有些不悦,猜测这些长头发心里一定在说,如果不是这样,高超怎能看上一个极为普通人家的女儿,按世俗的眼光看,高超的女友绝对是市里某位官员的女儿,这才门当户对。曾春萍是长头发见识短,听人家这么说,她一个劲儿地嗬嗬笑着,认定自己女儿很优秀,才被高超看上。张跃明有文化,加上平时看书看得多,喜欢思考,能够豁然开朗,能认识事物发展的利与弊,听到旁人的这些闲言碎语,一半是讥讽,一半是捧杀,都没有一个好心实意希望张冬雅和高超结成连理,成为伉俪,具体说就是不让张家做人上人,过上幸福生活。不明事物真相的人,仍然与往常一样,不管倪优良当上矿长助理,或是张冬雅与高超谈爱成婚,还是鄢紫云欲当车间副主任,与世无争的这些人,总有本事把一件平常的小事说得大家开怀大笑,满屋子人笑得前仰后翻,东倒西歪。没想到新的人事处长查岗来了,吓得大家魂飞魄散,呼啦一声作鸟兽散。这个业务部几个人上班?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操着流利的普通话问。申莹立即伶牙利齿地回答,三个人。 怎么只有两个人?中年男人抬起头往四周打量一阵,房子有几十年了吧,蜘蛛网这么多,应该好好搞搞卫生。破房子怎么搞卫生?再怎么搞,都是这个样子。申莹申辩说。

鄢紫云看着人事处的那两个人唯唯喏喏诚惶诚恐的样子,已经明白那中年男人的身份,忙打断申莹的话说,卫生,我们天天搞的,蜘蛛爬得太快,早晨扫完,下午又结了网。是这样嘛?你们车间主任?他在休假,鄢紫云硬着头皮说。人事处长发现休息室里挤成一堆的人头,说,你们看看这一张张轻松自在的脸,好像没有单位似的。鄢紫云从人事处长轻描淡写的语气里嗅出了愤怒的气息。她看了看墙上的钟,打着哈欠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过半个小时要下班了,隔壁操作室内传来从容不迫的脚步声。相对来说,上中班是比较轻松的,不用在领导眼皮底下干活,精神自由许多,鄢紫云看看墙壁上的钟,申莹, 你还在干什么,只差半个小时下班了,一个班都没看你停过,想当劳模?我马上做完。慢慢来,一点点误差也是正常的。平时看我爱开玩笑,但我追求完美。世界上哪有完美的东西,别对自己太苛刻,快点,接班的马上来了。她站起身来朝窗外张望,上下班的人步履匆匆,人们都急着想回家。她不急,家对她来说,只是一个吃饭睡觉的地方,没有让她留恋和牵挂的任何东西。这两天倪优良高兴得不知东南西北,又在她面前开始粗声粗气地说话。吴美淑更是对她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人阔脸就变。如果他们做什么生意发了财,还不知道这母子俩在自己面前怎么耀武扬威。

一辆摩托车从远处驶过来,停在门外。听到摩托车声音,她就神经过敏,害怕是林格,紧张地抬起头往外一看,是白晓红和姜新立,心里的石头这才落了地。白晓红站在门外,看都不看鄢紫云一眼,直接从她身边走过。鄢紫云刚才不想回家,现在她迫不及待地想回去,像一只受了伤的兔子,想找一个地方躲起来。映在窗户上的灯光,让她感觉到些许的温暖,刚拿出钥匙,倪优良拉开门,迎了出来,我一听就知道是你的脚步声,不轻不重,嘀嘀哒哒,很好听。她笑了一下,可惜她现在没心情感动,脱掉鞋子筋疲力尽地倒在沙发上,发出感叹,现在上班比以前辛苦多了。她害怕看到倪优良殷勤的眼睛,那样会增加她心里的负罪感,如果是以前上班早就回来了,现在都不敢迟到早退,抓住一次工资就被扣去一百。抓住两次就被开除下岗。本来就应该按时上下班。鄢紫云忍不住瞟了他一眼,这么快就进入领导角色?倪优良忍不住笑,我帮你放水,去洗一个澡,舒服一些。等一会儿,你先睡。她闭上眼睛,心里乱七八糟的。林格为了不和自己见面,竟然躲在车间外面不进来。难道男人真的可以做到这样干净利落,说断就断?还是他真地对自己没有一点感情?她记得去年秋天,他们一起吃螃蟹的事,林格小心地挑出蟹壳里的蟹黄沾好佐料摆在她面前的碟子里,他会把可乐拉开盖子插上吸管递到她手中;口渴了,递上一杯水;流汗了,送上一张餐巾纸……每一个会心的笑脸,每一句暖心窝的话, 她就是在这一点点的细心体贴中慢慢地迷失了自己,他怎么可以说忘就忘了呢!去洗吧,我等你。倪优良的手松开她头上的发夹时,她已经读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全身一抖,麻木得几乎失去了知觉。你去睡吧,明天我还要上早班。 她哪有心思跟他亲热?怎么啦?倪优良失望地看着她。眼下必须找一个充足理由和借口,否则让双方十分尴尬,说昨天龙华集团和人事处的人到车间检查工作,是不是车间要减人?当然,个个车间都是站的站,看的看,真正干活的没几个,你们车间还算好。今天上午开会的时候,姜江副总点名批评了几个车间,我估计最多只留一半人。他们说我们那个岗位也要撤。这时倪优良好像才明白过来,有我在担心什么?你老公现在大小也是个官。你能管得了我们车间的事?不看僧面看佛面,石志军这个面子还是会给我的,如果为了这件事不高兴,我可以给你打包票,保证不会让你下岗,还会让你当上车间副主任。鄢紫云看了一眼倪优良认真的样子,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倪优良搂住她说,上次的事,真的对不起。我不应该怀疑你,我知道你嘴里对我凶巴巴,心里还是很关心我,以后我再也不会怀疑你了。紫云,不管发生什么不开心的事都要告诉我,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你父母,我是最心疼你的人,我们要一起过一辈子的。眼眶一热,泪水莹然而来,她把头紧紧地贴在丈夫的胸口。这一瞬间,她在心里暗暗发誓,再也不想林格,就当他从来没有存在过,有这样一个真心爱自己的丈夫应该知足。优良,今天张冬雅从我面前走过不叫我,不知什么原因。哎呀呀,人家现在不是江南煤矿的人,又是高超的女友,不久就要成为江南煤矿旅游公司总经理,拿着响当当的国家工资,她手上的钱比我们沾满煤灰的钱要光亮许多,还有眼光看你们这帮一天到晚只想打牌的人么?应该认清自己位置,不是什么圈子都可进去,张冬雅不是你们认同的圈子。鄢紫云觉得倪优良当上矿长助理才七八天,进步不少,与自己不在一个起跑线上了,思想认识的程度与境界远比自己高,当刮目相看和另当别论,比林格有前途多了,不愧是吴淑云管教出来的儿子。

鄢紫云同意倪优良的观点,林格已经自动辞职,离开江南煤矿,不是她这个圈子的人了,决定彻底放弃他,放弃这个包袱,做好倪优良的女人,为倪家生个孙子。产生这个想法时,倪优良拉着她到外面走走,呼吸点新鲜空气,出去买点夜宵回家。在生活区不远处,有一个新装的塑料棚,棚口挂着一支百瓦大的灯泡。摆两三张桌子,一套液化气灶, 这是附近的农民临时搭建夜宵摊子,星星在灰蓝的夜空闪闪烁烁,空气流淌着初夏凉爽的清香,四处弥漫的油烟扰乱了这宁静的气氛。坐在张冬雅对面的林格,笑笑地看着张冬雅,张冬雅看着桌子上油腻腻的猪蹄、鸡爪子、牛肉……呛鼻的辣椒味从一板之隔的厨房飘出来,呛得大家直咳嗽。这天晚上,张冬雅请林格吃夜宵是为打他一耳光而道歉来的,原以为林格再也不想见她,或是永不见面,可未料到林格竟是一个大爷们,有大度胸怀,接到白晓红的口信,他坦然答应。在这两天里,他已经做好面见张冬雅的准备,一个大男人不能与一个文静的女子计较,考虑到自己的鲁莽,理解她已经和高超谈爱打他一耳光的心情。眼下不知道是高超追她还是她追高超,倘若是她追高超好不容易追到手,他去插一竿子,岂不是插入她心坎里去,谁在这种情况下都会动手,幸好张冬雅心境宽广,如逢心胸狭窄的女人都会有杀人念头,操起一把刀把他杀死的可能。但她只是一巴掌,虽然打出了鼻血,余香却留在脸上许久不散去。余香虽被洗掉,她那白嫩光亮的手掌及扬起时的姿势令他难忘,像舞蹈家杨丽萍的手那么优雅,那么有气势和柔美。耳光打到脸上,当时一点不觉痛,等发现嘴角渗出鲜血才觉得她下手很重。抹去血污,洗净脸庞,一会儿就没了事,仿佛没发生一样。如果要林格在张冬雅和鄢紫云两个女人作个选择,张冬雅的个性很难拿准,温柔时比鄢紫云还温柔,刚烈时比刚烈男人还刚烈,刚柔相济;鄢紫云表面看是一只小羔羊,看似温柔,但表现不出全部的温柔,说具体点则是阴柔,闷烧型的女人。硬要林格作出抉择,他一定喜欢的是张冬雅,这是他抛弃鄢紫云的原因。在林格走进大排档棚屋时,看到白晓红与张冬雅在一起,心情顿时轻松许多,恢复到她没打他一耳光之前的状态。走到她们面前,林格大大方方地向她们挥手,冬雅晓红你们好!坐下来,开口就说,只怪我那天太鲁莽,对不起,大人不计小人过,别放在心上。张冬雅心里受到震撼,立即起身站起来,指责林格不能这样说,是我的不对。今晚请你是向你道歉的!然后,她举起一杯啤酒,说,我自罚一杯先干,给你赔个不是。其实,张冬雅晚饭吃得晚,肚子很饱,因这个大排档是新近才开的,大多反映菜品很多,味道不错,才选择到这个地方来。可她不喜欢吃宵夜,何况是这种排档。林格见她一直没动筷子,唉,早知道我们进城去就好了,这里环境太差,冬雅肯定不习惯,我们换一个地方,反正有车。白晓红瞪林格一眼,你说得倒好, 城里东西多贵?我可请不起。林格恼怼白晓红一眼,我掏钱行了吧。那就去吧。白晓红得意地笑, 我巴不得。城里的东西很贵吗?周末我还想去买几件衣服呢。和你在外面的消费比起来,肯定不贵,鄢紫云上次买七、八件衣服,才花一千多块钱,还美滋滋地在我面前炫耀好半天。白晓红撇一下嘴,天天打扮得花枝招展,不知道想勾引哪个男人?张冬雅笑,人家打扮就是想勾引男人? 你也说得太荒唐了。她时时刻刻都想勾引男人,以为她对倪优良好?只是没人上她的床,如果有人要的话,她早跟倪优良离了婚。张冬雅皱了皱眉头,晓红, 不要这样说,她的事我比你清楚,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不知道就不要乱说,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够可怜了,哪个女孩子没有自己的梦想,她是运气好,遇上了两个用心爱着她的男人。你仔细说说。这个……张冬雅摇摇头,我不好说,她心眼并不坏。只是有点自私,谁都自私。她都告诉了你,我问过她很多次,她都不说。白晓红撇下嘴巴,林格,去不去啊?要去就早点走。林格看着张冬雅,去吗? 不去,这么晚还到哪里去?我不喜欢吃夜宵。林格哦地一声,没有再坚持,你什么时候去买衣服,我想去买台电脑,你帮我去挑一下好吗?好啊,不过我也不太懂。总比我懂。星期六去吧。星期六,我没时间啊,你休息的时候,正好我要上班。你自己去买好了,如果信得过我,我帮你买回来?太好了,真的说好了啊。没问题。张冬雅直爽地说,不过, 我不给你垫钱的。不用,我爸已经答应了,老头子这回答应得挺痛快。林格看张冬雅没动筷子吃菜,给你拿瓶牛奶吧,听说可以帮助睡眠。好吧。我也要一瓶。白晓红一口喝光杯里的啤酒,用餐巾纸用力抹着嘴巴上的油渍,随手往地上一丢,冬雅,林格最会讨女孩子欢心,春节前那次,在我那里吃饭,鄢紫云不喜欢吃鸡皮,他竟然一块一块地给她把鸡皮剥下来,一点皮都不剩,好殷情,我们看到都觉得肉麻死了。不信,你们去问肖乐。那时,倪优良经常出差,我们四个经常在一起做饭吃, 每次他都是对人家照顾得无微不至。林格一愣,凶巴巴地说,你不吃我也会给你剥,可是你像头猪什么都能吃。林格。你别否认,那个时候,你对紫云是蛮好的,我们实验室的人还以为你打什么鬼主意,看上了有夫之妇呢。鄢紫云还蛮有福气的,这次龙华集团的姜江副总撤销倪优良矿办主任,大家认为要他下岗,没想到反而往上升,当了矿长助理。真是命好。白晓红叹息一声,害我白高兴了一场。 张冬雅看了看林格,难道……她摇了摇头,又看了看白晓红, 你高兴什么?你这是幸灾乐祸。晓红,别这样, 你看你刚才的样子,我都不好意思了。谁让她……我看不惯她,就一个助理,有什么了不起,她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她也高兴得太早了,轮到车间裁员的时候,她们那个业务部百分之百会撤的,到时候我看她到哪里去?我不信。林格说,她们这些人,真是搞不懂,好的时候,可以同穿一条裤子;不好的时候,就成了仇人。张冬雅说,林格,你和她的关系不错,你问问她,看到底是不是她说出去的,也好让白晓红心里知道是不是冤枉了人。问什么,别无聊了,改制改制, 改得我们连工作都没了。白晓红,身份置换后,我们回家种地去。你去种地,我去卖菜。张冬雅笑,你们种地做生意,那我干什么?你别这样说,大家都知道你拿着国家干部工资,无忧无愁,前途大大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肖乐,你要做好回去种田的准备。林格笑。我说过去卖菜,谁去种他一亩二分地。再说我不一定嫁给他。

张冬雅见林格拿出钱包结帐,惊讶地瞪圆着眼睛,觉得这个男人有点特别。这天的夜宵还真是林格买的单,张冬雅不让他买,两人还推搡了一阵,有了肌肤接触,林格原始的冲动让他趁势抱住了她,时间虽短,一瞬即逝,但他感觉出张冬雅与鄢紫云有一种不同的味道,超级地喜欢,管他高超不高超,前面就是一把亮晃锋利的刀,我去用舌尖去舔刀上的血。在她未与任何男人合法结婚之前,我林格都有权利去爱任何一个女人。

林格控制不住自己的激情,当着白晓红的面把张冬雅吻了,吻了好长时间。坐在一旁的白晓红疯似地转到林格身后紧紧抱着林格不放。他们三人的此举,令在排档吃夜宵的江南煤矿年轻矿工眼前一亮,纷纷停下手中的筷子和啤酒,把目光投向了他们,引起了一阵阵尖叫,哟嗬,大家看,大家快看——,那三个真开放,一男两女扭在一起,那男的真幸福,快乐,快乐无比——!有人惊呼,那是张跃明的女儿,读了三年大学回来变成了这样;有人高喊,那是肖乐的女友,这山望着那山高;那是档案室林仁礼的儿子,吊儿郎当出了名,是江南煤矿的烂仔。如今的社会变了,改革开放把人都改疯了,没有了道德伦理,全乱套了!张冬雅耳朵尖,听到有人叫她,张冬雅脱光衣服吧,饱饱我们的眼福吧!她立刻从激情的浑沌中清醒过来,推开林格的嘴巴。白晓红见张冬雅推开了林格,她抱着林格的脸疯狂地亲吻起来,强行把舌头伸进林格嘴里,力度特别大。张冬雅觉得这是生理上的失控,在众人面前出了丑,为了挽回影响,又给林格打了一耳光,但没打在林格脸上,却打在了白晓红的脸上,然后飞跑似地逃离了大排档。在她跑出大排档门口时,回眸一望,白晓红还紧紧地抱着林格的脸不放,林格放肆地解开了白晓红的衣服,引起排档一阵骚乱。林格忘记这是大庭广众之下。在这关键时刻,张冬雅飞跑回去,拉开白晓红,拿起桌上那壶冷开水朝林格脸上泼去,双手才停止了下来……

一石激起千重浪。张冬雅、白晓红与林格在大庭广众之下发生亲吻骚乱事件,迅速在江南煤矿传播开来,影响极坏,民愤极大,破坏文明建设,引起江南煤矿保卫处高度关切。第二天将林格、张冬雅和白晓红传唤到保卫处调查问讯,林格承担所有责任,因为太爱她,是自己强吻她,与她无关。白晓红脱衣,是她强吻我,是她本人抓住我的手解开她的衣服,怎样解开,那时我已经如坠雾里云中记不清。白晓红说一个巴掌拍不响,我是受害者,我的双乳被林格抓得青一团紫一团,今天还在硬痛。张冬雅只是生理上爆发出激情,控制不住才上了林格的当,错在没有冷静控制才发生这件事。问讯完毕,三人回家等候处理。

这件事传到高超耳里,他不相信张冬雅读完大学回来竟如此开放。他后悔那天晚上没有满足她,本是送上门的事,自己没有理会她的意图让她失望。如果这事让父亲高升知道,父亲会怀疑自己看人不准,影响仕途发展,千万不能让父亲知道。张冬雅读过几年大学,承认大学生比一般人思想活跃而开放,在传统文化中都要有个底线,为什么做出如此糊涂的事,真是中了魔了。自从龙华进驻江南煤矿以来,简直抽不出时间关爱张冬雅,让张冬雅一失足成千古恨。高超决定第二天中午去找张冬雅问过清楚。

第二天中午,高超抵达张冬雅家时,她的父母还热情地接待他,告诉他张冬雅昨天没有回家,可见她父母还不知道昨夜发生的事件。张冬雅不在父母家,他立即去她的单身宿舍。宿舍里没人,她去了哪里?此时的张冬雅,与林格行驶在去市里高等级公路上。汽车突然一个急刹, 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冲去,额头重重地撞在前面的椅背上,痛得她眼冒金星。林格看到张冬雅被撞,正龇牙咧嘴地按着额头。他骂着出租车司机,怎么开车的嘛!前天晚上的事,张冬雅心有余悸,林格倒不当回事。敢于辞职的男人,一定有他的本事。林格敢爱敢恨敢闯敢干,在江南煤矿为数不多,在张冬雅认识的男人中他是第一人。高超虽然做了领导,但四平八稳,缺少勇气和胆量,胆子小的人没有作为,如果跟着他不会有好结果,会成为大家咀嚼的话题。那天晚上到高超公寓去,想探探他到底有多爱我,爱情的火焰有多大,可他文质彬彬地与自己谈旅游规划和江南煤矿的未来,如果换上林格不是那么一回事了,让我试探成功,可高超没有,一定害怕让我抓到把柄纠缠他。从这点看来,他对自己不是特别的爱,不是掏心窝的爱,他做好两手准备,他父亲一旦把他调到省城去,他一定会抛弃自己。张冬雅鼓足勇气问林格,前天晚上,你与白晓红真是干柴见不了火,大庭广众之下脱衣服,不是我及时赶到泼一缸凉水,你们俩那股子火就不会灭,最后发生什么不堪设想。不是我,是白晓红自己把衣服解开的。我哪能看上她?假若真发生,那肖乐怎么办,只有去跳楼了。感情……有时候也是弄不清楚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上次白晓红向姜新立借钱的时候,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头。你能看出谁喜欢你?据说女人有第六感觉,你一点都感觉不到?不是每一个男人都会像姜新立那么坦白,他真的在这个方面很有勇气。但我林格也不差,只要我喜欢上谁,没有我追不到手的。以前你怎么跟女孩子交往?我没交往过女孩子,原来那个胖子是我母亲从老家带来的,我一点都不喜欢她,上个月走了,前天晚上才强行亲你。当时脑海断片,不管大庭广众场地就把你亲了。张冬雅认为接吻不算什么事,城里青年人都这样,这是文明的进步。只是白晓红唱的那一出有点过分,招到众人起哄,骂你和她有失风雅。林格听罢脸更红了,把头低了下去,你真喜欢一个男孩,也许会大胆地去爱,不是吗?这下触动了她的心事,想起第一次见到夏小海,他靠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干干净净的样子像一个刚从学校走出来的大学生,当镜片后那双锐利的眼睛漫不经心地从她脸上扫过来时,她就彻底地被他征服了。你在想什么?你说姜新立究竟喜欢我什么,男人对自己的初恋都念念不忘,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夏小海的女朋友到澳大利亚去留学,今年六月份该回来了。这也是她当初义无反顾离开的原因。林格不知道她怎么又想到这个问题上去了,也许吧,特别是后面遇到的人不称心如意,难免会这样。

一个半小时车程,很快进到市里。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五花八门的商铺店面,摩肩接踵的行人,她喜欢这喧闹繁华的气氛,到处充满了生机和活力。林格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当看到有男女接吻的情景,林格兴奋地要张冬雅看。那是司空见惯的,有什么好看的。我吻你不恨我?恨你干吗?有什么话快说,别跟在后面晃悠。林格不好意思地搔头抓耳,你陪我去一趟。我才不去当电灯泡。我只是应付一下,十分钟就走人,我还让你帮我买电脑呢,谁想在那里浪费时间。干嘛要这样?谁让我碰到你,真是倒霉,好心情都被你破坏了。有报酬吗? 有啊,请你吃饭。不感兴趣。张冬雅笑着,斜视他一眼。林格邪恶地笑,你不想去看看我未来的女朋友长什么样子,先睹为快嘛。没兴趣。真的?林格又笑,有人说遗忘一段感情的最好方法,就是寻找一段新的感情来代替,你眼睁睁看着我处在失恋的痛苦中,也不帮我一把?你还会有失恋的时候?你是属于哪一类型的杀手,少女还是少妇?林格跟上拦住她的去路,你是不是对自己没信心,怕被人家比下去?别浪费心机,激将法也没用。张冬雅嘲笑。好了,看在咱们同病相怜的份上,算我求求你,行不行我只是应付一下我姑妈,你不会见死不救吧?以后你有什么事找我帮忙,我也会尽力的。

林格按照约好的时间,来到市中心一家小茶楼,以为会迟到,等了半个小时姑妈才和一个穿着白色碎花长裙的女孩姗姗而来。女孩羞涩文静地笑着,一副秀气的模样。林格的姑妈慈眉善目,是个性情开明的人。陌生的一男一女见了面, 互相装做有意或者无意地打量着对方,看身材看长相,看高矮胖瘦,眉毛鼻子眼睛……从对方的只言片语中寻找自己想要得到的信息,然后交换条件,就这样把一生交给对方……如果冥冥之中真有神灵能主宰这一切, 那么这个神也太伟大有能耐了。林格不会喜欢这种女孩子的,这是张冬雅的直觉。

不一样的茶楼,不一样的品茶人,茶却是她喜欢的茉莉花茶。夏小海说,二十七八岁的女人就像绿茶,简单而韵味绵长。杯子里的茶续了太多的白开水,淡淡的茶香已从唇齿之间消失无踪。她的眼睛看着窗外,林格和她们在说些什么,一句也没有听进去,直到要上洗手间,才找一个借口逃出来。

好不容易才摆脱姑妈的唠叨,林格找到张冬雅时,她正抱着大包小袋的衣服满大街闲逛。林格追上去问,你不怕人家抢劫?隆重的相亲仪式完了?本来想请你做观礼嘉宾的,可你溜得比兔子还快。我觉得人家很不错……除非你心里已经有了别人。她看着他的眼睛,狡黠地笑。哪里?你帮我去买电脑吧!看了,现在城市里的服务质量提高了不少,他们负责送货上门安装。太好了,走,请你吃饭去。这还差不多,要求不高,一碗牛肉面就可以打发我了。你很会为别人着想,但是今天我有钱,吃顿好的不要紧。你以为我是浸在蜜缸里长大的,我知道人间烟火。不要说我小气,是你不善待自己肚子,还是换一个地方吧,跟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在这种地方吃饭,我会丢脸的。生死由命,富贵在天。 现在不是讲情调的时候。什么时候才可以讲情调?不饿的时候。张冬雅接过老板娘端来的碗,看起来味道不错。嗯,还可以。那些看起来豪华高档的地方,东西的味道不一定地道,价钱又贵,我们现在还是在温饱线上挣扎的劳苦大众,该省的时候就要省。谢谢张老师的谆谆教导,你说得非常正确。我是不是有点好为人师?有那么一点点。你就不能说一句好听一点的?你说过,你不喜欢听男人的甜言蜜语,我如果说了,会有巴结讨好的嫌疑。

林格的摩托车是上个星期送到市里修的,今天一去相亲二去取摩托车。取来摩托车,迎着落日的余辉,在高等级公路上狂飙,风掠过发迹的声音在呼呼作响。公路两边的田野和山丘像墨绿色的丝带从眼睛里一扫而过。林格从后视镜里看了张冬雅,她闭着眼睛微微仰起头,风把她的头发吹得上下翻飞,她的脸上平静得没有任何表情,一副坚强沉稳的样子。林格加足马力,听到摩托车轮胎磨擦地面的沙沙声,路边的行人和树木只是闪过的一团黑影,她觉得自己就像飘浮在蓝天白云里,直到前面那一溜长龙堵了去路,林格才减速换挡。开心吗?林格回过头看着她,要不,我再跑一圈?张冬雅跨下车来,笑逐颜开。

林格凶巴巴地敲了她的头,这么容易满足?下次想死的时候就来找我,我奉陪。让你死也死得没有遗憾。谁说我想死?不甘心就不要勉强自己,没有人可以强迫你。林格横她一眼,为了结婚而结婚?如果你真这样想,优先考虑我啊,反正我现在也找不到对象。张冬雅扑哧一笑,乐得笑弯了腰。

张冬雅本想去市旅游局,竟让她给忘了。为怕别人看见她与林格在一起,在生活区路口就下了车,独自往父母家走去。生活区内,到处是晚饭后三五成群凑在一起闲聊八卦新闻的人群。主题自然是关于龙华集团收管的事,各种流言蜚语小道消息到处传播,有三、四十个版本,谁也不知道哪个人说的是真的。白晓红把二千块钱还给鄢紫云时,白晓红还盛气凌人地骂她不知好歹,倪优良不是我不供出来他能当矿办主任升矿长助理?等鄢紫云问不供出倪优良什么,白晓红早已走开。鄢紫云慢吞吞地朝单身公寓走来,想找张冬雅来评评理,实在是太委屈太气愤。远远地看着招待所那排亮着灯光的窗户,那是一排希望的焰火,江南煤矿两千多人今后的命运就掌握在这几个人的手中,她觉得实在不可思议。什么人,又不是哪吒三头六臂,把他们扔到大街上,保证你不会回头看第二眼。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抬头朝招待所的方向张望,对站在旁边瘦瘦的中年男人说,特别是那个什么杨威副总,贼头鼠目,要气质没气质,要风度没风度。叫化子的模样,看上去不像一个当官的,煤矿这点家当,也不知道能经得起他们几下折腾。矿里以后到底会怎么样?听说暂时还不能搞身份置换,社保和医保都没交清,办公楼撤除那么多机构岗位,现在都往车间踢,车间怎么安排得下?说是四零五零的都得下,一刀切。戴眼镜的男人一片惘然,如果早点搞完身份置换,拿了钱我就走,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辛辛苦苦几十年,几万块钱就把我们打发,我只有二十七年工龄,也算不了多少钱的,还要到六十岁才有退休工资,这十多年怎么办?五十岁的人了,还出去打工,谁要?是不好怎么办,我家里那个愁得饭都吃不下,她今年才四十五,正好在这个坎上。眼镜男人连连叹气,过一天算一天, 我想都不敢往后想。在私营企业里,我心里憋屈,你们本地人还好。我们跟父母千里迢迢从异地他乡来到这里,以为在这里可以呆一辈子,如果没了工作,我们到哪里去啊?想回老家也回不去呀!都在这地方过了大半辈子,习惯了,熟悉了,再去换一个地方生活,什么都要重新开始。多难,想想都怕。老了还落个无处安身,心里不是个滋味。瘦瘦的中年男人皱紧眉头,一边摇头一边叹气,是啊,连条退路都没有。如果能在这里安安心心上个班,谁想走?说良心话,那些什么债务、保险都是次要的,现在主要是建新生产线的事。人家说,我们这个陶瓷车间不更新设备,熬不了多长时间,自己把自己淘汰掉。眼镜男人也跟着叹气,我不敢对他们抱多大的希望。他们既然来了,总有个好打算的吧。我想好干几年,能熬到退体就万事大吉。大家都这样想,都这么大年纪,拖儿带女的,谁不希望平平安安干到退休?可是他们不让你这么想,这个如意算盘落空了。国家也不知是怎么搞的?国有企业落到今天这个样子,跟工人有多大的关系?还不是那些贪官污吏造的孽,他们捞足,几辈子都花不完,害苦的是我们工人,逼着我们去跳楼。一个政策,国有企业就变成私营企业。我们老老实实干了一辈子, 五十多岁,到头来连个工作都没了,想一想心都寒碜。早知道是现在这个样子,谁会死守在这个鬼地方?年轻十岁二十岁该有多好,现在怎么办?听说陶瓷车间两口窑火又烧了起来。你看人家才来几天,原材料供应商都主动找上门来,这是大公司的好处,信誉问题。银行也是势力眼,越有钱的,借钱越容易,人家不怕你不还,就怕你不借。谁也不想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你别瞎说,陶瓷车间两口窑在龙兴标手上就开始运作烧了,堆成山堡的煤炭全被运走。这是高超矿长和龙兴标副矿长的功劳,从市里调来的那个黎光明副矿长,除开会见过两次面外,平时连头尾都不见到,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我不怀疑高超他们的能力,担心的是煤挖完了,我们今后干什么?急什么,船到有水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新的矿领导会想办法的。戴眼睛的中年男人不情愿地说——但愿如此吧

两个男人的说话声慢慢远遁,鄢紫云刚走到公寓转角处,远远看到一辆摩托车疾驰而来。林格的摩托车,火红的色彩像一团燃烧的火焰,令她热血沸腾。但她不知道今天林格与张冬雅一起进了城,更不知道前天晚上林格与张冬雅、白晓红瀣沆一气地当众接吻。自从倪优良当上矿长助理,原来玩得好的朋友一个个地离她而去。看着镜子里倦怠的笑容,眼角不经意间留下细碎的皱纹。这一瞬间,鄢紫云发觉自己不再年轻了,漂亮的衣服和虚假的笑容都掩饰不了灵魂深处的空虚寂寞。邻居家传出来的麻将声更让她心烦意乱,坐立不安。

张冬雅回到父母家里,张跃明坐在沙发纳闷,他盘算着张冬雅已经有两天不回家了。在她一走进家门,见她提着大包小包东西,直接追问,这两天怎么不回家?我去市旅游局了。别蒙我!张跃明话音刚落,一耳光打到了她的脸上,打得她眼冒金花。在鄢紫云敲响大门时,她与父亲正僵持着,最后是母亲从厨房出来训了她爸几句,张冬雅进到房间才平息。她刚换好衣服从卧室出来,鄢紫云进了客厅。冬雅,你回来了?哦,刚到家换好衣服。一个人去的?嗯,你又不陪我去。在张跃明面前,张冬雅一边顾作镇定地说着,一边给鄢紫云递眼色。也许她和林格只是在矿里碰到,鄢紫云心里想,买 了些什么?买两件衣服。哦,白晓红今天把钱还给我了,但她不情愿,还骂我。我知道,是姜新立借给她的。姜新立舍得借钱给她?鄢紫云以为是张冬雅借给她的。他们的关系蛮好嘛。紫云,我知道她误会了你,你不要放在心上,等她气消,咱们三个人好好聚聚。我才不生她的气呢,这样的朋友有没有都无所谓。他们没到你这里玩?没有。哦,林格今天去买电脑了,挺便宜的。你也去买一台吧,网上有很多东西可以看看的。我不喜欢,以后再说吧。鄢紫云记得林格说过不想买电脑的,竟然这么快就去买了,骗子——!

张冬雅打开电脑,看到有信息来了。是夏小海的。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和她联系了。

鄢紫云觉得张冬雅在说谎话,明明看见她与林格在生活区路口下的摩托车,可她只说一个人去了市里。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搓了搓手心的汗,说,你今天心情不错。还行。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是嘛,我很感兴趣。依然是漫不经心的口气。收购我们矿的人已经来一个星期了,我看到了希望。我与白晓红闹僵,我不知道怎么办,所以不太开心。在我看来,这两个消息既不算好消息,也不算坏消息。不要故作高深,我不明白。国有企业改制,成功的也有,失败的也不少。不要抱太大的希望,还没到水落石出的时候。至于朋友之间的误会,你可以找机会当面解释清楚。在我的印象中,你不会在意白晓红的,闹翻就闹翻。有什么留念的。张冬雅看着电脑屏幕上闪动的图标,她能想象夏小海满脸无所谓的样子,心头漫过一阵悸痛。冬雅,你是一条在人海里遨游的鱼,这里有更广阔的天地,小小的池塘会把你憋死去。我是一条很平常的鱼,在人海里会迷失方向,池塘里最安全,没有大风大浪,很平静。最安全的地方,也是最危险的地方。我不这样认为。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以前,我也以为这里是没有风雨的世外桃源,也许正面临着一场狂风暴雨呢。你是说你自己吗?不是,我说的是企业改制,你说国有企业真的走到穷途末路吗?一种机制不适合社会和时代的发展时,注定会被淘汰,优胜劣汰是自然界的生存法则,国有企业培养了一大批不思进取、按部就班、思想老化的员工,这样的企业谈何生存?希望在哪里?希望无处不在,失望也会如影随形。这算是智者的警告吗?小海,跟你聊聊。回来这么多天,我心里一直空落落的,整个工作状态都是稀松散慢的,没有热血沸腾的时候,没有成就感。你根本不应该回到那个地方去。我不这样认为,因为我已经不再年轻,没有勇气,也没有自信去经历太多的风雨,我只想过安宁稳定的日子。冬雅,分开不到三个月,你真的变了?不会吧,你不会沦落到只想做个相夫教子的家庭主妇吧。那样不好吗?这是每一个女人的归宿。可你不是这样子的,特立独行的张冬雅才是最美丽的。张冬雅苦笑,夏小海总是这样回避她的话题,可她又能把他怎么样,只有更多更深的失落和无可奈何。上次,你说要拓展业务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我正犹豫不决呢,冬雅,没有你在身边,我真的觉得少了点什么,我害怕失败……看来,我也是一个这么俗气的人, 还是不想改变自己,怕犯了错后悔。瞄准了机会,就不要错过了。你还要回来拿毕业证的,什么时候过来,我来接你。在我们这种地方,学知识好像没有多大用处,不学无术之风大肆盛行,麻将赌博之声天天不绝于耳,我想我应该入乡随俗,不是说学历越高的女人越难嫁嘛。看来,你越来越像一个女人了。我本来就是一个女人。冬雅,我觉得你应该到外面来,外面的发展机会多。机会?去创一番事业嘛?我不想碰个头破血流后,仍然一无所有, 我没有这样的资本。你来帮我吧,我的事业需要你。只是事业的需要?她苦笑了一声,悲从心来,这就是她日思夜想的爱情?没有结局,只有过程的爱情?只开花不结果的爱情?她的心再次坠入了无底的深渊。嘻,高超与夏小海是一种人,没有爱情只有事业,都是事业的需要才与我谈恋爱。男人耗得起,女人不一样,等事业成功,女人爱的时间及青春已耗尽,一去不复返,这有啥意义?

张冬雅自顾在电脑里与夏小海聊天,忘记鄢紫云的存在。鄂紫云感受到她对自己的冷落,自己不好意思地起身想走。紫云,我有事没时间陪你,你走我不送了!

月光透过窗户射进来,像在卧室镀上一层朦朦胧胧灰白色的雾,鄢紫云的脑海里不停地晃动着林格的脸,她想找出一个恨他、讨厌他的理由,可思念却把所有的情绪掩盖。很多时候,她怀疑那天晚上的事是不是在做梦,难道真的只是一场游戏?她能清楚地记得他们在-起的点点滴滴,一个眼神,一句贴心话,可是这一切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成了一种记忆。她想找出千万个理由来证明爱或是不爱,却是白费力气。鄢紫云越想越不对劲,感觉昨天张冬雅与林格进城一定干了一件不让她知道的事。在上班路过张冬雅家门口,看到张冬雅站在阳台上向一处招手,但没有看见向谁招手。她昨天真是一个人进城,只买两件衣服?鄢紫云心里闪过一阵莫明其妙的不安。

就在鄢紫云心情不安的一个晚上过后,第二天张冬雅又答应林格的邀请去青山脚下的平原村春游。陪同的还有姜新立。他们不是明明快快的邀请,是偷偷摸摸去的。金黄金黄的油菜花一垄一垄地漫天接壤,山风阵阵吹来,鼻孔里塞满了油菜花的芬芳。金色的阳光洒满山野的时候,张冬雅已经跟着林格和姜新立爬上了山岗上的水库。这是一座七十年代修建的大水库,像一颗镶嵌在山岭上的一颗绿色宝石,微风吹过,水面波光粼粼,金光闪烁。乡下的空气比煤矿好,心旷神怡。林格双手插在裤兜里,抬头挺胸地四处张望,米色的休闲装透出另一种潇酒和不羁。空气再好也没用,农民就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生成受苦受穷的命。

张冬雅在路边采来一大束紫色蒲公英,有一下没一下地撕扯着花瓣,小小的花瓣飘荡在水面上,随着波纹向四周飘散,城里人哪知道乡下人的艰辛?他们不知道谷子是从田里长出来的,以为机器能生长出粮食。不过,现在城里人的日子也不好过,到处下岗失业,闹得人心惶惶。农民还有田地可以耕种,城里的钢筋水泥是长不出粮食来的。可是人还是想往城里跑,冬雅,鄢紫云对农村有感情,我可以理解,她出生在农村,你不同,你是从小双脚没沾过泥巴的人。你才是没见过泥巴的城里人,江南煤矿周围到处都是泥巴,谁不见过?张冬雅嘲笑。姜新立听出张冬雅语气里的嘲讽和不屑,灿笑着说,我还以为你喜欢大城市呢。喜欢大城市?因为那里有夏小海,有她魂牵梦绕的男人。

林格躺在草地上,狗尾巴草在嘴里移过来倒过去,穿过树丛的缝隙看着向西边坠落的太阳像一颗挂在树梢上的红苹果,夕阳的余晖在一望无际的水面上撒下一张金色的网,几只水鸟在网中穿行着,展翅飞翔。不远处,几个光屁股的男孩抬着一个赤身裸体的小女孩朝水中走去,小女孩哇哇叫喊着、挣扎着,还没发育成热的身子在男孩们的眼睛里干净得没有半点邪恶。林格笑了一下,张冬雅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也忍不住哑然失笑,世界在他们眼里是干净的,透明的,没有邪恶。

林格拍了拍身上的草屑,站起身来,没长大的时候,总希望快点长人。长大了,还真想小时候的那些事情。记得我们小时候,成天在外面惹事生非,到处搞破坏,搞恶作剧……一天到晚就知道玩。烦恼是随着岁月积累的。你有烦恼吗?谁没有烦恼?张冬雅狡黠地反问了一句,抬起头来朝前面山顶看了看,一条青石板铺成的羊肠小路挂在半空中,遥不可及。林格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想不想上去?想——。张冬雅点了点头,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那就去呗!我们两个人比赛,谁先爬到顶峰。好——。张冬雅回答得干脆利落,没等林格反应过来,人已经跑了出去。蜿蜒盘旋的山路向山顶延伸,荆棘和杂草拢往了坑坑洼洼的羊肠小道,刚爬到半山腰,张冬雅已经累得气喘吁吁。还能爬吗,认不认输?林格早跑到张冬雅前面去了,回过头来一边喊,一边冲着张冬雅唱:蜗牛背着那重重的壳呀,一步一步地往上爬。你比蜗牛还慢……快点啊,我快到山顶了……张冬雅,快上来……我不行了,我动不了了。张冬雅抹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抬起头看看山顶,皱着眉头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鬼脸。你一个废物,快上来。林格从上面冲下来,抓住她的手就跑。浓浓的白雾从山脚缓缓地往山顶飘移,夕阳撒下一张金色的大网,和白色的雾霭互相辉映,变幻出一幅幅绚丽的图画,令人目不暇接,远远近近的山头像一个个绿色的小馒头飘浮在云海中,白色的浓雾团团包裹着他们,厚厚的云层似乎冻结,凝滞不动。他们在云海里沉浮、旋转,如梦如幻……

太阳一点一点地滑进了山里,暮色苍茫,山脚下的农家小院升起缕缕炊烟。暮蔼宛如一层薄纱笼罩在树林间,郁郁葱葱、连绵曲折地伸向远方,黑黝黝地透出几分凉意、刚刚升起来的一弯新月倒映在水库水面上,山风从水面掠过,月亮在水中轻轻摇晃。有没有腾云驾雾的感觉?张冬雅拍拍胸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谢谢你,谢谢你让我看到这么好的风景。谢什么?是你运气好,我来过很多次,都没有碰到过。真的?好开心,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张冬雅咧了咧嘴,遇望着暮色中的山峦,苦笑了一下,唉,我……你别胡思乱想。我是说以后我们带着各自的家人来这里玩。特别是那些美好的东西。我没有胡思乱想。张冬雅笑了笑,人世间有很多东西是可遇不可求的,特别是那些美好的东西。林格看了看她。揉了揉酸痛的胳膊,笑得有点苦涩。姜新立看着移动在半空中的两个人影慢慢地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到最后只剩下两个紧贴在一起的小黑点。

林格和姜新立去水库管理处交完钱后,各自找一个地方忙着放鱼饵、支钓杆。张冬雅沿着水库边上窄窄的台阶走着模特步,歪歪扭扭的样子把林格逗得好一阵开怀大笑。冬雅,如果你掉下去了,你猜我们两个人谁会去救你?林格心惊胆颤地看着她,张开双手想把她拉下来。我会自己想办法爬上来。爬不上来呢。淹死算了,我从来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救世主。你是我见过的最坚强、最冷漠、最无情的女孩子。你懂个屁。读书人也这么粗言野语的,好难听。我算什么读书人呀。我只露点皮毛给你看看,厉害的还在后头呢。怎么个厉害?表现看看。林格笑着,看了看蹲在远处郁郁寡欢的姜新立,又看看张冬雅,说,去跟他好好聊聊,顺便问问他和白晓红的事,肖乐挺可怜的。张冬雅不想动身。林格看着她,说,爱一个人,不是罪过。爱一个人,没有罪过,不爱一个人,也没有罪过。如果这样的话,我会活得很累。林格倒吸一口凉气, 他不知道张冬雅那貌似柔弱的外表下,又有一颗怎样坚强而冷漠的心。

夜色轻轻地笼罩山岗,月亮爬上了山峦。山村农家里的点点灯火忽明忽暗,满目的温馨和寂静。林格正为刚刚钓上来的一条小鲤鱼兴高采烈。姜新立小心翼翼地看了张冬雅一眼, 他永远都没有勇气去直视她的眼睛,你心里已经有人是不是?这对你很重要吗?张冬雅微微一笑。为什么不能接受我,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张冬雅不想跟姜新立再说什么,懒得去解释,喜欢一个人没有理由,不喜欢一个人,有时候也是没有理由,对不起。那么……他呢,你喜欢他?姜新立从来没有看到过张冬雅用看林格的眼神来看自己,那眼睛里有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欣赏,他不知道林格有什么值得张冬雅欣赏的,他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你说谁啊?张冬雅恶作剧地笑了一下,我还没急着想把自己嫁出去。我只是希望你们过得幸福。

张冬雅看了看姜新立的侧影,有时候连她自已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讨厌他,这也许就是人与人之间的那种叫缘份的东西吧。他和白晓红真的好上了?她有点不敢相信。她和肖乐谈好几年了,如果有钱的话,早就结了婚,小孩都有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这一辈子除了你,也许我不会再爱别人,但别人爱不爱我是我管控不了的,为什么受伤害的只能是我?我不会强迫她,但是我也不会拒绝她。我们之间也没有像你们想的那样,因为她毕竟是你的朋友。她好象是对肖乐家里的条件不太满意。

张冬雅拿起他搁在岸边的钓杆往水中一甩,一条银色的丝线在夜色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孤线,溅起几朵米粒大的水花沉入水中,一切又复平静。林格拿了水和食品走过来,肚子还不饿?吃东西了。姜新立迟疑着,慢挺挺地走过来,抓起汽水罐叭地一声打开, 溅了满脸泡洙。张冬雅看了看他的神色,拿了瓶果汁朝水库边山坡上走去,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城市的灯火太过喧哗,不管月圆月缺,月亮总是很难很难看到的,或许是忙碌得没有了那样的心境和闲情逸致而忽略吧。她凝神痴望着那一弯清冷的新月,尽管这样的景致让人流连忘返。如果让她在这种地方过一辈子, 她知道自己终究是不甘心的。

林格拿了着几包零食走过来,这地方景色还不错吧。如果要你在这种地方过一辈子, 你肯定不习惯。张冬雅偏过头来看着他,我不是高人隐士,庸俗得很。人的欲望是没有止境的。人如果连欲望都没有,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下个月要回一趟学校,去拿毕业证……如果在这个地方上班,拿不拿都无所谓。此时,张冬雅脸上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惘然无助,竟然脆弱得如此不堪一击。心里想,到外边找工作算了,这里没什么好留恋的。我先等等我那些同学的消息。她想再去见夏小海最后一面。我还没出过远门呢,跟你出去看看怎么样?万一将来要出去找事做,也知道往哪个方向走。他紧张地看着她的脸,不知道会从她的嘴里冒出一句什么话来。如果夏小海看到她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会有什么反应?她觉得有必要试探一下,所以开心地笑着说,好啊,我正愁没伴呢。林格暗自松了口气,偷偷地看了看坐在草地上喝闷酒的姜新立,你怎么说的?张冬雅摇摇头说,顺其自然,该发生的事,谁也阻止不了。

三个人各自沉默着,空气里流动着一种压抑不安的气氛,迷茫写在每一个人的眉宇之间,月亮生出了毛绒绒的光晕,农家的灯火也依次熄灭,天地间一片昏暗。谁料临近午夜,鄢紫云像幽灵似地来到林格家门口,看到他送走张冬雅回到家窗口立刻亮起的灯光,她就有了非要冲进他家的决心,一定要知道他与张冬雅的答案。她来到一个电话亭,愤怒地给林格打电话。鄢紫云能感觉到林格惊讶而莫名其妙的表情。好半天时间,才从话筒里听到一声懒洋洋的回答。她的喉咙干涩发哑,紧张得发不出声,拿着话筒的手在哆嗦,胸口紧张得一阵砰砰乱跳。想放下电话的手,又紧紧地抓住了话筒。话筒里传来林格不耐烦的声音,说话……怎么不说话?找谁?我……我是鄢紫云。她按住胸口松了一口气,不容林格开口,紧接问,你们回来了?林格还没醒过神来,好一阵才听到轻轻的应答,哦, 有事吗?没……我……她的眼窝里又淌出一行泪, 她为自己的勇气感到害怕。你们去青山水库钓鱼?她觉得自己又说了一句废话。是啊,有什么事?林格的语气有几分不耐烦……她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没事我挂了。林格的声音冷冰冰地传过来。鄢紫云抹抹脸上的泪水,她从来没有这么低声下气地求过别人,因为她爱他,这是这几个月来她唯一能确定的答案。她冲动地想告诉他,只要他开口,她会抛下现在拥有的一切东西,跟着他到任何地方去,天涯海角,无怨无悔。你在说什么?不要骗我,告诉我,你爱上她了,是不是?此时此刻,她多么希望听到一个坚决否定的答案。很长时间的沉默,她想放下电话,又有点不甘心,哪怕就是这样一言不发,她只要感觉到他的存在。我们见个面吧,有事想跟你谈一谈。她错愕得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希望的火花又在胸口跳跃,什么时候?现在也行,我去你们家楼下等你。她看了看手里的话筒,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这不是做梦,是真的。他约她出去见面,他刚才说过的话还在她耳边嗡嗡直响。哪怕就是他在张冬雅那里吃了闭门羹,而到自己这里来寻找安慰,她也无所谓。她搁上话筒,欣喜若狂地离开电话亭,跑回自己曾经与他睡过一晚觉的单身宿舍,换了一件被他赞誉过的连衣裙,匆匆地下楼,往林格家的楼下跑去。树阴下的暗影里,林格像一个做贼心虚的小偷在东张西望。鄢紫云迟迟疑疑地走过来,她还想保持那最后的一点点矜持。林格用眼角的余光瞟了她一眼,干咳两声,清了清喉咙说,有些事,我必须跟你说清楚。什么事,你说吧。她大大方方地笑着,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我希望你不要为难张冬雅,她并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鄢紫云瞪圆了眼看着他,他没有想到他找自己是因为张冬雅,心虚地狡辩了一句,我什么时候为难她?我想提醒你,最好不要这样做。林格的嘴角冒出不屑一顾的笑容,早跟你说过,我迟早要结婚的,不管是谁,迟早会有那么一天的,你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为了这个事,你约我出来?仿佛被泼头浇了一盆冷水,被人从天堂打进地狱似的,你不是早知道我结婚吗?江南煤矿谁不知道我结婚,我没有瞒你。对不起。我知道你已经结婚。知道我结婚,怎么还睡我?你以为一句对不起,就可以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你知不知道我这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我不是……我不是在游戏自己的感情,自己的身体。她的心在一点点地撕裂、流血、颤慄。你什么意思?我只想知道一个事实,你有没有喜欢过我?她眼巴巴地看着他,不要骗我。没有。如果以前,我还有点困惑的话,现在我已经可以很清楚地告诉你,没有。我们之间算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她气得要发疯了,她活了三十年,还从来没受过这样的耻辱,没有哪个男人这样对待过她,她受不了。对不起,是我太冲动,没有考虑后果,如果可以补偿,我会尽力而为。补偿?是给钱吗?你很有钱吗?啊,要不,我给你钱?我买你的人,买你的感情,你卖不卖?那你到底想怎么样?她可以不要名份,不要金钱,只要他的一点点爱,我喜欢你……林格不由分说地打断她的话,不可能的。真的,我没有骗你。我不喜欢你。为什么要诱惑我?怒火从她的眼里直往外窜,你不要逼我。我怎么逼你?是你心甘情愿的。我只能说对不起,如果我们再纠缠不清,对你更没有好处。大不了鱼死网破。鄢紫云咬紧牙关,如果是以前,她心里还有一点情愿和顾忌的话,现在她心里只有仇恨。你在威胁我?

寒意从林格的瞳孔里冒出来,像夜里狼的眼睛,有几分凶狠。你害怕了?鄢紫云冷笑,如果不是因为张冬雅,今天你不会来找我,是不是?你害怕她知道我们的事。如果她知道我们之间的事,我相信她从今以后都不会用正眼看你。 我没关系,大不了离婚,反正我的日子也不好过。

林格攥紧了拳头,他不是想打鄢紫云,想打自己,狠狠地揍自己一顿。林格凶凶地瞪着她。像要把她生吞活剥一样,鄢紫云从心底里里发出几声得意的冷笑。所有的不快似乎在这一瞬间一扫而空。然而,当她看着他失魂落魄离开她的视野,消失在夜色里时,她的心又是一阵疼痛。她不想伤害他,一点也不想,可她就是无法容忍他跟张冬雅在一起。我把真相告诉她,看她还敢喜欢林格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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