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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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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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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天蓝 广州蓝》连载

第一十一章

张冬雅只是一个星期未现身江南煤矿,引起各种各样的猜疑。有人说她被高超父亲调她去了广州市区,有人说她被黎光明调到市旅游局去了。第二个说法有可能,倪优良清楚地记得,黎光明那天带她去市旅游局谈成立青山旅游分局的事就一直没有回来。面对众说纷纭,张跃明和曾春萍沉着冷对,别人问他们总是说不知道。他们知道张冬雅是去干大事去了。就在张冬雅回来的那天下午,出奇地凑巧,林格被矿保卫处放出来在路上遇上张冬雅。林格每天晚上望着的是女工宿舍让他无法忘记的那扇窗口。不久前的一天下午,天气有些冷,白晓红在楼下叫她去逛夜市。当时张冬雅正在洗澡,看白晓红叫得急,赶快答复白晓红,将浴巾仅仅裹住三分之二的雪白躯体倾斜出窗口,被躲在白晓红身后的林格一眼看见,激动地摸了一把白晓红。于是他忘不了那扇窗口,以及白晓红软绵绵的身材。不是江南煤矿人猜疑张冬雅的去向,而是她经过与市旅游局一个星期的谈判,最后尘埃落地——不仅成立青山旅游分局,还要成立江南煤矿旅游文化有限公司,与龙华集团正式接管江南煤矿那天同步进行挂牌开业,隶属市旅游局管理,每年完成一百万元的创收任务。目前只给一个编制,视完成任务好坏,逐年增加编制,最多不超过三个编。基本确定黎光明副矿长兼任青山旅游分局局长,拟任张冬雅担任旅游公司总经理。当倪优良告诉母亲吴美淑林格释放的消息时,吴美淑替林仁礼高兴地鼓了掌,说,林格舅舅黎世雄退居二线——工会主席,说话还是有份量,我就说嘛,高超还得看他面子。倪优良如坠雾里之中,听不出头绪。看母亲年纪大,前言不搭后语,怕她唠叨,懒得搭理到阳台抽烟去了。

听到张冬雅要回家,母亲曾春萍特地到附近农民家里买来一只乌骨鸡,放进陶罐温火清炖,加上红枣和枸杞。在张冬雅踏进家门那一刻,恰巧香味从厨房飘出来,诱得张冬雅来了食欲。她把行李放下,叫第一声妈时,曾春萍好像与女儿多年不见地快步抱住张冬雅,催着女儿赶快给高超打电话到家里来吃晚饭。看到外面倾盆大雨,自己又去把阳台上的衣服收进来,自言自语地念叨,你爸和嫂子怎么还没回来?嫂子去哪里?话音刚落,舒畅推开了门,兴高采烈地叫,妈、冬雅,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龙华集团的人来第二轮谈判了,刚刚到的。真的?曾春萍举着菜勺从厨房跑出来, 太好了,太好了,还是高超点子多,煤矿有救了。如果不是听到窗外传来啪啪的雨滴声,她恨不得立即跑出去看个究竟。来几个人?六个,都是男的,老的少的都有,不过看上去也不像当官的,都不注重穿着打扮。你怎么知道是龙华集团的人?曾春萍有点怀疑。车间领导都到招待所开会去了,他们说话的声音跟我们不相同,广东那边的口音,有一个是上次考察时来过的。哦,肯定是来了,终于盼到这天了。

张冬雅把衣服叠好,塞进卧室衣橱里,淡淡地说,我还以为是省委书记来了,看你们高兴的样子,没这么离谱吧!张跃明抹着脸上的雨水走进屋来,嘴里说,这雨真大,说下就下。曾春萍横了丈夫一眼,你不会看天色,明明要下雨,不知道早走几分钟?谁敢,迟到早退都要扣工资的。这个天气时冷时热,弄不好就感冒。工资都这么低,还干得那么起劲,图什么?工资低,班还得上。车间选我当监工员,现在的年轻人,我不在旁边看着,做事就马马虎虎,搞个什么东西都不像样,我不放心。张跃明憨憨地笑着。一把年纪还当什么监工员,又不加工资,操哪门子心,退休算了。

张跃明仍然是憨憨地傻笑,也不生气, 也不吭声。张冬雅倒一杯热茶递给父亲,爸, 像你有这么好的技术,钳工、焊工、电工方面都懂的人,在外面可有市场,一个月至少有三千块钱工资。你爸还是十八岁,到外面去东奔西跑。曾春萍瞪了张冬雅一眼。我倒不在乎能赚多少钱,摸了三十几年的工具,如果真丢了,就感觉失去了什么。矿里实行打卡上班制,是我提供给高超的。每天早上八点打卡,晚一分或一秒都要扣工资一百元。市旅游局里有一个年轻干部可能是喜欢晚上贪玩,几乎每天都迟到,他的工资不够罚款,倒从家里拿钱垫付。

张跃明呵呵一笑,原来都是你搞的鬼,把大家管得服服帖帖。什么事都有利有弊。好的是整顿好了工作纪律,弊的是矿里工资低,管理又那么严,年轻人吃不消都逃了,矿里没人做事了。爸,我现在回来组建旅游公司,成为市旅游局的二级事业单位,我任总经理。好呀,你又可在父母身边了,这是你妈最高兴的事儿。张冬雅莞尔一笑,说万事开头难,这还得要高超的支持。什么事情都是熟能生巧,我们车间的小林,林仁礼的儿子,人蛮聪明,图纸一看就懂,就是不用心,吊儿郎当,喜欢偷盗,听说今天才被保卫处放出来。

曾春萍听张跃明说起林仁礼,敏感地乜张跃明一眼。舒畅的眼睛从曾春萍的脸上移到张冬雅的脸上,会心地笑了一下,张冬雅无可奈何地笑着,摇了摇头。张跃明还在兴致勃勃地说着他的那些琐碎的经历,谈不上惊心动魄,却被他说得一波三折,哪一次加工好了一个特殊的零件,什么时候得到某某领导的表扬,那个领导平时是怎样的严厉,不轻易表扬人。什么时候因为没读几年书,而错过了提拔的机会,这些陈谷子烂芝麻,他几天几夜也说不完。那个时候,如果家里条件好一些, 多读一点书,有个文凭,怎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书平时好像也没什么用,到关键时刻,没读书就不行。舒畅看到张冬雅在对着天花板翻白眼,知道她根本就没听张跃明说话。唉,只要煤矿还能办下去,谁办都一样。 几千工人还靠着这个矿吃饭。张冬雅动动身子,爸,你这种想法恐怕行不通了,一个产值这么小的矿子还养几千人是根本不可能的事,龙华集团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下岗裁员。不会吧。屋里的人都用不相信的眼睛看着他。舒畅摇摇头说,你别吓唬人。不信就走着瞧。嫂子,你可以跟着我哥走,爸爸……张冬雅还没说完,曾春萍马上打断她的话,你别出鬼主意!啊哟,我不说了,我只是觉得爸爸有这样的能力,窝在这个山沟里浪费了。是啊,你们都有能力,只有我一个人没本事,想开一个店子,也左右为难,筹备一两个月,还没动静,如果再年轻十岁、二十岁,也用不着靠你们。曾春萍叹了口气,懒洋洋地问,高超答应来吃饭么?妈,他来不了,今晚在总矿与龙华集团的人开会。他来不了,我们吃饭吧!张冬雅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豆腐放在曾春萍的碗里,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这个死丫头。曾春萍无可奈何地笑。

从吃饭的时候开始,电话铃声就没有间断过,曾春萍也顾不上吃饭,抓住话筒就没完没了地跟话筒那边的人讨论着龙华集团的问题,不断地收集着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然后又把这些消息通过电话传播出去。舒畅瞥曾春萍一眼,看着张冬雅说,有人说你经常跟林格他们在一起玩? 他有时候到我那里去玩玩电脑。以前矿里好几个女孩子都蛮喜欢他的。现在没人喜欢他了?张冬雅偏着头想了一下,人家喜欢,我不一定喜欢。张冬雅苦涩地笑一下。他好像喜欢你哦。谁说的,喜欢我没用,我已经有高超了,年底就要结婚了,谈他不是多余?嫂子,你对林格这么感兴趣,是不是暗恋他。舒畅气得狠狠地捏了她一下,看你还敢胡说八道。他看起来吊儿郎当,其实人很聪明,也讲义气,又有责任心。不过听说,鄢紫云很喜欢他。有人还说鄢紫云上了他的当。上什么当?他把鄢紫云给那个了。什么那个?睡了——!谁把谁睡了?张跃明惊讶地睁大眼睛追问。舒畅忘记父母在身边说漏了嘴,赶忙圆场道,电视剧里的人。曾春萍已经结束她的热线电话,高兴得手舞足蹈,像中了彩票,兴奋得饭也不吃,又开始盘算开店资金的事。

一听龙华集团的人来了,江南煤矿的各家各户都在打着小算盘,特别是即将到达退休年龄的惶恐不安,很想知道龙华集团收购江南煤矿实施的方案和具体细节。这是一个让江南煤矿许多人等待很久的大喜讯。张冬雅无法体会别人那种喜出望外的感情,她对江南煤矿的将来会是怎么样不太感兴趣,她觉得自己是游离于这个矿山之外的一叶孤舟,这不是她想停泊的港湾。她知道这是高超卖的一个关子,他不想龙华集团来收购江南煤矿,真实目的是让龙华集团来投资旅游事业。龙华集团不知道煤炭快要枯竭,按照眼前的速度,顶多还有一年的开采时间,引诱人家来收购,给别人挖坑,害人终害己,到最后有打不完的官司。

鄢紫云和张冬雅在生活区的门口碰上了。鄢紫云吃完拿在手里的包子,说,昨天晚上还是狂风暴雨, 今天已经阳光明媚了。张冬雅笑了一下,老天爷的脸说变就变,江南煤矿要彻底地改头换面,还需要一番功夫。你看着这些人,哪像一个上班的样子,比逛公园还悠闲自在。几十年的老习惯了,一朝一夕也改不了。一路上走来,边走边吃早餐的,闲聊打情驾俏的,打着哈欠衣衫不整的……五花八门,什么样的状态都有。不是改不了,还是愿不愿意改。怎么改?鄢紫云朝办公楼看了看,还是昔日那栋灰不溜秋的五层小楼,什么异常情况也没有,嘟哝一句,不是说龙华集团的人来了吗?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你希望有什么动静,大张旗鼓地鸣锣开路,让子弟学校的学生举着鲜花夹道欢迎?她想起读书的时候,不知道参加过多少这样的活动,嘴里喊着欢迎欢迎,热烈欢迎的口号,手里摇着塑料花,像一个木偶被人操织着,现在想起来是太可笑。后来她一直都想不明白, 那些被欢迎的人怎么可以那样若无其事地从人群中走过去,没有丁点儿的不自在,如果是自己,肯定连走路都不会走了,想着想着,就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在偷偷笑什么?人家是来投资办矿,又不是来做访问。来那么几个人,掀得起多大的风浪,是不是皮包公司来浑水摸鱼。这样的悄无声息,还是让鄢紫云觉得有点反常。张冬雅说,小小称砣压千斤, 咱们这个破矿还有什么油水可捞,白给都没人要。你是江南煤矿的人,都被你贬得一文不值,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十来亿的资产,那么多钱,数都数得你胳膊发麻。死骆驼还有谁感兴趣,不如剥了皮,分块肉给人家解解谗。

你巴不得江南煤矿倒闭,你有本事,可以自己出去混饭吃,这里还有那么多人怎么办?不要那么自私。靠别人是靠不住的,主要还是我们自己去努力,像以前一样靠国家靠政府,别说龙华集团几个人,上帝也无能为力!我们自己怎么努力?除了上班,我们一个当工人的,还能做什么?关心企业的生死存亡,就是每一个职工的事。 张冬雅微微笑。我们当工人的只能关心发工资的那天,有没有工资发。好了,不说这个了,星期日进城上街去? 没时间,倪优良说要买点杨梅泡酒,以前都是吴美淑泡,今年她说不泡了。倪优良喜欢喝杨梅酒,正好趁休息的时候去买点杨梅。张冬雅看着她暧味地笑着,说,想不到你还这么关心他。自己的男人,我不心疼谁心疼,你要加油呀,早点生个小孩,要你即将退休的婆婆吴美淑给你带,不要三心二意,这山望着那山高!我早说过不要小孩,江南煤矿这状况能养活小孩,我看没戏。等龙华收购接管看收益再决定。冬雅,你不要让眼睛长到眉毛上去,像高超那个高度的男人太少,你要好好珍惜。你看矿里还有几个女孩子像你没有结婚。鄢紫云的话说得有点刻薄。张冬雅就是不将她与高超已经定婚的事告诉给鄢紫云,更不告诉她自己已经离开江南煤矿,虽然不在市旅游局上班,可是货真价实的旅游局干部。如果鄢紫云知道这事,她一定嫉恨死了。

按照高超最初的设想,龙华集团派来一个姜姓和一个杨姓的副总,协助高超的工作,带来两个亿资金。江南煤矿的领导班子全部参与会谈,老矿长黎世雄怕高超涉世不深,上龙华集团的当,强烈要求至始至终参加,直到签定协议为止。高超也理解他的一番好意,暗地要他唱红脸,通过他的嘴把江南煤矿所有的想法都说出来,然后一项项地去谈。在收购与合作的字眼上,双方纠缠不清,特别是黎世雄红了脸,还捶了桌子,说,你们说邓老人家南巡是说过,摸着石头过河,不管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这是要我们继续坚持改革开放,大胆创新,这是方向。同时他老人家也强调,坚持党的“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的基本路线,走社会主义道路,一百年不动摇。我们不能把社会主义的江南煤矿卖给资本。如果不是合作,没有谈的意义。为了收购与合作争论了半天,最后迫使龙华集团妥协,以投资名义加盟江南煤矿,初步达成协议,按投资多少资金来分成。投资2亿提成总效益的10%;投资4亿提成总效益的20%;投资6亿提成总效益的30%;投资8亿提成总效益的40%;投资10亿提成总效益的50%。在达成这个协议之前,高超按照他旅游的长远规划做过一番预算。前期开发费用至少需要30亿,开发成功,每年按3亿的收入,十年可收回成本,十年以后的收入就是赚的,可谓是一本万利,等着数钱。

他们封闭似地关在办公室两天,吃饭都是送盒饭,不许任何人透露。倪优良作了全程记录,在签定协议那一刻,双方的心情都是很沉重,这真是摸着石头过河——赌一把。龙华集团的副总姜江和杨威,请示龙华董事长,同意投资10亿,第一次投资5亿,五年后投资5亿。姜江和杨威怎么也想不到,一向小心到家的龙华董事长如此大胆地给江南煤矿投资10亿,基本掏空了家底,他就不怕打水漂?龙华董事长老谋深算,投资这笔钱是一石三鸟,龙华集团的长久发展,离不开高超的父亲高升、龙兴标副矿长的堂兄龙兴旺的支持。鉴于这种关系,江南煤矿没有龙华集团的投资,有他们两人和海鸥市委市政府的支持,旅游事业也会搞起来。我龙华何不伸出援助之手,给广州市委政府领导留下一个顾全大局的好印象,送给高升和龙兴旺一个人情。任何投资是有风险,但他坚信高超的能力。

双方签定协议后,就施实方案及分工和管理细则进行了详细研究。姜江负责管理江南煤矿的人员配制和工作纪律,杨威负责江南煤矿财务及龙华集团投资款项的监督,黎光明负责旅游开发,龙兴标负责安全生产和销售,高超除负责全矿所有工作外,还要负责融资开发资金20亿。黎世雄得知情况,替高超捏一把汗,问高超你从哪里融资20亿?高超笑过之后,严肃地说,一、银行贷款。二、民间入股。三、招商引资。我看问题不大。黎世雄听罢,有其父必有其子,长江后浪推前浪。黎叔老了,江南煤矿的生存与出路全指望你了——!黎世雄的声音有些哽咽,抹去眼泪走了。望着老矿长踽踽独行的背影,想着他老婆不生小孩,心中禁不住地荒凉起来。他从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一直在江南煤矿,把青春、汗水和精力全给了江南煤矿,如果不解决全矿的后顾之优,愧对像老矿长这样的老工人。高超站在办公楼的口子上,任凭春风吹拂,心里暗暗地给自己鼓劲加油。

实施的方案及管理条例尚未出台,整个矿山的气氛就紧张起来。年老的想着怎么退休,极力地寻找退路,年轻的迟到早退的现象仍然不少,但不敢像以前那样明目张胆。鄢紫云看着墙上的钟,已经七点钟,早过了下班时间,倪优良才晃晃悠悠地走过来,把搭在肩膀的衣服往沙发上一甩,闭上眼睛不说话。他想着高超下的这把大赌注,是赢是输还是未知数,心里惶恐不安。鄢紫云觉得他最近有点奇怪,不像以前那么主动跟她说话,有时候问他一个什么事,也是爱理不理的,时不时还背着她唉声叹气,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是不是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她觉得这不太可能,因为林格更不愿意别人知道他们之间的事,倪优良不可能听到,但倪优良突然改变的态度还是让她心里发毛。如果是以前,无论如何他都会先打一个电话,告诉她要推迟下班的原因。这么晚才回来,又开会了是吗?倪优良没有吭声。没听到我说话,耳朵有毛病?她埋怨了一句。累死了,开了一天的会,受了一天的训斥,屁股都坐起茧了,腰也酸了,耳朵还嗡嗡直叫。你也没必要对我做出这个样子。鄢紫云把饭菜端上桌来,一天到晚呆在办公室开会,把煤炭和瓷板卖出去就是市场经济。你还懂什么叫市场经济,不简单啊,如果你去开会就好了,吹得天花乱坠, 谁信啊。到底开的什么会?人家的发家史。人家收购投资10亿,他们就是有本事,管理有方,我们都是一些破烂,思想陈旧,没眼光,没远见。人家一个一百人的小建材公司,十几年时间发展到上市公司,本来就不简单,还摆什么国有企业老大哥的架子?鄢紫云还是有点失望,有没有说公司以后怎么办, 听说我们这些机器过两年都要被淘汰,是不是真的?有没有说要下岗裁员?没说这些,你少操那些闲心,都在想身分置换拿一笔钱,人家的钱那么好拿,没置换的时候,我们还是这个企业的人。身分置换,我们就什么也不是了。刚才我看到白晓红和肖乐在摆摊卖菜,他们虽然被开除下岗,也许是坏事变好事,挣的钱比我们多。白晓红不要脸面放下身段卖菜,在哪里卖菜?在菜市场。我去找她还钱。这么急找她还钱,她心里一定不舒服,还说你没有同情心,痛打落水狗。我劝你还是缓缓再说。

鄢紫云对倪优良这种态度,心里很不高兴,自己能当上陶瓷车间业务部经理,应该是一件开心的事,更开心的是以后还有那么点小小的权利。白晓红他们的事真不是你举报?骗你干什么?我哪里会去管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别说偷那么点东西,把煤矿都偷走,也不关我的事。顿了顿,鄢紫云说,他们在怀疑我,白晓红和肖乐见我,理都不理。你又不求她什么,少呆在一起少惹些麻烦,我看她天天泡在麻将馆里,很有钱嘛。倪优良知道这个举报人十有八九是吴美淑,她最讨厌白晓红跟鄢紫云混在一起,自寻死路。鄢紫云没来由地叹一口气,和白晓红闹僵,意味着失去林格的消息,你表妹夫那边还没消息?这么久了,今天下午我打了一个电话问过了。鄢紫云对钱的热情有点太过份,倪优良心里想,他不知道要不要把真实的情况告诉她,也许本来就是一桩子虚乌有的事。虽然她现在对自己和母亲的态度好了一些,如果是因为钱,他心里会更难受。怎么说?鄢紫云心头一喜,她好像看到了江南煤矿那一双双既羡慕又嫉妒的眼睛,那些巴结讨好的笑脸,张冬雅那十万块钱算什么,九牛一毛而已。刚才下班的时候,闲聊过几句。他怎么说?下个月才有结果。 其实他根本没打电话。只是为安慰下她而已。下个月……今天是十几号,还有半个月啊。倪优良想过之后说,我现在不是业务员了,表妹夫来不来买瓷砖无所谓。你不是业务员,我现在是业务部经理,叫他直接与我联系呀!

倪优良看着鄢紫云那充满期盼的脸,心里很难受。他今天才明白在姑妈家妈妈当时听错,他不知道要装修房子,想让他帮他们买些内部处理的瓷板。妈妈当时听错,他不知道怎样才能把事情真相告诉鄢紫云,她对这事的希望抱得越大,他就越害怕看到她恼怒失望的样子。如果有这么多钱,我们就到市里买一套商品房,以后想进城也不用匆匆忙忙赶回来,上班就住在这里,休假就去城里。这是从她懂事开始就梦寐以求的事,这样才是个真正的城里人。倪优良看鄢紫云一眼,紫云, 我想问你点事,希望你对我说真话,千万不要瞒着我,我想听实话。她咯噔一跳,什么事? 以前,我也问过你,你说你的工作是你们家亲戚帮你找的,那一个亲戚是谁,哪里的?怎么从来都没有和我们来往过,人家帮了你这么大的忙,理所当然应该感谢才对。原来是这么回事,她轻轻地松了口气,这桩事和林格的那桩事比起来就不叫事了,何况又过去这么多年,看来吴美淑又在后面嘀咕她的什么不是。今天,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再去计较,但你一定要诚实。我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原来你就是为这个事给我脸色看?鄢紫云嘲笑,你妈是不是说我离过婚,用结婚去骗人家帮我找工作?真是的,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这几年还会过得这么安宁?你就快点说实话吧。她叹了口气,你还记得以前我跟你说过那个叫姜江的人吗?他以前对我很好,那张结婚证也是我和他的一个表弟办的,我和他表弟连面都没见过。当年,他表弟的妈妈退休,家里的孩子都有工作,所以姜江帮我去找他们,可是无缘无故地也不能让我去顶职,才办了那个手续,想起来也真是好笑,那时就是特别希望有一个工作。后来为了感谢他们,给了八千块钱。事情就是这样的,要不,你去问我妈。派出所的人怎么会知道?我的户口迁过去了,要不然怎么顶职?如果真是见不得人的事,我还会让你妈帮我去迁户口,我没这么蠢。鄢紫云狠狠地瞪了倪优良一眼,咬牙切齿地说,我有没有跟别的男人睡过,你妈不知道,你自己也不清楚?原来是这样,倪优良松了口气,以前你为什么不说清楚?提到姜江,倪优良马上想起龙华集团派来的那个姜江副总。

往事历历在目,一桩桩一件件涌上心头,她是多么的不心甘不情愿,如果自己完整无瑕的身子给了自己心爱的男人,心里就不会这样难过,一切都晚了,回不到从前,心一阵一阵地揪痛,不由自主地叹息一声,早知道是这样,我才不要这个鬼工作。那个人为什么对你那么好?喜欢我,你知道,曾经有多少男人喜欢过我吗?绝对超出你的想象,那时要不是他已经结婚,我才不会嫁给你呢。倪优良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你不肯要孩子,究竟是为什么?鄢紫云冷冷一笑,你妈这不是明摆看在挑拨离间,逼着我们离婚吗?不是,是我不好,对不起……倪优良连忙道歉,紫云,你可不要让我后院起火啊,现在上班真是烦人,一分钟都不想呆下去。怎么啦?办公室几个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你们平时称兄道弟的,不是很好吗?没出什么事当然好,出了事都恨不得把对方踩死,自己爬上去。出了什么事?倪优良叹了一口气说,你不知道,前几天那个杨威四处查帐。我们的帐目真是一塌糊涂,乱七八糟,大家互相推卸责任,狗咬狗。你不会有什么事吧?我能有什么事?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矿里的人对倪优良这两年的所作所为众说纷纭,虽然倪优良在她面前从没露出过什么马脚,她也确实是不知道是真是假。很多人都以为你发了不少财。我又没当官,能捞到什么好处,只不过比一般人好些,多赚几个出差补助,也是从牙缝里省出来的。惹不起,躲得起,替罪羊我是不愿意当的。他们不是司法机关,有什么理由查帐?有人举报陶瓷车间账目混乱,矿部组成以杨威副总为主的调查组,秘密进驻陶瓷车间,新车间主任石志军配合得非常积极。我没有什么事,担心的是老主任龙兴标。他刚当上副矿长不久,有人妒忌他才举报他。谁知道内情?我也不知道。肯定是陶瓷车间人。 这几天有好戏看了。什么好戏?那么多乌龟王八蛋下台,不好看?你少幸灾乐祸,这个下去了,那个上来,还不是一样,天下乌鸦一般黑。鄢紫云苦笑一声,唉,跟你说件事,我们去买一台电脑。张冬雅说,现在不会玩电脑的人就像五六十年代的文盲,赶不上潮流了。赶潮流,你一个家庭主妇赶什么潮流。把家里打理好,把丈夫侍候好,再给我们倪家生一个儿子传宗接代,就万事大吉。我不是一个生孩子的工具。想买电脑,上网找小白脸?鄢紫云甩开他的手,我没你想的那么龌龊。那买电脑干什么?前几年,不是吵着闹着要读夜大么?参加自学考试,拿一个什么文凭给我看看,拿出来,我马上给你去买。倪优良伸出手,在她的面前摆了又摆。拿不出吧,你们女人。就你这副德性,没主见,没脑子,喜欢跟在别人的屁股后面跑,别人有的,自己也想有,这叫红眼病。我还不知道,张冬雅有的,你也要有。你干嘛要和她去比?她不嫁人,你也不想跟我了,莫名奇妙。你……鄢紫云气得脸色铁青,委屈的泪水溢满眼眶。什么青春、事业、爱情……对一个结了婚的三十岁的女人来说,都已成了遥不可及的奢侈品。

鄢紫云去菜市场找白晓红还钱时,倪优良告诉说,肖乐的父亲突然病重,没有钱还的,不要去。他没有说白晓红在他手里又拿走两千块钱给肖乐父亲治病。鄢紫云有些不相信,她想到菜市场暗访一下。走到菜市场门口,远远看到白晓红一个人在忙碌,肖乐去乡下服理他父亲去了。倪优良说的是真话,此时此刻问她还款真是落井下石。但她根本没有想到倪优良也参与了偷盗钢材,白晓红没把倪优良供出来,表面看来是白晓红和肖乐出于友谊,她俩承担一切责任被开除下岗。在倪优良看来,那天晚上他喝了酒,头脑发热,在白晓红拉扯下,糊里糊涂地干了一辈子都不想干的事——偷盗。事发后,白晓红虽不把他供出来,但成了这对鸳鸯的“敲门砖”。白晓红明确地表示,她除借鄢紫云的两千元不还外,他到张冬雅手上借的两千元是“封口费”,这次拿走的两千元算是“看望费”,一共敲诈了六千元,往后还有什么费,眼下不得而知。糊涂呀真糊涂。倪优良躺在沙发上,想到后来会越陷越深,什么时候才从陷阱里爬出来。只要龙华集团正式接管身分置换完毕,站稳脚跟,我就不理睬他们。

张冬雅从市里回到江南煤矿谁都不想联系,这时候只给倪优良打了一个电话,邀请他一同前去看望白晓红和肖乐。他不敢去见张冬雅,借故说龙华集团的人没有走,今天在开会研究交接事宜,没时间陪同。他也不告诉白晓红和肖乐在菜市场摆摊卖菜。在诚实方面打了折扣,使张冬雅白跑了一趟肖乐的乡下,气冲冲地回到了家,看到父亲和嫂子都不在家,曾春萍的嘴喋喋不休地数落着:江南煤矿的人如果个个都像他, 这企业早就冲出中国,走向世界了……去年给他评了一个劳模,除了一个一文不值的荣誉证,一分钱的奖金都没有。不知道他图什么。他们现在加什么班,还没恢复正常生产。都是一些破铜烂铁,不修怎么生产?

母女俩谈论着江南煤矿的现状,张冬雅虽然离开江南煤矿,心里还牵挂着江南煤矿的前景和命运。一旦煤矿枯竭挖不出煤碳,高超如何力挽狂澜还是个问题。嫂子舒畅什么时候下班进的屋,在母亲身后插嘴道,得到消息,现在完全不准办理退休和请假手续,很多人辞职,很多人停薪留职下海。这两天我们车间走了好几个,特别是那些技术工种,走得都差不多了。张冬雅看着曾春萍的背影,做了一个鬼脸,说,妈,你不用退休,我和哥养你。煤矿还能办退休么?曾春萍忧心忡忡地问。我问过劳动局的表舅,他说身分置换是国家的政策,以后再就业、福利、社保……政府都有优惠政策,具体的情况,我也说不清楚,他说你们不要轻易辞职。舒畅将信将疑地问,哪个表舅? 我听说身分置换的钱会多一些, 其它的没听说。我还能骗你们?曾春萍看张冬雅一眼, 身分不置换不退休,那不是坑我自己吗?不行,冬雅,明天去找高超问清楚,弄到矿里退休指标,身分置换立即办理退休手续,安心地为你们服务。

第二天上午,张冬雅去找高超为妈问问退休的事,顺便去矿部图书馆借几本有关江南煤矿所在地的民俗文化书籍。煤矿所在地有一座名叫青山的高山,储藏的数亿顿煤炭全在青山脚下,统计数据表明,煤矿坐落在风景秀丽的青山脚下,方圆十来公里,大大小小上百座山,数十条山川河谷,上万亩粮田,七八千居民,九个自然村,森林覆盖率高达百分之八十。山里的农民以种植水果稻谷为主,芒果、荔枝、龙眼,杨桃、槟榔、菠萝蜜遍地都是,尤其是菠萝蜜闻名于世,独具风味,格外好吃,曾是进贡皇上贡品,远销东南亚。药材杜仲亦是有名,药效显著,成为稀缺货;野生的桂皮敢与杜仲嫓美,香味更是一绝,供不应求。最有名的当属青山,是广州市最高的山。它有多高,地方志没有详细记载,民间说法是离天只有三尺山;青山有个很高的瀑布,叫青山瀑,是全市最高瀑布,雄伟壮观,疑似银河落九天;瀑布潭有多深,山里没人说得清,传说咸丰皇帝巡查江南青山之后不久的一天深夜,瀑布潭喷起数十丈高的冲天巨浪,夹杂着煤块,砸烂房屋,淹没了几个村庄,冲走了百姓庄稼,死伤数百人。后来有人说,咸丰是个倒霉皇帝,走到哪把灾难带到哪。从瀑布潭冲出的水不是山泉,而是咸味的海水,后人猜想海水有多深瀑布潭就有多深。由此,青山人都认为青山的瀑布潭与五六十路远的大海连成一体。从喷发的煤块看出,不远处的海底一定发生过火山爆发,从瀑布潭洞口喷涌而出。那次虽然付出沉重代价,却意外发现青山遍地有煤,储藏量特别大,才有这个江南煤矿。

一百多年前,开发煤矿的是青山乡人,名叫黎广大。一八四0年鸦片战争后,出身于青山乡的黎广大,从英国留学回来,目睹英国侵略中国的种种罪行,面对中英双方签订的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南京条约》,中国开始向外国割让土地、赔款、商定关税,严重危害中国主权,被沦为半殖民半封建社会,丧失独立自主的地位,促进小农经济解体,经济严重衰退,民不聊生,心里怒火万丈。一次,一个学地质矿产的同学来他家玩,发现青山下有一座大型煤矿,为了百姓的生存,他做通父亲的思想,拿出一部分钱来进行开掘。先从小煤窑作坊开始,实行手工挖掘,想不到越挖越多,决定扩大再生产,两年时间,雇工从四五人发展到上百人,大大地促进了青山乡的经济发展,得到全乡广大百姓的支持和拥护。一八四八年七月成立董事会公司,黎广大被选为董事长(矿长)。从一八四八年至今的一百多年里,先后诞生过十多位长,高超的父亲是第十五任矿长,是最辉煌的时期,眼下的黎世雄是第十六任矿长,是最艰难低谷的时期。倘若将江南煤矿卖给龙华集团,建成旅游文化胜地,这座煤矿的历史就此终结,黎世雄成了最后一任矿长。高超知道江南煤矿开采的最多时间只有十年,最短的只有五年。为了改变青山乡的面貌,不再到煤矿挖煤挑煤谋生,必须把青山乡的旅游文化搞起来,利用青山乡所有的民俗为基础,开农家乐和民宿馆,建设好旅游设施,吸引更多的人进来游玩。这副担子落在高超的身上,也是高超拉她回江南煤矿的目的。他跟张冬雅说过,龙华集团投资江南煤矿也是出于对青山乡丰富多彩的黎族民俗文化感兴趣,基于国学文化的热度,加进一些龙文化元素,青山乡的民俗文化将大放光彩。想到龙华集团过早管控,在她成立青山旅游文化公司是不是干预,张冬雅有些担心。在找到高超时谈及这个问题,高超安慰她这是市旅游局成立的公司,龙华集团是不会干预的,不敢干预,无权干预,大胆地干吧!

在去图书馆的路上,张冬雅遇见了鄢紫云,鄢紫云笑得有点无可奈何,挽住张冬雅胳膊说,改朝换代也这么容易,还以为会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举措哩。改变了不好吗?矿里现在这个样子才真正有了点现代企业的特色,迟到早退的少了,闲着没事干的人呆不住了。 江南煤矿的人如果早一点这样自觉自律,轮不到别人来收购我们,是我们去收购别人。这怎么能怪我们工人呢,都是那个贪污犯把我们害到现在这个地步,接任的黎世雄矿长,使出浑身解数都改变不了。那个该死的家伙,只判一个无期徒刑,太轻了。江南煤矿原来的董事长被举报后,查出来贪污两百多万,矿里的人都不相信只有这个数,都说那个家伙该千刀万剐。一个朝代灭亡,光怪皇帝老子一个人也不对。不怪他还能怪准?上梁不正下梁歪,不是他,煤矿不会落到今天这个下场。现在好了,高超制定的管理措施没人情味,大家还得遵守。劳动纪律本来就是应该遵守的。张冬雅笑。不过人也怪,以前什么管理制度,条条框框比现在还多,就是没效果,现在都老实多了。制度不在于多少,而在于能不能落到实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以后的身份不同了,违反哪一条,矿里都可以跟你解除合同。以前,要想开除一个工人,那可不是企业说了能算数的事。张冬雅笑着叹气,国有企业工人的优越感,已经一去不复返了。鄢紫云叹着气说,很多人说搞身分置换后就不干了,倪优良也想辞职,他妈妈不准他辞。冬雅,旅游公司什么时候成立开业?快了快了。到你公司上班行么?跟着你走有肉吃。到时候再说吧。如果倪优良辞了,我就跟他一起辞, 我也不想呆在这个鬼地方。张冬雅看了看她,打工无论走到哪里都一样,哪个老板做生意都想挣钱,投出去越少收回来越多,才叫做成功。当然,不到走投无路的时候,不要轻易说放弃这个工作,没有工作的时候,你才知道有一个工作心里多踏实,我们已经到了经不起折腾的年龄。只有十几二十岁,学什么都来得及,跌倒可以再爬起来,我亲身体验过这种感觉。

听到张冬雅说出这样的话来,鄢紫云心里一凉,三十岁的年龄,每天早晨醒来的时候,耽心眼角是不是多了几道皱纹,头上是不是长出了白头发,不敢再无所顾忌地大吃大喝,因为自己不再年轻。如果他一个人出去做事,我不放心,谁知道他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你怕他在外面找女人?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如果他要另外找人,一天到晚呆在你的眼皮底下都会出事。花心也要机会,在眼皮底下,他多少会有所忌讳。你干嘛对自己这么没信心?你还以为找一个男人就是找了一张长期饭票。女人不能指望男人,主要还是靠自己,自己要对自己有信心。鄢紫云能感觉到张冬雅话里的真诚,可她讨厌她的优越感,那骨子里透出来的高高在上的优越感让她感到压抑。

鄢紫云回到家里,不见吴美淑。她想不到个性好强的吴美淑去了林仁礼家,找林仁礼把她的档案年龄改大。老林,今天我有事来求你,这件事,你可要帮我。什么事?林仁礼已经猜到了吴美淑的来意。听说这个月矿里可以办批正式退休的,按政策来说,我还差一年,你帮我想一个办法,他们都在说买断工龄,以后就没有退休这回事了。谁说的?到了年龄,肯定可以正式退休,参加社保就是退体。林仁礼看了林格的房门一眼。迟退不如早退,现在我想好了,还是正式退休的好,什么后顾之优也没有了。你就帮我我在档案上改一个字,你看,东西我都给你准备好了,这是褪字用的,他们说只要在字上涂一下,一点痕迹都没有。林仁礼拿过玻璃瓶打量着,瓶内装了小半瓶无色的液体,问,从哪里搞来的?不用你管,保证有用,人家已经用过,一点痕迹都不留,要不,我试试给你看。吴美淑说着,就到处找纸和笔。不用试,我相信,你不是还不想退嘛,急什么?上一年班再说,也体会一下资本家的管理方法。我已经想通了,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你也办了算了,自己给自己改还不容易?你以为那么简单,我改了就行?人事处有记录,县劳动局还有备案呢,我怎么改?吴美淑斜着眼,横他一眼,你不要跟我假正经,你们档案室的人,又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其它地方的事不用你操心,我去跑路,你只要把档案年龄改大一岁就行。林仁礼无可奈何地说,不用这么急, 就是坐牢,也只有一年了。不是这个问题,今天都不知道明天的事,你还能预料到明年,谁知道明年会怎么变?吴美淑没想到林仁礼是这种态度,满脸不高兴地说,咱们认识这么多年,这点小事,你也不帮忙,又不是要你去杀人放火,出了事,我自己承担责任。我不是不帮你,你说矿里这么多人,人家都知道你的年龄,突然改大,人家怎么相信。林仁礼又一次看了看林格的房门。你管人家相不相信?上个月在市场上卖拖鞋的那个女贩子,现在是煤矿职工了,还有十几年的工龄,你相不相信?运输车间那个姓王的断了半根手指头,办了一个工伤正式退休,二十几岁的人在家里拿着退休工资玩,这不都是他们那些人串通一起瞎搞的,以为人家不知道。煤矿就这样,尽是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要不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林仁礼已经被吴美淑逼得无路可退。这次我下了决心,绝对不后悔。以后有天大的好处,我都认栽。能不能办,你都得给我办,我可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事,要不然,我就不认你这个老乡,我把东西搁你这里,我还要去跑其它路子,你给我抓紧点啊。

吴美淑狠狠地瞪他一眼,扭身摔门而去。林仁礼呆呆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叹了一口气。林格吹了一声口哨,从屋里走出嘲笑道,这下你怎么办?林仁礼烦燥地搔头抓耳,这可怎么办?

胖子刚买完菜回到家,正要吃早餐,听到林格与他爸谈及招工的事,叫了一声爸,也要林格他爸为自己想办法招工进来。多一个人多一份工资,家里就没吃闲饭的人。林仁礼要林格自己想办法,把胖子招工到陶瓷车间去,不就两全其美了。

林格不支声。过了好一阵,对胖子说,看到你就烦,谁给你招工,你从哪里来滚到哪里去。胖子在林家忍气吞声三个多月,又不是她找上门来,是林格他妈拉进门的,现在赶她走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等林格他妈回来说个清楚,如果他妈要我走,今天就离开。

胖子一气之下,把买来的菜放进厨房,躲进卧室睡了。时间临近中午,平时都是胖子做中饭,今天她不做,憋着气等着林格他妈回家。他妈下班回来,见厨房冷冷清清,未闻到任何菜香味,她知道肯定出事了。林格他爸上下午班,他以为胖子发一阵气会做中饭的,等他从房间出来一看,发现胖子的那口行李箱不见了,林格也不见了身影,于是认定胖子这回真走了。

林格他妈在家里到处骂人。她给自己下了一碗面条,吃过之后进房休息了。林仁礼饿着肚子悄悄地蹓去上班了。这天晚上,林格不敢回家,在自己的公寓与姜新立他们打牌。在他眼里,胖子离他而去是一种解脱,他可以放心大胆地与鄢紫云周旋,猛烈地去追张冬雅。可他不知道张冬雅早有心上人高超。倘若他去追张冬雅,用鄢紫云后来与林格分道扬镳时的话说,林格,你胆子真大,不顾死活,这叫鸡蛋碰石头。

张冬雅与高超好,林格真不知道,蒙在鼓里。有时在高超面前与张冬雅抅肩搭背,尽管张冬雅严厉地拒绝他,走到高超身边,他还厚着脸皮对张冬雅说一些暧昧的话语,动手动脚。高超对他射去强烈光芒,有时故意大声咳着,可他不识趣,仍然不收敛,我行我素。有一次,在林格疯狂抱着张冬雅的脸准备亲吻时,被张冬雅狠狠地搧去一耳光,把他的嘴唇打出了血,打得他忘记了时间,一个人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传达室拉上总开关,整栋办公大楼灯光熄灭,他才踉踉跄跄地下楼回家去。这天晚上,林格没有回到父母家,回到自己的单身宿舍,顾不上吃饭倒床睡了,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醒来。昨天张冬雅打了林格一耳光后,她也没有回到父母家,去了高超公寓。这是一套一百二十米的大房,当年所谓的“矿长楼”,有些超标,这不是在高超父亲手上建的,是接手高超父亲那个狗屁董事长建的。江南煤矿在他手上改为公司,将矿长改为董事长,实行股份制,动员全矿工人及社会上集资,欺骗大家投入的集资款,在青山脚下建一片小栋别墅,让利百分之二十,使集资的人都住上别墅,呼吸到负氧离子的新鲜空气,喝到含硒的山泉水。

在长达两年的集资中,范围之广,人员众多,连市委市政府都有不少人参与,有的投资十万,有的投资五六十万,不少青山乡老百姓除拿出多年的储存款外,还到银行贷款拿去投资,集资所得款高达六个亿,公司承诺两年建成房子。三年多过去,还不见动工,从公司不断有人传出狗屁董事长把集资款转入情人弟弟账号的消息,所有投资人对此开始怀疑起来,联名写信向市委市政府投诉,并且集结上百人在市政府门口静坐,强烈要求江南煤矿有限公司退回集资款。市委市政府高度关注此事,组成以常务副市长组成专案组,对江南煤矿进行清理,发现有多笔数目巨大之款打入外地不同账号,其中打入广东湛江一个叫何清凤账号高达九千万元,其弟何清楚六千万元,市政府并派公安强行参与,对某某董事长的电话进行监听,没收其身份证,不许离开江南煤矿,冻结江南煤矿账号,停发全体矿工两个月工资,待追回其赃款退回投资人集资款再补发工资。某某董事长被判二十年徒刑,虽然入狱受到严判,但江南煤矿不论从经济、政治、工作和生活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特别是组织纪律像散了架,迟到早退、上班打牌、偷盗现象极其严重。黎世雄在这关键时刻上位当矿长,成为了“救火矿长”,矿部为了增添新鲜血液,把高超提拔上去,进入领导层,成为江南煤矿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总工程师,成为江南煤矿一颗政治“新星”,备受关注。上任那年才二十七岁,矿里很多女工拼命不乏追他,他总是回绝人家,江南煤矿不起死回生,自己就不结婚。在二十七岁到三十岁这三年里,有市里有关部门领导女儿,也有煤矿内部有关靓女矿工追他,都打动不了他的心。不知什么原因,张冬雅竟成了他的女友,很多追逐张冬雅的矿工男青年都不知道他俩已经定婚,拼命地追捧,不少程度地受到张冬雅的伤害。其中林格伤害最大,昨天她一巴掌把他打醒了,他决计离开江南煤矿到市里去找一份工作,谈一个漂亮女孩回来给张冬雅看看。

张冬雅打了林格后有些愧疚,她去他家找他向他道歉,可他不在家,只好与高超一起去高超公寓。他们俩谈爱一年多,只是通通电话,在张冬雅回来的三个月里,见面的机会也很少,张冬雅清楚地记得,高超仅仅只挽过她两次手,那都是夜晚从外面吃饭他送她回家,没有任何人看见。因此,大多同事及闺蜜都未发现她与高超有谈爱迹象,造成很多误会。张冬雅知道林格赶走胖子在拼命追她,他害怕姜新立抢走,于是把胆子放大,想亲吻张冬雅,他怎么都想不到张冬雅会给他致命的一巴掌,并且下手特狠,打出了一滩血,才产生辞职的念头。如果公开她与高超的恋情,林格也不会这样荒唐取闹,他毕竟得到一个知书达理的父亲林仁礼的耳濡目染和一个与世无争的母亲之影响。他虽然不大追求进步,当什么车间主任,他对于爱情的要求却特别高。被他赶走的那个胖子——黎世英,是老矿长黎世雄——现任工会主席的远房堂妹,与黎世雄没那么近亲,但是一个大家族,与黎世雄是真正的老乡,多少有点关系。能够与黎世雄攀上关系,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说不定运气来了,想去工会上班不是没有机会。

这是张冬雅第一次近距离接触高超。她以为高超会像猛虎下山地抱她亲她,但他不是。虽然抱了亲了,都是征得她同意,然后喝茶与她谈青山的旅游远景规划和江南煤矿的未来,一直谈到凌晨二时。他让她睡床上,他睡沙发。张冬雅在暗中窥见他往床上看过几次,他没有立即起身扑上床。张冬雅已经做好牺牲肉体的准备,迟早都是他的人,为何不提前进行男女媾合?张冬雅故意掀开铺盖,解开胸部两个扣子等他上床。可他没有,轻轻起床做好了早餐,等着张冬雅起床享受早餐。张冬雅因晚睡没睡好,到上班时间还没醒来,他写下一张纸条放在床头柜上,告诉他去上班,早餐热在锅里。

张冬雅吃过早餐,给高超也留下一张纸条,告诉他今天回父母家,看看从图书馆借来有关民情风俗的书,结合青山乡的古村及风俗景点,作出方案,送市旅游局审定。

上午十二点,张冬雅回到父母家,母亲在厨房忙着饭菜,她在客厅沙发上翻动着那几本书。听楼梯有脚步声,知道是父亲回家吃午饭。推开门走进来的还有跟在父亲身后的白晓红。冬雅,我说你肯定在家里,紫云还不信。张跃明笑咪咪地说着,拍打着身上的灰尘,把工作服搭在衣帽架上问,你妈呢?在厨房里。你们聊聊,我去打打下手。白晓红看着张跃明走进厨房的背影,你爸爸真好。模范男人。张冬雅笑着给白晓红倒了一杯水,问,你不是在菜市场卖菜?对,开除后不卖菜还能做什么?在楼下碰到张叔叔,就一起上来了。肖乐呢?他还在菜市场。白晓红一撇嘴,真是倒霉透了,这次他爸生病,用了将近一万块钱,让他出一半,我都不知道欠这么多的账,什么时候才能还清哦。人生病没办法,在这里吃饭吧,要不,把肖乐叫过来顺便吃一点。我才不管他吃不吃,他算什么男人,出了一点事,就六神无主,什么事都要我来做主。他自己回去会做的,别管他。

曾春萍从厨房里探出头来,热情地说,晓红来了,正好在这里吃饭,我做了红烧鱼,你有两、三年都没到我家来了。是啊,还是冬雅走的时候我来送行,都三年了,阿姨,您倒是越来越年轻了。还年轻,老太婆了,退了休,在家里也没事干,能吃能睡,身体比以前好了一些。你和冬雅是多年的好朋友,我冬雅离开江南煤矿到市旅游局上班也不远,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周末可以玩。白晓红看张冬雅一眼, 讪讪地说,你到市里工作了,我都不知道。张冬雅白了曾春萍一眼,曾春萍愣了一下,哦,马上可以吃饭了。说着把身子缩了回去。张冬雅问,半个多月前,听你和肖乐被开除,我托倪优良给你带去一千块钱得了么?我不知道,没听优良说。半个月前,他给了我两千块钱,不知有没有你的一千块钱。我跟他打了这么多年交道,倪优良实在,可能是鄢紫云不让他说。谁不知道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嫉妒心太重,你别以为她对你好,在我面前不知说了你多少坏话。张冬雅不以为然地一笑,谁都会在背后说别人的,我们不是圣人。来,洗手吃饭吧。张冬雅并不不在意这些,她不想让三个人的关系越来越僵。白晓红只好把要溜出嘴的话咽了回去——她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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