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安澜站在私塾院中的老槐树下,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清秀的脸庞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双手背在身后,挺直腰板,朗声背诵着《论语》中的句子:"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私塾先生周老夫子捋着花白的胡须,眯着眼睛点头。这孩子背得一字不差,语调抑扬顿挫,竟比那些年长他几岁的学生还要流畅。
"戴安澜,你可明白这几句话的意思?"周老夫子故意考他。
戴安澜眼睛一亮,不假思索地回答:"先生,这是说学习要时常温习,会让人感到快乐;有志同道合的朋友从远方来,也是件令人高兴的事。"
周老夫子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这回答不仅准确,而且从一个十岁孩童口中说出,显得格外通透。他教了三十多年书,见过不少聪慧的学生,但像戴安澜这样既聪明又踏实的,实属罕见。
"好,很好。"周老夫子连连点头,"那你再说说,为何孔子要将这两句话放在《论语》的开篇?"
私塾里的其他学生都屏住了呼吸。这个问题对他们来说太难了,连十五六岁的学生都未必能答上来。但戴安澜只是略一思索,便开口道:"学生以为,孔子是想告诉我们,学习和交友是人生最重要的事情。只有不断学习,才能明事理;只有结交良友,才能互相促进。"
周老夫子手中的戒尺"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他弯腰拾起戒尺,掩饰内心的震惊。这孩子不仅记忆力惊人,理解力更是远超同龄人。
"戴安澜,你父亲教过你这些?"周老夫子忍不住问道。
戴安澜摇摇头,黑亮的眼睛里闪烁着真诚:"父亲只教我识字,这些是学生自己想的。每次背诵时,我都会想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会这样说。"
周老夫子长叹一声,转向其他学生:"你们都要向戴安澜学习,读书不是死记硬背,而是要用心思考。"
下课后,戴安澜收拾好笔墨纸砚,正准备回家,同窗好友陈志远跑了过来,神秘兮兮地拉住他的袖子:"安澜,听说镇上来了个耍猴戏的老人,正在集市表演,我们去看看吧!"
戴安澜眼睛一亮,但随即犹豫道:"父亲让我放学直接回家..."
"就看一会儿!"陈志远央求道,"你背书那么快,周老夫子今天肯定不会再考你了。"
戴安澜终究抵不过好奇心的驱使,点了点头。两个少年穿过青石板铺就的小巷,向热闹的集市跑去。
集市上人头攒动,叫卖声此起彼伏。在一个临时搭建的小台子前,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台上,一位须发花白的老人正指挥着一只穿着红马甲的小猴子表演翻跟头。那猴子机灵可爱,每次完成动作,都会向观众作揖讨赏,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太厉害了!"陈志远挤到最前排,兴奋地拍手。
戴安澜却注意到老人褴褛的衣衫和疲惫的面容。老人虽然卖力表演,但收钱的破碗里只有寥寥几枚铜板。当小猴子不慎摔了一跤时,人群中爆发出嘲笑声,有人甚至朝台上扔烂菜叶。
"别这样!"戴安澜忍不住喊道,"老人家已经很不容易了!"
他的声音在嘈杂的集市上显得格外清亮。老人抬头看向这个为他说话的少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感激。
就在这时,一阵骚动从人群后方传来。人们纷纷让开一条路,只见三个穿着统一服装的家丁簇拥着一个锦衣少年走了过来。
"是赵地主家的少爷赵世杰和他的狗腿子!"陈志远低声对戴安澜说,声音里带着畏惧。
赵世杰大摇大摆地走到台前,上下打量着卖艺老人,突然咧嘴一笑:"老东西,你这猴子偷了我家的桃子,该当何罪?"
老人慌忙鞠躬:"这位少爷明鉴,小老儿的猴子一直拴着,从未离开过..."
"放屁!"赵世杰一脚踢翻了收钱的破碗,铜板滚落一地,"我亲眼看见的!要么赔钱,要么把这畜生交出来!"
戴安澜握紧了拳头。他清楚地知道这是赤裸裸的讹诈。赵家在当地势力庞大,连县太爷都要给三分面子,普通百姓根本不敢得罪。
"少爷,小老儿身无分文,全靠这猴子挣口饭吃..."老人跪下来哀求,那只小猴子似乎也感受到了危险,瑟瑟发抖地躲在老人身后。
赵世杰冷笑一声:"没钱?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来人,把这猴子给我抓回去炖汤!"
三个家丁狞笑着上前,粗暴地推开老人,就要去抓那只惊恐的小猴子。老人死死抱住猴子的笼子,被家丁一脚踹倒在地。
戴安澜再也看不下去了。他一个箭步冲上前,挡在老人面前:"住手!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怎能如此欺负一个老人家!"
赵世杰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有人敢阻拦他。待看清是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时,他轻蔑地笑了:"哪来的小崽子,敢管本少爷的事?知道我是谁吗?"
"我不管你是谁,"戴安澜挺直腰板,声音坚定,"欺负弱小就是不对!这位老人家靠自己的本事吃饭,你们凭什么抢他的猴子?"
周围的人群开始窃窃私语。赵世杰脸上挂不住了,恼羞成怒:"给我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一个家丁挥拳向戴安澜打来。戴安澜虽然年纪小,但从小跟着父亲习武强身,反应敏捷。他侧身一闪,同时伸脚一绊,那家丁重心不稳,重重摔在了地上。
"好啊,还敢还手!"赵世杰气得脸色铁青,"一起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陈志远带着十几个私塾同学冲了过来,将戴安澜和卖艺老人团团围住。
"不许欺负我们的同学!"陈志远高声喊道。其他孩子也纷纷响应,虽然声音还带着稚嫩,但人多势众,竟也形成了一股气势。
赵世杰见状,脸色阴晴不定。他虽横行乡里,但也不敢公然殴打一群学童,尤其是这些孩子大多来自镇上有头有脸的家庭。
"好,很好!"赵世杰咬牙切齿地说,"我记住你们了,特别是你!"他恶狠狠地指着戴安澜,"咱们走着瞧!"
说完,他带着家丁灰溜溜地离开了。人群爆发出欢呼声,纷纷为孩子们叫好。
戴安澜扶起卖艺老人,帮他把散落的铜板一一捡起。老人感激涕零:"小恩公,今日多亏了你,不然小老儿真不知如何是好..."
"老人家不必客气,"戴安澜腼腆地笑了笑,"这是我应该做的。"
陈志远兴奋地拍着戴安澜的肩膀:"安澜,你太厉害了!居然敢当面顶撞赵世杰那恶霸!"
戴安澜摇摇头:"我只是做了对的事情。不过..."他眉头微皱,"赵世杰不会善罢甘休的,大家这几天要小心些。"
孩子们面面相觑,刚才的兴奋劲顿时消散了不少。赵家的势力他们都很清楚,得罪了赵世杰,确实不是闹着玩的。
"怕什么!"陈志远强打精神,"我们人多,他不敢怎么样!"
戴安澜没有多说什么,但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对策。他知道,以赵世杰的性格,一定会找机会报复,而最可能的目标就是落单的学生。
当天晚上,戴安澜辗转难眠。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床前,他索性起身,点亮油灯,取出纸笔,开始勾画私塾到各家的路线图。他必须想个办法保护同学们。
第二天清晨,戴安澜比平时提前半个时辰出门。他沿着私塾周围的小路仔细勘察,寻找可能的埋伏点。在一处竹林旁的拐角处,他发现了几枚新鲜的脚印——这里视野隐蔽,是伏击的理想地点。
戴安澜嘴角微微上扬,心中有了主意。他迅速在竹林深处布置了几处简易的陷阱——用藤蔓做的绊索,挖了几个浅坑覆盖上竹叶。虽然不会造成实质伤害,但足以让不熟悉地形的人吃点苦头。
"安澜,你在这做什么?"陈志远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吓得戴安澜差点跳起来。
"嘘——"戴安澜示意他小声,"我在设陷阱,防备赵世杰报复。"
陈志远眼睛一亮:"真有你的!需要帮忙吗?"
两个少年忙活了一阵,直到远处传来其他同学的说话声才停手。戴安澜叮嘱陈志远:"这事别告诉其他人,万一走漏风声就不好了。"
一整天,戴安澜都心不在焉,不时望向窗外。周老夫子注意到他的异常,但想到这孩子平时的表现,也就没有苛责。
放学时分,戴安澜故意拖延时间,等大多数同学都结伴离开后,他才慢悠悠地收拾书包。陈志远坚持要和他一起走,但戴安澜摇摇头:"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些事。"
"不行!"陈志远固执地说,"赵世杰肯定盯着你呢,我不能丢下你一个人!"
戴安澜心中一暖,但还是坚持道:"放心,我自有打算。你在这里反而会碍事。"
好说歹说,终于劝走了陈志远。戴安澜深吸一口气,故意选择了经过竹林的那条偏僻小路。不出所料,刚走到拐角处,三个黑影就从竹林里窜了出来,为首的正是赵世杰。
"小兔崽子,可算让我逮到你了!"赵世杰狞笑着,"昨天不是很威风吗?今天看谁来救你!"
戴安澜装作害怕的样子,慢慢后退:"你...你们想干什么?"
"干什么?"赵世杰一挥手,两个家丁扑了上来,"给我往死里打!"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跑在最前面的家丁突然"哎哟"一声,被地上的藤蔓绊了个狗吃屎。另一个家丁还没反应过来,脚下一空,掉进了浅坑里,狼狈不堪。
赵世杰愣住了,还没等他回过神,戴安澜已经抓起一把事先准备好的沙土,猛地扬向他的眼睛。
"啊!我的眼睛!"赵世杰捂着脸惨叫。
戴安澜趁机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大喊:"救命啊!赵家少爷打人了!"
这叫声引来了附近干活的农民,他们纷纷围了过来。赵世杰眼睛进了沙子,疼得直跳脚,两个家丁也灰头土脸,这场面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怎么回事?"一个年长的农夫问道。
戴安澜停下脚步,装作惊魂未定的样子:"赵...赵少爷带人要打我..."
农夫们面面相觑。虽然他们不敢得罪赵家,但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看着一个孩子被欺负。
"小孩子打架,算了吧..."有人打圆场。
赵世杰气得浑身发抖,但眼睛疼痛难忍,只得在家丁的搀扶下悻悻离去,临走时还不忘丢下一句狠话:"你给我等着!"
这场风波很快传遍了整个镇子。当晚,戴安澜的父亲戴明德被叫到了赵家。赵地主气势汹汹地要求严惩戴安澜,否则就要收回戴家租种的田地。
戴明德沉默地听完赵地主的指责,只说了一句话:"赵老爷,犬子若有错,我自当管教。但事情的来龙去脉,可否容我先问清楚?"
回到家中,戴明德没有立即责备儿子,而是让戴安澜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听完后,这位严肃的父亲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你做得对,但不该独自冒险。"戴明德最终说道,"明天我亲自去赵家赔礼,但田地...恐怕是保不住了。"
戴安澜眼眶红了:"父亲,都是我连累了家里..."
戴明德摇摇头,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记住,做人要正直勇敢,但也要懂得策略。有时候,直来直往并不是最好的办法。"
第二天,戴明德带着一些礼物去了赵家。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竟然说动了赵地主不再追究此事。只是从此以后,戴家租种的田地减少了一半,家境更加拮据了。
这件事后,戴安澜在同学中的威望大增。连周老夫子都听说了他的事迹,私下里对戴明德说:"令郎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胆识和智谋,将来必成大器。"
但戴安澜并没有因此骄傲。相反,他更加刻苦学习,同时悄悄组织同学们练习简单的防身术。他预感到,与赵世杰的恩怨还没有结束。
一个月后的傍晚,戴安澜正在家中温习功课,突然听到外面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开门一看,是气喘吁吁的陈志远。
"不好了!赵...赵世杰带人把私塾给砸了!还放话说要烧了周老夫子的房子!"
戴安澜大惊失色:"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才!"陈志远上气不接下气,"赵世杰喝醉了酒,说是因为老夫子偏爱你,所以要报复..."
戴安澜二话不说,抓起一根木棍就往外跑。戴明德从里屋出来,只看到儿子飞奔而去的背影。
"安澜!回来!"戴明德喊道,但戴安澜已经跑远了。
当戴安澜赶到私塾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如刀割——书桌被掀翻,笔墨纸砚散落一地,周老夫子珍藏的书籍被撕得粉碎。更可怕的是,赵世杰正举着火把,带着一群家丁向周老夫子的住处走去。
"住手!"戴安澜冲上前去,挡在赵世杰面前,"你要烧就烧我家的房子,不要伤害周老夫子!"
赵世杰醉眼朦胧,认出了戴安澜,发出一阵狂笑:"好啊,今天咱们新账旧账一起算!"说着,挥拳向戴安澜打来。
戴安澜早有准备,侧身躲过,同时一棍子打在赵世杰的手腕上。火把掉在地上,溅起一片火星。
"给我打死他!"赵世杰怒吼道。
五六个家丁一拥而上。戴安澜虽然身手灵活,但双拳难敌四手,很快就被打倒在地。就在危急时刻,一阵急促的锣声响起,紧接着是整齐的脚步声。
"县衙差役在此,何人在此闹事?!"
原来戴明德见儿子匆忙跑出,担心出事,立刻去报了官。赵世杰见势不妙,带着家丁仓皇逃窜。
差役们扶起鼻青脸肿的戴安澜,周老夫子也从屋里跑出来,老泪纵横:"孩子,你何必为我这老头子冒险..."
戴安澜勉强笑了笑:"夫子教导我们仁义礼智信,学生只是践行夫子教诲罢了。"
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连县太爷都不得不亲自过问。在确凿的证据面前,赵地主不得不低头认错,赔偿了私塾和周老夫子的全部损失,还将赵世杰送到省城亲戚家管教。
那天晚上,戴明德在祖宗牌位前点燃三炷香,让戴安澜跪下。
"安澜,你知道我们戴家的祖训是什么吗?"
戴安澜恭敬地回答:"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不错。"戴明德点点头,"今天我要告诉你我们戴家的历史。"
在摇曳的烛光中,戴明德讲述了戴家先祖如何在乱世中坚守气节,如何教导子孙正直做人的故事。最后,他取出一把古朴的匕首,郑重地交给戴安澜。
"这把匕首是祖上所传,今日我把它交给你。记住,真正的勇气不是为了逞强斗狠,而是为了保护弱小,捍卫正义。"
戴安澜双手接过匕首,感觉沉甸甸的,不仅是因为它的重量,更是因为它承载的责任与期望。月光下,匕首的刃口泛着冷冽的光芒,仿佛在诉说着某种无声的誓言。
从那天起,戴安澜更加勤奋学习,同时跟随父亲习武强身。在他心中,一颗为国为民的种子已经悄然种下。谁又能想到,这个在乡间私塾读书的少年,日后会成为令日寇闻风丧胆的抗日名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