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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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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1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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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谷屯》连载

第三章 合婚

俗话说:严父肩挑日月;慈母手写乾坤。隔了没几日,王家大太太又上了门,不同的是这次还带着来了二闺女和小儿子。

进了门,叙了礼,王家大太太就让闺女冲着我高祖父侯育昌跪下,说着:“她大爷,俺今个带来闺女,一不借粮,二不讨钱,不说旁什,专门是来报恩嘞!”高祖母赶忙搀扶起眼前这个姑娘,拉着手儿上下打量一番,便又送还王家太太手里,说道:“哎哟喂,他婶呀!咱家二侄闺女顷刻出溜成了大姑娘唻!”王家大太太应道:“小家闺女,光长身儿不长心眼,从不抛头露面,老实头一个。”俗话说:远瞅姑娘近瞅牛,下看鞋袜上看头。我高祖父侯育昌定睛仔细端详,实在讲,这闺女不愧为王家大户家人,模样俊俏,葳蕤耐看,礼节利落大方,只是身材瘦了些。

王家太太自包袱里抖出两副棉手护,给了我高祖母:“闺女自个学着敹的,我叫她给恁老俩口做了两副,天儿眼看就要冷了,也算做小辈的有个孝心啵。”我高祖母接了,看那针角,疏密有致,戴手上试了,大小正合适。“她婶可是会说话儿,大家院长出的孩儿,可是不一样嘞!”喜得她又拉了二姑娘的手儿,轻轻拍打着,夸奖道:“啅、啅、啅,娘胎里带哩。这闺女长得可真齐整,手儿灵巧,留作给俺做媳妇啵?”二闺女听到这话儿,扭过头背过身儿,欻,她的脸儿红到了脖儿根。

说话时,小黑妞儿上了两盘干枣子、焦花生儿,我高祖母刘氏跟小黑妞说道:“好了,你出去啵!”小黑妞低了头退出了堂屋。我高祖母刘氏说着抓了一把干枣子给了二闺女,王家太太道:“刚才儿,这不就是老伯母堂前的那个使唤丫头吗?”“是哩!如今也十二三了呢!”又说着转手又给二闺女抓了一把焦花生儿。二闺女腼腆地接了,不好意思吃,在娘的示意下出了屋,找黑妞说话去了。我高祖母刘氏:“她婶,闺女今年多大来着?”王家太太道:“恁瞅瞅,俺老糊涂哩,忘记给嫂儿说了,二闺女她来年倾刻就虚岁十八嘞。”我高祖母刘氏道:“咗,可该寻婆家唻!”王家大太太顺势应道:“老嫂子,恁今个把话儿说到了这,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不是?该说婆家嘞,咱家若是不嫌弃,就给老四作个小㗑?”王家大太太一出口,我高祖父侯育昌涉了慌,脱口说道:“哎哟,我哩哪乖乖!这可不中、可不中!”说罢,起身出了屋门,给侯安嘱咐了些话儿。

顿时,主客场面僵了起来。我高祖母刘氏一看冷了场,清了清腔子说道:“他婶呀,不是俺嫌气,嗔俊俏的闺女,俺侯家哪儿有这福份呐?”她顿了顿,又小了声儿说道:“他婶娘,家里四当家屋里头不是讨过两房不是?!”王家大太太急了眼:“三嫂呀,若冇嫌气俺添累的,搁恁老侯家,嫑说二房,三房、四房还能讨得不起?这闺女会过日子,恁看看、恁看看,截的布有轧汉褂子和裤子的、也有做棉袄表的,都是二妞她自个做的。剩下的布头子也瞎不了,可以做几双鞋面子了。”我高祖母唤人又给二姑娘叫了回来。二姑娘腼腆地一言不语,羞羞地站着拔弄自个的衣角儿。我高祖母注意看了,二姑娘的一身衣裳新做的,穿在身上十分可气,衬托得人儿更加妩媚。我高祖母摸了摸二姑娘身上的衣裳,喜了道:“是呀,我也相中这闺女的眼光了,恁看看、恁看看,这布的颜色,真鲜亮,轧身衣服穿上,得比织女仡巧俊多啦。她娘,赶明儿,让闺女跟俺去集上截些布,多轧些新衣裳。”

我高祖父侯育昌出屋门转悠了一会儿,又回到了屋里头,点上水烟。我高祖母刘氏扯了扯丈夫的衣衫,轻声咳嗽了一声,丈夫侯育昌会意,他深吸了一口,叹了口气,道:“他婶娘说到了这份上,俺老侯家还有啥哩可说嘞!跟恁老王家结亲也是俺老侯家上辈修的福份,他婶让闺女屈就,就这么着吧!”王家大太太见我高祖父侯育昌拍了板,向闺女一使眼色,机灵的王家二闺女会意,顺势跪下,害羞地喊道:“给爹娘请安!”高祖母刘氏高兴得嘴不合拢:“哎哟嗨,我嘞呢亲乖乖,快起来、快起来!”边说着双手赶紧将王家闺女搀扶了起来。王家大太太看在眼里,心里头五醋碜杂,泪水不由得夺眶而出。“她婶,这是咋了哩?”我高祖母刘氏小心问道,王家大太太见失了态,赶紧言了声:“有哩话这样说:仓里无米难做饭,锅门无柴咋烧锅。这秋唻了,咋还让米米虫迷了眼?”说着扭过身子,掏出一块小青巾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珠。

我高祖父侯育昌瞥了瞥坐在小板凳上正在吃糖䔧糕的王家小儿子,磕了磕水烟袋,开了腔:“俗语讲‘高山抛石,永不回头’。亲家娘,心放肚子里头,今个往后,保管你,有俺吃的就有恁老王家吃哩!”

王家大太太眼睛似夏季的阵雨,说下就下,说停就停!

我曾祖父侯懋政大夫人尹氏、二房夫人何氏等人正在屋外干着家务活,只见得院内纵横有条的支架上晒晾着刚洗好了的天蓝、瓦蓝、湛蓝、蔚蓝色和素白、酱黄色衣物;三面屋顶上,摊满了灰青青白萝卜英、蛋黄黄红萝卜和白花花的红薯干。接着,我高祖父侯育昌端起水烟袋儿,吩咐我高祖母刘氏:“他娘,你去给老四咧两屋里头的吱应【6】一声,也顺便给四小儿说一下。差人给南厢屋劈开拾缀拾缀,找个媒人,拈个黄道吉日,趁早把喜事办了。”“啅、啅、啅!”我高祖母刘氏一个劲地应诺着。

我高祖母刘氏去了里屋,翻出压在老箱底的上好绸缎,走到堂屋,塞给王家大太太:“她婶可别嫌玄气。这匹绸缎恁拿回去,到恁王家湾找个好裁缝凑合着给闺女做几件可身的衣裳儿,扮靓、扮靓!”王家大太太:“俺这薄气妞,也不啅趁不趁?”“趁,真趁,美人坯哩模,咋能不趁呢!”刘氏道,“嫂咧,恁说趁,那俺就接下哩。”王家大太太也不推辞,笑哈哈地接了。

王家大太太遂了愿,彻彻底底地将心放了肚儿,一同带了侯安在大集置买来的东西,如释重负地回了家。

我曾祖父侯懋政大夫人尹氏知了信,拉了二房,哭着闹到堂前。我高祖父侯育昌和夫人持了家规,厉声言道:“咱家中下辈儿人口儿,你不曾生得儿男,老四老大不小才得二房一个男孩,说起来还不啅羞,谁叫你肚子不争气?作为大房,这事本应你来铺排张罗,你不铺排张罗倒罢,却还倒过来捣乱,可是冇一点规矩嘞!”大夫人尹氏冇了言词,放声哭道:“娘,恁可是明着别攮俺,俺倒是想生一男半丁,送子老奶不偏向俺,俺还能咋啅呢?话说到这份上,往后这日头可冇法过啦!”太老夫人言道:“白说这话儿!你可放了心进肚啵。侯家这产业有你吃得,南关口恁娘家咱还接济着,咋叫冇法过了呢?”男人侯懋政一声不响,向二房夫人何氏使了眼色,二房夫人何氏意会,搀了大房尹氏:“姐,咱家老哩说得在着理呢!送子老奶咋不偏向咱?恁心眼好,光行好,光想着人家、不想自个,气坏了身可咋了办?咱姐妹可别惹了气、伤了身!咱呀,活啵喇喇地,养好身子骨,活生生地等着,说不定送子老奶就在路上呢!”男人侯懋政走到了跟前,开了口:“事到了这就认了罢,进了门一家人,传出去让人看笑话儿。”劝说着,帮大房尹氏抹了泪,仨人出了堂屋。

稳了家里这头,择日,我高祖父侯育昌把姑娘和四儿子的生辰八字弄到一块,去找算命先生看了属相,姑娘属虎:“虎丫头命里硬——必缺一角。即,不是没有儿子就是日子穷,再不然就是尅丈夫、尅公婆。”我高祖父侯育昌心里冇了谱,到祖庙进行纳吉,央求小侄孙侯朝槐作了占卜,大吉。我高祖父侯育昌铁了心,稳妥起见,又与宗亲老上子作了商议,才放了“小定”,大抵一对戒指、一对镯子,差人送了聘书,下了聘礼,一应安排了妥当。

聘曰:

乾定

姻眷 侯育昌 暨男 懋政 拝揖

甲子年冬月廿日

合曰:

坤从

姻眷 甄氤携女 王婕 拝揖

甲子年冬月廿一日

冬至时分,大婚临近,要套喜被。二姑娘的小弟唱道:“二姐出嫁,忙坏娘家;花被十床,新表新穰;褥子十铺,又大又厚;二姐喜欢,脸像牡丹;想想婆家,脸就红啦;想想娘家,脸又黄啦。”小弟唱完,讨要喜钱,二姑娘自对襟褂子里掏出几个铜板,放给弟弟摊平的手里,小弟喜得连将手握紧,撒腿儿出了屋子,似箭一般射向街里。

喜被讲究三新:新里、新表、新棉花。另外,套喜被的人选,非得有儿、有女,儿女双全、干净利索的大娘婶子大嫂才有做嫁妆喜被的资格。王家大太太忙不过来,请来侄媳妇彩玲当支事。彩玲是个上有公婆,下有儿女的“全乎人”,彩玲手脚利嘴儿巧,很会办事、铺排事儿:“今个俺二妹套喜被,两铺一盖,棉花续得厚厚的,软棉棉、暧和和,让她来年生个大胖小子。”做喜被的听了彩玲的话儿一个个嘀嘀嘎嘎地笑起来。

彩玲安排了这些女人开始做喜被,大婚当前,她又忙活其它事情去了。喜被,喜辈,喜一辈子;一辈子,一被子。陪嫁被子,是让新家过一辈子用的,即使生三五个孩子也不用添加被褥。讲究三铺三盖六铺六盖八铺八盖。即使是三铺三盖,盖的是被子,铺的是褥子,褥子厚实,褥子可作被子用,就成了六床被子,也是六顺的意思。八床取‘发’家谐音,套的棉若是厚了是怕冬天冷,也怕婆家人笑话。于是,八件被子就发做成了薄和厚,伍斤被子两件、六斤被子两件、八斤被子两件、十斤被子两件,取“五子登科、凡事皆顺、吉祥发财、十全十美”之意。

天临了黑,彩玲她招呼着做了顶虎头帽,再把那花鞋儿扎,又替着婶儿把贴心话儿说给堂妹听:“妹子哎!今个是十八,明个是十九,婆家花轿鼓乐来娶你,俺是过来人,你要听恁嫂我的,管教你一两年怀中抱娃娃。”羞得二姑娘面通红,吵着彩玲道:“叫我说嫂子,恁说话真是不中听!”彩玲嫂子接着说:“听俺的话,再过一两年,管教你娃儿见了俺哇哇叫妗妗!”二姑娘上去打了彩玲嫂子一巴掌,气生生地道:“哎咳,你再说从这儿爬出去,俺就不理你啦!”彩玲手儿一扬:“㖿哻,恼了不是!”二姑娘把绣花鞋儿一搁:“可不是哩,看你都说的都啥话,出去吧你!”

彩玲装作生了气:“这上轿鞋都给你纳了好,不言声谢,就这样卸磨嘞?那我可真走了啊!”说着转身出了屋门,二姑娘出了门一看,冇见人,可真赊了急:“哎呀!俺嫂可真走啦!”她娘见了笑道:“傻妞儿,你还不快去撵?哄哄呗,主动些。你说你多大啦,要出门的姑娘哩,还象个小孩似嘞,争竞嘴、咬磨嘴。”二姑娘她急忙赶出去喊:“嫂子,你回来!嫂子你回来!”嫂子彩玲听了从另一间屋闪了出来,点了二姑娘的额头说道:“二丫头,那你不是真恼了。”二姑娘冇好气地说:“吔嗨,人家跟你玩嘞,你可真恼嘞!”嫂子彩玲笑道:“那你冇恼,那俺可恼了。你叫我回来有啥事?”二姑娘脸儿一变,笑盈盈地央求道:“哟,箱子还冇装哩!甭闹了,快装箱吧。”

王家太太点缀道:“二妞儿,白耍小脾气,这大婚你不知,要听你嫂子给你来安排。”二姑娘推搡着:“娘,啅了!你去忙你哩㗑。”她娘说道:“死丫头!这会还顶嘴,到了你婆家这个样可不中!”二姑娘:“烦人,你去吧,你去吧!”

嫂子彩玲安排道:“箱儿全部都打开,先把那绸缎装起来。再装中衣和绣鞋,还有那一千块压箱银元、罗裙云肩和飘带。”二姑娘递着,一件一件往里搁,嫂子彩玲装着喊着:“二妹儿快点,金银首饰放这箱。”各样东西都齐备。嫂子彩玲又把果子装起来,二姑娘傻傻地问:“装果子有啥用?”嫂子彩玲“噗哧”笑弯了腰儿,二姑娘急了:“人家不啅,你还取笑俺?你快说罢。”嫂子彩玲直起了腰,详说道:“二妹儿,甭急慌,你不啅,我给你说。明个过了门,到了恁婆家,大婚三天无大小,老老少少要闹房,有嘞小孩们可是不听话!不管轻重乱撕拽,这个伸手撕裙子,那个伸手拽飘带;这个要把头上看哪,那个搬腿看绣鞋。闹哄哄多半夜,挡着恁女婿进不来,你越是着急,他们越是闹哇,你哭不得笑不得。这个时候,把果子拿出来,分给他们占住嘴,他们一个个都走开,女婿才能够进房来。”还有哩:“新婚的人儿,小脚盆看的紧,不能随便放茅房里。哪个坏小子,把它钻上个眼,再抹上黄泥,是看不出来的。你个新媳妇,好不容易捞到闹房的人散去,一泡憋尿,床上发水灾了。躲在窗下听门子的小子们一传播,会笑话你几年唻。”二姑娘听得笑了出来:“哎哟,嫂嘞恁可是有心眼!”

十九日,大婚这天,彩玲起了五更,叫来村东头秦大姐给二姑娘绞面。秦大姐是个老弄家,五十来岁的她挽了一个小包袱,到了闺房,似会着魔法,抖开,五六个精巧小盒子展现出来;她一个个摆放在桌台,要了一盆儿清水,便忙活开了:起头,拿出一条麻线,挽成“8”字形的活套,右手拇指和食指撑着“8”字一端;接着,左手扯着线的一头,口中咬着线的另一端,右手拇指一开一合,咬着线的嘴儿和左手配合右手;随后,伴随剐蹭感“8”字形套在脸上拉来拉去,汗毛被连根拔出,脸儿有微弱的刺痛,不大功夫二姑娘的脸儿显得更加光洁、白嫩、好看。

老侯家那一头,张灯结彩,大户世交故友络绎不绝,唢呐响器班鼓动腮帮子嘀嗒嗒可劲吹着百鸟朝凤、抬花桥儿,侯家的觅汉、长工和佃户们也都凑了份子前来帮忙的帮忙、道喜的道喜、热呵的热呵,一派喜气洋洋。

侯氏宗亲们忙着包喜饺儿,他们每家早早挑选一棵肥硕的大白菜,切去菜帮,配上几棵鸡腿葱,一块生姜,刀起刀落间菜馅细碎而均匀,加入剁碎的鸡蛋和调料,喜饺菜馅就调好了。备好喜饺菜馅,女人们在面缸里很小心地舀出一平碗面,加水,和面,很快就擀成了圆圆的饺子皮;不大一会儿,锅簰上就排满了一圈圈元宝状的饺子,点上红圈,喜饺就成了。喜饺在水花中打了几个滚儿浮上来,熟了。女人们先给盛出两个敬了天地,再把饺子盛在洁白的瓷碗里,放在褐红色的茶盘里,找一条干净的抹布盖上,端着朝喜主家侯家大院走去,“送喜饺”

侯家的院子里头,高高柿子树还挂有几只红火的熟透了的柿子果,蓬松的石榴树旁、灰白的老枣树下停摆着王家姑娘嫁妆。出彩的是嫁妆,这嫁妆是头天王家抬来的。这王家抬来的床、桌、器具、箱笼、被褥一应俱全,日常所需无所不包,内屋的:干工床、房前桌、红橱、床前橱、衣架、春凳、马桶、子孙桶、梳妆台,上面描绘的孟母择邻、八蛮进宝,吉祥图案有福、禄、寿、鹤鹿同春、富贵白头。外室的:画桌、琴桌、八仙桌、圈椅桌,上面刻着的神话群仙祝寿、八仙过海、麒麟送子、麻姑献寿、天女散花;细软的:首饰珠宝箱四面一顶绘着三顾茅庐、三让徐州、群英会、辕门射戟和龙凤配;摆设的:撇口掸瓶、收口的胆瓶,一对对青花的、粉彩的、浅绛彩的,绘的是神话故事、历史故事、吉祥图案、花鸟、仕女婴戏。观看热闹的人群交头接耳道:“这王家到底是王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知根知底地人低声道:“这都咱老侯家里出的。”听者由衷地发出感叹:“哦,老侯家办事就是地道、排场!”

院子里头蹿来三五群破烂孩儿要喜钱,孩儿头宋二刚打着花落,领头唱道:“小白鸡,叨粉子,俺家娶了个花婶子。脚又小,手又巧,两把剪子对着铰。左手铰了个牡丹花,右手较了个灵芝草;灵芝草上站个鹅,扑扑啦啦下南河;南河里,一汪水,湿了婶子的花裤腿。”侯家做婆婆的刘氏端出福斗,笑彩着脸儿,挨着个儿,一人丢个一两个铜钱。破烂孩儿谢过,哄散而去。

对于老侯家,最长脸面、脸上妆光的、亮眼的是请到地捧场客人。细看一下,今个来的贵客有同宗前清淮安府教谕侯玉昌,姻亲警察署长张得彪,世交大户棉麻商会会长曹满仓,粮油商会会长陈步洲,布匹绸缎商会会长李成秀,会头帮办乔宗周,韶谷屯村长高太祥、老中医高老先生,家主侯育昌自然远远作揖相迎,新郎侯懋政亲自引领堂屋入座。乡里乡村有头有面的众乡绅,由韶谷屯村里的中医世家高老先生照应;姻亲襟戚老二、老三支应着;觅汉、长工和佃户们也不能慢待,被侯老管和老董头招呼着安排在东大院里热闹。

正当院,唢呐嘀嘀哒哒嘀嘀哒哒嘀嘀哒哒吹打着!猛听着“咚咚咚”三声炮。哟嗬,轿儿来到了家门口。一个老道士挑着热犁铧,拿一碗辣椒醋水儿手里端着,正三圈,倒三圈,照着轿门猛一沷。只听得噼噼啪啪噼噼啪啪!吱溜溜吱溜溜吱溜溜咚啪!花轿从侧门而入,停在西厢屋门前。

“引赞”老中医高玉山老先生、“通赞”村长高太祥早早就了位。

唢呐响起。

引赞:新郎莅位。我曾祖父侯懋政伫立于轿前。

通赞:启轿,新人起。

引赞:新郎搭躬。

我曾祖父侯懋政拱手延请新娘。鞭炮一响,王家姑娘在娘家人搀扶下了轿,一身粉红穿戴,被两个堂嫂接过,搀着她,王家姑娘慢步低头把门过,有两块红毡替换着搁,走到天庭院,一个长得齐整的本家小姑端着升麸站在桌子上,等到新人到来“撒喜福哩!撒喜福哩!”嘴里笑嘻嘻念叨着,伸手抓了一把,麸伴着铁制钱一倾而下撒在了王家姑娘头上、身上。孩子们一窝蜂疯抢随麸皮落在地的铁制钱,抢着福钱的孩子又旋风般闪开。“福来哩,降福哩,有福喽!”堂嫂笑嗒嗒地引领满身‘麸’淋淋的王家姑娘到了天地桌前。

天地桌上放着一个斗,满斗红煜煜的高粱里插着称秤、织布的机杼,称秤跟机杼上分别挂着一个响镗锣和一只梳头的篾子。

王家姑娘刚站定,只听得引赞发了声。

引赞:新郎新娘就位。

新人走到天地桌前,男站左、女站右。天地桌上,香烟缭绕,红烛高烧。亲朋戚友人头攒动,职司奏乐鸣炮。

通赞:新郎新娘向神位和祖宗牌位进香烛。

引赞:跪,献香烛。明烛,燃香,上香,俯伏,兴,平身复位。

通赞:跪,叩首,再叩首,三叩首,兴。

通赞:恭请宗亲大清岁进士淮安府教谕侯玉昌宣大婚证词。

老态龙钟的侯玉昌让人搀扶着颤颤巍巍走在案桌前,站定,整了整衣角,捧手朝着四周作了揖,掏出信札,清了清嗓门念道:“嘉礼初成,良缘遂缔。情敦鹣鲽,愿相敬之如宾;祥叶螽麟。”

接着通赞唱“三拜”:一拜天地,二拜双亲,夫妻对拜。

礼毕,堂嫂将新人“引进洞房。”

进得洞房,家嫂儿帮着扫床铺,家嫂手里扫着,嘴里数落道:“

新人进新房请俺来铺床。

这个床铺得美,四块金砖垫床腿;

这个床铺得强,门帘挂在金钩上。

红绞被,红纱帐,铺好新床眶鸳鸯。

摸过托盘俺撒床,

一撒富贵,

二撒吉祥,

三撒千头金,

四撒万担粮,

五撒图登科,

六撒官星旺,

七撒子孝孙贤,

八撒儿孙满堂,九撒方,十撒圆,撒银钱,扫当央。

五子登科状元郎!”

扫了床铺,一个“全乎人”家嫂儿端来两碗半生不熟的饺子,用筷子夹了,送进新郎嘴中,嬉笑着问:“生吗?”新郎吃了口,憨厚笑道答:“生!”家嫂儿笑道:“厚脸皮,该打!”引得男女哄笑着,小拳头大拳头雨点般落向新郎;换到新妇二姑娘,家嫂儿掀了蒙头巾一角,喂着吃了,家嫂儿挑逗着问:“你生不生?”二姑娘满脸通红,低头不语,家嫂儿挑了蒙头巾高声笑道:“哎哟哟,黄花大姑娘,还嗔害羞哩!这得有多生呀?”有男孩子叫侯元洪的在旁搭话道:“呭呭,俺婶生哩很!使劲生!”众男女又一阵哄笑。

这边安扯拜完了堂,新人入了洞房,我高祖父侯育昌正要落座,只见侯老管凑过来,附着耳语一番。我高祖父面露愠色道:“哦,这冤家来凑啥热闹?”着侯老管:“让他随礼的到帐房叙茶。”

来人见了我高祖父侯育昌喊了声:“侯老当家的万安!”我高祖父侯育昌指了座,侯老管恭敬地站在身后。来人就坐定,开了腔:“侯老当家的,我家大掌柜的啅了恁小当家的喜事,可是欢喜,央我来随个份子钱。”高祖父侯育昌言道:“俺这小门小户,家里些小碎事不敢劳驾恁大掌柜的。我老侯家虽赶不上前些年的光景,日子还能凑合得了。回去给抬王说:侯家高攀不起,情领了,抬来的这些东西还抬回去。”“这可不中,这让当家的面子往哪儿搁?”来人说道。侯老管开了口:“老官,不看僧面看佛面!捎个话给恁大掌柜的,权当给过世唻老太太个面子,今个的事就这了!”来人看了看侯老管不敢吱声。“过今个当口,我替老当家的去打个照面、赔个不是,还当不中?!”侯老管补充说道,随份子的不敢造次,连应:“中,中,我这就给俺当家的回话。”

说起这侯老管,好像一座冰山,若隐若现,扑朔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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