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董头死去,天儿接连大旱。侯懋政的侄儿侯元洪因阳气不足,生了一场大病,挦【1】了枣科村赵双喜的闺女。赵双喜是侯家的长工,两家说好,过明儿要把喜事先办了,谓之‘冲喜’。俩人年岁不大,也就十三四,女的叫赵柳儿。赵双喜拿不出像样的物件,讲妥婚事由侯家来操办,他们赵家待等䞍得䞍【2】出嫁闺女就中了。赵家当然愿意以这种方式把喜事办了。
不当家不知作主的难,侯懋政为侄儿冲喜的事操碎了心,大到请谏、喜宴安排,小到家中吃喝、斤斗预备,凡是事无巨细,都要经他逐个过问,精打细算。在迎娶赵柳儿吹吹打打的路上,侯家排场的花轿子与韶谷屯另一家柳永正给痨病【3】儿子迎亲的队伍犯了冲。堂侄儿侯朝槐说是“喜冲喜”犯剋,侯懋政先期给柳永正家做了商议,后期两家心甘情愿换了花桥,避了讳邪这一关。
天儿短,拜过堂,赵柳儿家送喜事的人儿前脚儿刚走过,满村喝喜酒的人儿就来了。小男人侯元洪玩心不退,等不到敬喜酒,早跑得冇了影。今个喝喜酒,可不大讲究,辈儿不分大小,岁数不分长幼,只要是男人,均可上桌;桌不够,铺席子,人坐席边,菜在中间,一个大碗筛满酒,轮着圈儿喝。人来的差不多,侯家人一算,满满当当五六十桌。这些人儿,多会冇装了油水,喝喜酒就放开了颜面,随礼的要把随的礼吃回来;冇随礼的,只要人来了,侯家就有面子,白吃白喝。
马灯下,侯家男男女女,烧锅的烧锅,蒸馍的蒸馍,酒的菜的汤的馍的,托盘、簸箩、盆罐、碗勺,里里外外,来回穿梭忙个不停,把赵柳儿一个人忽记在屋里。赵柳儿饿得慌,掀开盖头来,左右打量,除了几只老鼠乱出溜,她一个人儿可冷清,这屋里也没啥吃的,盘子的干枣子、硬核桃不顶饥。她掏了压箱底喜饼吃,咬了两三个口,忽然想起娘的交待:喜饼新媳妇不能吃,吃喜饼就会缺角儿。门外“嗵嗵”两三下朝天冲响,“噌”,喜床底下钻出一只黑猫,吓得她,吐了吐舌头,四周看看没人注意,将咬了两三个口的喜饼塞进了夜壶里。
村后街的正当街,张瞎子没有来凑侯家的喜酒儿,他二胡的弦声却响了起:“
一道天河几道湾?
哪道窄哪道宽?
哪道湾里跑开马?
哪道湾里能行船?
哪道湾里栽桃树?
哪道湾里是蟠桃园?
哪道湾里牛郎织女来相会?
哪道湾里度八仙?
哪道湾里仙猴出?
一个筋头翻上天。
一道天河九道湾,
头道窄来二道宽;
三道湾里跑开马,
四道湾里行开船;
五道湾里栽桃树,
六道湾里蟠桃园;
七道湾里牛郎织女来相会,
八道湾里度八仙;
九道湾里仙猴出,
一个筋头翻上天。
他和玉帝争江山,
多亏如来佛法大,
把它压在五行山。”
吃喜酒的人闹腾半夜逐渐散去,小男人元洪玩使慌回了家,也不对新媳妇赵柳儿问一声,倒头就睡。
侯家在樊家屯的干亲吕青生,喝了喜酒,带着子侄往家回。樊家屯离韶谷屯五六里路,天儿轰黑【4】,他们一路摸索着朝前走,出了韶谷屯村西头,眼界被一道黑溜遮拦,那是柳青河。柳青河的方向传来一阵阵野狼嚎叫声,凄厉的声音好像要把漆黑的夜幕撕裂,沁人心肺。
到了柳青河,领头的吕青生来了内急,他对子侄说:“我去解个大手【5】,天忒黑,恁几个找些干柴作个火把,过会咱打着火把再走。”
吕青生打了火镰,就着几点零星的明光,钻进干枯的柳青河桥洞屙屎。
旱地上打不得拍浮,旁他人找了干柴作个火把弄好,点了着,熄了明火,红通通的火把,若明若暗,努着力与这黑暗的夜空对抗。弄好火把,几个人一人一把,在一个干净的地方坐了,静等小叔吕青生。近处,不着名儿的虫蚁【6】,发出嗞嗞的响声,细心的人听了,着实受用;不远处,传来‘哈哈’猫头鹰笑似的叫声,疹着人的心弦,让人顿感寒邪袭来。
天儿旱,木坏河颓,柳青河的桥洞宽绰也很干燥。吕青生多天不进油水,今个撑着哩。他风干肉吃得多、菜吃的少,屙屎有些干结,秽物一时堵了肛门,拉不下;他吃力地鼓起肚儿往外挤,挤了一通,腹中感觉稍好一些。拉的差不多,他捞摸一块土坷垃,要擦腚,他的秽物并不十分的臭,扔了土坷垃,要起身的当儿,却闻到有一股动物特有的尿骚味。他并冇在意,屙完屎,刹了搐腰带,抬脚要走,只听得桥洞有响动,他吓得打了个冷战,窜出桥洞,赶紧喊人来。
遂即,五六个红通通的火把,进了桥洞,把诺大空间照得满满透红。他们静下来听,桥洞的角落里传来一阵嗷嗷声,循声找去,哟嚯,桥洞的最里面角落里窝着一片用柴草铺着的一个暖暖的巢窝儿,窝里面趴着六只毛耸耸的狼崽,喃喃而动,掬态可爱。吕青生几个子侄,头一回见到狼崽,兴高采烈,这五六只狼崽跟家狗冇啥区别,只是叫声有些不同。子侄们有的说狼崽很可爱,要抱狼崽回家当小玩意养;有的说抱狼崽回家,养大护院子要比土狗强;还有的要抱狼崽回家,养大跟家狗配对孹狼狗。子侄们说着,一人抓了一只,要把狼崽带回家。
吕青生稍作思考,认为不妥,训斥道:“都放下,都放下!凶残狼心难琢磨,这畜生天生记仇不记恩,是你能养的吗?弄不好惹祸上身,要出事哩。依我看,全杀死,免得留着祸害人。”有一侄子听了吕青生的话儿,恋恋不舍放下手中的狼崽,说道:“六叔,狼崽娃䒜【7】嗔可爱,心里头看着就痒痒,咱咋能忍心杀死呐?”这时,吕青生看到侄子心痛的样子,慈悲从心中涌出,不忍心再说杀死。大一点的一个子侄心有余虑,说道:“六叔,留下狼崽势必是个祸害!”吕青生一听,这个侄子说的占理儿,就提议说:“依我看,咱既然不忍心杀死它们,那就把它们眼睛扎瞎,多暂【8】狼崽长大,成了瞎子狼,没了狠劲,这样它们就祸害不成人。”话儿一出,其他侄子表示赞同。
叔侄五六人说干就干,一人捉一只小狼崽,用干树枝把它们眼睛扎了瞎,又放回了原处。狼崽扎瞎了眼,受了痛,哇哇叫着,四处蠕动,大远处听到老狼回应的嚎叫,爷几个害怕母狼回来报复,赶紧离开桥洞。
大路上,那火把儿引成红红的一条线儿,一点一晃,往家赶。
夜半三更,侯家的小男人侯元洪内急撒尿,迷迷瞪瞪,蒙胧胧地抓了夜壶就在床上怼。天明儿起了床,床上湿了圆圆的一大片儿。早饭时,嫂子宋二姐笑道:“娶了媳妇儿还尿床,床儿还冇让大水当船儿冲走呀!羞不羞?”赵柳儿听得捂着嘴儿咯咯笑,侯元洪哪个羞呀,脸儿红得连到了腚子上。说的也就怪,自从赵柳儿进了这侯家门,小男人侯元洪的身子骨真的有了好转。
白日天上鲤鱼斑,就是不下雨,韶谷屯河塘柳被人砍得稀溜巴叉,只剩下秃秃的树根茬在那里硬挺着。河坑塘裂开一道道口子,河塘的淤泥已变得硬实,似是人为齐整切割的豆腐块,这里的河蚌、河螺缝隙、旮旯早已被翻了底朝天,河坑塘的稀稀松松的茅草,耷拉着脑袋在干风中颤抖。
眼看天儿一天比一天旱,侯懋政气急攻心,鼻血直流。家中一个长工乔大劯买了村南头宋大顺的大烟,只给了一点钱,说是少东家侯懋政治鼻血病当药引子用。这天,宋大顺遇了着侯懋政,想起大烟的事儿,就问:“少东家,您要大烟,冲着咱爷们这些年老交情,还给什么钱呐?”侯懋政感到不对劲:“自个哪里有要大烟作药引的事儿唻?”侯懋政带宋大顺找乔大劯当面对质,乔大劯真人面前说不得瞎话【9】,规规矩矩补上了钱。侯懋政很气愤,回过头,狠狠收拾了长工乔大劯一顿。
韶谷屯村口有几家佃户,打了春荒,青黄不接,缴不上租子。佃户们找上侯家的门,磨磨蹭蹭,说出自个的意愿:“少东家,大春荒哩,俺这几户吃了上顿接不下顿,恁行行好,让俺能不能不缴或少缴点租呢?”侯懋政一听头就炸,自知家难当,叹声道:“诶嗨,按说老少爷们哩,亲亲疏疏,遇个难没啥说的。可这春荒的,俺自个的余粮也不多嘞!”佃户听到侯少东家为了难,都哀求道:“少东家,宽限些日子也中哩?”侯懋政不敢作主,怕开了这个口子收溜不住【10】,他先让佃户回去,找了爹爹侯育昌求计。爹爹侯育昌道:“天无绝人之路。大旱年,这些家冇吃的,催、要、逼,都不是法儿。不如留个活扣子,减了他们的租,落个好,至于以后,再从长计议吧!”侯懋政听了爹话,心中有了主见。
又一天清儿起,尹家的一枝,叫尹瘸子的,五十来岁,瘦弱得皮包骨头的他,孤寡一人,在一天的清早儿终于架不住膀儿,死在挑水的路上。尹家人张罗着于七日在东村口老坟岗寻了个缝儿葬了他。侯育昌听了尹瘸子的死讯,伸了手,挠了挠胳膊肘,觉着可惜:“尹瘸子可是好厨头哩,他的锅打四门【11】,在咱庄厨子窝,可冇人比哩!人风流喽一辈,就这个死法,可怜嘞!”他嘱咐四儿侯懋政道:“凑个空儿,把村里的难的、灾的、寡妇、骡夫,数一数,立个册子。弄清亮,要将村中锅底门开不了火的拮据户,叫来,安置在自个家染蓝作坊和牲口院,好让他们挣点钱,糊口饭吃。”侯懋政应着爹的话儿,照着做了。
“天儿一直这样旱下去也不是法,田地干丘着,关乎来年上千口人张嘴儿吃饭的生计,得想个辙?”爹爹侯育昌道,侯懋政对爹爹的话没有正面回应,他只是应着,至于如何解决这春荒,在他心里可是冇底呢。这春荒的,侯懋政的确冇闲着,牛拉人挑,罐子车、大水桶没停过,连粮食院防水的铳水枪都用了上。几十口人在地里忙上忙下,饭吃在地里,觉睡在地头,日夜连轴转,冇得停、不使闲【12】。小渠小河冇了水,大井也越来越深,满地的苗子似渴极了的汉子,一星半点的水儿,根本喝不够、不够喝。
天儿越来越旱,田地里十几口大井也几近干竭,春苗还是耷拉着叶子,少气无力地硬撑着。近处找不到水,甭说抗旱了,连饮水井保障也都成了问题;风光一时抗旱的工具如今丢在牲口院,眼看着好物件要成了摆设。侯懋政一筹莫展,对前来上地看情况的爹侯育昌说道:“爹,想啥法嘞?”侯育昌看着四儿子难为的样儿,有些心疼,他缓着长气儿道:“挦朝槐来吧!”
侯育昌的侄孙子侯朝槐到了,他掰开手指算了算,开口道:“三爷,《乾》为天,天风姤,天山遁,天地否,风地观,山地剥,火地晋,火天大有;《坎》为水,水泽节,水雷屯,水火既济,泽火革,雷火丰,地火明夷,地水师;《艮》为山,山火贲,山天大畜,山泽损,火泽睽,天泽履,风泽中孚,风山渐;《震》为雷,雷地豫,雷水解,雷风恒,地风升,水风井,泽风大过,泽雷随;《巽》为风,风天小畜,风火家人,风雷益,天雷无妄,火雷噬嗑,山雷颐,山风蛊;《离》为火,火山旅,火风鼎,火水未济,山水蒙,风水涣,天水讼,天火同人;《坤》为地,地雷复,地泽临,地天泰,雷天大壮 泽天夬,水天需,水地比;《兑》为泽,泽水困,泽地萃,泽山咸,水山蹇,地山谦,雷山小过,雷泽归妹。”侯育昌把拐仗戳了地,对着侄孙子侯朝槐笑着说道:“朝槐孩儿,啥‘归妹不归妹嘞’?你这天机,俺一介村老野夫哪里能猜的懂?啥法儿,你就直接了当地说了啵!”
侯朝槐也笑了,他垂下胳膊,不好意思地向三爷侯育昌说道:“三爷,今年是乙丑年,润四月,年头冇春,八年一轮回,吉凶福祸,不赖人,该当如此。按说,天灾是人祸害哩,人做的事老天爷都清亮,一道一道都记着呢,惹了天,老天爷就要怪罪,灾害就来喽!”侯育昌听了紧锁眉头,稍许,接了朝槐递来的篾火对着水烟,看着朝槐脸儿说道:“朝槐小啊,我寻摸,阴阳这事还得靠你。”侯朝槐抪睁着他那对剺树擗眼儿,对他三爷侯育昌说道:“三爷,太极生两易,阴阴阳阳,相互交错转换。阳盛则阴衰,阴衰则生火。天不下雨,是阴阳失调咧。”侯育昌道:“天地的事儿,你每先【13】得了关老爷庙里头大老道的真传咧!啅的多,啥事儿都不会逃出你的法眼。旁人不啅,可恁三爷啅,你就是窗户棂透阳光——诸葛孔明哩!”侯朝槐听了三爷的话儿,笑了,在这个世上,他也就跟三爷侯育昌能说到一坨。侯朝槐亮了嗓子道:“依我看,男为阳、女为阴,阳盛阴衰,要损阳益阴,禁酒禁房事,男见女,恭敬有礼。择个吉日,斋戒七天,三牲五畜供享一样不能少,待到期满,再到关爷庙告罪祈雨!”
侯育昌爷俩依了朝槐的建议。吉日到,队伍抬着供享吹吹打打来到村北口关爷庙,着请侯朝槐祈雨。
侯朝槐让人给南门闭了,开启北门,将龙王爷、大王爷等各类神灵的塑像抬到神庙大院事先画好的圈子里,一溜儿排开,头顶着一碗清水,曝晒在炎炎烈日之下。侯朝槐动手画祈雨符,他在黄裱纸最顶端处画一个圆形的符号,又在黄裱纸的下面画上一横,左右画出俩个弧度相互对应,又稍作修饰,轮廓初成;最后,在祈雨符的底端把另一半也画全,祈雨符就成了。
关爷神庙大院有七七四十九位女人,浓装彩衣,嘴中念着诅咒:“石头姑姑起,上天把雨去。三天下,唱灯艺,五天下,莲花大供。”围着龙王爷、大王爷的塑像跳起三皇舞。侯朝槐烧了祈雨符,舞剑作法。
大庙里,老三爷侯育昌跪在蒲墩,手持榆黄陈香,虔诚地向关二爷祈祷:“
天地聋,日月瞽,人间亢旱不为雨。
山河憔悴草木枯,天上快活人诉苦。
待吾骑鹤下扶桑,叱起倦龙与一斧。
奎星以下亢阳神,缚以铁札送酆府。
驱雷公,役雷电,须叟天地间,风云自吞吐。
火老将擅神武,一滴天上金瓶水,满空飞线若机杼。
化作四天凉,扫却天下暑。
有人饶舌告人主,未几寻问行雨仙,
人在大河一声橹。”
韶谷屯的祈雨仪式在关爷庙的礼乐中徐徐进行。长工刘哈蟆慌慌张张跑来,附侯育昌耳边说了一番话,侯育昌听罢大恼:“这樊家屯吕家哪里是打旱骨爪【14】,分明打的咱侯家的脸哩!”遂即提前结束祈雨仪式,前往柳青河西边搅谷乱地一看究竟。
原来,住在樊家屯村东头的狠人吕庆生,家里接连丢失鸡鸭,他眼里揉不得沙子,很愤懑,一直想弄清到底是咋回事。
夜色,吕庆生出了门顺着迹印一路向东寻遁,一去三四里,在韶谷屯侯家老董头坟旁边散落着几片儿零星鸡毛,以火照新葬坟,如有光焰。吕庆生回家将这事讲了,吕家族长吕连生带人到侯家老董头坟看了,老董头过世刚过九七,坟头是湿的,有不明的骨爪印痕。吕连生捻过土,起身说道:“侯家老董头起了妖,变作旱骨爪祸害人嘞!旱骨爪成了精,夜里叼鸡拉鸭,白来天吸食天地阴气,导致江河干棝,百木凋零。它就是干旱的元凶。”吕青生问道:“族长,这该咋弄?”吕庆生催促道:“快,回家喊人抄家伙,甭让他跑喽!”
噹噹,噹噹噹噹,“抄家伙,打旱骨爪唻,快出来打旱骨爪唻!”吕家人获讯找到了旱骨爪,纷纷丢了抗旱的家伙,抄着抓钩、铁锨蜂涌而至。老侯家搅谷乱地坟儿边,忽地来了一群怒气冲冲的人们,他们正为旱情上火,这节口找到了旱骨爪,无异于有了出气的地方。
稳妥起见,吕家族长吕连生请来了道门仙家,指点打旱骨爪。道门仙家的到来,让一群看稀罕的小屁孩,围了个水泄不通。吕家族长吕连生大加喝斥,仙家老头制止道:“不可,不可!故自来,缘也,随他们吧!”吕连生道:“只是,这旱鬼阴气太重,湿气大,怕旱鬼扑上他们唻!”仙家老头说道:“吕家主说的极是。不过,有本道在此,谅旱鬼不敢!”吕连生听过仙家的话儿,稍微放心,他转过头来,对小孩们说道:“仙家依了恁,恁小子都听着,一会打旱骨爪要躲得远远唻,免得引鬼上身。”
在吕家族长吕连生指挥下,疯狂的人群掘出棺材,网兜套牢,缚住旱骨爪。即将开工,道人仙家有点心事儿,吕连生见状立即向道人仙家许以重金,道人仙家这才将棺材四周贴了咒符。
事主吕庆生有些怯,道人仙家笑了笑,说道:“吕事主,没啥,幸亏你发现的早,这东西就是个没投胎的怨气鬼罢了,侯家既然送不走他,本道就灭了他。”事至如此,吕庆生只能一个劲地道谢。
众人齐伙把棺材抬了出,这棺材板竟渗出似人的汗珠儿,湿潞潞的。小孩子见了那棺材,顿觉阴冷,打了冷战。吕家族长吕连生看见,笑着说道:“孩子,冷㗑?是这个野鬼孽畜作崇呢!”道人仙家让吕庆生在棺材脚头钻了孔洞,捣进生石灰,以防旱鬼逃匿。
道人仙家铺排完毕,让吕家族人摆出‘奇门八卦阵’,把棺材围了。道人仙家四周看了,没有漏洞,他抄起降魔剑在八卦阵中间悠走一圈,口中念道:“玉清有命,告下三元;十方曹治,禀命所宣;各统部属,立至坛前;转扬大化,开济人天;急急如律令!东方甲乙木对卯,伤门对震四青龙;西方庚辛金对酉,惊门对兑二白虎;南方丙丁火对午,景门对离三朱雀;北方壬癸水对子,休门对坎六玄武;东南五巽杜门对辰巳,东北七艮生门对寅丑;西南八坤死门对未申,西北一乾开门对戊亥。”
道人仙家作完法,拂尘指向,一声令下,吕家人一捅而上,钩儿、锨儿、镢儿齐下,打碎棺材,将长满白毛的尸首拖了出,汲溜哗啦、乒乒乓乓地剁碎,碎尸暴晒在白炽的太阳光下。
随后,众人安静下来,吕家族长吕连生恭请道人仙家上了仙台,虔诚祭祀,作法求雨。仙家站定,仰望天空,挥舞降魔剑,念起《祈雨文》:
伏以
玄穹高上玉皇大帝并雷公,电母,风伯,雨师四大雨神
兹为中华民国河北省长垣县樊家屯祈求甘霖缓解旱情而文
时逢三伏,华夏干旱,黄河干棝。贫道今设禳灾祈雨道场,打下旱鬼,乃发愿清醮祈雨,并至诚持诵《元始天尊说大雨龙王经》、《太上洞渊说请雨龙王经》百卷,斋坛一周,虔诚祈祷。
雨神居上阙而管下界之水,黎民居下界而仰上京之神,上神赐福于黎民,则黎民敬仰上神,上神无视于黎民,则黎民不信上神。上下相关,神民相依也。
尝曰:民以食为天,食以粮为主,粮以水为本。无粮则人不存,无水则粮不生。今春以来,上苍惜雨,下界无流,黄河缩萎,小河干涸,田地豁裂,庄稼枯黄,泱泱中原,尤为其甚。早麦因无水而少苗,中谷因无水而损苗。时下已是春播耕种旺季,斯地依然干旱少雨,无水整田。百姓惶惶,仕宦忧忧。
今弟子惠施奏明太上,获准向天立时庭求雨,以解斯地旱情,保春播耕种,解燃眉之急,润十方之农田,更润百姓之心田。恳望玉帝并四大雨神,三日之内,为上述旱区普降甘霖。则百姓感上神之大恩,三界记上神之大功。
天师道正一派惠施道人 顿首叩拜
民国十四年夏历乙丑年暮春月上浣吉日榖旦
侯家的人到了,樊家屯打旱骨爪的人早已离去。侯育昌一眼望出,老董头的坟满目狼藉,坟墓开了膛,碎了的尸首,白骨断节烂肉满地都是,在太阳强烈的照耀下,一阵阵恶臭扑鼻。
侯育昌痛愤不已,侯懋政一边儿哭,一边儿拿着篓子,收拾了碎尸,拔开坟土,燃鞭放炮,重新将老董头的尸首埋了。
还家,侯育昌召集侯家族人堂前议事。
夜色,趁着月明星稀,侯家精壮由侯懋政带着,抄了家伙,寻了樊家屯一座新坟,扬骨锉灰,打了吕家的旱骨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