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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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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1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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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谷屯》连载

第五章 抬王

那个随礼的,是涿州“老抬王”差遣来的。这个“老抬王”单姓王氏,有一年,大雪,我高祖父侯育昌的老母亲收留下一对冻僵的乞讨回民母子,女人因赢弱过久,苏醒后撑了不长时间便撒手人寰离开了人世,临死前央求我天祖奶奶收养她的儿子,天祖奶奶一辈子吃斋念佛不免发了慈悲,点了头,认下这个与高祖父侯育昌年纪不相上下的干儿子。

此子与我高祖父侯育昌吃住一起陪读念书,倒不是十分顽劣之人,有几分灵气,知书识字不在话下,吃喝玩乐一沾就通,三道九流都能和得来,平时里喜欢向侯老管习学拳脚,没几年不觉长到了成人年岁,行为异于常人,在事上与人总争上个高低,心气之高逐日显露。

一日,不知何故同黄枪会会首聂荣贵的儿子聂廷轩发生了口嘴角,让人打残了一只胳膊,侯家找上门评理无果,张家堤私塾老先生张明凡不分青红皂白对他一顿数落:“呭呭,孬事咋能都有你?你这孩,烂草鞋顶不到人头上——劣性改不掉呀!哎,老侯家可真是捡了个好孩儿哟?!”王小儿竟然气不过,与家里人拌了几句嘴,不辞而别,冇了踪影。

隔了几年的一个冬日,上了八十多岁年纪的我天祖奶奶【1】夜间的觉睡得短,索性坐在堂屋当门纺纱打发时间。天祖奶奶双膝盘腿,身穿深蓝色粗布短式旗服,腋下常掖一手帕,腰间坠一玉佩,一双三寸金莲糖角馍大小,袜子洗得白生生,一双绣花鞋在旁边要摆的端端正正。

夜儿黑,外面静悄悄,那闲不着的小虫儿发出嘄噭叫的声音,使得这夜空有些怪异。别看天祖奶奶一个八十岁多岁的老太太,她身劲并不弱,左手牵线,右手摇轮,这台插一柱长香的纺车轮被她摇得划出一个红红的火圈圈。

“有个小船十八舱,

十舱胡椒八舱姜,

胡椒没说姜开口,

行好总比作恶强。

……

青哩叶,红哩枣,

各人看着各人的孩子好。

瞎娘抱着个秃孩子,

俺的还比人家娇。

……”纺车发出的蚊叫声与天祖奶奶念经的哼哼声交织一起,仿佛使这个垂暮老人进入了极乐世界。

忽然,沉醉于太极无我世界的老太太忽地听到院子里有声响,老太太用火镰打着了青油灯,“嗞嗞——啪”声门闩被什么东西拔拉开。接着,“吱哇”一声一条细瘦的汉子跳了进来,一刃寒光借着灯光逼到她面前:“别声张。”稍停,“老太太,俺借粮一石。”汉子道。“唉,……!”老太太一声长叹,接着说道:“我可怜的王小儿,冒冒失失哩,到了自个家还蒙个啥面?我这把年纪了,早该上黄泉路了跟恁娘作伴儿喽!你来了倒好,我算是冇了牵挂哩!”这汉子听罢惊得丢掉了利刃。

“乖孩儿哎!倒是你这个可怜的儿哩,嗔些年你都上哪儿嘞?横竖不管上了哪儿,你都不能回个话儿?回家就回家,就不能明起明落、大明大放地回,非得这深更半夜黑灯瞎火地回?”老太太,汉子撕下面罩,卟嗵跪下,扑在老太太怀里嗷滔大哭:“娘哎,快救救我!”老太太拉着汉子的手道:“王小儿哎,䞧【2】哭,䞧哭,快讲得来让娘听听,咋着个做才能救得唻你?” 汉子接茬讲道:“娘哎,我入了‘老抬’,冇吃的了,当家的央我这些小的、新入伙的每个出来抬粮一石。”“孩儿,可不能做眯良心的事呢!”老太太道,“今个黑夜抬不出,儿嘞小命就没了!”王小儿急火地说道,老太太心头一震:“王小儿哎,䞧嘞慌,这好说,我让你三哥育昌搲一石小谷米盘给你。”汉子附在老太太耳朵边道:“娘,恁跟俺三哥说,让他跟牢靠人将小谷米一会送到乱岗占祖坟堆,我在那儿等他。”说罢,汉子“嗵嗵嗵”磕了三个响头道了声:“娘,恁保重!”身子儿一闪,就不见了踪影。

给人召集到跟前,老太太把事儿说了。侯家人不敢耽搁,我高祖父侯育昌招呼老董头等人推着几辆独轮车,一路小跑,到了按指定的地点放置了粮食。

从此,王小儿在老抬窝“挂了柱”,挂柱容易,拔香难。王小儿身后没累赘,做事狠,“砸窑”打头阵,“踩地枪”敢上前,“拉叶子”一溜准,莫怕“响”、不惧“插”,很受老架子的抬爱。又过了多年,这个乞儿王小成了‘老抬’的老架子,名号“抬王”,主要活跃在山东德州曹州、直隶邯郸彰德、河南怀庆卫辉府一带,他们骑马如风,快若闪电,东匪西窜,北徒南灌,飘游不定,祸害一方。

时间一长王小儿成了官府的“眼中钉”,经明人指点,在镇嵩军刘镇华处挂了名。王小儿向刘镇华按年纳贡,镇嵩军也借点验犒赏之名时常接济王小儿枪枝弹药,这王小儿越来越壮大。

一日,王小儿突降张家堤张明凡家中,这伙人穿着花红柳绿,有的头蒙黑巾身着短装,有的长袍短褂头戴礼帽,有的反穿皮袄头顶毡帽,人人荷枪实弹,腰间别着清一色歪把子短枪,外面围了门,马匹在街当中拴了一大片。诺大派头排场把张老先生一家老小吓了懵,慌慌张张,不知如何办才好。先生张明凡坐在明堂微丝不动,好像冇啥事一个样。王小儿打躬作揖问道:“张老先生,学生这只烂草鞋如今可否顶到头上?”张明凡并不理睬,王小儿也不为难,留下二百块现大洋,鞠了三下躬,转身去了韶谷屯。张明凡望着王小儿的背影,一把掀翻桌子,唉声叹气道:“盗跖之徒,吾门之羞也!”说完黯然神伤、怅然若失。

进了侯家院落,王小儿拜了我天祖母,探了侯老管,献上十件丝绣锦缎衣,八套蚕丝绒儿被子面,一张银票,磕了三个响头,打马旋风般离了韶谷屯。

第二天,听得黄枪会会首聂荣贵一家十三口惨遭灭门,出生仅七天的孙子和两门串门的亲戚也未幸免,小儿子聂廷轩因外出办事,侥幸逃过一劫。

我爷爷侯元璋说,因“抬王”念及旧情,我天祖奶奶在世时,“抬王”严令冀鲁豫周边平原一带的‘老抬’们无论窜山走林还是跑马平川,都不准难为长垣县城南大户老侯家。

民国十二年八月四日,王小儿率众五百人,渡过黄河,入河南省孟县,堵塞铃铛,勒紧嚼子【3】,围巡警局,攻武装警察队,缴枪百余枝,火焚县衙,挨户抢劫,牵走牛马百余,绑走绅商和女子完小学校县立高等学校学生一百多人 ,装载大车三十多辆,浩荡而去。

虎口脱逃的孟县警察局长,向开封省府报告:“匪未入城时,先有乔装军队之匪到城,言有军队开到,驻扎城内。城中人以为真,遂不为备。至十二点,匪队蜂拥而至,入城后即大肆抢劫。事后调查,被劫之户,门上均画有暗记,且未破城之前,即有类似便衣军人者陆续进城,各处暗记,或系类似军人之匪所记也。”

民国十四年十一月二十五日,王小儿自河南省巩县东窜五百里,入淮阳,破县城,拉河南省省立第二师范校生“叶子 ”几十张,加之商贾富绅达数百人。

民国十七年,中原数省灾荒。王小儿的窝子闹了饥慌,眼看到了年关,窝子里人均一个石榴、四块钱,穷得杆子们露头脚肢头见了农民逼着换鞋穿,这杆子们家里大多有老婆和孩子,干一年舔刀子的活,到头一文未落,家里头上上下下老小冇法交待,杆子们一肚子怨言,再下去,弄不好会窝里反。王小儿破了规,一不做二不休,临近干一家伙。王小儿摸准了这个理:能上得起学的家,必然是有钱人,冇大钱,也得有小钱。这次“拉叶子”专瞄学生“油叶子”。

愈冬的一日天刚临黑,王小儿一众入夜潜进河北省长垣县城,拾缀了看好的商户富贾,近了原寡过书院,又下手长垣国立师范完小学堂。国立师范完小师生慌乱如麻,稍大点的领头往外跑,年纪小的乱作一团,在老师的护卫下萎缩在学堂角落。

在这所学校,韶谷屯侯家的孩子有五、六个,小班少年侯元隆来了主见,冷不防钻了排涝孔洞逃进校后崔家胡同;听到枪声响,“哎哟!”他的胳膊被流弹击中,他顾不得这些,手揞着伤口,一溜烟往前跑,到了背影儿的地方扯下衣襟一缕布条扎了伤口,敲开一个熟知的教师家,躲在里面听动静。

警察接到警报,明知这股流匪不好惹,咋呼乱叫一通,朝天胡乱放了几枪,应付了差事了事。

王小儿拉的这批“油叶子”,学校师生和县绅商贾各占一半,总共拉了七八十个。‘叶子’们用麻绳绑着窜成串,牵在马匹后面,押出了城门,捎带了城西头的粮库,装了车,跟在挂着马灯的骑马人后面,向西北方太行山脉移动。

被“拉叶子”的人群个个诚惶诚恐,像待宰的鸡鸭要杀的羔羊,拖拉着沉重的身躯,一步步迈向鬼门关阎王殿,队伍赼赼不前显得略微缓慢。老架子喊道:“伙儿们,拉地硬些儿!”喽啰们听得,棍子鞭子劈头盖脸打来,年轻力强的拉着绳猛跑,年纪小的、岁数老的被扽倒,哗啦啦带倒一片,倒地的人被人拽了起来,被前面的人拖拉拽着一溜风儿跟着跑,离远了怕跟不上,离近了怕踩着脚,乱哄哄,跑了一阵子,步履稍放慢了些,有上年纪的商贾哀求道:“诶,抬爷,俺跑不动了,歇会【4】㗑!”老架子王小儿手下的冷笑着答道:“谁跑不动,叫谁回去。”说着差人将这上年纪的商贾松了绑,上去一枪,人撂倒在大路旁。‘叶子’串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再冇人嫌累嘞慌,一股劲地往前走。

走到后半夜,不知什么地儿,老架子王小儿喊:“伙儿们,拉地软些儿【5】!”队伍放了缓,将二三十个县绅商贾‘叶子’串与学生‘叶子’绳索割了开。将学生‘叶子’串拴在马匹后,一溜小跑,往前赶。这土匪杆子也有些顾忌,白天藏遁,夜黑儿再行路。

第三天冷清明儿,带路土匪杆子路子熟,‘叶子’串路子生,‘叶子’们的脚下一跐一滑,道儿不好走,高高低低路不平,感觉上了山路,大胆子的学生交头接耳,有人说道:“伙计,是山路哎?”有人应道:“嗯,觉摸【6】着是!”护送的土匪杆子儿上来打了一冷鞭,喝道:“白说话儿【7】!”说话的学生吓得不敢出了声,‘叶子’串又寂静了下来,闷着头向前走。

学生‘叶子’串进了一道深山,五十多号人被堵在了两个土篐的旧窑洞,窑洞的龛子里亮着一盏马灯,几只檐蝙蝴受了惊,卟楞楞在窑洞顶胡乱窜飞着。窑洞里地面铺着散乱的玉蜀黍秸秆,亮光地和玉蜀黍秸秆成了宝贝儿,这些半大不小的‘叶子’,熟识的,亲哥俩的,一个村的,有亲戚的,进了窝三五个一伙、五六个一堆争抢着,闹腾了一阵儿,一堆堆、一伙伙地曲蜷着一坨儿。侯元兴、侯元勋、高守相、后育学、高太正都是韶谷屯村的,自然成了一伙,他们挤伙一块窝憋在离灯光近些的一面壁墙下。挨着门口的一个夹阂落放着一只老旧的木马桶,学生‘叶子’们撒尿屙屎就在这只马桶里,整个窑洞散发着阵阵恶臭,有的‘叶子’学生受不了,恶心干哕【8】得不能行,呕吐满窑都是,抽了腌臜的秸秆扔了门外。

可甭小瞧这破窑洞,这地儿是经行家勘测,用罗盘定位出来的,夏不热,冬不冷,秋不燥,春不潮,整个山坳仅有一条路进出,易守难攻。

穹形的窑洞门用树枝栅栏拦着,外面还挡着几捆玉蜀黍秸秆,密封得严严实实,透不进一丁点儿光亮来。有胆大儿的扒拉了玉蜀黍秸秆向外面看,窑洞前是一道道土土包,远去的目光被灰濛濛树枝杈遮挡着模糊糊的山头一片连着一片。“哗啦”声惊动了门前放哨的土匪老抬杆子,“卟嗤!”土匪老抬杆子捣了一枪托儿,这学生捂着渍剌痛的脸:“哎哟,哎哟!”叫起来,土匪老抬杆子吷【9】道:“不想活了,死‘叶子’!”

此时,窑洞里面的后育学小腿肚子忽感一下钻心疼,额头渗出汗珠,他捂着小腿肚子儿痛苦地小声呻吟着。侯元勋、高守相迅速撩起后育学裤子腿儿,哟嗬,一只褐色大蝎子扒在他的小腿肚子儿,挥舞着叾儿示着威;侯元勋伸手拤住蝎子叾儿,张了嘴朝口中一撂,哧咪带笑嚼着吃了,吃完擦拭了嘴角,安慰后育学道:“好了,碎尸万段,大仇得报。”

不多会,土匪老抬杆子攉开窑洞门一个口儿,喊叫:“出来一个!”大班的一个学生壮着胆儿领头出了来,看到窑洞门前立了一张桌子,桌子铺着几本折页子,一个算卦先生打扮模样的老年人伏在桌子上研了墨,手儿弹了弹毛笔尖儿,开口言道:“孩子,叫啥名儿?家长叫啥?干啥的?家里有啥产业?”学生一一作答,胆大的问道:“大爷,恁啥个时候放俺回去?”先生安慰道:“甭心慌,听信儿㗑!”录了完,学生‘叶子’串一个个又回了窑洞。

安顿好,也不知啥个时辰,两个土匪老抬杆子抬来两桶儿汤饭放在了窑洞口,正载嘴儿的守门土匪老抬杆子醒了神,伸手先舀了一瓢喝了,丢了手说道:“老姜,看这量不够吃的?”抬桶的土匪老抬杆子听了二话不说,抄起瓢子舀了几瓢冷水兑了进去,一搅活,瞥了一眼说:“这会儿该够了㗑!”守门的土匪老抬杆子见了咧了咧嘴啥也不再说,他把饭桶提溜到窑洞内吆喝道:“吃饭嘞!”这饭稀不溜溜,半热不凉,一人一瓢,轮换着凑和吃了。

隔了几天,窑洞门前来了几个夹着书具的人和一个郎中,与守门的土匪老抬杆子耳语后,挪开窑洞门,申明来意,郎中逐个给‘叶子’学生简单查了身体,又给身子弱头疼发热的学生‘叶子’抓了几付药,让一个土匪老抬杆子煎了,生病的‘叶子’学生喝了。快活了一阵子,夹着书具的人找了一块木板,立在墙侧,向学生讲起课来,这课讲得还真不玄,竟能和校里的课接将起来。

不几天,学生‘叶子’身上瘙痒起来,分着波儿,三三两两,偎了一块,脱了衣衫,赤了膀儿,趋着光,反来覆去,挨着衣线缝儿找虱子。虱子卵白莹莹,排成排,附在衣线缝上,虱子也感觉人在捉它们,纷纷躲了起来。细心的学生‘叶子’们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仔细查找。虱子芝麻粒大小,无聊的学生‘叶子’,捉了虱子,放在手掌比大小,一会儿你挠我一下,我挠你一下,瞎胡乱,为这闷窑洞口平添了几多活的气氛。多天不出窑洞口,每天抬马桶倒尿倒屎成了学生‘叶子’们的美差事、香饽饽,只有这个机会他们才能放放风透透气。

夜里,土匪老抬杆子发动‘叶子’揭底子,这学生大的有十四五、小的八九岁,大班学生‘叶子’首先乱了起来,他们在校里有的是加的青年党和爱国社预备团、有的加的国民党改组同志会预备会、还有的中华共进会和中华基督教会后备会,个别的加的是共青团。为首的是共青团赵洪元,倡导学生都不要揭,集体绝食,来一个不与土匪‘老抬’杆子配合。赵洪元是长垣国立师范完小学堂校长贾槐堂的外甥,滑县人,早早没了爹,自幼跟着舅舅过生活,为人有胆气,遇事有胆谋;侯元勋加的是中华共进会预备会,在学校也是活跃分子,私下也拉了杆子,他对赵洪元不服气。爱国社预备团员郜秀岭、中华基督教会后备会宋时卿、青年党爱国社后备会贾和平是温和派,两头都讨好,不断从中来说和。学生‘叶子’们暂时团结了一起,想着法子与土匪老抬杆子对抗着。

老架子王小儿是个念过书的人,开头并不为难这群孩子,他与杆子头们商量好的,除了个别大户人家的孩儿另外算,剩下的这些学生‘叶子’打捆算共大洋俩千伍佰块,信儿已传了去,待等着校方来人赎。

白天,老架子安排他们学习;晚上,土匪老抬杆子们可不让他们闲着,拉出大户家的孩儿,蒙着眼,到旁边儿窑洞看‘戏’ 【10】儿。”“看什么‘戏’?”大户家学生‘叶子’都纳了闷。他们随着土匪老抬杆子进了‘场’,解开蒙布,眼前的场面让人惊厥得几乎喘不过气儿来。这个窑洞是土匪老抬杆子们“滤叶子”的地场,几个土匪老抬杆子正在“滤叶子” 【11】,这些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大户商贾‘叶子’,一个个被拷打得鬼哭狼嚎,地上摆着铡刀、火钳子、夹板、老虎凳子、绳索等刑具,那个算卦先生打扮模样的老年人伏在桌子记价码。说得多了,就作罢;说得少的,再打,一直打得乱说一气,让算卦模样的先生满意算拉倒。一个,四五十岁的人,被剥下了衣服,打了一通,又冷水浇身;还有一个,吊在架子上,两个土匪老抬杆子用整封燃着的香头在下身儿烤。旁边还躺着一个壮汉,被开膛破了肚,躺在地上还没断气,身子儿还在抽搐,让人看了牙齿儿上下打惊颤浑身打嗬瑟。

看过了‘戏’儿,大户家的孩儿回了窑洞,学生‘叶子’这边也得了信。学校筹到的赎金,半道被别的“抬子杆”劫了去。老架子王小儿对这帮娃儿“叶子们”还算仁义,让他们商议出一个代表带了信回去,指定预期缴赎金。学生‘叶子’们推了赵洪元作代表,找他舅去筹款。

赵洪元回了长垣国立师范完小学堂,向舅舅禀报了土匪老抬的要求,校长贾槐堂听了外甥赵洪元的传话,再次筹得赎金。贾槐堂这次不敢麻痹大意,将筹集的款项慎重交与学堂监学李学政,由其前往王小儿指定地点接头办理。安排停当,这个时候,学校传出赵洪元是赤匪的风声,贾槐堂给了外甥赵洪元二十块大洋,让他连夜离开,奔赴山东省菏泽寻找党组织。

学堂监学李学政的儿子在南阳一个省立学堂让土匪老抬王泰拉了‘叶子’,他拿了这笔款项正中下怀,顾不得脸面,飞身到了王泰处,来了个雪中送炭,赎出了儿子,干脆破罐子破摔,带着一家大小远走高飞,冇了踪迹。

学生‘叶子’家长听了信,闹着贾槐堂要人,贾槐堂手足无措,再也筹不出这么多钱。消息传到王小儿处,大怒:“养活恁这些人有啥用,䞧跟他们胡蹅垡【12】,快些刨坑把他们埋喽!”喽啰们吵嚷着“刨坑!活埋!”算卦先生走了过来:“学堂不要恁这些人嘞!赵洪元跑了不见踪影,也冇了人跟俺这边搭话儿。养活恁嗔些天,一个大子都冇见。老架子生气了,原先说的俩千伍佰块不算数哩。恁这些人那个家有钱、有多少田亩、产业生意,俺这都有数,白遮着掩着,都跟我说实话,不听说的往死里打!”说完招呼喽啰,对学生挨个“滤叶子”。

赵洪元走了,侯元勋成了学生里的主心骨。“咋办?”郜秀岭、宋时卿、贾和平问,侯元勋回答道:“还能咋办?赵洪元这个赤匪给咱大家伙都㩁了,照着他们要的价儿顺着说,先不挨打再说。”这些学生为了免受挨打,顺着土匪杆子的要价儿胡说一气,有的家里明明三百田亩,这会说成五六顷。说瞎话,也不行!土匪杆子们一眼看得透心穿,接着就是一顿毒打。土匪老抬杆子边打边恐吓:“谁再不说实话编瞎说,拉出去活埋!”学生们招架不住,一个个照着实的说。

老架子王小儿把“滤出的叶子”给长垣国立师范学堂传了信,学生家长都炸开了锅,土匪老抬开的‘叶子’价,无异于把这些家儿往火坑里推,有的家即使倾家荡产赎人钱也凑不齐。压抑到了极限的学生‘叶子’家长们,聚到了一坨儿,吵吵嚷嚷:“俺拿不出这个价,事儿是学堂弄成这地步的,给学堂去要人!”贾槐堂慌了神,彻底冇了辙,随即向县政府如实作了报告。省政府责令镇守使任永歧前往剿抚。

王小儿拈量拈量两头轻重,不敢与任永歧硬碰,来了个顺磨儿下驴,归顺投诚,与镇嵩军撇了清。按行规,归顺前要清‘叶子’眼看着“油叶子”【13】砸了手里,不赶迠点,这活做不完,老架子王小儿遂下了狠心,交代下架子:“‘双把叶子’【14】的先杀一个,催催紧!”土匪杆子接到口令,立即拉出一家弟兄俩的其中一个,一声枪响嘣了。剩下的“双把叶子”学生们吓得惊魂未定,屎尿漜了一裤,哭的哭,喊的喊。土匪杆子喊:“下一个!”轮到了侯元兴、侯元勋哥俩,土匪杆子嚷道:“恁弟兄俩哪一个去?”哥哥侯元兴是个老实人,性儿软棉,弟弟侯元勋站了起来:“哥,你留着伺候咱娘,我去!”一向软棉的侯元兴到了这个节骨眼瞪起了眼,一把扯住二弟元勋:“我是哥,该我去!你还小,咱娘床头尽孝还是交给你吧。”土匪老抬杆子不耐烦:“恁俩还有完冇完?!”说着不容分说揪了侯元兴出来。

土匪老抬杆子把侯元兴带到了一个斜坡背影地儿,侯元兴闭上了眼,“砰!”一声枪响,侯元兴没有动,土匪杆子急了:“还不快跑,老架子是恁家的干儿子还能杀你!”侯元兴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清亮了咋回事,侧身一蹲,顺身哧溜滚下山坳。他顾不得疼痛,身子一骨踊,爬将起来,定了神,撒丫子朝着一个东南方向疯跑。不几天,他带了准信儿回到了家里,人儿不成了模样,家里人又惊又喜。

精明的学生‘叶子’家长们闻信儿找上门,央求着老侯家的人出面,在“抬王”王小儿处搭个线,少些价码从中把人赎了。侯家动了恻隐之心,作了商议,推侯元兴的四叔侯懋政出了面,收了‘叶子’家长们的钱,由侯老管带路,俩人扮作说书唱坠子的,一路儿乞讨,到了太行深山老林卫辉府雁翅口,平安地将出钱人家的‘叶子’赎了,带着韶谷屯村中高守相、后育学、高太正一道回了家。侯元勋性子强,不听他四叔侯懋政的话,高低不回去,留下落了草入了伙,又随着“抬王”王小儿投了任永歧部,因生得人高马大且精通文墨,还有中华共进会的资历,一路平步青云作了任永歧的副官。没赎出来剩余下的学生‘叶子’们,一并归了任永歧,投了军,穿上了灰天蓝,后来不少人跟着水涨船高,成了国民政府军队的中级军官。

我高祖父侯育昌、曾祖父侯懋政两代,曾在行会与‘老抬’之间,为遭“拉叶子”的户主奉和官家之命、以乡绅之名义从中斡旋,搓合成不少活口,威望不径而走,被四邻八乡誉之为“侯大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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