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北风的头像

北风

网站用户

小说
202510/25
分享
《韶谷屯》连载

第六章 开封省亲

  我的天祖奶奶经了王小儿的事后,情绪发生了变化,一天比一天糊涂,经天唠叨得没完没了。这一天,侯家的院子里七、八个女娃儿在玩丢沙包儿:

“地梢瓜【1】,羊布奶,两头尖;

一掐嘟嘟水,挤到嘴嫩哩暖甜甜;

日头晒,雨水淋,生咧娃娃万万千!

老了炸了开,满堂儿女都飞走;

光掉骷踡皮【2】,干瘪窝窝怪可怜……”

此时,大孙子侯敷政捎来了信儿,打算让老太太到开封城住上一段时间。老太太的三儿子侯育昌想:去开封城一百五十多华里,老太太这八十多岁的身子骨咋能吃得消!不料,老太太叨叨更加起劲:“诶,自嫁到恁侯家都冇出过远门,临死头哩去趟开封城也算冇白活【3】!”侯育昌执拗不过,经与家中二哥商议,决定遂老人意愿,派老董头护送老人赴省城开封省亲。

张瞎子正当街碰了着,停了手中席编活计,仰着头对侯懋政说道:“四掌柜,有句话儿说得好:圆结都来曜日光,玄珠应感必为祥。”侯懋政忙着答道:“张仙儿,这可得托恁吉言。”

老董头是个老实人,人又有力气,多年来老家与开封书信往来红白事知告送达多次受到差遣,路况熟悉,让人省心,这次去开封派老董头最为合适。车资盘缠行头安排停当,一家老小出了堰岗口,将老太太和老董头送到了村西头,祖奶奶叮咛黑妞甭忘记喂养家中的黑猫,黑妞应了,老太太才放心地坐上独木轮土推车。

这土车是个油耳车,一个木轱辘,车架中间隆起高高护轮木框,柳条筐行李置左边,老太太坐在右边。老董头的车架根还挂着一个蒸馍篮筐,抹布下盖着刚出锅的三十个大馒头和十斤熟牛肉。老太太一身黑绒打扮,头戴一顶八分黑绒帽,绒帽中分缀着一颗豆青色猫眼,稀松银发拢裹其中。老董头全身着粗布黑祆裤,腰扎着一条黑布巾,脚着黄谷草鞋,粗壮乌泥脚趾挤出了鞋舌,脖子挂着他舍不得穿的两双少东家媳妇纳的千层底新乌布鞋,头着一顶破毡帽,疲倦的脸庞均抹着满满的姜黄,疲劳的摺皱藏着一道道陈年污垢,花白的胡须大口噙一杆竹削旱烟袋锅,透露着他大半生的沧桑。

在韶谷屯像老董头这样的佃户长工觅汉,多数家穿着谷草鞋,甚者全年赤巴脚【4】。讲究点的,只有走亲戚时才穿上平时舍不得穿的布鞋,一路上布鞋插在腰里,快到了亲戚家,找个背影地儿才穿上。老董头的新鞋子就挂在脖子上,送行的众人见了他这副模样,撩笑着他道:“爷们,新布鞋甭不舍得穿,脚磨破了咋办?新鞋儿做好就是叫你路上穿哩!”老董头听了,乐呵呵地应道:“这个恁都不啅喽?出门要放响屁——穿旧鞋坐慢车,脚磨破了还能长好,鞋磨破了成了烂鞋就不好了!”他的一席话把大家都逗乐了。

老董头将车袢在车把上挽上两圈搭在肩上,双手握住手磨得锃明的车把,弯着低矮的身子端起沉重的车子,稳稳地向王家堤口奔去。王家堤口是四百里太行河堤的一个隘口,界于长垣、封丘,位置十分险要,是长垣南面的重要屏障,若风云突变,一旦强孽踏破王家堤口,长垣县城将彻底裸露于马鞭长枪之下,向北则一马平川,无险可守,直逼京师。王家堤是个老会头,逢初一、初七、十五大集,是长垣县、封丘县两县重要的农贸物资交易场。这天是个初六,王家堤口显得格外清静,只有口隘两旁三三两两的老人和围在围栏中的老口牲口,神彩暗淡地沐浴着这世界上最后的晨曦,等待它们的是西去的归途。

过了王家河堤口,沿着这条大马路穿过了赵岗、留光两个乡,老董头娘俩始进入封丘县境界,他们到了叫沙岗的村庄,停靠在一个茶水铺稍作停留。老太太嘱咐老董头:“老小儿,筐里有肉有馍将就着吃罢。”老董头应着:“诶!”老太太又道:“掏力人,吃唻上可白作假【5】!”老董头笑了:“婶唻,恁白管了【6】,俺饥喽就吃,不作假!”老太太去了影背地儿行了方便,趁着这空儿,老董头手撕了一块牛肉抄了白蒸馍,就着皮囊的凉白开,狼吞似的吃将起来。

老太太返回身,喝了口水,简单吃了口蒸馍垫巴垫巴;老董头又给车禞了油,调适了车把襻带,可可服服,娘俩又赶路了。老太太姥姥家是封丘县沙岗哩,她人迷心不迷,靠着儿时的记忆,一路上给老董头讲着路途的村庄:“一溜十三岗:沙岗、庙岗、巨岗、大黑岗、小黑岗、竹岗、曹岗、前马常岗、后马常岗、鲁岗、东岗、前岗、齐岗;背后两杆枪:前运墙(枪)、后运墙(枪);七罗文:徐罗文、罗罗文、周罗文、陈罗文、焦罗文、柴罗文、程罗文;八马牧:称马牧、马马牧、蒋马牧、李马牧、张马牧、董马牧、王马牧、谢马牧。十王村:王王村、刘王村、周王村、崔王村、边王村、陈王村、贾王村、曹王村、东王村、西王村。十二杏头:孙杏头、丁杏头、郭杏头、张杏头;腰里掖把斧是后府村;斧上有个砦儿(斑寨)水车里缚笤帚,姜庄刮盐土。前后大章打粉芡,一家王换破烂。膊肋盖【7】(布里寨)上长个小疮(小庄)憎疼(藏堂)。”这娘俩一路走一路聊,不觉到了天黑头,黄河柳园口就在近前头。

柳园渡口由于大量泥沙淤积,河道逐年抬高,高出背河地面三至五米,河床在封丘曹岗柳园河段高出十多米,淮河、海河水系在此分流。

这柳园口集镇不大,但挺闹和,娘儿俩走到了一家小店。小店门前挂着两个旗幌,进了店里,小店里几间瓦屋较宽绰,前头三间是门面,后头四间是客房。正堂上挂着:无香无酒清真店,有鲜有洁穆民餐。正堂里,一个戴着白帽顶掌柜模样的正吆喝:“客官请到屋里歇歇脚【8】,屋里暖和,大壶开水免费喝。”见这娘儿俩进了屋,掌柜一使眼色,跑堂的迎了上去:“老人家恁好哪一口,俺这饭菜清真的啥都有,恁想吃啥俺给恁做,吃哩住哩都便宜,不坑不骗图的是回头客!”话还冇落音,屋里头坐了好几桌,吃的吃,喝的喝。

老董头正卸着行李,老太太放了包袱帮着老董头提蒸馍篮筐,一提溜蒸馍篮筐轻悠悠,揭开了筐抹布一看,蒸馍篮筐空当当。

老太太问:“老小,还饥啵?”老董头应道:“婶哩,不瞒恁说,俺正饿着嘞!”老太太哈哈笑着道:“老小儿哎!只啅你是庄稼人,饭食大,能吃,谁啅咋嗔个能吃哩!”老董头羞红着脸:“诶,俺饭食大,让婶见笑哩!”老太太安慰说道:“老小诶,都是庄户人,笑话啥哩。”老董头拘谨说道:“这些年,俺都冇吃饱过!”老太太心疼地说道:“小哎,这些年你可是跟着俺家遭罪哩!”老董头赶紧说道:“婶唻,可不敢这么说,嗔些年【9】,要不是您老侯家我的骨头都沤糟哩。”老太太看着老董头的眼睛温和地说道:“小呀!今黑儿想吃啥?”老董头爽快答道:“捞面条㗑。”老太太深情地说道:“今个你敞开肚皮可劲吃,这一顿婶呀要管饱你!”

说着,老太太喊了跑堂的,问:“小老师【10】儿,恁这儿有捞面条冇?”跑堂的搭话:“有!”“恁要是是想吃薄擀的还是细切的起花哩柳叶哩,要是吃饺子是现捏的。羊肉包子羊肉面,烧鸡炖肉烤肥羊,‘金银’二花茶水尽管喝。”老太太听着应着,要了只烧鸡,跑堂的道:“老太太,今儿真巧了,店里刚刚有人送来一篓活鱼,要不我让厨房烧条大的,恁二位尝尝鲜?”老董头道:“甭了,老师儿,恁来个清炖羊肉、两大碗手擀捞面条,另加一壶‘二花’茶水吧!”“够吃吗?”老太太问,跑堂的答道:“我看,这几个菜您二位用足够了,多了也吃不了,我关照后厨多下点料,菜量大些,包您满意!”老太太:“这就好,去做㗑!”跑堂的一溜小跑高声喊道:“好嘞!后厨听好喽,九号桌两位,烧鸡清炖羊肉两大碗手擀捞面条两碗另加一壶茶水走嘞!”

饭菜上来,老太太见老董头一口一瓣儿蒜,她好心劝道:“姜辣嘴,蒜辣心,辣椒辣断鼻梁筋。小哎,少吃些蒜,光烧心。”老董头应道:“婶唻,恁放心,俺能盛,好这口,吃些蒜不会烧心呢!”俩人吃过,老太太又让店家备了五斤熟牛肉、十五个大蒸馒,放在路上吃。

次日大早,俩个人上了渡船。坐船的约摸二十来个人还有几头大牲口,带鞭子赶脚的、缚着几只鸡提着筐鸡蛋赶集的、担长挑子贩卖的、着长袍打扮说书、携鼓掖镲卖唱的,还有挎着包袱提着菜篮子一家几口的走亲戚的,几筐货物杂乱堆放着。黄的河,黄的天,黄的风,吹皱了的黄面孔、黄肌肤,雕琢出岁月的痕迹,船上的人穿着黑青一色,不细看,除了男女之别,都是一个样儿。

在这初冬小雪节气,年轻的船夫上身光着亮膛膛的膀子,一双粗壮有力铁红的胳膊撑起长长的杆子,枣红的大脸泛着早霞的光辉,随着一股急流吼出:“一条飞龙出昆仑,摇头摆尾过三门;吼声震裂邙山头,惊涛骇浪把船行!嗨呀!嗨呀嗨!嗨呀嗨呀嗨!嗨呀嗨呀嗨!”涸水期的黄河河道宽浅,河面像是打碎的镜面,散落在宽宽的河道之中,每个镜面被河心大大小小的沙洲割离着,形成一道道互通又看似独立的水面,长长的水流散而乱,冲淤而出的沙丘时而露出水面,时而隐进水中,险滩变化剧烈,主流游荡不定,载着十几来号人的小船游荡在河道之中,忽东忽西,忽左忽右,一会儿沙湾,一会儿芦苇荡,让人忽觉游坠在梦境之中。

倏尔,卟愣愣一群大鸨、白鹳、黑鹳鸟儿在跟前的一片芦苇荡中斜飞着冲上了天,隐约见白白的芦花在晃动,晨光照耀下熠熠生辉。船儿划近芦苇荡,几个劳作地人们正挥作着镰刀,抢收着古老黄河带来的为数不可多得的恩赐与财富。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看着此景,坐在船艄的一个老叟学究,用他那沙哑的嗓腔不禁吟诵道“摧折不自守,秋风吹若何。暂时花戴雪,几处叶沉波。体弱春风早,丛长夜露多。江湖后摇落,亦恐岁蹉跎。”

约大半个时辰,小船靠了对岸,我天祖奶奶和老董头过了黄河,直奔开封城而去。

在开封城地界,沿途过十里就会有一卖水棚,扯上四个杆子,支起一芦苇帘子,茶水一文一碗,三文一壶,要是买上吃的,喝的茶水不要钱。枣树旁、柳树下、槐树根、银杏荫卖水棚里有说书的、卖唱的、剃头匠的,打挑的、赶脚的,尤其那打火烧的火红泥炉里透着铜磐般焦黄火烧的香味,格外诱人。娘儿俩急着赶路,一路只买了几壶水,几乎没有歇脚。老董头谷草鞋散了架,心疼得要了命,放稳了车儿,伏下身换上新布鞋,将旧草鞋掖进筐底,喝了几口水,继续前行。

“琪树明霞五凤楼,夷门自古帝王州”这开封城边根,一旗两旗的幌儿饭馆隔三岔五一个,大牛大马大骡拉的车多了些,有一匹辕马车、两匹辕马车,最多的是五匹马拉一太平车,这一个一个太平车装的货物像个小山似的,大牛车是慢了些,快了的大马大骡车夹杂着有经验车夫甩动长鞭的响声和“嘚儿驾”号子声,鱼贯似的向前窜,一辆接一辆;路面更多的是油耳独木轮小推车,主人个个面黄饥瘦、精神矍铄,单个的,成对的,显眼的是小车队辆辆插着小彩旗,排列成一缕缕、断续续、长短不一的队伍,好似断节的长虫,努力向前爬行。

眼瞧着日头又偏了西,娘俩算是到了目的地。头回进大汴梁城,老太太大看花了眼:商贾云集,贸易繁盛,粮行、花行、煤场、银行、百杂店、澡堂、饭铺、茶馆、酒店、酱菜铺、糕点铺、烧鸡铺、瓷器店一应尽有,上百处大商号参差林立,小店铺遍布大街小巷,人头如簇,行人如织,好不热闹。老太太由不住说道:“小哎,这可比咱家集上还热闹哩?!”老董头接话道:“婶,那可不是!这里头可是万岁爷住的地儿,全国咧有材料人都到这赶集哩!”

我曾祖父的大哥敷政带着一身老小接应老太太,在老东门里接了着,你看那个亲热。

隔天夜晚,侯敷政在开封城“又一春”饭荘为老太太接风洗尘。“又一春”饭荘门前挂着四旗幌,这是饭荘最高的规格,你只要想吃的,店内的大厨都能给你做出来。

“又一春”饭荘主厨黄润生、赵廷良、苏永秀素与曾我曾祖父的大哥侯敷政交厚,见长垣老家老侯家来了老太太,吩咐属下,不可怠慢。赵廷良与我曾祖父的大哥侯敷政最厚,着徒弟苏永秀先温上一壶即墨老酒,又打探老人吃素念斋,于是精选食材,围裙抄勺,亲自下厨,为老太太烹饪魁手好菜。

侯敷政的二太太立了酒令。每次上一个菜,不报菜名,在座的人儿挨个说道说道。答不出菜名的罚醋一杯,说不出名堂的罚即墨老酒一碗,答得出的,奖福建大红袍茶一钟。老太太来了兴致,笑了起来:“老话讲:故乡土他乡菜,玲珑的女人老鳖盖。俺这‘老鳖盖’遇上你这个‘玲珑的女人’,今个可是香着呢!”二太太打趣道:“老太太恁说恁是‘老鳖盖’,那,俺们小辈哩都是鳖孙喽!”老太太指着二太太:“你个鳖孙妞唉!你少说几句儿能憋死你?”“憋死我也得埋到恁家的‘鳖’坑!”二太太回道,众人听着哄然大笑。

话说着,后堂端上了四道菜。见第四道菜上了来,香味扑鼻,老太太赞不绝口。老太太正要问,这四道都是啥菜嘞?堂馆正要说,二太太清了清嗓子:“堂馆先忙着罢,没我的号令,你只管端,其它的甭管!”老太太急了:“别掖着藏着卖关子了,这里头数你精,你就说出了罢!”二太太不急不慢,用小碟子给老太太加了些,娓娓道来:

这第一道菜“白玉菇烧腐竹”:腐竹提前三个小时泡发,切段,白玉菇切去根部,中芹洗净切段,青红椒洗净切圈;腐竹抓干水分,拍少许生粉待用;起锅热油,待油温六成热时,倒入腐竹炸至金黄色捞出沥油,再倒入白玉菇炸至金黄捞出沥油;锅底留少许花生油,调入适量酱油、素蚝油爆香,加入一勺半水烧开,调入少许盐、磨菇精,倒入腐竹、白玉菇小火烧;烧半刻钟后,倒入中芹,青红椒,大火收汁勾薄芡,淋上几滴香油出锅装盘。

第二道菜“豉香萝卜丝”:白萝卜切丝,小红椒切粒,生姜切末;锅内水开,白萝卜丝焯烫至透明后捞出沥干水;锅烧热,下油,放生姜和豆豉炒香;下白萝卜丝入锅翻炒;加适量素蠔油,小红椒入锅翻炒;最后加盐和蔬果粉调味出锅。

第三道菜“桂花糖芋苗”:将芋头冲洗干净,放在蒸锅里大约蒸一刻钟;将蒸熟的芋头剥皮切小块放入清水锅里;加红糖,中火,慢慢煮至芋头软糯,同时放桂花酱、红糖;将一小包藕粉用冷水调开;待芋头软糯变红色时,调小火,将藕粉慢慢倒入锅中,边倒边搅拌均匀;当锅中煮沸时即可关火出锅。

第四道菜“沙茶藕丁”:莲藕、胡萝卜去皮切丁,生姜切末,小碗中倒入适量酱油、香醋、沙茶酱,放入泡椒后搅拌均匀;锅烧热放油,炒香姜末,同时放入藕丁和胡萝卜丁大火快速翻炒到八成熟,放入事先调好的酱汁;继续翻炒到藕丁成熟,酱料均匀出锅。

侯敷政的大太太实称,是个庄家户出身,冇经过大的世面,她说不出个道道来,罚醋一连喝了好几杯。二太太口笑不合拢,对土老冒大太太甚是鄙薄,玲珑八面的二太太喝了一钟茶,也给老太太斟了上。口巧伶俐的她,一道道用小碟子夹了菜,让老太太品尝。老太太登时喜上眉梢,啧啧称赞。

这边吃着、说着,话不当紧,菜又上了两道。这一次,二太太变着法,逗老太太。二太太故意卖了个关子,站起身子,轻轻晃动着老太太的肩膀,喃喃央求道:“俺唻好奶奶,这回您可得先说。”老太太一听赊了慌,连忙推脱道:“玉蜀黍打糊涂、大锅炒菜家常便饭还中,这哩个侨贵菜我个庄稼户的老太婆哪里头叫上名儿来?”二太太说了:“说不出名堂罚即墨老酒一碗!”小辈儿蹴了上前笑嘻嘻给老太太倒了杯,老太太接了重孙儿的杯儿喝了,笑哈哈,说道:“这龟孙孩!”二太太会了神,抢去老太太杯尝了尝,言道:“老太君耍赖哩,喝的可地是蜜糖水。”老太太点着二太太脸儿言道:“精猴儿,还敢与恁奶奶打缠【11】哩!”又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二太太步伐轻盈围着桌一个一个评点菜肴,每评点一个完菜肴,一边把精华部位夹给老太太品尝。

第五道菜“香煎和味豆腐”:将千叶豆腐切毫寸厚的片;茴香苗一两切碎末;平底锅预热,放入六两菜籽油,油热后放入切好的豆腐片,煎至两面金黄后,放入茴香碎末和蘑菇粉、盐,再加入剩下的二两菜仔油翻匀,即可。特点:这道原本清淡的菜肴,因为浓郁的茴香苗味道,使人胃口大开。

二太太讲道:此菜热吃,小软、小脆;冷吃,茴香苗更具有健胃消食的功效,清香茴香味显得更有风味,老太太喜笑开颜夸着二太太:“这闺女孙啥都懂咧。”大太太凑趣应衬道:“奶奶哟,这二妹子可是百事通唻!”

第六道菜“红果煨雪梨 ”:将雪花梨削皮,红果洗净;用不锈钢桶加一斤半水,放入干桂花、冰糖、蜂蜜、盐,中火,放入梨、红果,再用中火熬半时辰,汤汁浓即可,捞出改刀装盘。雪花梨要选均匀,形态饱满,红果要选色泽红亮,个大为宜;一定要用不锈钢桶来做,中火熬制,这样汤汁才会明亮;要用干净的容器,不可用大火。

这些菜肴,二太太不仅仅都能说个名堂,还知道制作的巧妙。众人听了啧啧称赞,就连跑堂端菜的堂馆也口呆目瞪,傻傻地愣在那里听着。佳肴要趁热吃,老太太急忙招呼大家一块儿动筷儿:“趁热吃、趁热吃!”接着,第七道、第八道上了来。

一盘是“桂花糯米藕”:冲洗糯米二到三次后放入水中浸泡四到五个时辰,然后将水排干,加入白砂糖搅拌均匀,莲藕节去皮;将莲藕的一头切开,用筷子和勺子将糯米放进莲藕的小孔里,底部要塞实,但是最后的部分要留一点空余的地方,因为煮的过程糯米的体积会变大,最后再用牙签将莲藕切下来的部分重新固定上去;在锅中加入冰糖、红糖、水和莲藕,先开大火,煮的过程中进行搅拌,使糖融化,等糖都融化后,转中火煮半个时辰,保持水一直是沸腾的,最后用小火焖约一刻钟,这之间要记得给莲藕翻面、煮好后放在室温下冷却,完全冷却后再切片。

这道菜式的亮点:软绵甜香,是女人和孩子喜欢的甜食。老太太分别给重孙儿、重孙女夹了菜,边夹着,二太太边插话儿:“老奶奶㧅菜是夹福,恁几个可得都要吃完喽!”重孙儿重孙女吃素斋不过瘾一个个做了鬼脸吃着笑着说:“咦,还有这说头!”

另一盘是“化胡为佛”:西兰花洗净掰成小块儿,放淡盐水中浸泡一刻钟;胡萝卜洗净去皮,切成滚刀块儿;锅内放适量水,加少许盐,烧开后放入胡萝卜汆煮至筷子能轻松插透,大约需要半刻钟,然后倒入西兰花,继续汆煮三刻钟捞出;取一小调羹玉米淀粉,加少量水调成水淀粉;生姜切片备用,另起锅加入适量植物油,烧热后把生姜放入锅中爆香,加盐调味;倒入水淀粉,不停翻炒,冒泡后倒入汆好的胡萝卜和西兰花,少许翻炒出锅。

主汤一道“坛经入化”:芹菜、胡萝卜、白萝卜、土豆、冬瓜、豆芽、菜花食材洗净;胡萝卜,白萝卜,土豆切丁,芹菜切小段,菜花掰成小朵,冬瓜切片,豆芽不处理;锅里放一点油,把胡萝卜丁,白萝卜丁,土豆丁,菜花等硬质食材放锅里炒一下;让后倒入软质的食材,芹菜,豆芽,冬瓜。翻炒几下,不用炒熟;加适量清水煮至熟;加入适量盐、鲜蔬粉、香油调味入钵盆。

这两道菜上了来,老太太在秋冬季里吃上几片热乎乎、甜滋滋粘糯香醇的糯米藕,小辈们敬酒的敬酒、祝福的祝福,感到莫大的满足。

主食两道。一道是“香煎萝卜丝饼”:萝卜去皮切成丝;萝卜丝放入深碗中加入五钱盐拌匀腌制出汁;萝卜丝多余的汁攥掉不要,加入盐,五香粉,面粉;搅拌至无干粉状态;煎锅中倒入油,小火加热;放入萝卜丝,盖上锅盖小火煎;煎至两面金黄色出锅。另一道,“秋菊馒头”:做一个南瓜面团和白面团备用,面粉中加入白砂糖和酵母,加入捣烂的南瓜泥,揉成面团进行发酵;取一份南瓜面团揉成圆饼状,再包上一份白色的面团,和搓汤圆一样,最后压成饼状,这样白色的夹心层就有了。然后用刀切成十二份,注意中间不能切断;把切好的面团边扭一下,露出白色的夹心层,最后再用模具压出一朵小菊花,把它放到大花瓣上去装饰;用绿色的菠菜面团切成长三角,放在花朵的底部做绿叶陪衬,蒸出来的秋菊馒头简单漂亮。

赵廷良收拾停当,走到前堂给老太太敬茶,侯敷政扶着老太太手臂介绍道:“奶哎,这是咱邻村枣科的赵师父,专门今个给恁老做的素斋。”赵廷良立即接着话头道:“老太太您可是俺家的老东家,俺家如今还种着恁侯家十亩谷子田哩!”老太太应道:“哎哟,我哩娘唉!怪不得哩,瞅着有些眼熟哩?”拉着赵廷良的手问到:“乖乖,我问你,恁炒嘞菜咋能好吃哎?”赵廷良笑着答道:“您老要是吃中我做菜,就别走了,俺天天给您老做着吃。”众声道:“老太太这次可要在开封多住些日子哩!”老太太笑着道:“咦!乖乖孩儿,这菜斋贼好吃,俺真不想走哩!”

约莫二个时辰,侯敷政怕老太太吃不消,让众家眷搀扶先行回了住处。桌上开封城长垣故旧难得集聚一起,更是推杯交盏,甚是热闹。

夜深,侯敷政大醉而归。侯敷政为人豪爽、嗜赌如命,在开封一妻一妾,紧靠火车站经营着布匹生意。侯敷政结发大夫人为人懦弱;二太太为开封本地人,精明强势,加之侯敷政不争气,整日出入楼堂会所赌博、抽大烟,哪里有心思顾及生意,开封城布匹店里生意其实全由二太太一手掌控。

接下来五、六天,侯敷政雇了轿,二太太领着、大太太跟着逛了汴梁古城。汴梁古城美景层层叠叠,观景的人儿可真多,铁塔繁塔相国寺,琉璃殿紧对着藏经阁,在城南有个禹王台,龙亭高立西北角;潘杨湖上荡呀荡船儿,包公府就在那西南城角。汴梁城里名胜古迹都看遍,吃着饭,老太太对孙子侯敷政说:“开封城这一回再不是光听人家说,大皇城俺真真实实亲眼都看着,俺这一辈可是冇白活!”过了几日,老董头休整恢复了体力,带着侯敷政的复信返了程。

老董头自开封回来不久生了场大病,家主侯懋政为他请了郎中,吃了几付药,病情并不见好转,侯老管不离床舍伺候着老董头。老董头道:“我死后,这家眼,恁要不嫌气【12】拿去啵!”侯老管俩儿子,还缺一进院,老董头的话正中他的心怀。其实老董头就这一个空寥寥的一进院,没存啥家业,三间茅屋一个厨棚,屋里头干活物件挂了一大屋:掏粪股锸耩地耧,掠麦扫帚扬场锨;铁锛带把扁担长,钢锯有齿镰刀弯;劈柴斧子起钉锤,套牛笼嘴赶羊鞭。

天黑,老董头的老东家侯育昌守候在床前:“高先生说唻,恁这是风寒,过几天就会好了。”老董头点了点头道:“东家,恁对俺可不孬【13】!俺都着哩。人活着是受罪,早死早脱生,没啥个唻!孩儿她娘跟孩儿在西头‘搅谷乱’地等我去哩。”侯育昌打住了他的话儿:“咦,可甭说这丧气话,咱爷们日子还长着哩。”说着两人拉起了儿时偷瓜儿、躲在床下听寡媳妇偷人的事儿,仨老头儿脸儿笑开了花。

老董头最终没抗住,临死,向接替他牲口圏的郭大个挨个槽儿交待了每个大牲口马、骡、牛、驴的牙口和习性,交割了钥匙,在他操劳一辈子的老东家牲口院含笑着离开了这个他并不眷恋的世界。老东家侯育昌在灵堂悬挂上“雁行失序”【14】横幅,依兄弟礼节为他办理了丧事,老董头如愿一偿永远地躺在了他的家人身边。

办完丧事,侯育昌回眸远眺,那一缕坟茔,在灰青的田间缠上了金腰带,刹那间,迎春花儿笑了,繁繁点点,笑得如此的灿烂!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