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的中秋节比国庆节早十天,对于傅立夏来说却是人生第一次在他乡过中秋。他的脑海里依然隐隐约约记着一年前中秋节的情形。一年前的中秋节与国庆节只差一天,也就是9月30日,那天他特意宰杀了一只老母鸡,到发小胡云豹家,在他老婆项春兰打理的百货店铺里赊了一箱啤酒。项春兰一听他说要赊账脸色就暗淡下来了,阴阳怪气地说:“立夏啊,不是俺说你,你老婆红霞在广东挣大钱,你应该叫她往家里多寄点,免得你总是赊账过日子……”傅立夏脸色一阵一阵白,却无力反驳。
中秋节那天虽然说有老母鸡作下酒菜,却是他一个人在石湾园度过的,瑞儿去塘口村外婆家了。一个人的中秋节晚餐,酒喝在嘴里感觉特别呛口。妈妈远在广东,外婆家依然是瑞儿心灵的港湾,对于瑞儿来说,待在外婆家心里踏实。瑞儿是这么想的,即便妈妈不回石湾园跟爸爸在一起,总该回塘口村外婆家吧?也就是说,只要外婆家存在,妈妈总有一天会回来……傅立夏做梦也不曾意识到,他和瑞儿父子在世的最后一个中秋节竟然没有在一起度过,他默默地承受着无法承受的痛苦。回想中秋节后一周,瑞儿日思夜想的妈妈突然出现在石湾园家门口,事情的起因是杨红霞前段时间接到傅立夏的书信,信中提及瑞儿的“小疝气”又犯了,她之前接到过娘家人的书信,其中也提及傅立夏骑自行车带瑞儿在去黄石镇的公路上被一辆摩托车撞个正着,伤得不轻,膝盖皮肉开花不说,嘴唇还缝了好多针……所以,她千里迢迢赶回来看望儿子,顺便带瑞儿去镇上医院做“小疝气”手术,只是谁也不曾想到由于手术遭遇失败,导致瑞儿命丧九泉,女人回家探亲原本是一场难得的团聚,岂料却成了一场悲剧的发生……
由于脑海里始终闪现一年前的悲情往事,傅立夏这天上班有些无精打采魂不守舍的样子。苏婕问他哪儿不舒服?生病就不要硬撑,就得请假去看医生。傅立夏笑了笑,说没事,可能是中午不该喝冰啤酒。苏婕说,没事就好。
“中午的冰啤酒”是周维强奖赏的,中秋节嘛,他和张自力每人一瓶,另外在平时两盘菜的基础上,增加了一盘红烧排骨和一盘油炸带鱼。周维强感觉自己是一个好老板,对待打工仔还是有几分温情的。
自从季节入秋以后,机电厂开始恢复正常运行,食堂又得提供晚餐。轮到苏婕值晚班的时候,傅立夏就有种莫名的期待,期待两个人待在一起的半个来小时的时光。这段时光,他可以向她说说心里话,苏婕一直扮演着一个感兴趣且有耐心的听众角色,偶尔还给对方做一下心理辅导师,劝他不要老是沉浸过去那段不幸的日子,既然已经发生,就得接受现实,要走出阴影,向着美好的未来去打拼、去奋斗。
食堂中餐对外营业每天的营业额有所减少,造成这一原因是天气转凉以后,过路客逐渐减少。周维强见食堂中餐外卖生意下滑,就在酒宴上做文章,将食堂原有的几个包厢装修一新,将服务规格精准定位于农家乐式亲朋好友们的小型聚餐。他让苏婕去路边复印店定制了一张广告牌,将食堂农家乐式数十道招牌菜取几个文雅的名称,比如,金玉满堂/虾仁玉米炒蛋,翠柳啼红/菠菜炒蘑菇,凤凰喜迎春/酒蒸童子鸡,节节高升/糖醋排骨,等等,在广告语修辞上做一些文章,宣传饭店的特色。
经过一段时间的试营业,农家乐式餐饮服务营业额明显上升。周维强笑了,又开始背着双手一边吹着口哨,一边在食堂转悠来转悠去。这个时候,澡堂的生意也开始升温,张自力打扫澡堂每月基本工资仍然是200元,但他每天在帮周维强老婆销售澡堂票时,间接销售洗发液的收入大大提升,这笔钱收入是周维强允许他赚的外快。每天都有5块、10块的外快进入口袋,细水长流,张自力脸上的表情包自然又有了喜色。
国庆节期间,机电厂按规定放假三天,食堂也不例外。但是,周维强要赚钱,食堂一半放假,一半营业,大厨老梁和老师母余春梅二人放假,中餐暂停对外营业,只保留包厢酒宴服务。中餐对外营业,用周维强的话说只是图个气场,而农家乐式家宴服务,每天有那么个两三桌,利润空间都值得期待。
国庆假日,苏婕原本也想休假,一是将家中一些衣物家具清洗整理一下,二是打算陪女儿林昕语在鹿城附近几个景点游玩一下,比如江心屿、动物园,或者看一场电影都是不错的选项。但是,周维强私下恳求苏婕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休假,等节日过后,大厨老梁他们上班了,她再休假也不迟。苏婕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答应了周老板的恳求。
10月1日那天,生意挺不错,中午5桌,晚餐3桌,一天下来共8桌,周维强乐不可支,那张“国”字脸眉开眼笑,闲着的时候还逗苏婕开心,说着一些插科打诨的坊间笑话。
客人来食堂就餐,苏婕无非就是一名服务员,做好本职服务工作就行了。然而,中餐时分有一位男士带着两位美女前来消费时,苏婕不仅热情招待,而且在客人要买单的时候,苏婕抢着说这一桌“免单”,她请客。男士挥了挥手,说苏婕太客气了,哪能让你买单呢?
三位客人被安排在666包厢。666包厢可以坐八位,食堂没有更小的包厢了,况且666包厢有窗户,视线也不错,站在窗前塘河局部的风景一览无余。
男士约四十来岁,一米七的个头,身材有些微胖,理着平头,单眼皮,“葱头鼻”的鼻孔较大,一笑,双眼眯成一条缝。傅立夏发现这位客人走路有趣,一双罗圈腿像赶鸭子似的。两位女士看上去二十五六岁的模样,身材高挑,细皮嫩肉,一位穿着短袖花格衬衫,牛仔短裙,既时尚又性感;另一位身着淡绿色连衣裙,高跟鞋,坐在那儿,跷着二郎腿,几分矜持,几分风骚。
当周维强烧好一盘葱油鱼,傅立夏准备给客人上菜的时候,苏婕在一旁提醒他小心点,不要将鱼汤溢出盘子,并悄声介绍道:“666包厢的客人,是我的表哥。”
傅立夏表示明白地点点头。
周维强在厨房里插嘴问道:“你这位表哥是做什么工作的,那两位美女与你表哥是什么关系?”
“好像是我表哥公司的供应商或朋友吧!他在河通桥皮革市场一家皮革公司担任销售部经理,据说混得还不错。”苏婕漫不经心地回应道。
周维强朝苏婕竖起大拇指,夸赞道:“聪明人,不爱管闲事。不过,我知道做皮革销售的都是大老板,挺赚钱的。”
苏婕微微一笑道:“应该是吧,但他也挺辛苦的,经常出差,应酬不断,毕竟市场竞争也很厉害。”
苏婕的表哥带着两位美女用完餐之后,并没有马上离开,他将两位美女暂且晾在一边,自个儿在食堂里转悠了一圈,并且来到食堂,掏出“大中华”先是递给周维强,周老板摆摆手说谢谢,他不抽烟。表哥人很机灵,转身又递上一支给在一旁收拾餐具的傅立夏,傅立夏礼貌地连忙摆摆手,说自己也不会抽烟。
这位苏婕的表哥跟周维强闲谈了几句后,朝苏婕招了招手,示意自己有话要同她说。苏婕跟着表哥身后走到食堂走廊里,可能是喝过两瓶啤酒吧,表哥在那一直滔滔不绝,苏婕不时地点点头。后来,大概是两位美女有些不耐烦,告辞说她们要去其他地方了,苏婕表哥才拦了一辆菲亚迪载着两美女匆忙离开。
中餐与晚餐之间,大约有两个小时的空闲,这个时间段,周维强一般都回家休息,他家就在飞霞南路对面的机电厂职工宿舍楼里。苏婕假如回家的话,一来一回折腾就得一个来小时,她一般就选择待在财务室里清唱越剧,或者在东屿附近的商场溜达一圈来打发时间。
傅立夏收拾好厨房及包厢里卫生后,跟着张自力来到附近一家煤气站,将一辆小型卡车满瓶煤气罐卸下车,然后将数十瓶空瓶煤气罐装上车,一装一卸,共60元,张自力当即平分了30元给傅立夏。澡堂生意好起来之后,张自力心情也变好了,对待同乡傅立夏不再那么感冒了。他之前反感傅立夏的主要原因是看不惯他的诚实,食堂什么活都揽着干,在他看来这是故意讨好周老板。
傅立夏拿着刚挣到手的30元钱,在路边水果摊花了五六块钱,买了一些葡萄和冬枣,回到食堂时,苏婕没有唱歌了,而是坐在那儿整理账单。傅立夏将葡萄和冬枣清洗了一下,盛在一个盘子里,端到苏婕面前,表示请她吃水果。苏婕表情有些郁郁寡欢的样子,说道:“我不吃,你吃吧,刚才去哪儿了?”
“跟着张自力到牛山路口那家煤气站装卸煤气罐去了。”傅立夏解释道。
“哦,那是好事!”苏婕放下手上账本,抬头看了看傅立夏,莫名其妙地笑道:“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感觉一个人唱歌其实也是挺无聊的。”说着,顺手拿了一颗葡萄,刚放进嘴里,眉头就起皱纹了。
苏婕说:“最近不知怎么回事,心里都是莫名的烦躁……”
傅立夏心想,你是机电厂正式职工,每月都有稳定的收入,老公又在外面赚钱,还有什么好烦恼的?
苏婕看了傅立夏一眼笑道:“你在这里打工,我们是同事,一起工作很开心,可是说真的,我并不希望你在这儿长久干下去,这里真的不适合你。不过,假如有一天你离开这儿、不在这儿工作了,我怕自己可能就没有心情唱什么越剧了……”
傅立夏有些谦卑地笑了笑。他不敢深度揣摩苏婕话语背后的意思,但通过半年多时间的相处,他早已感受到苏婕对自己照顾远远超越了同事之间的界线……
苏婕看傅立夏不吭声,心中不免泛起一阵自作多情的尴尬,她接着告诉他一条重要的信息,这个信息对于傅立夏来说,忽地有种人在他乡遇到贵人的惊喜。
原来,中午在666包厢消费的顾客——苏婕的表哥,姓郭名峰,瓯海瞿溪人。苏婕说,她老妈兄妹三人,老妈排行老三,大舅早年在泽雅镇上开豆腐作坊,养家糊口;二姨娘,也就是郭峰的母亲,年轻的时候嫁到了瞿溪镇上郭家。在苏婕的记忆里,二姨娘家是个富贵人家,二姨父郭长春是个老板,开办一家皮革加工厂。
苏婕说,她不知道表哥郭峰所在皮革公司规模有多大,但她相信做皮革销售肯定赚钱不一般,所以,她半个月前在五马街偶遇表哥后,闲聊中随便问了一句他们公司招不招人?并且她还简单地描述了一下傅立夏的人品,说这位安徽民工不仅做人本分,做事勤恳细心,而且还有上进心,喜欢写作,云云。由于苏婕自从嫁人以后,跟母亲的娘家那一门亲戚来往较少,因此,她也是随口说说而已,免得让表哥为难,毕竟平时也没有怎么走动。不承想,表哥郭峰却是一个靠谱的人,他把表妹的话记在心里了,中午路过飞霞南路时,正好到了饭点,他就带着随行的两位美女在机电厂食堂就餐。郭峰还是第一次来这里,他本以为食堂就是吃顿快餐而已,没想到竟然还有包厢,享受着高级美味佳肴,消费却比夜排档还要实惠。
郭峰那天在食堂用完餐之后,在走廊里与苏婕聊了很久,除了聊一些家常,比如妹夫林文武还在跑长途货运吗,生意怎么样?等等以外,他还答应来年,也就是1995年春节过后,一定会让食堂这位安徽打工仔去他们单位上班。郭峰明确表态,不能辜负表妹的一番信任。家庭小两口的事情,苏婕自然是随便应付几句,但表哥愿意帮助食堂外来打工仔跳槽的事情,她心里充满着期待。所以,她将这一信息悄悄向傅立夏透露了一下。
苏婕说:“你要沉住气,我表哥的话还得等到明年兑现了再说,你现在还得踏踏实实上班,该干嘛干嘛!另外也不要跟你老乡张自力说这些事情,懂吗?”
傅立夏感激地点点头,目光里充满难以言说的渴望,隐约有一种拥抱一下对方的冲动。
苏婕脸颊刷得一下涨得通红,娇嗔道:“你这是干嘛?不要吓唬我啊!”
国庆节一周之后,农历寒露这天夜里,劳累了一天的傅立夏躺下却又睡不着,忽然想起今天是瑞儿的忌日,悲伤与痛苦交织在一起,思绪难平,一年前,一家人在黄石镇和平医院里遭遇生死离别的那令人无比痛心的一幕又历历在目。傅立夏起身从行李箱里翻出那本边角有些破损的笔记本,从中抽出夹在里面的一张与瑞儿的合影,看着看着禁不住泪流满面,号啕大哭起来。一年前瑞儿不幸离世,发小陈福生、小名地宝主动来到石湾园帮忙处理丧事,杏园林巧珍也来了,她在收拾屋子时自作主张,将房间悬挂在墙上的相框里的有关瑞儿的照片撕得粉碎,理由是担心傅立夏以后看到照片会更伤心。林巧珍撕照片的动作特别快,也没经过傅立夏同意,当时的傅立夏处在无比悲痛的心情之中,也顾不上这些。好在傅立夏之前就将这些照片的胶卷底片保存得完好无损,并且年初出门打工的时候,夹有胶卷的笔记本也随手带在身边。前不久,他将胶卷拿到东屿路一家照相馆,重洗了几张,其中还有一张是瑞儿站在石湾园高高的土墩上,手里捧着一束油菜花,目光中充满机灵与胆怯,这张照片是好友谢家贵有一次下乡采风,路过石湾园时随手拍摄的。现在,瑞儿永远地离开了人世,而身为父亲的他却在茫茫人海中为生存苦苦挣扎,注视着照片上的瑞儿,回想生前父与子在一起的点滴时光,傅立夏内心深处经历着无处痛苦的煎熬……
在城里讨生活,难以觉察节气的变化,转眼天气已经进入冬季,傅立夏早晚上下班的时候,明显感觉到气温由凉转冷,他不得不考虑有空该去一趟东屿路马路市场,为自己挑选一件保暖的外套。
冬至那天,傅立夏给老家胡云豹家打去长途电话,电话依旧是胡云豹老婆项春兰接的。或许是将近一年时间没有见过面了,项春兰在电话那头语气明显客气起来,她关心地问傅立夏在外面过得怎么样?几时回家过年?问他打电话回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傅立夏说,麻烦你给我父亲捎个信,让他冬天别忘记踩点腌菜,他过年回家的时候想吃腌菜炖豆腐。项春兰说,哎哟,腌菜豆腐又什么好吃呢?傅立夏说,好吃,下饭。
挂完电话后,傅立夏心里一阵莫名的酸楚,他在外面打工不容易,其实父亲独自留守老家容易吗?肯定也不容易。只是父亲人到中年了,人生欲望和物质需求少了,只要身体健康,好好活着就比什么都好。
既然给父亲傅江北打过电话,按常理也应该给母亲叶美凤打个电话问候一下。但傅立夏没有这样做。自成家以后,对于母亲的种种过激行为,使他心理遭受了极大的创伤,导致他无形中产生了一种抗拒的心理。然而,母亲早在中秋节过后的一周,却打来长途电话,他接到电话后,只听母亲说了两句话,第一句问是不是立夏本人?第二句告诉他说外公去世了,没等傅立夏回话,电话就挂断了。在傅立夏童年的记忆里,外祖父叶笑天一直是扳着一张冷酷的面孔,不及热心肠的外婆可亲可近,多年以后他才明白,那是生活压力所致。而那一年当他将要结婚成家的时候,外公却用上等木材定制一只大木箱,从三十六岗深山老林里一步一脚印挑到王家畈村,给外孙当彩礼。那只木箱也许值不了几个钱,但毕竟是外公和外婆的一番心意啊!
人在他乡,突然听闻至亲的人离开人世,傅立夏心中升起莫名的伤感,两滴眼泪夺眶而出……
转眼寒冬腊月,年关渐近,傅立夏和张自力都在考虑回家的事情了。
张自力有家,有老婆孩子,回家是必须的。傅立夏不一样,瑞儿不在人世了,与女人杨红霞夫妻之间关系已经名存实亡。前不久的一天,她竟然打来一次长途电话,询问傅立夏过得好不好,电话是周维强接的,当时,周维强还特意提高嗓门叫道:“傅立夏,你的电话,你老婆打来的……”
傅立夏放下盘子,双手在工作服上揩了揩,然后拿起话筒轻轻咳嗽了一下,话筒那头传来“你是立夏吗”的嬉皮声,果然是女人的声音。女人在电话那头几分矫情几分关心地问他几时回家过年?说自己在东莞那边所在的工厂业务繁忙,过年放假特别迟,考虑到路途遥远来回折腾,她就不打算回家过春节了,打算来年端午节的时候回去……傅立夏是个明白人,他清楚女人都不用跟他说这些,说与不说其实一个样,反正就是两个人不可能再走到一起了,只是还差一个离婚手续而已。傅立夏无话可说,敷衍了几句,就放下了话筒。
傅立夏接电话话语疲软的状态,以及到放下电话木讷的表情,苏婕在一旁观察得一清二楚,她觉得眼前这位打工仔性格太柔弱,一点男子汉的气概也没有,奇怪的是她并不讨厌他,心里反而同情他,甚至替他感觉难过。
这天晚班比以往下班稍微早一些,七点不到厨房里都已经收拾完毕,以往都要忙八点多钟才打烊。这天晚班早下班是由于几个包厢都空着,餐饮生意冷一阵、热一阵也是常态。傍晚给机电厂值班室工作人员送餐的时候,苏婕问傅立夏想不想到市区转转?傅立夏说当然想啊,问题有时间吗?苏婕说,最近几天晚餐包厢生意清淡,要不下班之后我带你去市区溜达一下。傅立夏点点头,心里一阵窃喜。
到了下班时分,苏婕朝傅立夏使了个眼神,傅立夏便骑着那辆半新半旧的二八大杠先行一步,他在三板桥北边一片空旷的草地上等待着,不一会儿,苏婕骑着她的小凤凰呼呼地过来了。两人照面的时候没有说话,傅立夏骑上自行车迎着寒风跟着苏婕的背影骑行。两人沿着飞霞南路骑行一段路后,在一棵大榕树处来了个右转弯,苏婕放慢了速度,傅立夏从沿街店铺的门牌号上写着南塘街,便知这就是他年初刚来温州时流浪街头的地方。路过一座庙宇,看到一棵熟悉的榕树,傅立夏心里微微颤动了一下,这不就是三月份打工第一夜容纳他寄宿一夜的那棵树吗?
苏婕身材娇小,双腿利索地蹬着自行车踏板,“小凤凰”在夜色中驮着她像小鱼儿似的游动。不一会儿,两人来到一座小桥边,下车,推着自行车跨过小桥,桥头河岸边有一处河埠头和一座六角凉亭。两人将自行车停靠在凉亭边角,然后站在凉亭里倚栏观夜景。傅立夏发现附近灯光幽暗处是一座村庄,一条小巷从村庄里延伸出来与小桥边成一体。苏婕说,这条河名叫塘河,向南可能通往瑞安,向北通达瓯江口,全长70多公里。彼时的傅立夏对瑞安、瓯江口几乎没有什么概念,他只是觉得眼前这郊外的夜景倒是十分迷人,多年以后,这里开发建成高楼大厦商业活动中心,那是后话。
这会儿,傅立夏侧身与苏婕面对面站立着,一缕秀发的清香,以及久违了的女人身体散发出来的诱惑,唤醒了他体内的阳刚之气,开始有了抑制不住的冲动。
苏婕叹息一声说:“唉,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就快要过年了,过几天,我再找潘峰表哥询问一下,让他务必把你来年的工作落实到位……”
“谢谢你,苏婕,认识你是我的幸运……”傅立夏由衷地感叹道。
“不用谢,我只不过尽点微薄之力而已。你目前的处境也许我比你更清楚,你需要多赚钱,唯有多赚才能改变你的现状。那么怎样才能多赚钱呢?身为打工人首先要有一份比较有优势的工作,对吧?”
傅立夏默默地点点头,回想近一年来的相处,吃过她亲手煮的糖水蛋,看过她的越剧演唱,以及为了搬螺丝的利益,她在周老板面前替自己打抱不平,点点滴滴,却无微不至,苏婕无形之中给予了自己精神上的慰藉,心中很是感激。此刻,在郊外宁静夜色的掩护下,傅立夏的双手情不自禁地下意识地拥抱了一下眼前的女人,在确认没有遭到拒绝之后,傅立夏的胆儿像火苗一下子蹿了上来,两只胳膊加大了拥抱的力度,并且将略微干渴的嘴唇凑到女人那皎洁的脸庞上吻了起来,女人变得小鸟依人,任凭一个外乡男子施展肢体语言触摸自己需要被滋润的肌肤,仿佛找到了一种初恋的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