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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年1月29日，农历甲戌年腊月二十九日凌晨，王家畈村的乡亲们还沉浸在冬夜温暖的被窝里，做着即将过新年的幸福美梦。坐落在村后半山坡上的石湾园三间平房在夜色中格外沉寂，主人傅江北冬夜入睡早，凌晨一觉醒来就再也无法入睡，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他期盼着儿子傅立夏平安回家。这些年，自儿子傅立夏结婚成家以后，人到中年的傅江北作为一家之主，却缺乏男子汉大丈夫的气概，老婆叶美凤说大儿子不是个东西，他也跟着附和，与年轻气盛的那个傅江北判若两人。孙子瑞儿不幸离开人世，儿子离开家乡，这一年来他留守村里，种六七亩承包到户的责任田，自食其力，虽然身体状态不错，但一个人的日子也是比较孤单的，很多时候田间地头忙完农活，回家还得洗衣做饭。杏园林巧珍的丈夫鲍福田去世已经有一些年头了，她一个山村孤寡女人，寂寞无聊的时候就来石湾园串门。原本是邻居关系，互相照应一下也是本分，然而叶美凤却看不下去了，尽管两夫妻已经分居，但她仍然要管闲事，并且时常用泼妇骂街的方式骂傅江北老不正经。如此一来，林巧珍再也不敢随便来石湾园串门了。对于老婆的无理取闹，傅江北敢怒不敢言，一忍再忍。老头子并不是怕老婆，而怕小儿子傅志勇。傅立勇身材牛高马大，情感上偏袒母亲。叶美凤有小儿子撑腰，为人更加任性，尤其是对待丈夫傅江北，横看竖看都不顺眼，并且动不动翻旧账，倾诉自己年轻的时候嫁给傅江北吃了多少多少的苦。俗话说，惹不起，躲得起，但同在一个村庄里生活，傅江北往哪躲？
傅江北回想往事，觉得自己对大儿子傅立夏有些亏欠，尤其是白手起家盖房的时候，身为父亲的他却袖手旁观，而如今石湾园的三间房屋却成为自己的安身之处，他没有理由不好好看护。
这时，屋外传来清晰的脚步声，接着便是轻轻地敲门声。不用猜，儿子傅立夏打工从温州回来了。傅江北连忙披起棉衣，起床开门。
“你怎么这个时候才到家？我昨天在湾里等了一天……”傅江北嘟囔道，然后又钻进了被窝。
“能回家就不错了，一路堵车，南陵至青浦那段路尽是烂泥，车子差点就困在那里了……”傅立夏说着，放下肩上的背包，脱下外套，也钻进被窝。他睡在父亲的脚边，旅途疲惫，原本趁天还未亮，好好补一觉。然而，他却怎么也睡不着，离开家一年了，回到家之后才发现，其实自己的心根本就没有离开。房间、家具，甚至睡觉的床都是老样子，他只要一闭上眼睛，瑞儿的音容笑貌就在床前晃来晃去，以及与女人杨红霞曾经的夫妻恩爱也挥之不去。现在一间屋子，一张床，躺着父与子两个大男人，一股说不出的辛酸与苦涩，泪水止不住地夺眶而出……
除夕夜，天气寒冷，村庄周遭及天空一片灰暗，不时地下起一阵冷冰冰的小雨。傅江北早早起床，他先把饲养的一头水牛从牛栏里牵出来，系在小烟冲田埂处的一棵乌桕树下，拴牛的绳子特别长，方便水牛自由活动，回家以后，他拿起扫把开始打扫道坦。石湾园地处半山坡，通往三十六岗桃花坞、苦麻塘及白鹤山国营林场的盘山公路正好从门前路过，交通是方便的，唯一的缺陷是距离水资源颇远，吃水困难，傅江北在后山挖了一口井，埋进皮管。将山水引到家中。只是由于那口井的地理位置不理想，冬天一旦干旱，就无水可饮。傅江北不得不到邻居胡培松家打水。寒冬腊月，井里有了一点水源，但地寒地冻，埋在地下的水管冻住了，饮水依然是个问题。傅江北只好置办两口大缸，每每都趁空到胡培松家挑水，将两口水缸装满、备用。同样是引用山水，为什么王家畈村里人家不会那么缺水？那里村庄占据了地理位置的优势。
傅立夏入睡晚，一觉醒来已经是大清早了。毕竟才三十二三岁，虽说长途跋涉从温州回来，旅途有些疲惫，但睡一觉过后体力完全得到很好地恢复。傅立夏起床之后，匆匆洗漱完毕，父亲傅江北就已经煮好一碗糖水蛋放在灶台上了，嘴里好像在念叨着什么，大意是让傅立夏先垫一下肚子，中午也随便吃点，早点做年夜饭。傅立夏天生就是一个多愁善感之人，捧着父亲煮的鸡蛋，脑海里却跃出那次在温州苏婕家吃过她煮的鸡蛋的情景……傅立夏填饱肚子以后，沿着公路在石湾园四周溜达，心里老是回想着一年前，身为留守父亲的他与瑞儿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忧伤。
傅立夏在田间晃悠发愣了一阵，继而沿着公路打算到庙后村附近逛逛，路过杏园的时候，看见路边小溪岸坝处，一个中年男人正佝偻着腰背蹲在那儿洗菜，一边清洗一边自语自言，不知在说些什么。熟悉的背影，不用猜测，那人便是杏园鲍年庆，——传说中傅立夏的亲生父亲。傅立夏始终弄不明白当初建造石湾园三间平房时，原本打算在他家自留地里挖一些黄泥土，供砌石头墙使用，却被鲍年庆毫无情面地断然拒绝了。在傅立夏童年成长的记忆里，不仅乡村邻居们都说鲍年庆是他的亲生父亲，就连外祖父、外祖母也口口声声说他是鲍年庆亲生的，基因强大，性格、相貌一点没有变化，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更让傅立夏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母亲当年自己选择了离婚，对待鲍年庆的态度并非那么的恨之入骨，尤其是常常在茶余饭后，还津津乐道怀孕儿子锦谷三个月的时候与鲍年庆离婚那段往事……傅立夏17岁学篾匠手艺的时候，跟着师傅走村串户，在九都乡各个村庄生产队编织农具，一些喜欢吃瓜的村民，总是笑话他是鲍年庆的“种”……说多了，傅立夏难免也会暗里自作多情，认为杏园那座徽式老建筑物将来自己应该才是合法继承人。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傅立夏才发现自己曾经是多么的幼稚。
傅立夏犹豫了一会，依然走上前说了句“洗菜啊！”这样一句无厘头的话，算是打了一声招呼，并且从口袋里掏出一盒黄山牌香烟，从中抽出一支，递上。鲍年庆直起腰杆，笑嘻嘻地道：“呵呵，是你呀……”一边说着，一边腾出一只手，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接过香烟。
“是的，昨天半夜才到家的……”傅立夏淡淡地说。
“回来就好，过年嘛！”鲍年庆说道，嘴里叼着香烟，左撇子掏出打火机，自个儿给香烟点燃。
鲍年庆当年在苦苦哀求无果的情况下，不得不与叶美凤离了婚，半年后娶了村里的能人媳妇胡雪梅。鲍年庆长得一表人才，当年又是生产队会计，为人精明，叶美凤却嫌弃他缺乏男子汉的气概。而胡雪梅原本是王家畈村老王家媳妇，丈夫王继昌也是一个有两把刷子的人。王继昌当年是红旗生产队保管员，掌握着生产队粮仓钥匙，以及生产队小金库，在村里算得上是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王继昌不仅有实权，肚子里也有不少墨水，他是王家畈村唯一上过私塾的读书人，什么《水浒传》《三国演义》，他讲得头头是道。傅立夏的童年，暑假在生产队挣工分的时候，劳动间歇，最快乐的事情就是听王继昌谈古闻，讲各种神话段子。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有才情的人，胡雪梅却变了心，执意爱上鲍年庆。当年，叶美凤前脚与鲍年庆离婚，她后脚就跟王继昌闹离婚，嫁给鲍年庆。胡雪梅与王继昌离婚时，儿子王卫东已经3岁了，法院判给了王继昌。喜欢吃瓜的村民搞不明白的是，胡雪梅嫁给鲍年庆以后，就没有再生育了，那么问题出在哪里呢？母亲叶美凤说自己当年与鲍年庆办理离婚手续时，肚子的身孕才3个月，她是一心要嫁给傅江北才选择离婚的，那么，她在未完成办理离婚手续之前，与傅北江有没有发生过婚外情呢？再者，自从自己有了记忆以来，鲍年庆为什么从来没有履行一个父亲的责任呢？哪怕是一丝丝邻居情也没有啊！
难道自己不是他亲生的？
犹记得1980年，村里开始实行土地承包责任制，红旗生产队只剩下一个空壳的名称。由于单干第一年，村里大多数人家生产物资都十分贫乏，尤其是晒场这样需要一定的资金才能实现的硬件，村民短时间内根本没办法解决，夏粮和秋粮收获的季节，只能在生产队原有的晒场上，进行画线分割或轮流使用。秋日的一天下午，为了争夺合理的晒场空间，傅立夏与鲍年庆发生了争吵，鲍年庆是有理必争，寸地不让。傅立夏那会儿才十七八岁，正值年少气盛，他回想村里人人都说眼前这家伙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为什么却一点不近人情？傅立夏忽然没好气地说道：“你不要这么欺孬好不好？你以后老了也不用求人？”
原本是一句出自少年的肺腑之言，傅立夏的潜台词是：我可是你的亲生儿子啊！却不想引来鲍年庆大怒，他凶狠狠地回应道：“俺不敢说老了不求人，但俺敢说，将来俺老了求谁都绝对不会求你！”
鲍年庆原以为自己这么有底气的话语赢了眼前这个倔强的小伙子，殊不知在傅立夏心目中原本一个亲生父亲的形象至此荡然无存……
多年来的记忆印证，傅立夏深知与鲍年庆没有什么值得深聊的话题，就客客气气扯了几句闲话便告辞了。大年三十除夕夜，家家户户都是忙乎着一顿丰盛的年夜饭，显然不适合串门，傅立夏在熟悉的田间小道上闲逛了一圈之后，便回到石湾园。父亲傅江北开始做年夜饭了，厨房上空升腾起一股浓浓的炊烟。傅江北在做饭的时候，特意留了一些米汤，吩咐傅立夏张贴对联。乡村房屋全是木门，年年张贴春联，红纸变成灰白的痕迹成为岁月留下的印记。傅立夏一边用铲子处理大门上旧年春联在风雨中遗留的破碎斑块，一边回忆曾经过年的家庭氛围，一股莫名的酸涩在心底翻腾。小时候，一家五口人，父母、自己，弟弟和妹妹，虽说一年到头父母之间总为一些无聊的事情争吵不休，但每逢过年家庭小日子还是比较祥和的，父母也会休战的。而每每吃过年夜饭，父亲总是给他和弟弟、妹妹发压岁钱的，有时三毛钱，有时五毛钱，总是令人开心的。每年腊月里，母亲也会早早给他和弟弟、妹妹每人做一双崭新的布鞋，甚至想方设法添置一两件新衣服。在傅立夏童年成长的记忆里，面对一贫如洗的家境，母亲对子女的关爱尽心尽责，从无怨言。然而，在他成家以后，母亲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总是拉着个脸，尤其是对待儿媳妇杨红霞，貌似前世就有着深仇大恨，明里一言不合，张口就骂，暗里总是鸡蛋里挑骨头，专门揭媳妇的短处，这一点他始终都想不明白。
张贴好春联后，按历年规矩接下来的程序是“请祖宗”。傅江北用四个小碗盛了一些鱼肉美食，摆在堂前桌子上，将数个酒杯斟满，再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冥币和鞭炮，父子俩蹲出道坦边一棵柿子树下，点燃鞭炮和冥币及黄裱纸钱，傅江北躬着背一边呵护着火势，一边念念叨叨。小时候，父亲总是吩咐傅立夏烧一些钱给三岁夭折的弟弟向阳，现在呢，父亲嘴念叨着瑞儿的名字，这让傅立夏瞬间泪崩。
父子俩的年夜饭，简朴中透着厚实：红烧鲢鱼、九品锅子、清炖老母鸡、青菜炒年糕，等等。傅江北的厨艺，菜品没有街道餐馆的品相好看，却有着农家特色的美味。比如九品锅子是九都乡民间传统美食，从前村里人家办喜事时九品锅子是宴席主打菜肴，其特色就是干豆、笋干、豆腐、肉圆、红烧肉、红薯粉丝等九种美食经过深加工后层层叠叠放在一口锅子里，再加以佐料进行温火清炖，融多种食材美味于一体。最具有诱惑力的是红烧肉，每口锅子不多不少只放八块，每块红烧肉长5寸、宽3寸、厚度不低于1寸，咬在嘴里，不油不腻，清香爽口。傅江北的九品锅食材没有那么多，但红烧肉却实打实小半锅子，再加上笋干、豆干都是傅江北一手制作的，家的味道更加浓郁。
面对餐桌上几大钵子香喷喷的美味佳肴，傅立夏内心感到一阵温暖。一直以来，旁人都说傅江北是他的继父，傅江北自己在日常生活中也直接或间接承认鲍年庆与傅立夏的父子关系。然而，傅立夏骨子里从来没有排斥眼前这位憨厚中透出善良或固执的中年男人，对于他来讲，亲生与非亲生都不是他说了算，跟谁在一起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小时候，有一段日子，父亲傅江北在位于梅田村上塘大队开办的油坊干活，冬天来了，父亲带他来油坊洗澡。油坊有个大木桶，高达1.5米，直径1.2米，傅江北搬来凳子，将六七岁的傅立夏抱进大木桶，父子沐浴，那个记忆是温暖的。傅立夏的童年，身材瘦弱，叶美凤听信过路郎中说他可能是肝不好，傅江北就在庙后村后山莲花西峰下挖一些草药，煎熬成草药汤给“大小鬼”喝；后来有段时间，傅立夏有些轻微的咳嗽，叶美凤又怀疑“大小鬼”是不是患有肺结核？傅江北只好带着“大小鬼”到黄石镇卫生院拍片子，检查肺部有没有感染肺病。傅立夏清楚地记得，那个给自己拍片子的医生态度十分傲慢，父亲当时恭恭敬敬递上一支“大前门”香烟，那个医生瞧也不瞧一眼，父亲当时那卑微的眼神，深深地烙在傅立夏的心坎上。
当然，父亲也有过不少次极端冷漠或粗暴的行为，他是无法理解的。有一年冬天，傅立夏和发小地宝在莲花西峰砍柴，他一不小心从3米多高的岩石上摔了下来，幸亏命大，人没有大碍，但右脚崴得不轻，伤到了筯骨，当时右脚肿得像馒头一样。当傅立夏一瘸一拐回到村口时，正好迎面遇见傅江北扛着锄头收工回家，作为父亲的他见状一言不发，不仅没有一句关心的问话，还拉着脸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大意是骂他怎么不小心？傅立夏十七岁那年学篾匠手艺时，他想拥有一把篾刀，有了篾刀，他就可以尝试破篾，一旦掌握了破篾技术就比较容易出师。可是制作一把篾刀需要五六块钱。家里实在拿不出，叶美凤只好拿出一些大米与铁匠师傅兑换。这事被傅江北知道了，他非常生气，责骂女人还要不要过日子？一家人原本吃饭就是问题，你竟然还偷偷用大米兑换篾刀，那么是一把篾刀重要，还是一家人吃饭重要？在这件事情上，傅江北明显不讲道理，叶美凤当然不服气，因此与男人又大吵了一架，原本鸡犬不宁的家庭，内耗、相互指责，成为两夫妻的家常便饭。
年轻时候的傅江北，在家庭柴米油盐、子女成长关爱等方面完全是一个不称职的父亲，但他毕竟是一家之主，在漫长的朝夕相处的家庭生活氛围中，即便少了一份父爱，也有着共同生活的点点滴滴之温情，作为长子身份的傅立夏并没有半点嫌弃父亲的念头。傅立夏十九岁那年，有一件事情对父亲的表现十分失望，那就是参军。参加人民解放军，穿上军装，头戴红星闪闪的五角星军帽，是傅立夏日思夜想的人生第一个梦想。冬天来了，九都乡一年一度的征兵工作开始了，傅立夏主动报了名，并且由时任上塘大队民兵营长王国庆亲自做过目测，王国庆夸傅立夏长得帅。然而，王国庆这个人是需要打点一下的，傅江北哪有这等情商或人生经验？他怎么会为儿子的前途考虑？结果，九都乡20多名适龄及政治合格的青年，乘坐县人武部安排的大卡奔赴青阳县城去体检时，傅立夏都还蒙在鼓里，也就是说他连体检的资格都没有捞着，更别说走一下流程。虽然傅立夏心中一直为这件事感到遗憾，但多年以后他原谅了父亲，因为参军只是他青春时期的一个梦想而已，并非是人生唯一的选项。
彼时，父子俩相依为命，相互支撑着这个破碎的家，心里憋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忧伤。
“红霞有没有跟你联系？”傅江北喝了一口酒，突然悄声问了一句。
傅立夏说：“联系不联系，都是这么回事了，她是不可能再回到这个家了……”
傅江北眼光黯然失色，叹息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打工挣钱，先把生活安顿好再说，婚姻的事只能听天由命”傅立夏说着，端起酒杯示意与父亲同干一大口。
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人到中年情感脆弱的缘故，傅江北喝了几口酒，脸红了，眼睛也红了……
年夜饭酒足饭饱后，傅江北匆匆收拾完餐桌的碗筷，然后对傅立夏说他要出去溜达一下，傅立夏没有吭声。父亲喜欢串门，他能够理解，毕竟石湾园一年到头几乎都冷冷清清。至于父亲喜欢到哪家串门？这不是他关心的问题，如果没有猜错的，基本都是到杏园林巧珍家。鲍福田去世多年，一个孤寡女人守着一个家，也是不容易的。傅江北的庸散，或是对别人家女人的好，男人的本性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女人叶美凤过于偏执或记仇，人到中年的她依然纠缠于年轻时候遭受的委屈，在心理上作茧自缚。大儿子自从去温州打工这一年，傅江北习惯了在石湾园的独处生活，比较自由自在。即便这样，他时常仍然逃脱不了叶美凤的监视与谩骂。叶美凤既不能原谅丈夫年轻的时候对自己的家暴行为，也不能容忍丈夫与其他女人关系暧昧。
除夕夜的山村特别沉寂，偶尔从王家畈村与庙后村或远或近传来零星的鞭炮声，那应该都是孩童在玩耍，傅立夏情不自禁地想到瑞儿，顿时泪水模糊了双眼。傅立夏掏出一个笔记本，写下一段日记：
今天是除夕，我无比地思念起瑞儿，记得他周岁刚断奶的时候，有回我和他妈妈天蒙蒙亮去三十六岗拔笋子，天擦黑影子才回家。他外婆就用米汤加圆不溜秋的小饼干喂他。这种小饼干很脆，有点甜，个别烤焦了的还有点苦，这便是瑞儿童年最好的零食了。去年10月8日，八岁的他住院的那天下午要做手术，上午我和他妈妈陪他在黄石镇街道上闲逛，路过一家食品店，瑞儿在一排香喷喷的蛋糕前驻足，他那双大大的眼睛流露出无比的渴望。要知道，他从小还没有吃过正宗的蛋糕呢！可是医生吩咐过手术前不能吃东西。“瑞瑞，乖，俺们走，过几天就是你的生日了，妈妈买好多好多的蛋糕给你吃……”他妈妈一边说一边拉着他的小手匆匆离开。瑞儿没有挣脱，只是一步一回头地朝那蛋糕店张望……现在，我亲手制作的从温州带回家来的蛋糕就摆在家中堂屋的桌子上，我舍不得送人，自己也舍不得吃，一直就那么摆放着。父亲串门去了，一个人守着冷冷清清的屋子，旅途疲惫加晚餐酒精的作用，大脑昏昏沉沉，仿佛有人在跟我说话，分明是瑞儿的声音：爸爸，你带回来的蛋糕真好吃……我一阵酸涩，暗自说道：好吃就尽管吃，这是爸爸自己做的……我迷糊中睁开眼睛，却不见瑞儿的影子，屋子依然死一般沉寂，其时我的眼泪早已浸湿了衣襟……
1995年1月30日，农历甲戌年除夕于王家畈村石湾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