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陈觉被窑洞外的鸟鸣唤醒。他披衣起身,推开木门,一股清冽的空气扑面而来。东方的天际刚泛起鱼肚白,整个村庄还笼罩在薄薄的晨雾中,如同沉睡的婴儿。
他信步走向村后的打谷场,脚下的黄土路松软而熟悉。就在谷场边的老槐树下,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栓柱正蹲在地上,用一根树枝在泥土上写写画画,口中念念有词。
“这么早在这儿干啥呢?”陈觉走近问道。
栓柱吓了一跳,慌忙用脚抹掉地上的字迹,不好意思地笑了:“算算账。咱村去年种的那片红枣,要是能找到好销路,能多赚多少。”
陈觉低头看去,泥土上还隐约可见一些数字和计算公式。他心头一热,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虽然只有高中文化,却有着天生的计算头脑和对数字的敏感。
“栓柱,记得小时候,你总能把咱捡的杏核数得清清楚楚,一个不差。”陈觉也蹲下来,随手捡起一根树枝,“现在有个更大的账,想请你一起算。”
栓柱的眼睛亮了起来:“是不是你昨天说的那个大事?”
陈觉点点头,在泥土上画了一个圈:“我想成立一家公司,把咱陕北的好东西卖出去,让乡亲们都能过上好光景。你来做财务,帮我把好钱袋子。”
栓柱搓着粗糙的手掌,有些犹豫:“可我就会记个流水账,大公司的财务,我能行吗?”
“你懂得土地的实在,知道一分一厘来之不易。”陈觉看着他的眼睛,“这就够了。其他的,可以学。”
太阳渐渐升起,金色的阳光洒在打谷场上。两个从小一起光屁股长大的伙伴,就这样在黄土地上,勾勒着一个看似不可能的梦想。
上午九点,陈觉的视频会议准时开始。笔记本电脑架在窑洞的炕桌上,屏幕上陆续出现几张面孔。
“陈总,您真的在陕北农村?”林珊精致的脸庞出现在画面中央,背景是公司的现代化会议室,“这里的信号不太稳定。”
高林珊,海归MBA,公司最年轻的合伙人。她理性、高效,有着国际化的视野和严密的逻辑思维。此刻她微微蹙眉,显然对陈觉突然回乡的决定不太理解。
“这里是我的根。”陈觉平静地说,“我请大家开这个会,是因为我找到了公司未来发展的新方向。”
他简要阐述了自己的构想——建立一个连接陕北农村与外部市场的平台,将优质农产品直接送达消费者,同时保留传统手工艺的文化价值。
林珊的眉头越皱越紧:“陈总,这个想法很有情怀,但商业模式是否经过验证?供应链如何保障?利润率能达到多少?”
一连串专业的问题像连珠炮般抛出。陈觉正要回答,窑洞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觉娃!觉娃在不在?”一个洪亮的声音由远及近。
陈觉向视频会议中的众人道了声歉,起身推开房门。只见赵启明扛着一个半人高的木箱子,满头大汗地站在院子里。
“启明?你怎么来了?”陈觉惊讶地问。
赵启明,村里的技术天才,比陈觉小几岁。他从小痴迷各种机械,能把废弃的收音机、电视机拆了装、装了拆。虽然没上过大学,却是方圆几十里有名的“能人”。
“听说你要做大事,我连夜做了个东西给你看。”赵启明兴奋地打开木箱,取出一台造型奇特的设备。它有着无人机的骨架,却装配着多个传感器和摄像头。
“这是我自己改装的农业监测无人机。”启明一边组装一边解释,“可以检测土壤湿度、肥力,还能识别病虫害。电池是我用旧电瓶改的,能飞两个小时呢!”
陈觉怔怔地看着这个满脸兴奋的年轻人,看着他手中那台粗糙却充满创意的设备,心中涌起一股热流。
“进来吧,正好我们在开会讨论这件事。”陈觉拉着启明走进窑洞。
视频那头,林珊看着这个突然闯入的陌生人和他手中古怪的设备,表情更加困惑了。
“各位,介绍一下,这是赵启明,我们未来的技术总监。”陈觉平静地说。
启明局促地对着摄像头点了点头,然后迫不及待地展示他的发明:“这个无人机成本只有市面产品的三分之一,但功能更贴合咱黄土高原的实际需求...”
听着启明滔滔不绝的讲解,陈觉的思绪飘向了远方。他想起了《华严经》中善财童子五十三参的故事。这位求道者不辞辛苦,遍访各行各业的有道之人,从比丘、长者到船师、医师,最终悟得真理。
“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陈觉喃喃自语。
眼前的栓柱、林珊、启明,不正是他的“当机人物”吗?他们来自不同的背景,有着不同的才能,却都可能成为这项事业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陈总?”林珊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您刚才说什么?”
陈觉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视频中的林珊,又看了看身边的栓柱和启明,缓缓开口:
“佛经中记载,法藏比丘发愿成佛前,曾参访二百一十亿佛土,摄取其中精华,方成就极乐世界的庄严妙境。我们今日创业,也是如此。”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栓柱懂得土地的务实,能守住我们的根本;林珊你有现代管理的智慧,能引领我们走向更广阔的市场;启明拥有技术的纯粹,能解决实际的问题。我们需要的不是单一的经验,而是各种智慧的融合。”
窑洞里一片寂静,只有电脑风扇的嗡嗡声。阳光从木格窗棂间照射进来,在黄土炕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林珊率先打破了沉默:“陈总,我承认这个构想很有吸引力。但我们需要一个完整的商业计划,包括市场分析、资金规划、风险评估...”
“这些都可以做。”陈觉接过话头,“但最重要的是,我们是否真正相信这件事的价值。这不仅是一门生意,更是一种对乡土文明的重塑。”
栓柱搓着手,小心翼翼地问:“那...咱这公司叫个啥名呢?”
陈觉望向窗外,远处的黄土高坡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光芒。几个老人正坐在村口的石磨盘旁拉话,他们的身影与这片土地融为一体,仿佛已经在这里坐了几个世纪。
“就叫'心安'吧。”陈觉轻轻地说,“让生产者心安,让消费者心安,让我们自己的心灵也有个归处。”
“心安实业...”林珊在视频那头重复着这个名字,若有所思。
启明兴奋地拍手:“好名字!做人做事,最要紧的不就是心安吗?”
会议结束后,陈觉独自走出窑洞,来到村后的山梁上。强劲的山风呼啸而过,卷起他的衣角。远处,黄河如一条金色的丝带,在千沟万壑间蜿蜒前行。
他想起了法藏比丘的四十八愿。那位修行者不满足于个人的解脱,而是发愿建立一个让所有众生都能离苦得乐的净土。这种悲智双运的境界,不正是创业者应有的胸怀吗?
“不是我要创造什么,而是我本来就是这土里的一棵苗。”陈觉对着苍茫的天地轻声说道。
山风掠过,带来信天游的苍凉曲调。这一次,陈觉没有感到割裂,反而体会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完整。他的根深深扎进这片黄土,而他的枝叶将伸向更广阔的天空。
回到家中,母亲正在灶台前忙碌,为他准备最爱吃的油糕。金黄色的米糕在油锅里滋滋作响,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妈,我要做一件事。”陈觉坐在灶膛前,往里面添了把柴火,“可能很难,但我觉得值得。”
母亲没有回头,依旧专注地翻动着锅里的油糕:“做你想做的事就好。记着,不管走到哪儿,别忘了咱黄土高原人的实在。”
柴火在灶膛里噼啪作响,橘红色的火苗跳跃着,映照着陈觉坚定的面容。
这一刻,他的“受苦人”班子已经拉起。前路必然充满荆棘,但有了根的支撑,他不再畏惧任何风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