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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智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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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1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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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安何处》连载

第六章 重走“赶脚”路

清晨五点半,陈觉把皮卡停在栓柱家门口。天光未亮,村庄还在沉睡,只有几声零星的鸡鸣打破寂静。

栓柱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出来,看见车后斗里堆着的行李和装备,愣住了:“觉娃,你这是要搬家?”

“不是搬家,是上路。”陈觉递给他一个热腾腾的烤红薯,“快去收拾几件换洗衣服,咱们要出趟远门。”

“去哪?”

“重走咱爷爷那辈'赶牲灵'的路。”

栓柱张大了嘴,半晌才说:“你疯了?那得走多少天?公司咋办?”

“公司有林珊盯着。这条路,非得走不可。”陈觉的目光在晨曦中格外坚定,“咱们坐办公室太久了,脚底板都快忘了黄土的滋味。”

两个小时后,皮卡驶离公路,拐上一条杂草丛生的土路。这条路沿着黄河支流蜿蜒,是旧时“赶脚人”运送货物的要道。陈觉停下车,从后备箱取出两双崭新的布鞋。

“换上。”

栓柱接过布鞋,眼眶突然有些发热。这种千层底布鞋,是他们小时候逢年过节才能穿上的“好鞋”。

“记得吗?”陈觉一边换鞋一边说,“小时候我爹常说,赶脚人的布鞋,底子要纳得厚,脚要踩得实,一步一个脚印,才能走出个名堂。”

栓柱点点头,默默换上布鞋。当他的脚踩在松软的黄土路上时,一种奇异的感觉从脚底升起,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根须正透过鞋底,与这片土地重新连接。

第一天,他们只走了二十里路。栓柱气喘吁吁,陈觉的脚底磨出了水泡。傍晚时分,他们在一个废弃的土窑里过夜。

陈觉生起篝火,栓柱拿出母亲烙的干粮。就着咸菜啃着冷馍,听着远处传来的狗吠声,栓柱忍不住问:“觉娃,咱这到底是图啥?”

陈觉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火:“图个明白。”

第二天中午,他们路过一个集镇。正值赶集日,街道两旁摆满了摊位,吆喝声、讨价还价声、牲畜叫声混杂在一起,热闹非凡。

在一个卖土布的摊位前,陈觉停下脚步。卖布的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她的手在织布机上来回穿梭,动作熟练得如同呼吸。

“大娘,这布怎么卖?”陈觉问。

老太太头也不抬:“一尺八块。”

“这么便宜?”栓柱脱口而出,“这手工,这质地,在城里少说也得三五十。”

老太太终于抬起头,笑了笑:“咱这乡下地方,就这个价。”

陈觉蹲下身,仔细看着那台老旧的织布机:“大娘,您织一匹布要多久?”

“快的话,半个月。”老太太说,“慢工出细活。”

陈觉摸着那粗糙却温暖的土布,突然明白了什么。在投资人眼中,这种低效率、高成本的手工制品毫无价值。但在这片土地上,它承载的是时间、是手艺、是生活本身。

他买了十尺布,小心地包好放进背包。

傍晚,他们在路边的“大车店”投宿。这是那种几乎绝迹的老式客栈,土炕、煤油灯、糊着旧报纸的墙壁。店主是个满脸褶子的老汉,大家都叫他老马头。

“两位客官打哪儿来?往哪儿去?”老马头一边给他们倒热水一边问。

“从北京来,往西边走。”陈觉说。

老马头眯起眼:“走这条老路的,这些年少见喽。都是走高速,坐高铁,快是快,可啥也瞅不见。”

当晚,又有几个赶路的住进店里。一个是收羊皮的小贩,一个是走村串乡的锡匠,还有一个是去邻村参加婚礼的吹鼓手。

众人围坐在炕上,就着一盘花生米喝酒聊天。锡匠老李已经六十多岁,手艺快要失传。

“现在的年轻人,谁还用锡壶锡碗?”老李叹口气,“都买塑料的,不锈钢的,便宜又轻便。”

吹鼓手小王接话:“可不是嘛!我们这行也快到头了。现在结婚都请音响班子,谁还听咱这老腔老调?”

陈觉静静地听着,不时给众人斟酒。这些即将消失的职业,这些被时代抛弃的手艺,在他听来却如同珍贵的活化石,记录着一个时代的脉搏。

深夜,等其他人都睡下后,老马头独自坐在门槛上抽旱烟。陈觉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老爷子,守这店多少年了?”

“四十三年喽。”老马头吐出一口烟,“我爹传给我的时候说,赶脚的路断不了,只要黄河水还流着,就有人要走这条路。”

“可现在走的人越来越少了。”

“路是人走出来的,也是人断的。”老马头磕磕烟袋,“但只要还有人记得这条路,它就不会真的断了。”

第三天,陈觉和栓柱的脚底磨出了厚茧,走路不再疼痛。他们的步伐变得沉稳有力,仿佛真的变成了当年的赶脚人。

在一个岔路口,他们遇见了一个放羊的老汉。老汉指着一条几近荒废的小路说:“走这条,近。那边大路修桥,绕远。”

栓柱有些犹豫:“这路能走车吗?”

老汉笑了:“当年驼队都能走,你这铁疙瘩还走不了?”

果然,这条小路虽然崎岖,风景却格外壮美。黄河在深谷中奔腾,两岸是刀削斧劈般的悬崖。在一处开阔的河滩上,他们看见几个农民正在用最原始的方法——人拉犁耕地。

陈觉停下脚步,怔怔地看着这一幕。阳光下,那几个佝偻的身影与黄土、黄河融为一体,如同一幅古老的壁画。

“这才是咱的根啊。”他喃喃自语。

当晚,他们在河滩上露宿。栓柱生火做饭,陈觉则打开笔记本,记录这一路的见闻。

“我明白了。”他突然说,“我们要做的不是把农村'现代化',而是让现代人理解农村的价值。”

栓柱似懂非懂:“咋理解?”

“就像佛法中说'烦恼即菩提'。”陈觉的目光在火光中闪烁,“这些看似'落后'的生产方式,这些即将消失的老手艺,恰恰是最珍贵的智慧。我们要做的不是改变它们,而是让它们的价值被看见。”

第七天,他们抵达此行的终点——一个坐落在黄河拐弯处的小村庄。村里的年轻人大多外出打工,只剩下老人和孩子。

村支书接待了他们,这个四十多岁的汉子愁眉苦脸:“我们村的红枣品质特别好,可就是卖不上价。贩子来收,一斤才给两块五。”

陈觉尝了颗红枣,香甜糯软,确实是他吃过最好的。

“如果我说,我能帮你们卖到十五块一斤,你信吗?”

村支书瞪大了眼睛:“十五块?不可能!”

“如果每一斤红枣,都能让消费者知道是哪个老人种的,是怎么种的,还能通过手机看到种植的过程呢?”陈觉问,“如果每一颗红枣,都承载着一个留守老人的故事呢?”

村支书愣住了。

当晚,陈觉给林珊打了电话:“暂停所有融资谈判。我们要重新定位产品——不做农产品,做'乡土文化载体'。”

电话那头,林珊沉默片刻,然后说:“陈总,您这趟路,走值了。”

挂断电话,陈觉和栓柱坐在村口的打谷场上。满天星斗如同撒落的珍珠,银河横跨天际,清晰可见。

“栓柱,你还记得咱小时候学的《赶牲灵》怎么唱吗?”

栓柱点点头,轻轻哼唱起来:

“走头头的那个骡子哟,三盏盏的那个灯...”

陈觉跟着唱起来,声音越来越大。粗犷苍凉的歌声在夜空中回荡,惊起了树上的夜鸟。

这一刻,陈觉感到自己真正接上了这片土地的“地气”。那些在办公室里苦思冥想不得其解的问题,在这条古老的赶脚路上,在这些人、这些事、这些风景中,找到了答案。

就像法藏比丘遍参二百一十亿佛土,最终建立的不是遥不可及的极乐世界,而是让每个众生在当下就能体悟的净土。他们的创业之路也是如此——不是要创造一个完美的商业模式,而是要在这片真实的土地上,发现本就存在的价值。

夜深了,歌声渐歇。黄河在不远处奔腾咆哮,如同这片土地永不停歇的心跳。

陈觉抓起一把黄土,让它们从指缝间缓缓流下。这一次,他感到的不再是迷茫,而是一种沉甸甸的、实实在在的力量。

这条重走的赶脚路,让他褪去了浮华,摸到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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