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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黄土高原，热浪在沟壑间蒸腾。陈觉正在新落成的养老互助点帮老人们调试电扇，栓柱急匆匆跑进来，额头挂满汗珠。
“觉娃，出事了！”
办公室里，林珊脸色铁青地指着电脑屏幕：“‘优农国际’发来正式收购要约，报价是我们估值的三倍。”
赵启明一拳砸在桌上：“这是明抢！他们知道我们刚投建了新厂房，现金流紧张！”
陈觉平静地看完邮件：“约他们面谈。”
“什么？”三人异口同声。
“《金刚经》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陈觉望向窗外炙热的土地，“让我们看看，这泡沫里装着什么。”
三天后，优农国际的CEO张兆东带着团队浩浩荡荡开进村庄。五辆黑色奔驰在黄土路上卷起漫天烟尘，与村里的驴车、拖拉机形成刺眼对比。
张兆东四十出头，意大利西装一尘不染，手腕上的百达翡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一下车就用手帕捂住鼻子：“这土真大。”
会议设在养老互助点的活动室。张兆东的开场白直截了当：“陈总，我很欣赏你的情怀。但商业是商业，你们这套模式太小众，撑不了多久。被我们收购，对大家都好。”
他身后的助理开始播放PPT，满是复杂的图表和数据。
“根据我们的测算，”张兆东说，“如果采用标准化种植，成本可以降低60%；手工制作全部改为机械化，效率提升800%；裁掉老弱农户，只保留优质生产者...”
“然后呢？”陈觉打断他。
“然后？”张兆东笑了，“然后利润可以翻五倍，三年内上市。”
活动室里一片寂静，只听见窗外知了的嘶鸣。老人们停下手中的活计，担忧地望向这里。
陈觉缓缓起身：“张总，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领着将信将疑的张兆东，走向村后的山梁。正午的太阳火辣辣地照着，张兆东的西装很快被汗水浸透。
“我们非要在这个时间爬山吗？”他喘着气问。
陈觉没有回答，直到登上最高的崖畔。黄河在脚下奔腾，千沟万壑在烈日下如同凝固的金色波涛。
“你看那里。”陈觉指向山坡上几个佝偻的身影。
张兆东眯眼望去，是二爸和几个老人在锄地。他们的动作缓慢而坚定，如同在进行某种古老的仪式。
“那些老人，最年轻的七十六岁。”陈觉说，“他们的儿女都在城里打工，孙子孙女一年见不到一次面。”
张兆东皱眉：“这和我们谈的事有什么关系？”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坚持种地吗？”陈觉自顾自说下去，“不是因为穷，是因为这是他们与这片土地最后的连接。”
他抓起一把黄土：“你刚才说要裁掉的‘老弱农户’，每个人都是活的历史。二爸记得六十年前的大旱，李婶知道哪片山坡的枣最甜，老马头能听出黄河水声的变化——这些，你的数据里有吗？”
张兆东沉默片刻：“情怀不能当饭吃。”
“那你看这个。”陈觉指向山下的村庄。
恰是放学时间，孩子们欢声笑语地跑向活动中心。几个老人坐在槐树下乘凉，手里做着针线活。更远处，手艺工坊里飘出叮叮当当的敲打声。
“这个村庄，三年前只剩下十七个老人和六个孩子。现在，有八十三人常住，其中二十三个是返乡的年轻人。”陈觉的声音平静而有力，“你的PPT里，可曾算过这份价值？”
张兆东怔住了，汗水顺着脸颊滑落。
当晚，陈觉在打谷场上设宴。没有酒店的精美菜肴，只有乡亲们自家的拿手菜：羊肉剁荞面、黄米糕、凉拌苦菜、土鸡炖蘑菇。
起初，张兆东和他的团队坐立不安。但几碗土酒下肚，气氛渐渐热络起来。
老石匠王叔端着酒碗来到张兆东面前：“张总，我敬你。你们城里人不容易，天天勾心斗角。”
张兆东苦笑：“王叔，您怎么知道？”
“我儿子在城里打工，每次回来都说累。”王叔仰头喝干碗中酒，“不是身子累，是心累。”
酒至半酣，不知谁起了个头，信天游的旋律在夜空中响起。起初只有几个老人在唱，后来所有人都加入进来，连张兆东的年轻助理也跟着打拍子。
陈觉端着酒碗走到张兆东身边：“张总，市场这么大，咱陕北人讲义气。有我一碗，就有你半碗。”
张兆东望着篝火旁载歌载舞的人群，目光复杂：“陈总，我年轻时也想过改变世界。”
“现在也不晚。”陈觉说，“就像佛法讲‘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商业不一定非要你死我活，也可以共生共荣。”
夜深时，大部分人都醉了。张兆东独自走到黄河边，望着黑暗中奔腾的河水出神。陈觉默默跟在他身后。
“我父亲也是农村人。”张兆东突然开口，“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我不要再碰泥土。”
他抓起一把黄土，任由它们从指缝间流下：“可我好像忘了，我也是土里长大的。”
第二天清晨，张兆东不告而别。留下一张字条：
“陈总，收购案取消。但我有个新提议——合作。”
一周后，优农国际宣布战略投资“心安实业”，但不是控股，而是共建“新乡土文明基金”。张兆东亲自担任基金主席，把公司事务交给副手，自己带着团队常驻陕北。
在签约仪式上，他说：“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佛经里的一句话：‘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我们总是用竞争、效率、利润这些尺子去衡量一切，却忘了每个生命本自具足的价值。”
最让人意外的是，他带来了一个重磅消息：优农国际将开放所有销售渠道，为零散小农户提供免费入驻服务。
“这不是慈善，”张兆东说，“是赎罪。”
当晚，两个曾经的对手坐在崖畔上喝酒。星空璀璨，银河横跨天际。
“知道吗？”张兆东醉眼朦胧，“那天晚上听信天游，我哭了。想起我奶奶也会唱，可我一句都记不得了。”
陈觉给他斟满酒：“现在学也不晚。”
“你说，”张兆东望着星空，“法藏比丘成佛后，还会记得当比丘时的样子吗？”
“佛经说：‘不变随缘，随缘不变’。”陈觉回答，“成佛不是变成另一个人，是成为更完整的自己。”
山下，村庄灯火点点。养老互助点里，老人们在看电视；活动中心，孩子们在写作业；手艺工坊，年轻人还在忙碌。这片古老的土地，正在焕发新的生机。
“合作愉快。”张兆东伸出手。
“共生共荣。”陈觉握住他的手。
两只曾经针锋相对的手，在黄土高原的星空下紧紧相握。远处，黄河的咆哮声如同这片土地永不停歇的心跳，见证着又一个不可能的奇迹。
